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法师三定律》 第一章 遇到这种事请保持冷静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玺克心想。那些从屋内各处投过来的目光,都传达给他这样的讯息。那些警卫、仆人,以及偶尔可见的宾客,都用眼神告诉他他和这地方有多么不配。 玺克只在照片上看过所谓的「豪宅」,没多少可以比较的经验。他知道这里是豪宅,但是在他有限的社会常识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地板铺着柔软的地毯,上头都是复杂的异国风情图案。墙上挂着油画真迹。玺克不懂画,但那些画让他感受到各种不同的情绪,透过静物或是景物,带给他快乐、沉静等等不同的感触。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屋内每个细节都安排得完美无缺。屋子里到处都能看到插着鲜花的花瓶,那些花都仔细的搭配过,不管是色彩还是型态都配合得很好。轻柔的乐声沿着走廊传遍屋内,听不出来音源在哪个方向。 这种种事物显然价格昂贵,但是在砸了这么多钱之后,屋子里的照明却是来自无数的蜡烛。沿着墙壁每隔五十公分就有一座精致的银烛台。烛火摇曳,在屋内打出一堆模糊的影子。要说浪漫也是很浪漫,但就是不对劲。 玺克有一头杂乱的黑发,缺乏光泽的样子像是一丛败草。草丛里露出两颗黑眼珠,锐利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搭配过长的浏海显得相当猥琐。皮肤苍白,底下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骨架很细,关节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副只剩薄薄一层皮肉的骷颅,而那点肉似乎再饿个几天就会全部消失。 他的站姿微微驼背,呈现出一种保护要害的警戒姿态。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法师袍,样式极为基本,完全没有装饰,质料也是最便宜的,上头有很多靠颜色隐藏起来的污痕。他提着一个正红色大皮箱,表面刮伤和掉漆严重,还有怎么刷都刷不掉的深色污迹。这东西他是在垃圾场捡到的。 除了这一身的破烂之外,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皮绳,皮绳底下挂着一个银质的小长方体匣子,表面刻着花草浮雕,作工精细。腰上还有一个专业魔药包,虽然有点旧但状况良好。 玺克.崔格,十九岁,这个名字虽然不是他出生时获赠的名字,但是是他现在惟一的名字。饱经风霜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待在豪宅里的人应该要有一副不知贫穷与辛苦为何物的外表,而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贫穷的化身。 他是个法师,领有这个国家的法师主管单位「光明之杖」发的法师执照。 玺克前面站着一个女人,虽然知道就礼貌上来说,听话时应该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但是玺克就是忍不住视线要往对方的头上飘。他眼前这个女人名叫哈娜,是他接下来这段时光的顶头上司。哈娜穿着一身花俏的法师袍,上头有一大堆装饰性,豪无功能的法阵印花。脸上戴着桃红色的塑料框眼睛。导致玺克目光离不开的则是她的头顶。她的头发一圈又一圈的,在头顶上盘成圆锥形的尖塔,上头别着一个大大的桃子发夹。塑料桃子上面有颗大大的蓝眼睛。玺克不记得地球上有长这种样子的妖魔或魔草。 玺克努力把眼睛转回对方脸上,哈娜小姐正恶狠狠的瞪着他。 「听好了,像你这种不干净的家伙还能有工作,你应该要感激!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准借故拖延!也不要在外面嚼舌根,我们这种高贵的人家不允许下人乱说话!」 哈娜小姐的职业是「家庭法师」,也就是常驻在有钱人家里,专门为这户人家提供法术服务的法师,不管是制作治尿床或青春痘的魔药,占卜男友有没有脚踏两条船或是诅咒第三者摔断门牙,甚至是设法让政敌肠子烂掉,都算在家庭法师的服务范围内,合法或不合法的都算。 家庭法师的地位很高,可比主人的秘书,身分接近高级顾问。玺克就没那么高贵了,他是她请来的「法师助理」,是哈娜小姐的助手。 玺克不停的点头。今天是他和哈娜小姐头一次见面,而哈娜小姐一开口就是这串话,他不知道这在职场是不是正常现象,总之点头就是了。 「过来!带你去宿舍!」哈娜小姐说。玺克乖乖的跟了上去。 经过装潢光鲜亮丽的一楼时,玺克不敢抱持希望;经过朴素的二楼时,玺克怀抱着一点期待。结果哈娜小姐一路带着他走到通往阁楼的楼梯前面。眼前的木梯子似乎是最差的废料钉成的,玺克相当怀疑这能不能支撑得起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 「小叭!小叭!」哈娜小姐一脸嫌恶的对着楼上喊。过了几秒,没有回应。于是哈娜小姐从鼻子里喷气,一面碎碎念着:「应该给这地方装个铃铛才对,不,对这种下贱的生物干嘛要这么费工夫……」哈娜小姐爬到梯子顶端,敲了一下阁楼的门,里面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她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说:「你自己进去,小叭在里面,有什么问题就问他!真是的,这个脏地方我一步都不想靠近!行李放好就给我下楼来!」哈娜小姐说完,转身下楼梯。 玺克小心翼翼的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楼,楼梯似乎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化为粉尘。最顶端的那扇木板门摇摇欲坠,玺克手一伸近门把,就感觉到从门后面漏出来的寒风。到了这时候,他对居住环境的期待已经彻底毁灭了。 他下定决心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勇敢面对,打开房门。 即使已经作了这么多的心理准备,眼前的房间还是悲凉到让他心底发冷。这里是阁楼仓库,完全没有装潢可言。脚下是灰色、裸露的木头地板,头上是朝右手边斜过去的天花板支架。床是一堆板条箱拼成的,没有桌子。除此之外还堆着很多像是整篮旧衣服、没了毛的拖把之类的东西。窗户的窗框变形,寒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房间里。 没看到任何疑似小叭的人。玺克鼓起勇气往前跨出一步,脚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看到房间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外观完好的男性尸体,穿着法师袍,两手张开仰躺在地板上。 玺克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楼下喊:「哈娜小姐,小叭死了!」 「那个懒鬼一天到晚睡死!那是他的事,你别管!你不准学他!不然我扣你薪水!行李放好就给我到工作室来!」哈娜小姐的骂声传了回来。玺克等了一下,之后哈娜就没有任何响应了,人已经走远。 玺克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怎么处理尸体,只好跨过尸体走进房内,把门关上。他克制住自己,不要习惯性的跟尸体聊天。然后在尸体旁边蹲下,用手指摸了一下尸体的手。他第一眼的判断没错,这个人是死的,尸斑都浮出来了,皮肤呈现青紫色,摸起来很冰,还有点硬,按下去形状不会恢复。 确定他不能再为室友做任何事之后,玺克把行李放下,照哈娜小姐说的,他这个活人要下楼工作。 ※※※※※※※※※※※※※※※※※※※※※ 哈娜小姐的工作室分成三个区域,一是哈娜小姐会客用的「对外办公室」。那里放着玻璃柜,暗色系家具,架子上排满艰深的魔法理论书。书皮光亮簇新到可以肯定从来没看过的程度。桌上还放着古代知名魔法师的小雕像。用尽一切明示暗示的手法,让来人感觉这地方的主人是个法师。 二是哈娜小姐现在所在的区域,她的私人休息室。这里装潢闪亮到让人目眩的程度,每个地方,不管是书架还是桌椅通通都镶金边。地上铺的是长毛红地毯,红到就算泼鲜血上去也看不出来。墙上贴满二十岁上下青春年华的偶像男星海报,书架上成排的香水(没看到任何魔法书),以实际行动表现出这里的主人对专业的魔法并没有多大兴趣。 哈娜侧躺在同样是血红色绒布面金扶手的躺椅上,拿着一本书名为《螺旋尖塔之爱》的小说。封面是在满天星斗之下,一个帅气英俊的男法师,和一个大眼年轻女法师身体贴在一起对看,充分表现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没有在一起但注定要在一起的言情氛围。 书中的故事是关于一个每次施法必定爆炸的无能处女女法师,某天不慎制造出有毒烟雾而把自己熏昏在研究室里。这时候某个非常风流的滚动条开发公司董事长正好到了屋外,于是冲进屋内救她。而这个纯真到会对任何一个救命恩人献身的女法师就这样和他上了床。这个把贴身秘书和主要女客户(均是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的美女,而且都嘴上说不爱他但是独占欲极强)都一起搞上床的董事长则在之后发现,他的那话儿从此对女法师以外的人都没了反应,变得非此女不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怀疑自己被下咒了,明明双方都是法师)。于是开始追求那位纯洁的女法师,而她却得知他阅女无数之后,决心不再与他见面…… 哈娜小姐边吃一种据说是零热量又有饱足感的纤体小饼干,边发出「这个世界为何总是折磨相爱的人」的叹息。 这时候的玺克则是在最后一个区域:哈娜的工作室里,做所有哈娜小姐不想做的,可能跟法术没有关系的事情,比方说打扫。 哈娜小姐的工作室完全颠覆了玺克对法师工作室的想象。以前在法术补校里看教科书的时候,书上的法师工作室总是有整齐的书架和药品架,光滑方正的石制工作桌,笨重而可靠的大锅放在安全的炉灶上。 可是,哈娜小姐的工作室,竟然没有书架,也没有任何一张写着相关资料的纸张,倒是让玺克在地板上捡到不少流行商品目录。药品架上虽然有成排的玻璃罐,但是玺克仔细检查,发现那些罐子都只是普通的饼干罐。存放魔法材料应该要用有国家认证的保存罐才对啊!里头的材料状况惨不忍睹。用饼干去形容的话,大约是放在潮湿的空气中几个月后那种状态,肯定是不能用了。 工作桌的状况尤其可怕,大概用料有问题,长期使用下来表面全是伤痕,有些沟竟然深达一公分,里头卡着大量的脏污。草梗、血块、泥巴等等,没有在每次用完时拿刷子刷干净,现在都结成硬块了。在这种桌子上制造魔药,材料一定会被污染,做出来的成品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玺克看着喷在红砖墙上的不明咖啡色污迹,开始怀疑哈娜小姐的专业能力会不会和这间工作室一样有问题。 他走到墙边的大锅旁边,至少这东西外表看起来是正常的。这个锅子里装着某种东西,只要那个东西是正常的,他就能承认哈娜小姐是个有能力的法师。 但是掀开锅盖后,玺克盯着锅里的东西看了两秒,立刻把锅子抬起来拿去水槽整锅倒掉。 里头毛茸茸一片,魔药都长出红黄绿三色的霉菌啦!哈娜小姐到底多久没检视大锅了? 处置完大锅,玺克认份的戴上手套,从工作桌开始努力清洁。他想着至少要减少污染程度,于是用粗针去挑伤痕里的污物,挑啊挑的,差不多挑到第五条沟时,他挑出了一片大约半公分大,微拱型,灰色的薄片状物体,上头还有黑色的小硬块。 完整的人类指甲。玺克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太完整了,应该不是剪指甲时掉的。 由于经历的关系,玺克对人体材料再熟悉不过了。他认为自己不会认错。玺克安慰自己,应该只是有人在桌子上操作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指甲给弄掉了。 他把指甲扫进垃圾桶,又继续刷桌子。忙了一阵子后,玺克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五秒后哈娜小姐猛然打开房门,瞪着玺克,眼神凶悍到让玺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打扫。」玺克老实回答。这可是哈娜小姐下的命令。 哈娜小姐走过来,拿起玺克放在一边的抹布,又因为那上面的污水,皱起脸把抹布扔开:「不是在搞什么奇怪仪式吧?」 「什么奇怪仪式?」 「杀人献祭、取血施法,你们这些所尼语系邪恶法师会干的事!」哈娜小姐的样子,就像是为了没有抓到玺克正在做那些事而生气。 玺克开始怀疑对方之所以雇用自己,是不是有点想看稀奇事物的成份在。 直到两年前,玺克还属于一个震撼全国的邪教组织「黑夜教团」,学的法术全是国家禁止的所尼语系法术。但是组织已经被消灭,玺克得到特赦,此刻是良民身分。 「总之不准你偷偷做那种事!」哈娜小姐说完,又猛的关上了门。 不准偷偷做,那光明正大做可以吗?玺克忍不住想。 所尼语系法术现在已经解禁了,不再是禁忌法术,只是因为和邪教组织有关,绝大多数人还是把它视为邪恶的象征。 玺克伸手摸向腰间的药材包。他在旁边挂了两个水壶袋,一大一小。小的那个里面放着水壶。他打开大的那个,从里面抽出一个毛巾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打开,里头有一把短刀。这把刀的刀鞘和刀柄都是黑色的,长度和玺克的手肘相当,外观朴素,毫无装饰。 这是玺克的「祭刀」。所尼语系法术的特色之一是使用祭刀当成施法媒介,以及,在所尼语系法术中,「献祭」占主要地位。 玺克回忆了一下,在他曾经待过的那个地方,整洁的工作室也是很难取得的珍贵资源,经常要靠血溅满地的争夺战才能取得。因此玺克很习惯把废墟之类的地方改造成工作室,有个他常用的咒语现在就能派上用场。 玺克把没什么效果的粗针和刷子都推到一边去,从废料箱里翻出一个青蛙头骨,还有一把草梗。 因为担心念咒太大声会被哈娜听到,他用草梗拼成基础法阵,补足音量不足损失的启动效果,然后小小声的念咒:「**的艾普埃达斯,再生的前兆,洁净的小道。顽石化为泥,坚壁垮为尘。散去吧。」他念咒时用的是一种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的古代语言「所尼语」。这种语言的难度很高,元音数量又多又复杂,加上各种搭配变化,还有节奏、啸声,听起来就像是石头滚动发出的声音。是他在黑夜教团里学会的法术语言。 念完咒语,玺克把青蛙头骨放在草梗中间,用祭刀戳在上头。 那些无比顽强的污染源颜色慢慢变深,直到化为黑色,玺克再用刀尖碰一下,那些黑色块状物就全部粉碎,消失了。桌面上连一点尘土都没留下。 青蛙头骨也一起消失了。 现在这张工作桌清洁光亮,没有一丝脏污。就是刻痕多了点很碍眼。至少现在没有污染问题,放块砧板就能用了。 艾普埃达斯的咒语本来是用来清除大片毒物用的,不过在这种小地方效果也很好。 施咒完毕,玺克把祭刀又照原样收进水壶袋里,又装模作样的在桌上洒了些水,装作刚刚擦过的样子,掩饰他使用法术清洁的事实。 第二章 被上司拖累的肚皮 接着玺克开始整理架子上那堆饼干罐。他一面擦架子上的灰尘,一面把罐子贴标签的那一面转向外侧。他边弄边看哈娜小姐手上有哪些法术材料。 茶比鸟的羽毛——怪了,茶比鸟的羽毛不是都是宝蓝色吗?为什么这罐子里的羽毛是浅蓝色?看起来很像便宜很多的舵比鸟羽毛? 培吉球茎——玺克记得培吉球茎的特色就是上面有黑色的斑点,但是这些球茎看起来像是普通大蒜,上面用黑笔点上斑点伪装成培吉球茎? 疏疏蛾鳞粉——玺克非常肯定这不是疏疏蛾鳞粉,它不会反光。由于它看起来很像巧克力饮品冲泡粉,玺克忍不住打开罐子闻了一下,受潮的巧克力粉味道扑面而来。 玺克一路检察下去,很多材料都有标签和内容物不符合的问题,却又微妙的至少有一点点相似,至少没让玺克看到草莓夹心酥之类,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那不是法术材料的东西出现。 玺克拿起一个没有标签的罐子擦拭,他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是一圈圈各种颜色的毛发,棕色、红色、黑色、金色等等很长的头发。从那个光泽和质感,玺克觉得那应该是人类的毛发。 擦完架子,玺克开始扫地。他仔细的把扫把伸进细缝里清扫,扫出大把灰尘是意料中事,还扫出了一些纸屑。因为担心是重要文件,于是玺克捡起来看,发现是购物收据,他在上面看到很多熟悉的品项。 茶比鸟的羽毛,一根五金币——市价是一银币吧? 培吉球茎,半斤十金币——不是都十公斤一包的卖五十银左右吗? 疏疏蛾鳞粉——底下的每克价格两金已经很夸张了,居然还划掉写上四金? 哈娜是被骗了,还是明知如此仍然付这样的价格给材料商? 玺克没时间想太多,他听到门口方向有声音,赶紧把那张纸塞进口袋,再把灰尘倒进垃圾桶。 工作室的门打开,哈娜小姐拿着一个大塑胶箱进来,直接扔在工作桌上,里头的泥水溅了许多出来,渗进玺克刚刚才清干净的细缝里。 「把这些青蛙都杀了,处理好。」哈娜说。 玺克看看箱子,里头有十五只巴掌大的蛙类。玺克乖乖的把青蛙宰杀,内脏皮肉分类,不知道是哈娜还是供应商的错,在他处理了十几只金线蛙之后,竟然让他发现有两只是蓝线的。金线蓝线在法术用途上可是差很多的,不能混在一起。虽然以哈娜小姐保存法术材料的方式,没过多久这些纯材料也一样会变得不能用。 玺克曾经听人说过,家庭法师在各种法师行业里,是素质良莠不齐情况最严重的一行。因为一般人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法师的能力,家庭法师往往是靠着一张嘴在工作。只要学历漂亮或是能吹得很漂亮,就能拿到高薪。 假如法术无效,除了胡吹一气,把简单法术讲得像是登天一样难,合理化自己的失败,还有「是别家的家庭法师在阻挠我。」这个万用借口可以说。据说某些家庭法师每天都会花上好几个小时灵魂出窍。说是跟别家的法师在天界或灵界之类名字很炫的地方交战,实际上就是打瞌睡罢了。 就玺克工作第一天的观察,哈娜小姐恐怕属于家庭法师里品质最差的那一群。 玺克把两只蓝线蛙塞进口袋里,准备晚点拿去放生。 ※※※※※※※※※※※※※※※※※※※※※ 玺克持续为哈娜打杂,撑到晚餐时间。吃饭前还有点时间可以洗澡。玺克前往员工浴室想把一身晦气都洗掉。本来在见识过悲凉的宿舍之后,他以为浴室可能也要在这种天气下露天洗澡,结果浴室比他预料的好多了。基本该有的配备都有,也很干净,还有个人独立隔间可以用。大概是因为这间屋子里其他不归哈娜管的下仆也要使用的关系,绝对不是哈娜的德政。 在玺克脱衣服的时候,有另一个男人进来了。那个男人有一头柔顺的头发,虽然已经下班了,但是发型依然整整齐齐,看起来既正经又仔细。他穿着一身侍者服,俐落的脱下衣服之后,露出一身线条分明却又不会过于夸张的肌肉。这个人走路姿态优雅,目光也不会乱飘,看都没看玺克一眼,就进了隔间。很有古代勇士的感觉。 玺克心想:这么健康的身体,用他的血写召唤法阵,应该可以召唤出相当优秀的妖魔,比方说——想到这里,玺克赶紧制止自己。他已经不当邪恶法师了,不能再用这种眼光看人! 玺克看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他头上那丛败草不管怎么洗总是会乱翘。胸前两排肋骨明显,手脚又长又细,像鸟爪一样,跟身体的比例怎么看怎么怪。跟通俗故事里常见的,躲在山洞里贼笑着对村民下咒的坏蛋法师,形象完全符合。 他叹了口气,进到隔间里,从瓶子里挤出一堆洗发精,努力搓洗他那好像永远都卡着油的黑发。 在他怎么搓都搓不出泡泡的时候,他听到隔壁传来那名男子的声音:「你是哈娜新找来的助手?」 原来他还是有看到玺克的。玺克总觉得他的说话声中带点敌意。玺克回答:「嗯,是。」 「你叫什么名字?都做些什么事?」男子问。 「玺克.崔格。」玺克老实报上名字,但不太老实的跟着问:「你呢?」他知道这个男子是在单方面的逼问他,但他就偏偏不会乖乖的给人问。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最后选择回答:「瓦鲁。」从语气判断,他可能有点担心玺克知道他名字就能对他下咒。但是不回答又很没礼貌,这人不是会对人失礼的人。 「瓦鲁你好。」玺克说:「我今天帮她扫地、切田鸡,就这样。」 「你不是帮忙她对人下咒、拿人骨献祭,做各种奇怪的仪式?」 这听起来好像是哈娜叫玺克正大光明做的那些事情。 「原来哈娜都在做这种事吗?」玺克问。 「我不知道,但是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人!我警告你,不准靠近小姐,还有她手下的小叭——」 「他死了。」玺克说。 「他哪时候不是死的?他老是在小姐旁边打转,天知道在做些什么——」 「你可以帮我把他拖出去吗?」玺克怀抱着一丝希望问瓦鲁。 「你们早该滚出去了!你们这些法师都不是好东西!」 说完,玺克就听到瓦鲁打开隔间门,离开的声音。等玺克把泡泡冲掉,走出来的时候,瓦鲁已经走远了。 之后玺克去厨房领了食物,带回房间吃。晚餐相当的凄惨,玺克怀疑是否跟瓦鲁的态度有关。厨师只肯给他硬面包,一些肉渣,舀汤时也避开了料,总算整颗卤蛋还是给他了,但是给他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好像开餐厅碰到白吃白喝的客人那种表情。 ※※※※※※※※※※※※※※※※※※※※※ 玺克无计可施,乖乖的蹲在房间地板上吃饭。小叭和他出门前一样躺在那,没有移动。他蹲在小叭的尸体旁边,一面观察一面吃饭。以前在黑夜教团里经常要处理尸体,他很习惯近距离跟尸体共处,并不觉得害怕。 小叭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法师袍,这种可以掩饰污迹的色系,正是玺克这种买不起几件衣服的穷法师首选。小叭的年纪比玺克大,二十七岁上下。身材瘦弱,皮肤上有许多痘疤。小叭的尸体并没有**的现象,玺克本来认为这是因为天气太冷,漏风的房间成了天然冰柜,但他发现小叭的手里握着一个空玻璃瓶。仔细检查瓶底残存的植物纤毛之后,玺克猜小叭可能是自杀的。 他认得那是来自什么植物。那种植物正派法师通常不会碰,就算接触也是为了学习如何对付。在黑夜教团开设的黑暗学院里,则是正式课程之一。那种植物叫作甜蕊草。名字很无害,味道也很无害,就甜甜的,加在菜肴里有强大的提味效果。有「最美味的毒药」之称。 玺克和他在黑暗学院里的室友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某人厨艺突然大为进步,千万别吃他作的东西。」这东西只要吃一点点就会重创肠胃,少量就足以致死。在学院里玺克曾经看过老师示范。动物本来是不吃这个的,强制灌食之后,动物很快倒毙。 甜蕊草有很强的防腐效果,那只动物的尸体完全没作任何处理,放了很久也没有**现象。这才是小叭尸体没有腐坏的原因。玺克在小叭身上搜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找到房间钥匙。这样很不方便,他不在时都没办法锁门。 玺克把可怜的晚餐吞下肚,然后打开他先前放下的行李。他解开施在行李箱上的几道防护咒语,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他只有少少的几件二手衣物、在这种天气下相当勉强的破洞大衣、慈善团体赞助的两双袜子和一双手套。另外还有一本国家魔法院出版的《魔法术语大典》。国家魔法院是「光明之杖」的正式名称,只是民间都习惯叫它的俗称「光明之杖」。 这本硬壳布面的精装书封面上画着一把发光的法杖图案,高二十六点七公分,宽十九点八公分,厚度更是达到七点九公分。里头有所有法术术语的解说,是所有法师必备的工具书。听说此书在各**师大学里绰号「魔法院凶器」。学生们一致同意,这本书相当适合用来砸人脑袋。不知怎么的,在面临考试而压力暴增的法师大学宿舍里,当住宿生之间发生斗殴时,先飞出去的往往不是火球,而是这本书。 想到法师大学,玺克又想叹气了。他从小就进了黑夜教团,在黑暗学院里学会魔法。黑暗学院的学习经历,文明社会当然不可能承认。他只有在特赦之后就读法师补校的学历。要不是他的学历这么差,他的能力肯定比哈娜好得多。但他却只能给人家打杂,整天下来没碰到任何和法术有关的工作内容。 玺克把行李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塞进构成床的板条箱里,然后一道道的施上防护法术。他仔细的加上了防妖精、恶魔、妖魔、精灵、人类、魔兽……等等咒语,连防殭尸的也加上了。天知道小叭会不会爬起来翻他的行李。对他来说,死人爬起来一点都不稀奇! 第三章 切起来有声音【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吃过晚饭继续工作。哈娜小姐要玺克到后院去挖她之前种的狄库草球茎。玺克想回房间去拿厚外套,但是哈娜小姐瞪他一眼,冷声说:「你回去就会跟小叭一样,都不下楼了!有这个就够了!」她只扔给玺克一件毛衣,就把他赶到了飘雪的室外。 玺克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哈娜白天不派他来,太阳下山了才叫他到后院。这里夜间没有照明,他什么都看不到。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真的跟小叭一样了。他在雪中走了两步路,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于是拔出祭刀。他在这里找不到祭品,只好用刀尖戳自己的手指,戳出一点血珠。这个法术不需要大量献祭。 他用所尼语念着:「从火山口现身,以寒冰隔绝的燃焰,降临我身。」 这个咒语的头跟尾本来是高温攻击法术,玺克在中间加了一个寒冷的防御咒文,合并起来的效果相当让人满意。玺克周围一下子就宛如泡在热水里一样温暖。 玺克呼出一口气,这种状态保持太久搞不好会冒汗。他用剩下的法术能量施展另一道法术:「光啊。」 祭刀刀尖亮了起来,出现一颗小小的光之球,照亮黑暗的后院。玺克这时才看到他脚旁边就是池塘,差点就摔进去了。那可是会当场变成第二个小叭的。 他先在地上挖了个洞,把那两只蓝线蛙埋进去冬眠。然后就着光找到哈娜说的狄库草。 地面都冰冻了,很硬,哈娜给的小铲子应付不来,玺克只好用祭刀挖。刀尖的光因此熄灭,玺克靠着手感还是把球茎都挖起来了,放进麻布袋里。 在挖的时候玺克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摸到球茎表面凹凸不平的,似乎超过正常变形的程度了。他回到屋子里,在灯光下把麻袋打开来。 一看不得了,这些球茎全都长成了人脸的样子!他们张大了嘴,脸皱成一团,似乎正发出各种痛苦的嘶吼。他记得狄库草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冬天叶子会枯掉,只剩球茎埋在土里过冬。趁着这时候挖出来作药,效果最好。球茎表面光滑,大致呈球形,偶尔会有畸形,但是绝对不会长成人脸! 玺克立刻把麻袋口束紧。提着这一包冒充人头草的狄库草回工作室去。本来哈娜要他回来就把球茎切碎,但是看这些球茎诡异的样子,玺克不确定遵守这道命令会不会产生某种后遗症。 ※※※※※※※※※※※※※※※※※※※※※ 他把袋子扔在工作台上,穿过和哈娜休息室相接的门,发现哈娜没有在她的休息室里。于是玺克又继续往前走,走到哈娜休息室和对外办公室相接的门前。 他在门前停下脚步。他听到有说话声从门的另一头传来。 一个是哈娜的声音,另一个是一位玺克没听过的男子声音。这个人的声音很奇怪,音域是男性没错,发声方式却像是女性般,声音会浮动。 玺克听到「噗噗噗」拍打抱枕的声音,这更让玺克感觉那个人好像是女性。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生活了!」那个低沉的声音捏着喉咙说:「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弄好?」 哈娜的声音传来:「要有耐心,老爷。这种事本来就不容易啊。关于花费的部分还需要——」 真相大白了。那些诡异的法术材料是哈娜浮报费用的结果,而她现在就是在诈骗她的金主。 玺克转身回到工作室里,把麻袋打开来,决定把这些变种狄库草通通切到极碎。这样等哈娜施法要用的时候,她不会知道这东西曾经有人脸! 虽然玺克已经下定决心,实际动刀还是让他犹豫了一下。他戴上厚厚的皮革手套,防止这东西跟人头草一样会咬人。握紧菜刀,一刀切下。 他听到的不是「啪滋」之类一刀两断的声音,而是「啊——嗯。」的呻吟声。 这东西不会咬人,会发浪啊! 玺克忍住想逃的冲动,再一刀下去,呻吟声又再次响起。玺克加快速度想赶快解决,结果工作室里充满了不堪入耳的声音,连绵不绝。幸好这里的墙壁够厚,外面应该不会有人听到。 玺克切着切着,慢慢的,他发现下刀的方向、轻重,都会影响到声音,于是他开始尝试各种不同的切法。切成块、削薄片,研究这个球茎的反应。如果彻底切得极碎,这些球茎就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因为太专注于观察突变体,玺克直到工作室里往后院的门打开时,才注意到有人来了。 来人走进室内,用轻柔的动作无声的关上门,然后摘下厚厚的帽子,露出一张小而精致的脸蛋,还有一头柔顺晶亮的长发。玺克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年约十八,站姿端正优雅,穿着非常昂贵的绒毛外套。如果说玺克看起来像是豪宅入侵者,这人一看就知道是屋主一家的人。 她脸上的妆浓淡适宜,拿着手拿包,一派淑女风范。但是她的眼底却有一道不安分的光芒,暗示她并不是看起来那么乖顺的女孩。 女子看到玺克在这里,似乎有点惊讶,随即问:「小叭呢?」 「他死了。」玺克以一种全然放弃的语气回答。 「他又整晚没睡在看书吗?翘班哈娜会扣他薪水的。」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算了,你可以告诉他方便的时候来找我吗?跟他说吉诺找他就好。」 「呃,我不方便跟他说话。我想他也不方便去找妳。」 名为吉诺的女子说:「不要在意哈娜的命令啊。」 「并不是这个原因。」玺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吉诺理解小叭的状况:「总之他不会在这里出现。」玺克边说,手中刀子对着球茎又一刀切下。 听见那个声音,吉诺的脸一下子红了。同时,往后院的门被粗暴的打开,可以说是撞开来的。瓦鲁愤怒的冲了进来,直接扑向玺克,一拳挥了过来:「你对小姐做什么?」 看瓦鲁的架式应该是有练过武,但玺克战斗经验比他丰富,反射动作侧身闪开,接着一手抓住瓦鲁的手往前拉,一手在他背后推了一下。两个人就这样转了半圈,瓦鲁被玺克压到工作桌上,手也弯到背后压住。 玺克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有第一时间扔下刀子。瓦鲁没有要杀他,但是他差点就反射性的杀人了。 因为情况紧急,玺克没法挑位置的关系,瓦鲁被他压在划了一刀的狄库草球茎上。球茎裂开来,发出很大的「啊——嗯」声。 「我什么都没做喔。」玺克说。这下瓦鲁应该懂了吧。 玺克小心的放开手,后退两步。瓦鲁站直以后理理衣服,虽然还是瞪着玺克,但似乎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 吉诺对瓦鲁说:「我就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才叫你在外面等。」 「这里是法师的巢穴,很危险,我等不了。我还是坚持妳不应该来这里。」瓦鲁说。他说「法师」两个字时,跟说「色狼」、「强盗」的语气差不多。 「但是我已经四天没看到小叭了!」吉诺说。她转向玺克说:「请帮我告诉小叭我在找他。」 然后吉诺就领着瓦鲁走了出去,那个样子像是女猎人领着一条优秀的猎狗。 玺克抓抓头,拿起刀子继续切球茎。 他不能跟小叭说话啊。 光明之杖有规定法师的工时限制,避免年长法师压榨新手法师,导致年轻人没有时间进修,而妨碍到下一世代的人才培育。要是违反规定压榨法师,光明之杖的处罚相当严重。即使哈娜百般不愿,也只能让玺克按时下班。 哈娜放他下班时说的话是:「给我滚回你的臭窝去。不要鬼鬼祟祟的到处乱跑!」 玺克今天才搬来,窝臭也不是他造成的。玺克对哈娜毫无敬意,不打算听她的话。 在黑暗学院里,每天巡逻自己的地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他总是在想着要如何作掉同学,同学也都一心一意的想要作掉他。在黑夜教团毁灭之后,他一度被全国通缉,必须在荒野逃窜,躲避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的追杀。他不确认过自己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就无法安心。 ※※※※※※※※※※※※※※※※※※※※※ 于是下班后,玺克鬼鬼祟祟的在屋子里走动。这些蜡烛真的是越看越诡异。玺克估计整个一楼应该有上百支吧,就只是很普通的蜡烛而已。这种有钱人家应该装得起魔灯才对啊。连普通人家也很多都有电灯了,这里却是用蜡烛。不然光明之杖也有认证过的魔法无烟蜡烛,没有火灾风险,也不容易熄灭。 玺克的口袋里还放着他今天捡到的收据。他后来把纸张翻到背面看,看到很多像是「虹光分离机」、「牙舌式切割器」一类昂贵的专业魔法实验室用大型器材。但在哈娜的工作室里,他一台都没看到。 那些器材可以让工作轻松很多,哈娜既然已经跟金主骗到经费购买了,为什么不摆在工作室里?哈娜的工作室里只有基本原始的配备,跟这里用蜡烛照明一样奇怪。 玺克边走边在脑内画豪宅的平面图。一楼的构造很诡异,像迷宫一样,空间被切割得相当破碎,很多房间形状是歪斜的六、七角形,根本无法利用,只能放杂物。二楼以上是宴会厅和主人的房间,他不能上去。 玺克转弯转弯又转弯,转到头都要昏了。 他沿着走廊晃荡,除了偶尔有女仆匆匆走过之外,没碰到什么人。他们没有质疑玺克在做什么,只是冷冷的看他。 直到玺克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碰到了稍早到工作室来的那个女孩子。大概是光线太暗,她的打扮又不一样的关系,她给人的感觉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她现在在房子里,就没有穿着厚重的外套,而是穿着一件绣有粉红玫瑰的拖地长裙,布料很薄,画出美丽的身材曲线。她现在给人的感觉有点紧绷,似乎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神经质气息,又少了一点锐气。 她看到玺克的时候吓了一跳,很明显的缩了一下,又摆出一副防卫性的架式瞪着玺克:「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玺克个性不好的关系,他被人这样看就会想呛对方:「您才是,这么晚了盛装打扮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会情郎吗?」 女孩被他一说,脸猛然涨红。这个脸红跟白天不一样,不是因为外在刺激而红,是因为心事而红的,由内而外,因此红的更加彻底。玺克说中了。 这下换玺克不好意思了,他说这些话并不是想看对方害羞。他赶紧换成谦卑的语气说:「我是玺克.崔格,哈娜小姐请来的法师助理。今天才到的。我们稍早见过面吧?」 「不,我没有见过你。我是这个家的长女利诺。」女孩调匀气息,把背挺直,对玺克说:「你应该是看到我妹妹了。她最近老是往法师工作室跑,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 「呃——你们好像都觉得那里很糟糕?」 「是烂、透、了!那是这栋屋子里的毒瘤!你最好也有点自觉,这里的人不欢迎你!」利诺的眉毛稍微竖了起来。 原来他可怜的晚餐不只是瓦鲁造成的!玺克在极度的悲伤中问:「妳可以代为处理小叭的尸体吗?」既然是屋主之女,应该有办法处理这种情况吧。 「为什么我要帮他处理,我又不是他的谁!」利诺柳眉倒竖。她似乎误认为玺克把她当成小叭的老婆或未来老婆之类的人,应该要帮另一半处理后事,所以非常的生气。 玺克缩起脖子听她怒骂。 「你最好不要乱碰蜡烛,要是母亲大人发怒,哈娜也救不了你,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说完她甩头就走。玺克当然没有追上去,免得更快被赶出家门。 第四章 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尖叫热线 等玺克逛完一楼后,他回到自己在阁楼的房间。他盯着占据大块地板的小叭看,心里想着:为什么都没有人来处理你呢?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绝对不可以再跟尸体说话。 玺克跨过尸体,走到床旁边检查防盗魔法,没有人动过他的东西。他脖子上的银匣微微晃动,里面的东西想要帮玺克处理那具尸体。玺克摸摸银匣安抚牠。不行,在文明社会里毁损尸体是会被法办的。 这一天下来,玺克历经了无数次失望。毫无专业能力,性格又差的顶头上司,悲惨的待遇(而且还是被老板拖累的),更在最后惹毛了上司的上司的女儿。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换个工作。 但是他的学历太低。补校出身又没有拜师的法师,在整个有照法师社会里是最低的一阶。加上没钱,他根本就没有选择。更别提他的所尼语系背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听过这件事还肯雇用他的人极为罕见,就算有,也是像哈娜助理这样的光景——很差的食宿,繁重枯燥又危险的工作内容,没有劳健保。 玺克坐到床上,用**的棉被包住自己。虽然他把窗户关上,又就地取材拿抹布把窗框缝也填上,这个房间还是冷得像冰库一样。这栋房子的暖气照顾不到这个角落,房内也没有取暖器材。 玺克看到床头、地上放着的一迭迭书山,小叭显然是个用功的法师,却跟玺克一样沦落到住这种地方。玺克悲哀的想,他最后该不会跟小叭一样喝甜蕊草自尽吧? 他摇了摇头。甜蕊草因为不是正派法师会使用的药物,在一般材料店里很难买到,商家不会大量进货,价格自然也高上许多。他还买不起呢! 玺克猛然一惊,这不对啊。甜蕊草很贵。能喝这东西自尽的人,肯定也有资本可以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如果买得起甜蕊草,那小叭根本没理由自尽。 玺克其实没有很认真的去想小叭为什么会死。他对死了人的原因没有兴趣。但是如果小叭「确定不是自杀」,那就变成「他杀」,他杀、有犯人,玺克就有可能和小叭一样受害。 他一下跳了起来,打开药草包,拔出祭刀,拿出毛笔和墨水开始沿着房间角落画法阵。这样不行,他嗅到危险的气味!他必须更加强化房间的保护魔法。 他仔细的用咒文把房间包起来,然后举起祭刀,用所尼语念咒:「夜之王者在此,白昼君主于彼。万法扰动之处,以冰灵光芒提示。」 他的刀锋上出现一片流动的白光,像是发光的水脱离了重力,在他的刀锋边打转。那些光中又抽出一丝一丝像蜘蛛丝般的纤细光丝,往地板上飘落,没入地里消失。 玺克边旋转边拉出光丝,直到刀锋上的光全都均匀的埋入房间地板里,他才停下来。这道法术可以侦测魔法。如果法术能量有不正常的流动,他会知道。 玺克收刀入鞘,感觉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把祭刀放在怀里,爬进被窝。 在他躺下后不久,他看到地板各处出现一点一点的闪烁光蔟。像是有一两公分高的闪电从地板里往上打。有法术能量在流动,但是这种流动方式不像是有人在施法,而是这个地方本来的能量流动就不正常。 玺克决定,他明天一定要打魔话去法师执业管理局,问问有没有别的工作可换。 ※※※※※※※※※※※※※※※※※※※※※ 玺克现在工作的地方,在这个国家里是属于所谓「繁华地区」。公共建设相当齐全。因此,一个现在还不常见,造价昂贵的公用设施「魔话亭」,在这里可以找得到。 这项魔法新发明非常方便,能够让距离遥远的两个人透过附魔铃铛对话。本来这是使用者付费,要价昂贵的计时计程服务,但是因为是光明之杖盖的,他们给手下单位优惠。有照法师打魔话到光明之杖单位去是免费的。不然玺克根本没有那个钱。 玺克趁上工以前出来找魔话亭。他一身破烂灰暗的法师袍,跟这个社区干净整洁,颜色亮丽的街道格格不入,但他并不在意,他已经习惯了。 魔话亭的外观是圆筒状,底色是红色,加上各种彩绘。玺克找到的这座魔话亭外面画着一大群紫色的鹤,站在水塘里觅食或整理羽毛。 魔话亭里挂着一颗金黄色的铃铛,上面有小小突起的编号。玺克拉了一下铃铛,扯动绳子,大约在玺克腰部的高度附近浮现一个蓝色的圆盘,上面有一圈数字凹槽。玺克用手指在凹槽里戳来戳去,拨打魔话号码。 这个铃铛是空心的,里面没有珠子。这一颗和其他分散于国内各处的魔话铃铛彼此之间有联结。只要拨打正确的号码指定另一颗铃铛,两颗铃铛接通后,对着自己身边的铃铛说话,另一头的铃铛就会震动,把这一边铃铛收到的声音完整在另一边重现,让两边的使用者能够隔空交谈。这种技术很不简单,既要克服长程的法术能量传输问题,每颗铃铛还都要能够辨识其他铃铛的印记,有人说,魔话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魔法发明之一。 玺克戳完号码,铃铛发出叮叮叮的等待音,过了一阵子,魔话接通。喀擦一声之后,叮叮声停止了,一个女人甜美而制式的声音传来:「法师执业管理局您好。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我是玺克.崔格。」 铃铛对面爆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听起来彷佛那个女人刚刚咬掉了半只蟑螂。「喀」一声之后,通话结束。 玺克又拨了一次魔话,拨通之后,这次传来一个男子模糊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嘴里在嚼着什么脆脆的零嘴:「喂喂喂?玺克呦?」 玺克听见刚刚那个女人的声音还隐约从铃铛里传来:「他不是已经诅咒我了?我会不会半夜毫无知觉的走出家门然后就被开膛剖肚?我会不会生出个魔婴?人家没法嫁人了啦——」 「对,是玺克。」玺克没好气的说,然后对着铃铛咆哮起来:「局长大人!你给我这啥鸟工作?宿舍里有尸体,院子的草长人头,厨师还因为我上司太讨厌少给我饭!」 「法师助理都嘛这样嘛。」局长大人以一种纯粹敷衍的语气说。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法师助理挖到发浪的狄库草!」 「发浪的狄库草?怎么培育出来的?你有意愿在期刊上发表消息吗?」 「我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东西怎么诞生的!」 「冷静点,玺克。尸体那种东西用卫生纸包起来扔进马桶冲掉就好,不然垃圾车也能扔。」局长大人把玺克说的「尸体」当成了蟑螂或老鼠的死尸。他换上严肃的语气,但是嘴里还是嚼着东西,反倒让玺克觉得他更加不正经了。局长大人说:「本局是魔法院专门为处理法师就业问题而设立的机构。我们所有的服务都是公费支付,给你介绍工作也都没收仲介费。你自己知道你在就业市场上是什么价位,我们还要给对方补贴,对方才肯雇用你。你不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不干了,这样我们很难做事耶!」 「我要是死了绝对会跑去你家作祟,每晚在你耳边打官腔打到你疯掉!」 局长大人的反应是大笑,浑厚的笑声几乎要震断玺克的神经。玺克切断通话,抱着头蹲在地上。他想起他刚从法术补校出来的时候,降价求售还是找不到工作。那种吃了这餐,下一餐不知道在哪里,每天要去收容所排队等床位的日子,他真的不想再过了。现在又是冬天,露宿街头要面对的状况,可怕到玺克不敢去想。 玺克双手撑在膝盖上,藉此施力挺起上身,再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拖着脚步走出魔话亭,回去工作。 ※※※※※※※※※※※※※※※※※※※※※ 他回到不属于他的豪宅里,正打算去领取午餐果腹,却遭到女仆包围。这些年轻女孩们之前都是远远的,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他,现在六个人堵住他的去路和退路。有的女孩把拳头靠着下巴,有的手插腰,用锐利的目光看他。 其中一个应该是领头者的双马尾女仆,对着其他人说:「我们该怎么作才能把这东西变得能看一点?」 另一个女孩拿出粉饼和吹风机说:「从头开始吧。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 然后玺克就被拖到一个非常像是法师实验室,充满了瓶瓶罐罐的空间,被那些女孩在脸上和头发上抹各种东西,再强制换衣服。 那些女孩对待玺克的方式就像他是一块待雕刻的石头,可能是特别差的那种。除了叫玺克「头转过去!」「闭上眼睛!」之外,他们不会和玺克交谈,把他当成不会说话的石头,只顾着和同伴说话。 于是玺克轻轻松松的听到了许多内幕。 「我上次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又来了?好像都是黄昏的时候开始是不是?」 「那个声音真的很恶心,墙壁里是不是埋了一个变态?」 「我听起来可不止一个。」 「结果夫人怎么说?」 「她说我神经过敏。」 一个女仆拔高声音说:「她说妳神经过敏?她有资格说别人?」 「我看夫人药越吃越多了,哪天出事都不稀奇。」 「还不都是哈娜给她的?我绝对不喝那个骗子的药。」 「她上次还想拉我进老鼠会。」 「啊?她在搞那个?」 「唉,我看这个地方就算闹鬼也不稀奇,我上次听说这里死过人。」 「怎么回事?拜托说详细一点?」 「听说是夫人指定要在这里盖房子,地主本来不卖,就耍了很多手段,后来人家生病死了,我看也算是这家人害死的。」 「夫人有那么大权力?」 一个女仆压低声音说:「听说她病好几年了。老爷本来很宠她的,是因为她病了,」她指指脑袋说:「才变成现在这样,老爷本来大概期待顺着她的意,她就会改善吧。」 第五章 有骑士,快逃啊! 当玺克被女仆们推进二楼宴会厅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瓦鲁那种侍者,可以堂而皇之的以陪衬身分出入上流社会,而不是一个连靠近华服妇女的资格都没有,流浪街头的穷法师。 他今天的工作是支援宴会。 他接受厨师的指挥,协助上菜。在帮忙把各种食物送达自助区,并把放太久的食物撤回来的过程里,他发现大部分的食物都没被碰过就回厨房了! 他双手捧着一盘凉掉的烤鱼,他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大条,外皮烤得金黄酥脆的鱼,用他所能露出最诚恳的眼神看着大厨问:「我可以把这个吃掉吗?」 大厨显然感觉玺克渴望食物的眼神,对一个以作菜为业的人而言,是一种强大的赞美。他指了指轮流在休息区集体消耗剩菜的年轻厨师们,说:「你加入那边吧。」 于是玺克在工作的间隙大吃大喝,炸芋头、炸虾、烤猪、火腿片、鸡汤……吃到厨房人员全体对他露出同情的眼神。有一个人特地拍他的肩膀说:「这里三天两头就有宴会,你不会再挨饿了。」 于是玺克打消了换工作的念头。 他(没有在吃东西的时候)在宴会会场里以旁观者的身分穿梭。有钱人的宴会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宴会,每个人都笑得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好担心似的。那些名流对人们传达的讯息就是:在宴会上,你会很兴奋,疲劳会一扫而空,你会再次相信人类都是善良的,你会得到很多让你感兴趣的话题,你会看到让你眼睛一亮的表演…… 他听到悠扬的乐声,华丽的大厅,墙上挂着美丽的布幔,闪亮的餐具,充足的食物,屋内温度也适中。每个人都穿着昂贵美丽(但可能不太舒适,像那些违反人体工学的高跟鞋)的衣服。 他们脸上的确是在笑没错,但是没有人是玺克想象中那种由衷开心的笑。有些人笑是因为他们希望露出笑脸可以让他们自己觉得开心,有些人笑是因为这个场合不允许人哭,有些人笑是因为看到别人充满痛苦的挤出笑容。他们大多数人之所以在这里好像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在这里,而不是因为他们很高兴来这里。 他们会因为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而笑,然后又因为别人在笑而笑。他们的笑容夸张,像面具似的,彷佛不让别人清楚看到他在笑,就是一种罪恶。 玺克在一群妇女旁边收盘子。这群人其中有个女人刚刚结婚,正在和朋友们炫耀婚姻生活。 他发现不管那个女人说出她和丈夫的什么互动,像是「她为丈夫收东西」、「丈夫每天准时几点回家」、「丈夫喜欢尝鲜,她为他每天准备不同的菜色」,其他女人都可以解释成:「妳将会成为他的女佣,接着他就把妳当黄脸婆然后出去偷吃。」「他如果提早下班也不会告诉妳,然后就可以出去偷吃。」「他肯定连女人也喜欢尝鲜,每天都偷吃不同的女人。」不管她说什么,结论都是他的丈夫会偷吃。这些女人是如此坚持她们的看法,彷佛她的丈夫如果不偷吃,这些女人就会发生什么不幸,所以她的丈夫必须偷吃才行。 还有一群男人正在高谈阔论政治的事情。其中一个男人说:「所以了,政策应该要往这个方向走。」 另一个男人说:「不,我认为应该要——」于是原来那个男人马上改口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彷佛认同眼前的人说的话是一件比理智、比思考更重要的事情。彷佛如果他和眼前的人意见不一致,天就会塌下来之类的,所以他必须要同意对方才行。不管对方的意见是怎样都不重要,他一定要同意。 玺克觉得除了这些食物非常实际之外,宴会厅里的其他事物,比方说这些宾客,看起来都不像是有好好的活在这里。他们似乎活在一种跟生命无关的世界里,在那里,重要的只有用笑脸(而非喜悦)堆迭出来的虚假欢乐。 他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还假装自己对这些人充满敬畏,不敢把目光停在他们身上。这样的表面功夫在黑夜教团里是相当基本的。在那里,每个人都装作不敢杀人的样子,把同学一个个杀死。 事实上,每个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长相特征他也都暗记在心里,他推敲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以便必要时可以派上用场。 他听到有人在说:「我总觉得这间屋子不对劲!」于是竖起耳朵听,却听见他们说的是:「……品牌的扶手才是最精美的工艺,他们居然用……这种次级品,让我浑身不对劲,品味真差!」 他们所谓的「次级品」,单价可以让玺克租下一间不错的公寓半年。 玺克开始寻找主人一家。既然他不走人了,那他就要摸清楚这里的权力结构,搞清楚谁是不能惹的。 他首先找到哈娜小姐。她的尖塔头突出人群之上,指向天花板,非常好找。 哈娜穿着一件比平常更夸张好几倍的法师袍。上面的法阵从印花变成用耐水洗颜料手工画上,复杂度也倍增数倍。身上挂着一大串造型夸张但是没什么用途的法器,整个人宛如会走动的风铃串。她被一群宾客包围,拿着尖端镶着一颗大宝石,握柄上缠着金属制藤蔓,看起来很重又不好用的法杖,乱喷法术能量失控造成的彩色火花,在客人昂贵的衣服上制造一点一点烧坏的小洞。而客人们不停的喊:「好厉害!」「好漂亮!」 接着玺克顺着宾客的移动路径,找到了主人一家。根据身上配戴的饰品价格可以判断谁是主,谁是宾。宾客就算家里有比主人家更大的钻石也不能戴出来,否则就是对主人不礼貌。 他看到一个白发男子在人群的正中心,应该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老爷年纪不小,但是看他那打直的脊梁,比年轻人更有力气,身体状况相当不错。 在旁边,玺克看到了那对双胞胎姊妹。玺克花了一点时间才分出来谁是谁。在这种公开场合,两个人都穿着充满皱折,裙襬拖地的礼服。身上包得紧紧的,只露出浑圆的手臂。姊姊利诺的头发盘在头的右边,她努力的让自己专注在听人们交谈上头,但显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走神。妹妹吉诺的头发盘在头的左边,她同样很努力的让自己专心听话,但她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不屑的眼神。 玺克还看到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她的年纪比老爷小很多,玺克从旁人的交谈里知道她名叫优兰。她和两个女儿一样都有张鹅蛋脸,两颊肉比女儿多些,脸庞轮廓较为圆润。小嘴抹了红艳的唇膏。肩膀较厚,支撑她那十分丰满的胸部。她有长而优美的颈部,戴着简单的项链更显高雅。她是个美女,但是她脸上有明显的疲惫,减损了她的美貌。 宾客的视线都集中在老爷和两位小姐身上,没有人对着她说话。就算提到她,也是和别人聊天时顺道。像是「您的妻子今天也非常美艳动人。」「妳的母亲准备的菜不错。」没有人问她的意见,没有人找她讨论任何事,甚至没有想要得到她的赞同。她就只是个稀薄的影子,是老爷的陪衬,宴会会场上有长脚的花瓶。 除了这些人之外,他还注意到一个全身穿黑衣的老婆婆,她静静待在角落,谁想上去奉承她,都会被她赶走:「让我静一静,你看不到我这一身丧服吗?」 玺克感觉这个老婆婆有种现场谁都没有的威严,她在的角落似乎重力比别的地方都要强,让人感觉在那里绝对不能像在其他地方那些男宾客那样,装作表达亲切实为骚扰,在女宾客腰上乱摸。那个老婆婆是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 玺克到她旁边收杯子的时候,尽力让自己保持端正的样子,老婆婆本来斜眼瞄他,随即转头变成正眼看他,慢慢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个国家病了。」 玺克不敢说什么,抬头挺胸拿稳杯子走直线离开。 之后玺克继续研究现场人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看到那个人,他立刻转身准备逃进厨房,他要找个借口再也不出来! 那位青年比玺克大五岁左右,有一头璀璨的金发,浓密的眉毛底下有一双发亮的青绿色眼睛,脸庞棱角分明。身高接近两公尺,体格魁武,站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他穿着有双排铜扣的短外套和高领衫,贴身长裤,可以看出底下的大腿肌肉相当有力,配上长筒靴,一身硬挺的骑士服。腰间配一把剑环镂空,剑鞘上镶宝石,装饰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礼仪剑。胸前别着一个五公分大的银质盾型骑士徽章,中间蚀刻有一朵白色盛开玫瑰。 这个人是俗称「圣洁之盾」的皇家骑士团成员,名叫瑟连。玺克还没能躲到厨师们的庇护之下,就被他发现了。骑士都是武夫,走路又快又大步,一下就追上玺克,用铁箍般的手抓住玺克鸟脚般细瘦的手腕。 玺克缩着脖子,弓着背回头瞪瑟连,而瑟连回以正直的目光。 在黑暗学院毁灭之后,玺克曾经成为全国通缉犯,在荒野里四处逃窜,而瑟连就是当时追捕他的人之一。现在玺克已经是良民了,瑟连也就不再是敌人,但是玺克已经养成习惯了,看到骑士就要逃。 「我有听说你在这里工作。」瑟连对着玺克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 玺克有种想抬手作出遮阳动作的冲动,他真不想看到瑟连这张刺眼的笑脸。但是既然已经被抓到了,他也只好忍耐想逃的感觉,跟瑟连说说话。 「谁告诉你的?」玺克说。 「舒伊洛奴的爸爸。他一直很关心你的状况。」 「喔。」 舒伊洛奴是玺克在黑暗学院毁灭时,一并救出来的女孩。她后来平安的回到家人身边。舒伊洛奴的家世很不错,甚至还有一点贵族血统。玺克对瑟连说的话并未彻底采信。他觉得社会地位那么高的人,不会在意他这种社会底层的人过得怎样。 「他也有对舒伊洛奴提起你的事喔,舒伊洛奴她——」 「别说了,我没兴趣。」玺克打断瑟连的话。他跟舒伊洛奴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怎么一副社会边缘人的心态啊。」瑟连稍微抬起了眉毛。距离玺克得到特赦都过了两年多了。 「因为我的确是。」玺克说。 瑟连顿了一下,看着玺克身上的侍者服,说:「我听说你的工作是法师助理。」 「法师助理都嘛这样的嘛。」玺克用局长大人的官腔回答。 「没关系,你来陪我聊聊天吧。」 「我还在工作!」 「上流社会的规则,陪客人聊天也是种工作,过来吧。」然后瑟连就把玺克拖走了。 ※※※※※※※※※※※※※※※※※※※※※ 瑟连带玺克到了无人的阳台。 外面在飘雪,天色阴暗。阳台使用了先进的保暖护壁,所以还不到天寒地冻的程度,但是跟屋子里比起来还是很冷。 玺克搓着自己的手臂说:「干嘛到外面来,要说的话不能让别人听到?」 「是有一点。」 玺克听了挑起眉毛,拔出祭刀往四面挥舞,侦测确定没有窃听法术,也没有隐藏起来的人,才说:「说吧。」 瑟连的眉毛也挑起来了,玺克这种戒心很不像身处和平中的人。 瑟连说:「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块土地有问题。」 这是一块能把狄库草变成人头草的土地。玺克说:「我知道,我还看过。」 「你有听到内幕消息吗?」 「非常多。」 「那你知道光明之杖想要这块土地吗?」 「欸?为什么?」该不会是想大量培育变种狄库草吧? 「不清楚。光明之杖和这家人沟通很久了,都没有用。现在他们请求圣洁之盾帮忙,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我看你根本帮不上忙。」玺克直言。 瑟连苦笑了一下:「的确是。我正在烦恼。」 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这两个单位长期以来一直是战友关系,对对方的请求总是能帮就帮,不能帮就打官腔,帮到一半想逃就装病。瑟连正处于是要回去打官腔还是就在这里装病的抉择中。 玺克似乎是第三个选择。 瑟连非常认真的对着玺克说:「你知道查税是个很好的手段吗?」 「啊?」玺克不解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瑟连的表情非常认真:「只要能抓到主事者的把柄,什么都好谈。」 玺克眼睛一下子瞪大,代表正义的骑士在说什么啊! 「要是正当手段不奏效,那么只好使用其他不犯法的手段了。如果你知道什么内幕消息,请务必告诉我。比方说——」瑟连抿了抿嘴,要说出接下来这个词,对他来说似乎是很困难的事:「**。」 那对姊妹?玺克猛摇头:「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风声在外面传。」瑟连换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警方负责,不过能利用的就该利用。」 「你那么肯定我会帮你忙?」刺探老板的老板的丑闻,肯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我觉得你多少还是有点正义感的——」 瑟连话还没说完,两人听到会场里传来女人的惨叫。 玺克和瑟连立刻转身冲进会场里。 第六章 能用则用 会场现在一片寂静,许多人的假笑还僵在脸上,来不及卸下。有些女人惊恐的别过头,脸上有着不想承认自己看到什么的歉疚。男人则绷紧脸部肌肉,力图阻止自己露出谴责的表情。 在人群的中心,是老爷一家人。优兰夫人倒在地上,项链断裂,珠子散了一地。几滴鲜血落在光滑明亮的地板上,被她挣扎的动作抹开来。 两位双胞胎中,姊姊的嘴唇紧抿,露出一种难以理解的,雕像似的坚毅神情。妹妹的眼睛瞪大,眉毛下压,她是在场惟一一个敢表现出不满的人,但是干出这件事的人并不在乎。 「什么时候轮到妳开口了?我有允许妳开口吗?让人以为我连个女人都管不住?」老爷站在优兰夫人旁边,就在全场宾客面前,狠狠的对着优兰夫人踹了一脚。玺克可以听到沉重的「碰」一声,音频非常的低,感受到的几乎是种震动,让瑟连和玺克都明白老爷用了全力。 瑟连像战车一样排开人群,直接推挤到最前面,伸出脚挡住老爷的下一踢。从瑟连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玺克知道那一脚非常的痛。 「住手!你犯了伤害罪!」瑟连对老爷说。他像是一堵厚实的墙壁一样,隔开老爷和优兰夫人。 老爷却丝毫不觉得瑟连具有威胁性,他抬了一下下巴,加大音量问优兰夫人:「优兰,妳说,我有伤害妳吗?」 「没、没有,老爷,都是我自找的,我活该。」优兰夫人一面按着脸,一面颤抖着坐起。她的脸正在慢慢变成紫色。 「你听到了,让开!」老爷对着瑟连大吼。 伤害罪是告诉乃论,只要优兰不提告,瑟连就不能把老爷法办。瑟连没有因此放弃,他可是骑士。 「如果你执意继续,我将向你提出决斗。」瑟连瞪着老爷说:「枪、剑、巨斧,武器随你挑!」 老爷防卫性的收起下巴。他不是习武的人,不会蠢到跟骑士决斗,也不想被骑士要求决斗而他竟然拒绝,这样传出去很难听。他的眼珠转个不停,在脑海里寻找能下的台阶。 台阶只要找一定有,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至少现在是。 玺克转身进厨房,拿起凉掉的馅饼用力咬,把怒气都发泄在上头。一家之主是那个样子,这个家没救了。 他重复换气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恢复工作用的表情,回到再次响起笑语声的会场里,帮忙倒水、送餐、收盘子。地上的血迹已经清干净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回到事情不曾发生的样子,仍旧是无尽而毫无理由的快乐。 玺克曾经以为再也不用看到这种事了。 玺克的脑中响起了他在黑暗学院里听惯了的,女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 「在黑夜王者之下,我们成为兄弟。」那是蜜姷院长的声音。她总是在说一些美丽、让人喜悦的话。 蜜姷说:「在我们之中再也没有外人。血亲尚且会抛弃彼此,而我们是真正的家人,我们拥有真正的团结一心。」 在她主持的晚祷会上,每个人都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彷佛她说的话触动了他们的心灵,满足了他们所有需求,使他们的灵魂充盈而平静。低年级学生用心布置会场,用各种图画赞颂他们所敬爱之神的美德。中年级学生朗诵关于神有多爱我们的文章,而玺克,他在高年级学生中,点头赞同他们,并且,一直露出笑容。 但是玺克知道,就在蜜姷跟前不远处,有一个学生的脸一半包在纱布里,那底下的眼眶是空的。另一个学生挖走了他的眼睛,还差点杀死他。 干出这件事的女人就坐在玺克旁边,拨弄着她一头瀑布般的金发。她眨动眼帘,里头血红色的瞳孔满是狩猎的喜悦。 蜜姷看到了那个学生脸上的绷带,她露出一个全然慈祥的笑容,对那个学生说:「很痛吧,放心吧。在这里你不会受伤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兄弟姊妹,绝对不会伤害彼此。」 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学生活不过今晚了。 玺克旁边的女人低声说:「黑夜王者给予所有人爱。」她今晚一定会成功。 ※※※※※※※※※※※※※※※※※※※※※ 家暴事件后过了半小时以上,瑟连才再次出现在会场里。他一出现就直直的走向玺克,直接把他抓到阳台去单独谈话。 「优兰夫人没事了,现在正在休息。」瑟连对玺克说,彷佛玺克应该很在意优兰的状况,不过他其实不太在意,至少没有瑟连以为的那么在意。他知道瑟连会注意。 「哈娜会帮她治疗的。」玺克说。治疗跌打损伤应该是法师工作范围里最古老的一块了。 「哈娜是那个戴高尖帽的法师?」 「那不是高尖帽,是她的头发造型!」玺克莞尔。 「真的?我看她表演,没有一个法术是成功的。」瑟连转头看了一眼会场,又转回来说:「我要离开了。」 「慢走。」玺克面无表情的回答。他知道以社交惯例,道别之后还要聊上好一阵子才会走。果然瑟连又拉开椅子坐下,还帮玺克也把椅子拉出来,玺克就跟着坐下了。 「本来想要私下和老爷会面的,不过刚刚那样子,他应该不会见我了。」瑟连微笑说。 「我想也是。」 「你住得还习惯吗?有缺什么用品吗?」瑟连问。 「没缺什么。」玺克回答。照那房间的情况,本来应该会缺很多,不过他都拿小叭的来用,反正小叭用不上了。 「那我真的该走了。再留下来,有些鹰犬蠢蠢欲动了。」 「你可以开大部队来铲平这里,我绝对会袖手旁观。」 「再考虑吧。」瑟连左手握拳在胸前平举,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抬头挺胸的穿过会场离开。 玺克也回到会场工作,跟着蜜汁烧肉一起撤回厨房去。 ※※※※※※※※※※※※※※※※※※※※※ 瑟连从温暖的豪宅走出来,到了阴冷的街头上,他却觉得外面比里面好多了。这栋屋子有问题。不只是光明之杖想要这块地这件事让他这么觉得,他在里面也这么觉得。 虽然在上流社会的宴会上,有被人窥视或是当成笑话观赏的感觉很正常,但是在那里,存在于人群中的不是只有阴冷的**,他还有实际遭受威胁的感觉。 他把情况分析了一下,那个家的主事者是老爷,其他人都没有影响力,但是老爷对他的印象已经很糟了,连说话都不可能。 于是瑟连打算从别的地方切入。他在宴会上认识了一个穿丧服的老奶奶,对方是那一家人的亲戚,还长期住在这个社区,跟她聊聊也许会有收获。 瑟连答应晚上去看她,在那之前,他要先帮自己找地方住,看来他会在这里待很久。 本国的骑士和警察系统关系良好,骑士出差经常借住警局,瑟连这次也打算这样作。他找到当地的警局,发现局里气氛诡异,那些警察手上都拿着一大迭美少女照片,边看边喃喃自语,脸上还有黑眼圈,让瑟连怀疑这里是不是发生了集体联谊之后全体被甩的悲剧。 他把行李放好,换上便服就出门了。 老***家不远,他步行就到了。那是一栋很可爱的双层建筑。不像玺克工作的豪宅那样有外露的奢华气息,这里给人的感觉是因为长久用心经营,因而完备了的完美的家。光是门的尺寸就比另一边小很多,这里的门大小刚好,而且门板可以只开一部分,开口刚好让一个人通过。 瑟连把鞋子放在木头鞋架上,穿上毛茸茸的拖鞋,踩过椭圆形的编织小垫子,跟着老奶奶进到屋内。 墙边的旧式壁炉暗示这屋子年纪不小了。里头没有火,现在为这栋屋子提供暖气的是新式的魔暖炉。 瑟连并不清楚为什么老人家都喜欢他,只知道他们只要看到瑟连就会笑逐颜开。就连那些别人说很「难搞」、「顽固」等等,被年轻一辈说得很难听的人,在瑟连看来也都是些和蔼可亲的人。有些老人家说他像是他的孙子,有人说让他想到死去的老伴,有人说他让他们觉得年轻人就该是这样。 这个老奶奶也是,瑟连靠近她,她就过来攀谈了。瑟连听她说了很多生活琐事,在听说她家中一把有着回忆的椅子损坏了的时候,瑟连自告奋勇帮忙修,就这样促成了晚上的约会。 瑟连用从警局拿来的钉子、角码等修好椅子,之后老奶奶理所当然的把瑟连留下来,进行第二轮讲古。 瑟连听她从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荒土的时候说起,看她一本接着一本的拿相簿给人看。在瑟连看来,这位老人家显然很需要陪伴,而他很愿意这么作。 瑟连足足在她那里待了三个多小时。在时间点跳来跳去的故事里,知道了很多关于那个家的事。 老奶奶是看着优兰长大的。 老奶奶还记得那一天,优兰穿着高中制服,跑进厨房跟她说:「姨婆!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时候她两颊飞红,在屋子里像只蝴蝶似的打转。老奶奶那时看她那样子就觉得担心,她这样一头热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不安。 果然,几天后她就听说,优兰喜欢的那个人当众拒绝她,她当众尖叫、哭闹,最后被教官带走。据说对方不喜欢主动的女孩子。 多年后老奶奶回头想想,优兰之所以开始改变,这是最初的开端。 几年后,优兰在没有男友的情况下,遵照父母安排嫁给了那个家的老爷。 第七章 惊恐法术实作 宴会结束后,这天晚上玺克把工作室整理完毕后没多久,哈娜小姐进来,要调制优兰夫人的伤药。 哈娜对她焕然一新的工作室没有任何评语,她踏进工作室时所说的话是:「我知道你能力很差,不要妨碍我!」 玺克识相的点头退到一边。哈娜走到红砖墙边,用手掌在砖块上拍来拍去。玺克不知道她在干嘛,于是更加认真的盯着看。哈娜又拍了一遍,这次第五掌拍在不同的地方。她踹了墙一脚,然后因为脚痛而原地跳了一阵,再次拍墙,第五掌又换了个地方拍。 砖块缓缓移动,露出墙后的小空间,哈娜从里面拿出一本厚重的书。原来那是开启暗门的动作。 玺克看向那本书,书名是花体字的《**师秘传之秘密配方》,书皮相当破旧,看似上百年的古书。不过当哈娜把书拿到工作台上打开时,玺克看到书里的排版非常熟悉,他立刻想起,那是法师补校采用的魔药学教科书《家用魔药大全》。里面一样,外皮不一样。玺克有一种很糟糕的联想,就是哈娜故意把这本非常基本的书当成超级秘方一样藏在墙壁里,必要时可以在老板面前把书拿出来,骗他说自己很厉害。 玺克不怎么想承认这件事,但这个联想很合理,也合理解释了为什么不信任他的哈娜竟然会在他面前表演如何打开暗门,因为暗门和里面的东西都不过是演戏道具罢了。 哈娜注意到玺克在看她,就对他说:「你那什么眼神啊!这么简单的配方我随便搞搞就可以作好了!」 那么简单的配方,玺克早就背起来了,根本不用查书。 哈娜把一大堆工具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整个台面上都被摆满了。里头很多东西玺克都认不得。哈娜边放边念着小叭都不来上工,玺克不抱希望的说:「他死了。」 「我知道,他老是装死逃避工作!」哈娜头也没回,继续把一大串不同长度的锯子排上桌,彷佛不把所有锯子都拿出来,她就连根小树枝都弄不断。 魔药的制作,第一步、最基本、最重要的,就是净水。玺克把(他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大锅里装满水,哈娜开始在四周画法阵。 在法术补校里教魔药学的老师是一个非常非常老的先生,他好像还是什么魔药学学会的重要会员,总之是本国魔药界很重要的人士。 那位先生在课堂上除了传授技术,也常跟他们说一些人生的道理。他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舍弃大学不教,跑来教补校,是因为那些法师大学生都只想上现在流行的课程,对「过时」的魔药学没有兴趣,学习态度很糟糕。补校学生平均年龄比较大,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会把握每个学习机会,所以他宁可过来教补校。 他说看一个法师练魔药,就可以知道他的全部能力。魔药需要用到法师最重要的能力:专注、观察、严谨。 很久以前,法术曾经只有少部分人能靠着天赋施展,现代人之所以能够透过学习使用法术,是靠着前人研究那些人的施法方式,加以系统化的成果。魔药学是那段过渡时期的先锋,是所有法术学科里最古老的一门。专注、观察、严谨是作研究必需的能力。 玺克仔细看哈娜怎么练魔药。她用法阵净水,这样看起来是比较炫没错,但是她画的法阵形状歪歪的就算了,还有很多地方写错符号,使用的粉末有大量洒到不该出现的地方。她没有把法阵背熟,也没有每写一段就对照书中图片检查一次。 让玺克相当吃惊的是,这个法阵还真的启动成功了。水不断冒出本来不该有的泡泡,让玺克十分害怕。 然后哈娜开始找材料。多亏玺克把标签朝外放的关系,她一眼就能看到要的材料放在哪里。她拿起那罐装着舵比鸟羽毛的「茶比鸟羽毛」,取出两根磨碎扔进锅里。在这个配方里,这两种材料是可以互相取代没错,只是效果比较差而已。 她又拿起装着蒜头的「培吉球茎」罐子。这两个完全不一样,她打开来两秒后,似乎想起了这罐是假货,放下罐子,先瞪了玺克一眼,再拿起下层有取代功能的「暗恩果」,倒出一把扔进锅里。 又拿了几种材料后,哈娜很明显的开始恍神了,这种不断观察材料状态、严谨对照配方的作业对她来说实在太费神了。她拿起写着「疏疏蛾鳞粉」的罐子,打开来直接倒进锅里,房间里顿时飘着巧克力饮品的香气。 哈娜倒下去才发现这个罐子里也是假货,她张大了嘴,惊慌了三秒钟,随即恢复镇定,当成她刚刚放的的确是疏疏蛾鳞粉,继续扔其他材料。 眼看着那锅东西慢慢发出奇怪的蓝紫色萤光,还不时喷出一点火花,玺克相当不安。等一下这间工作室会不会被炸翻啊? 玺克想到一个办法,他对哈娜说:「哈娜小姐,这么简单的东西我来弄就好。这样我也能得到练习的机会,只是我没有您那么熟练,要花比较多的时间,您可以先去休息室等待,等我作好您再来验收,如何?」 哈娜用如释重负的表情瞪玺克:「不要搞砸了,会丢我的脸!」 玺克本来想非常敷衍的回答「是是是」,还是忍住了,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然后哈娜就快步逃出了工作室,回到螺旋尖塔的言情世界里。 玺克把那锅东西倒掉,重新开始。 他仔细审视哈娜的工具堆,发现竟然没有基本工具,全是些花巧无用的东西。他只好从自己的药材包里拿线尺出来,一端固定,一端绑上粉笔,在桌面上作出正圆形记号。法术符号有些工作量大的工作室会用压克力板挖出字形,直接在上面洒粉形成字样,哈娜这里没有那种好用的东西。玺克翻遍工具柜总算在底层找到一包没开封的承粉纸。他把纸对折,把粉放在里头,慢慢一点一点倒出图样。 他又把药材倒在纸上,仔细检视,挑能用的部分出来,并且根据工作室里有的真货,将配方修改过。 这样忙了很久,等他把法术施完,大锅煮沸,放进砖造保温柜里的时候,他已经该下班了。于是他把哈娜拿出来那一大堆工具(通通没用上)放回原位,离开工作室。哈娜小姐不在休息室里,他找不到哈娜,就自己下班了。 ※※※※※※※※※※※※※※※※※※※※※ 玺克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往浴室移动。经过走廊的时候,他注意到两排蜡烛中间缺了一个火光。有一根蜡烛熄了。他停下脚步,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应该帮屋主把火补上。 他感觉到空气中有某种东西改变了,但他搞不清楚那是什么。脖子上的银匣微微摇晃,里面的东西提醒他情况有异。 玺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专注的看着眼前的黑暗,然后缓缓的,在闭着眼皮的情况下睁开「眼睛」。 他看到的世界和他闭眼前看到的,变得大不相同。他看到很多银白色发光的波纹在黑暗中移动。他现在是用「第三只眼」在看世界,这是「灵视」看到的,世界的另一种面貌。 平常这些能量波纹应该是大致均匀分布,可是现在玺克看到很多道特别亮、特别粗的光流从人头部再高一点的地方冒出来,一路往地底下钻。玺克比较了一下,这些光流是从蜡烛的位置出现的。玺克努力往地底下看,却只看到一片混乱的雾,看不到底下的状况。 这时候,银匣大幅度摇晃,撞击玺克锁骨下方的皮肤。玺克赶紧睁开眼睛,有人过来了。 玺克先后退一步,再拿好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面不远处的转角走。他还没有走到转角处,来人先现身了。 玺克先看到地板和墙壁被火光照亮,然后,优兰夫人手持一个点火棒,拖着脚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细肩带连身丝质睡衣,底下什么都没穿,丰满的身材一览无遗。但是玺克根本没有办法感觉到性感之类的,因为她半边脸都是触目惊心的青紫色,已经肿起来了,一边的眼白也变成红色的,嘴唇浮肿。眼角破皮处一大片深褐色的痂。再看她裸露的手臂,同样是不正常的浮肿,以及一大块青斑。 她看玺克的样子,目光不像是聚焦在玺克身上,而像是聚焦在玺克后面好一段距离的地方。眼皮无力的垂着,脸庞肌肉似乎处于一种想要提起而没有力气的状态下,表情若有似无。玺克感觉,她好像是想摆出社交笑容,又在抗拒着,不肯作出这种事。 「这些蜡烛不可以熄灭。」她有气无力的说,用手上的点火棒把熄灭的蜡烛点燃。她说:「你不要碰。」又看着稳定下来的烛火,说:「烛光真好,脆弱、燃烧自己,给人们照明,而且总是在哭。」 玺克猛点头。在她拖着脚步,穿过玺克旁边离开之后,玺克抱紧衣服奔向浴室。他现在非常需要热水,洗掉一身的寒意。 第八章 他眼里的街景 瑟连在老奶奶家,正听到优兰生产的事情。怀孕的时候因为是双胞胎吃了很大的苦头,住在医院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老奶奶说:「利诺出来的时候,我告诉她是个健康的孩子。她对我说:这是我的!那时候吉诺还没出来,结果她就说:都是她害的,她为什么要害我加倍辛苦?这个孩子一定是故意来折磨我的!我听了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她只疼大女儿,二女儿她总是故意不理会。大女儿手被纸割到她就会痛骂仆人,二女儿跟附近小孩去爬山,摔破了手肘跟膝盖,伤口大到会留疤,她看都不看一眼。说不定这样也比较好吧。除非老爷说话,否则大女儿几乎是被她关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 「大女儿想参加联谊,想去远一点的地方上课,都要靠老爷允许,才能成行,不然优兰绝对会挡着她。」 ※※※※※※※※※※※※※※※※※※※※※ 洗过澡,玺克睡前的工作是处理厨师给他的食物,全都是宴会剩下的各种肉。他把肉烤干,装进袋子,在这些袋子上施防止鸟类和鼠辈靠近的法术,还有让人看不到的法术,然后挂在阁楼窗户外头。这几天这么冷,冰雪就是天然的冰箱。之所以要让人看不到,是要避免他的行为让豪宅发出穷酸味,妨碍有钱人的门面是肯定会被赶走的。 全部弄好以后,玺克收拾小叭的烤肉用具。因为许多法术材料需要用火处理,所以烤肉用具也算是法师常备品。 玺克把祭刀插进火盆里,把魔法火焰挑起,往打开的窗户一扔,看它在屋外的大雪中坠落,熄灭。 小叭还是躺在房间门口进来的地方,没有移动。玺克很想问问他是怎么死的,但他不能问。 他趁着还有精神的时候翻看小叭的行李。小叭的东西很多,光笔就有一大盒,各种材质的都有。玺克看了叹气。玺克的包包里只有一白一黑两支蜡笔跟一支毛笔。 新手法师多半是用一只白色粉笔、或白蜡笔写全部法阵。有点熟练的法师会开始使用各种不同的笔,虫粉笔、骨油笔等等,还有点火后会变色的笔。等到变成非常熟练的老手时,通常又是一支笔画全部法阵了,只是每个法师最后选择的笔不太一样。 玺克也有找到正常的铅笔、原子笔,还有一包信封跟信纸。小叭有通信的对象,但没有发现没寄出去的信件,或是别人寄来的信。小叭有很多书,玺克一时间翻不完,就先搁着。 玺克发现一些马铃薯零嘴,看起来还可以吃,不过玺克没有尝试。还找到光明之杖发的法师执照跟法师检定考古题集。 全部浏览过一遍后,玺克发现两个疑点。一是小叭显然不是专精魔药学的法师,他身上也没有药材包。一般法师不可能在身上放甜蕊草。尸体握在手中的瓶子跟哈娜工作室用的是同款的,倒有可能是他自己拿走的。 再来,玺克竟然没有找到任何护身符、也没有法杖。 这两个东西是现代法术最普遍使用的介质,玺克是因为有祭刀当介质,才没带这两个东西。小叭应该不像他是在不正常管道里学的魔法,那就应该会经常用到护身符和法杖才对。虽然也有单独偏好其中一种的法师,但两种都没有就很奇怪了。以小叭的年纪,也不太可能厉害到能不用介质施法。 时间晚了,玺克放弃寻找线索,钻进小叭的被窝里。地板上的光之闪电一下一下的冒出。一直都这样,他差不多看惯了。突然,他头才刚刚碰到枕头,就看到地板大亮起来,巨大的光之闪电朝上冒出,最大的几道差点就碰到了天花板。闪电只出现一下就消失了,地板上不再有闪电,连一两公分高的都没有再出现。 在一次巨大的法术能量流动之后,异常流动就停止了。 玺克抬头看窗外,根据月亮的角度,他判断现在大约是半夜十二点。 ※※※※※※※※※※※※※※※※※※※※※ 瑟连离开老奶奶家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半。他没有立刻回警察局去,而是冒雪在街上走。他天生身强体壮,雪变大了他也不觉得冷。他想起来要寄封信给舒伊洛奴的爸爸,于是先在一间茶店坐下来写信。 他在信纸上写下:「此致兰特大人:我看到玺克了,他现在是端盘子的法师助理,会两眼放光的诅咒雇主。似乎仍然相当的饿,必须先喂食以降低他咬人的机率。目前尚不建议轻率的靠近他,以免少块肉。」 他本来还打算再坐一阵子,但是店员却告诉他说:「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门上写的营业时间到凌晨两点。」瑟连说。 「最近半夜没什么人,所以提早打烊。」 于是瑟连把信封封好,贴足邮票投进邮箱,半夜在街上散步。 以这个地方繁荣的程度,茶店还没半夜就关门实在很奇怪。这种地方应该会有很丰富的夜生活才对。偶尔可以看到穿着温暖衣物的人们,沿街寻找可以光顾的店家,但是几乎都关门了。 瑟连经过喷出热水的魔法喷水池,看到对街有台马车停了下来。那是一台昂贵的私人马车,附有暖气。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孩子。瑟连估计她还未成年,不过浓妆艳抹过了头,一般人可能会误以为她二十五岁了。 那个女孩子对着车上的男人大吼:「我受够了!道歉也没用,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你就算下跪或送我礼物我也不会再理会你了!听到没有!你滚,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骂完,女孩骄傲的抬起头,等待那个男人下跪道歉并送她昂贵的礼物。 她没料到对方跟她一样受够了。车上的男人闷不吭声,关上车门,马车就走掉了。 只剩那个女孩没穿外套,包包也落在车上,惊讶的站在雪里,眼睛瞪大,嘴也张大,夸张的表情使她脸上的妆都要裂了。 瑟连忍住想笑的感觉,露出同情的表情上前问:「需要帮忙吗?」 女孩对瑟连大吼:「不要靠近我,变态!不要以为趁我一个人很脆弱的时候靠近我,我就会为了一杯酒跟你走!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孩,别以为略施小惠我就会跟你上床!」 瑟连只好收回伸出的手。女孩气呼呼的转过头,踩着高跟鞋在雪里艰难的前进。 瑟连站在原地,把外套脱下挂在手上。他打算先等一阵子,等女孩尝够寒冷和雪地难走的苦头后,他再上前秀出骑士徽章,她应该就会接受帮助了。 瑟连看着女孩拐过转角,走出他的视线外,心里数着时间,突然,他感觉到一阵风从头顶上掠过。那阵风很轻,是有什么东西从他头上跳过造成的。因为是骑士,瑟连对周遭的动态很敏感,他判断那东西并不是鸟或猫。那东西朝着女孩的方向过去了。 瑟连小跑步追上去,只看到女孩的足迹往前延伸,最后一个脚印前面掉着女孩的高跟鞋,然后就没了。四周是建筑物的高墙,并没有可以爬上去的地方,瑟连也不觉得那个女孩有能力在雪地上走却不留下痕迹。 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瑟连满腹疑问的回到警察局,发现他们还在盯着美少女图片看。那些图片里的女孩子都很年轻。跟每个人都使用时下流行的妆容也有点关系,他们的长相看起来都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就跟不久前在瑟连眼前消失的女孩,有类似的外貌。 瑟连领悟到这些都是犯罪被害人,他坐下来,问警察们:「需要帮忙吗?」 ※※※※※※※※※※※※※※※※※※※※※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玺克一大早就出门了。他在那间屋子里无法安心。雪停了,道路两边结成表面光滑的冰块,还有一些踩下去会咯吱咯吱响的霜。 玺克看到热水喷水池。通常这种设施会导致游民聚集,但他却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路边或哪个地方有他们的铺盖。就他所知这地方也没有游民收容设施。这个地方不欢迎没有资格的人进来。连流浪动物也没有,一旦闯入,不出几个小时就会永远消失。 玺克边走边看路边的橱窗,商店里卖的东西,随便一个的标价都超过平民人家一个月的餐费。但似乎一点也不愁卖不出去。 玺克对贫富差距之类的没什么概念,虽然也曾经听人说过什么「富者越富,贫者越贫」之类的话,但并未带给他多少感触。他只知道他没办法安心待在这样的地方。他对这个地方抱持着一种局外人的感觉。这是一场他打一开始就未曾参加过的游戏,因此他也不必对输赢负任何心情上的责任。 他隐约知道他这样似乎不太好,他似乎会因此跟一种所有人都认为很重要的东西越行越远。但他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这个国家,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这片土地。他就只是尽力活下去而已,不去关心别的,跟以前一样。 他走在这样的街道上非常突兀,但他却对这样的差异习以为常。路人看到他,都往两边闪,把路中间让给他走,而玺克对此相当满意。 因为街上每间餐馆的低消他都负担不起,所以玺克坐在喷水池旁边吃自己带来的三明治。在天空开始变亮的时候,他看到有穿短裙的女孩子带着毛茸茸又娇小的魔法宠物出来蹓。因为这种天气穿短裙实在太不明智了,所以她只走有暖气供应的大路,但要不是脸上和腿上都上了浓妆,玺克一定会看到她的皮肤冻成紫色。 魔法宠物跟法师通常会饲养的使魔不一样。使魔是有实际用途的,魔法宠物则没有任何功能,甚至没有爪子和尖一点的牙齿,完全不可能反过来伤到主人。没有野外求生能力和繁殖能力,如果被抛弃很快就会死掉。「乱丢也不会导致环境脏乱」,似乎是商人贩售时的广告词之一。虽然玺克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以抛弃为前提去饲养生物。 玺克对花饲料钱在受气包上没有兴趣。他喜欢力量强大的使魔。至于他以前在黑暗学院里的室友,则是欣赏能满足**的使魔。 第九章 追查秘密 吃完早餐,玺克看到喷水池附近有布告栏,天色也差不多亮了,可以看清楚上面的东西,就靠近去看。 那上面有很多印刷排版精美的广告,新开的健身中心、塑身中心、美容诊所等等。玺克还发现一张年度所得税宣导海报。他看了上面关于必须缴税的最低年所得规定,发现他一毛钱都不用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被轻视的不快感觉。 公布栏上占据最大片的是警局公告。 一张是有些色偏的女孩照片集,每个人的照片底下都写了名字,失踪日期、地点,要民众如果有任何关于她们下落的情报立刻和警局联系。旁边有一张手写红单,看来警局的预算不太够,请不起设计师。玺克倒是挺喜欢警察大人的毛笔字,很有气势。红单上写说近日有多名女性失踪,还有目击巨大怪物的情报,请民众夜里不要外出。玺克想了一下街上那些精品店门上贴着的营业时间,除非他们都关门,否则大概很难。 玺克又转回去看那张照片集。照片上的女孩都还很年轻,年纪都落在十七岁上下。他们用愉悦的笑脸看着相机,摆出时下流行的手势和表情,拍下一张张美丽的倩影,没人料得到那些照片竟然是以这种形式曝光。 他们失踪的时间都是深夜。玺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街上游荡,从他们身上昂贵的饰品、无忧的脸庞看来,他们绝对不是为了上大夜班才半夜不睡。虽然这种年纪的年轻人也有可能是一个牵一个的逃家,但是上面写他们在失踪现场遗落了一些作为人必需的东西,显示事情并非那样。掉鞋子、围巾、耳环、化妆包的都还算正常,有人把裙子掉在现场,这一定有问题。 玺克看红单上写的怪物特征,似人形,脖子上有一圈毛,皮肤颜色很深,可能是灰色或深褐色,能用后肢站立。怎么看都跟魔法有关,不是新品种魔兽,就是法师搞出来的魔法生物。 原来喜爱找年轻女孩当法术材料的变态法师到处都有,不只限于黑夜教团里。玺克最擅长的是魔药学,魔药学的基础概念之一就是所有材料都可用别种材料取代,魔药学配方的弹性远比科学物质配方大得多。人体材料当然也可以用别的东西取代,只要适当安排,效果不会比较差。玺克认为,在文明社会里实在没有理由犯法用人体材料。 更何况在他的经验里,年轻女性的尸块根本就没有比较好用。他个人比较偏好强壮男性的血,因为不必杀死,供应也比较不容易断……玺克赶紧揉自己的脸,他老毛病又犯了。 玺克下了结论,因为他晚上必须睡觉以应付隔天的工作,所以这只怪物、这些女孩身上发生的事,都跟他无关。 就在这时候,玺克听到身后有女孩子吱吱喳喳的声音,他们低声说:「那个人好可怕,他在看那张单子耶。」「是不是就是他干的?不是听说犯人会回来看他造成的结果吗?」「要不要报警啊?」 玺克转身,用双手紧贴着脸颊往两边扯,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然后在女孩们惊讶的注目中,大步离开现场。 ※※※※※※※※※※※※※※※※※※※※※ 太阳完全升起后,玺克好整以暇的到工作岗位报到。他没在休息室找到哈娜,而是一群五个仆人拿着扫除用具在里头忙进忙出。看他们翻箱倒柜的样子,玺克还以为哈娜浮报费用的事情被老爷发现了,他们借口打扫,来搜查证据,但是看他们翻完还照原样放回去的样子,又好像不是。 玺克发现指挥的人是瓦鲁,他正站在墙边指示其他人「任何小东西都不能放过」,于是上前攀谈。 玺克问:「哈娜呢?」 瓦鲁本来手上拿着一个金属盘,很专心的观看,看到玺克过来,他就装作那只盘子不重要,随手放下:「她没告诉你吗?她出差,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回来。」瓦鲁挑起一边眉毛看玺克。玺克一眼就看出那个盘子是很阳春的感应盘,外行人找东西用的魔法道具。 所以玺克今天没事干,可以直接当成有给假吗?要是哈娜回来以后说不发今天的薪水怎么办?他去工作室绕了一圈,发现他作的魔药已经消失了,哈娜大概作完最后几个步骤,然后拿去用了。希望那锅药没有被她毁掉。 玺克回到休息室,在哈娜的躺椅上坐下,大声说:「注意那本书、小心那个瓶子,法师的东西不能乱碰,上面很多都有法术,可能会爆炸!」 经玺克这么一说,仆人们都吓得缩手,不敢再碰。 玺克这时才笑笑的问:「需要我帮忙吗?」 瓦鲁咬牙切齿的样子,让玺克觉得他跑休息室这一趟虽然没工作到,但很值得。 「这里明明就只有言情小说!」瓦鲁低吼。 「你怎么这么清楚?常来吗?」玺克笑问。 瓦鲁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玺克看得很开心,还翘起了二郎腿。 大约过了十多秒,瓦鲁上前一步,抓住玺克的宽袖。玺克警戒起来,还以为瓦鲁要找他打架,但瓦鲁只是掏出一张纸给玺克看。 「这上面的东西你有在工作室看过吗?」瓦鲁问。 玺克定睛一看,那是他很熟悉的收据。上面列的东西跟玺克找到的那张不一样,但是同样都浮报价格,而且还有很多他没看过的昂贵器材。哈娜做事真不小心,犯罪证据到处乱扔。 玺克一面把上面的项目记在心里,一面说:「不告诉你。」 「你——」这次瓦鲁可能真的要揍玺克了,拳头都举了起来。但是瓦鲁成功把怒气压了下来,跟之前玺克轻易把他制伏住或许有点关系。 瓦鲁压低声音说:「你可能以为我是忌妒哈娜的地位,想要取代她才搞这些小动作,但我不是。」瓦鲁说到这里,就住口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关键情报告诉玺克。 玺克绝对没有那么以为。他很清楚,任何人想把哈娜从这个地方赶出去必定有非常正当的理由。他注意到收据上有甜蕊草,进货量还不少,当然价格是浮报的。 玺克摇头晃脑的说:「哈娜毕竟是我的上司,你如果要我协助整她,当然要给我个好理由。」 瓦鲁还是沉默,眉毛垂了下来。 玺克说:「我还以为你应该很清楚哈娜多惹人厌。你真的认为她有可能得到任何人的忠诚吗?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下定决心背叛她。」 瓦鲁没说话,显然是在考虑玺克说的话值不值得信任。玺克很不想那么觉得,不过他看起来可能真的挺像哈娜的同类。 过了一阵子,瓦鲁开口说:「如果哈娜有这些东西,这个地方就会有危险。」 「那很好啊。」玺克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心话。 瓦鲁瞪了玺克一眼:「这间屋子可能会炸掉。」 「我不在乎。」玺克又不小心把真心话讲出来了。 这次瓦鲁连瞪玺克都懒,因为瓦鲁也一样:「我也不在乎这间屋子要不要炸掉,这种地方毁了也好。我在乎的是小姐会有危险。」瓦鲁的态度和缓下来,开始有点把玺克当伙伴,释出善意:「小姐说可以信任小叭,我希望你也是这样。」 「某人说我还是有点正义感的。这张单子上的东西,材料跟器材我都没看过。」玺克拿出他在工作室找到的收据:「我还有这张,这张上面的器材我也没看到。哈娜虽然技术很差,但是我知道她有能力设暗门。可能藏在别的地方。」哈娜设在工作室的暗门,玺克在打扫时并没有发现,表示那上面至少有一般水准的隐藏法术。 瓦鲁看过玺克的收据,叹了口气:「谢谢。」他要其他人把所有东西复原,然后就领着仆人离开了。 玺克坐在躺椅上看着整个过程。等他们离开以后,玺克把躺椅上的凹陷处拍平,冲出休息室,直接上街找魔话亭。 ※※※※※※※※※※※※※※※※※※※※※ 玺克冲进魔话亭,拨魔话到法师执业管理局。 魔话刚接通,玺克才开口说:「我是玺——」魔话另一端的人就发出高频尖叫。玺克稍微后退,远离铃铛听她叫。尖叫声整整持续了三十秒,完全没有气不足或声带疲乏的现象,从头到尾一个音。 尖叫声在局长大人接过魔话的同时停止:「你怎么这么闲?连续两天打魔话骚扰我们的职员?」局长大人的说话声伴随着啧啧声,似乎正在吃面条。 「今天上司不在家。」玺克说完,开始咆哮:「局长大人!现在就解释清楚,这个工作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沦落到任你们分配?」 「哪有什么问题啊——就是现在年轻人爱面子,都不想当助理,想当开发人员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 从局长大人这么努力安抚玺克看来,这个工作真的非常有问题。 「你最好把真话说出来,不然我找瑟连投诉你!」 本国的公家机关以精湛的踢皮球功力闻名,不管被什么样的对象投诉,他们都可以一面掏耳朵一面踢皮球,只有碰到骑士团的时候不行。骑士对于任务目标非常的坚持,又喜欢呼叫支援。骑士投诉如果不理会,他们不但会排出班表轮流无休无止的打魔话,重复投诉瘫痪该单位业务,严重时还可能把整队骑士开到目标单位楼下,边踢正步边排出「投诉」的字样。 玺克的威胁奏效了,铃铛对面传来小小的「坑」一声,局长大人放下了面碗,说:「好好,你冷静点。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那个地方纪录有问题,以前有过一场大爆炸,法术失败造成的。」 「那有什么稀奇的?」玺克说。法师这种族类,一生至少会有一次把自家炸到晚上可以看星星的经验。大爆炸对法师来说是生活的一部分。 「被炸过是不稀奇。我国被法师炸翻的土地面积,大概比农夫每年翻土的农地面积还大。不过在单次爆炸里造成五百公尺宽,一百二十公尺深的洞,屋子里的东西还飞到几公里外,这就少见了。」 玺克听了说不出话来。这样巨大的爆炸肯定含有很大的能量。那些能量可能永久的改变了这块土地的原始能量。像这种被「法术污染」过的场地,会导致在那里施展的法术出现无法预测的变化,是现代法术的忌讳,一般都会避开。 「是实验什么法术才会变成这样?」玺克忍不住问。要炸成这样,一般研究人员还办不到。 「光明之杖也想知道这个答案。现在的土地持有人不合作,好像找了骑士团帮忙吧,不过没有新消息。现在你知道那里为什么不受欢迎了?」 「嗯。」玺克愣愣的应了一声。 「就这样啦。祝早日升迁啊。」局长大人说完就把魔话挂断了。 玺克甚至没有多余心思能针对那句「早日升迁」发表意见。他脑袋一片空白。那是块被污染的土地,所以法术能量才会一直有异常扰动,但是半夜那一次大散发又是怎么回事?人头狄库草是这个原因,那小叭又为什么会死?瓦鲁和吉诺二小姐对这些事知道多少?他们打算做什么? 现在深藏在屋内的未爆弹是什么? 玺克怎么也想不出答案,线索太少了。他走出魔话亭,到热水喷水池边,非常像游民的用喷水池的水洗脸。他用袖子把脸擦干,袖子一下子就结冰了,他边思考边把冰捏碎。 他还是想不到答案。透过喷水池的水和热气,他看到在街道的另一头,有一对他很熟悉的人影走过,他们都穿着花俏显眼的服装,因此玺克隔这么远仍然能看到他们。那两个人一下子就不见了。玺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震惊过度,产生幻觉了。 第十章 骑士家访 瑟连在警察局里穿上全套骑士服、戴好骑士徽章,然后在全身镜里检查。他用「紧急协助当地警方调查重案」为借口,成功的在装病和打官腔以外找到一条出路。 昨晚他和警长谈过了,得知失踪者已经累计达到二位数,完全找不到那只魔兽是哪来的。这个情况相当严重,于是他基于骑士职责主动协助。 圣洁之盾的工作范围相当广,只要是为了国家人民,他们什么都会做。从救灾到打仗,逮毒犯到抓贪官,只要他们认为这很重要,就会行动。 由于女孩子都是在半夜失踪,在还没逮捕犯人之前,警察当然就努力抓捕半夜在街上跑的女孩子,把他们都塞回家门里确保安全。 这个任务非常不容易。 本国跟很多国家一样,禁止未成年人半夜在街上活动。未成年人都知道这件事,于是他们会用全力躲避警察,不让自己被塞回家! 至于不穿警察制服,便衣捕捉他们就更行不通了,半夜在街上搭讪女孩子又不是警察的人,十个有十个是变态,他们更是会全力逃跑,绝不停步! 每天晚上,警察都要忍耐女孩们的拳打脚踢和脏话攻势,跟他们在雪地里追逐。警长没让瑟连帮忙这部分的工作,他认为预防更重要。他派瑟连到一些每晚都在外面晃的女孩子家里,请他跟家长面谈,请他们注意别让孩子跑出去。有些家庭他们之前探访过了,有些则要靠瑟连的骑士身分,否则难有效果。 瑟连拿着警长给他的笔记本,照着上面写的地址找到第一家。 那户人家的门打开的时候,瑟连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某个人的脸,而是正对着他,装满水的水桶。把水桶举高准备往前泼的人紧急停手,但是水还是遵从惯性泼了不少出来,把瑟连的鞋子泼湿了。 警长有说,每个被他派来这里的警察,都只能湿答答的回去。瑟连靠着骑士身分,至少上半身是干的,而且成功被请进屋内。 他等了好一段时间,喝掉了半壶茶,才见到这个家的女主人。对方年约七十,走路要人搀扶。瑟连等对方坐下,正打算说明来意时,她先开口说:「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 「但是户籍资料说您有五个孩子——」 「我哪知道另外四个是谁的?我只生过一个!」 「您的女儿——」瑟连察觉这家人的关系相当复杂,赶紧改口:「住在这个地方的那个女孩子——」 「我才不管呢!叫她妈去管她!不过她妈现在沉在海沟底下,也没办法管她啦!」老妇人尖声边笑边说。 瑟连离开这户人家后,在笔记本上加注:「可能发生过凶杀案,建议深入追查。」 他接着到第二户人家。迎接他的是一名非常美丽温柔的女性,穿着时髦但让人感到稳重。在瑟连说明来意之后,她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没办法管教她吗?如果你这么认为,他就会把她抢走!他到处跟人家说我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女儿,想要法院把监护权判给她!」 瑟连赶紧安慰她,告诉她说他认识很多人是妈妈独力带大的,都很有出息。并且告诉她,她前夫在附近出没想要带走孩子,要她在警方通知安全之前,避免孩子一个人出门。 离开这户人家时,瑟连在笔记本上写:「在这个家,魔兽一律用前夫这个代号称呼。」 第三户人家,来应门的女孩子就是每天在街上被警察逮住的那一个。瑟连问她:「妳爸妈呢?」 她回答:「半年没看过了。」 瑟连又问:「那妳今天吃过东西吗?」 她摇头。 于是瑟连就把她带走,送去社工手上,并且在地址底下加注寄养家庭和负责社工的连络方式。 ※※※※※※※※※※※※※※※※※※※※※ 瑟连一家家的拜访。虽然很多人家对他都很客气,还有很多人请他吃饼干喝茶,但他却觉得比站整晚的夜哨还累。他觉得自己需要中场休息,于是他走到标着「禁止非魔法宠物入内及践踏草皮」的公园里。 瑟连远远的看到行人露出害怕的表情,纷纷往路两边闪躲或是回头。看到年轻女孩彼此讨论要不要叫警察,就走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结果他看到穿着破烂法师袍的玺克,正大光明的走了过来。女孩子们看到有骑士,一个个往这边跑,对瑟连说:「骑士大人,快逮捕他,他一定就是失踪案的犯人!」 「有证据吗?」瑟连问。办案讲求证据的。 「有,他看起来很像!」 「很像的意思是?」瑟连记得现在应该没有人知道犯人的长相才对,当然也不会有人觉得玺克跟犯人长相差不多。 「他看起来就是会做那种事的人!你看他穿成这样在这么漂亮的地方走,他一定有反社会人格和适应不良症,随时会绑架女孩子!」 「那还是让我问问他好了。」瑟连走向玺克,玺克转身就逃。玺克逃没两步就发现路人的目光怪怪的,他要是继续背对一名穿着正式服装的骑士逃跑,可能会引发警民联手维持治安的场面,被民众压制交给瑟连。 玺克只好站住,等瑟连走过来。 「玺克,你有绑架女孩子吗?」瑟连单刀直入的问。 「没。」玺克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就没事了。」 女孩们发现原来瑟连认识玺克,对他的印象一下子翻盘。她们不再想找警察,而是躲得远远的讨论:「他那身颓废风真是新潮啊。」「其实他是想试探别人会不会以貌取人才故意穿成这样的吧。」「你看他穿成那样却毫不介意的走在街上,无比的自信,这就是人应该追求的境界啊!」 「原来比人要衣装更重要的是谨慎交友。」玺克喃喃说。他向瑟连提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上街?」圣洁之盾对骑士服有相当严格的规范,穿上它的时候,一言一行都代表圣洁之盾,所以骑士平常逛街并不会穿着骑士服。 「查案。」瑟连说:「这里有很多女孩子失踪了。」 「我有看到公告,那你应该半夜出来吧?早了几个小时喔。」 「这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玺克听不懂瑟连在说什么,总之他想趁太阳还挂在天上时逛逛这座城镇:「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玺克转身,看到远方刚刚才走过来的民众,他们看到玺克和瑟连在说话,还以为玺克被骑士拦检,又开始讨论玺克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如果玺克不想让本来工作量就已经超出负荷的警察一直被通知来抓他,他还是不要那么明显的逃离瑟连比较好。 于是他又跟着瑟连走了一段路。边走边聊些有的没的。 「你还记得上次的宴会上,有个穿黑衣的老奶奶吗?」瑟连问。 「记得,她对着我说社会病了。看来我就是社会的毒瘤。」 「她那么说啊?你误会了,是相反的意思。」瑟连说:「我去她家拜访的时候,她有说她看到你的事情。她说:这个社会变了,在以前,这种人应该要成为社会的骨干,要指挥别人作好事。但是现在,他却被一群没那个资格的人指挥端盘子。」 「她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玺克有点困窘,但也有点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老***认同,会比哈娜的认同(如果哈娜打算认同他的话)更有价值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瑟连老实回答。他们走到了瑟连要拜访的下一户人家门前,玺克不能跟进去,就在这里分开了。 ※※※※※※※※※※※※※※※※※※※※※ 这天晚上,玺克设在房间里的法阵仍然在十二点大亮,然后熄灭。玺克把这当成土地污染后的规律性扰动,不再熬夜观察。 ※※※※※※※※※※※※※※※※※※※※※ 隔天,哈娜容光焕发的恢复上班,昨天疑似用公款作了全套塑身美容。她对玺克的薪水什么也没说。玺克估计是要等到发薪的时候才说。 玺克边打杂,边在心里计算他到时该领多少钱,他要仔细检查哈娜有没有苛扣。 下午两点左右,玺克正在工作室里把一堆骨头敲碎,准备磨粉。哈娜正在休息室里看《螺旋尖塔之爱》的续集,她读到在第一集的尾声终于和卷轴公司董事长心意相通的女法师,误饮了新角色——一间飞船公司的董事长——下了媚药的果汁,被带到飞船公司董事长专用的豪华飞船上,即将受到侵犯,而卷轴公司的董事长闯进对方办公大楼,抢了一艘飞船追上去拯救她。飞船公司董事长和卷轴公司董事长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候瓦鲁敲门进来,说:「哈娜小姐,我要借用一下您的助理。」 哈娜赶紧把小说塞进靠垫底下。她想要抓起放在旁边的法杖,装作她在练习施法的样子,却误抓了装着鸡尾酒的高脚杯,赶紧又放下。 「只是请他协助一些例行事务。」瓦鲁站姿端正,手别背后,以专业级的扑克脸说。 「什么事务?」哈娜睁大眼睛,微微嘟嘴,装出亲切的样子说:「是不是若芙夫人的宝贝咪咪又不舒服了?还是小吉达需要占卜?我随时都可以帮忙啊。」 瓦鲁说:「不是夫人们有事,是女仆们需要帮忙。」 哈娜小姐的脸瞬间垮下,她倒回躺椅上,抽出小说继续读:「他在工作室里。」 玺克已经听到外面的对话了。他在他们说话时就把工具收拾好,骨头跟粉分开装起来。 瓦鲁打开工作室的门,对玺克说:「跟我来。」 第十一章 那东西居然会再生! 玺克跟着瓦鲁走到仆人的休息区。跟着他往右边的女仆休息区转。巨大的「男性止步」标志挂在门边,玺克紧张的缩着脖子,瓦鲁毫不在意的把门打开。 这个长方型的房间地上铺着木头地板,两边墙壁都是置物柜。十多位女仆穿着裙长及踝的女仆装束,靠边站得歪歪斜斜的。他们早就知道有男人要过来,并没有人在这里换衣服。他们投给瓦鲁信任的目光,然后用看待一块发霉面包的表情看玺克。 「是要我帮什么忙?」玺克更加缩紧脖子说。 「你听。」瓦鲁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包括女仆们也是。然后,有个声音在寂静中慢慢变得明显。 「啊——嗯——」非常微小的呻吟声,人头狄库草的声音! 玺克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些人认为这件事是他搞出来的,他即将遭到私刑对待!他的手直接伸向放着祭刀的水壶袋,在他把刀拔出来之前,瓦鲁清清喉咙,说:「请你帮忙我们找出声音的来源。」 所以没有要处刑玺克?玺克的手慢慢又远离了祭刀。 瓦鲁继续说:「上次在工作室里见面的时候,我有听过这个声音。那时候你正在处理的那些——」瓦鲁僵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找到适合的词汇:「——头,会发出类似这个的声音。」 「你觉得有暗门——」玺克试探性的说。 「对。我认为是从暗门里传出来的。」瓦鲁说:「我需要你帮忙把暗门找出来。」 「是可以帮你。可是这个地方我不方便搜索。」玺克说。他光是踏进来就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了,更别提还要把这个地方翻上一遍。 之前把玺克抓去打扮成侍者的双马尾女仆也在场,她说:「我会在旁边看着你。只要你不要有可疑的行为,我也不会刁难你,只管找就对了。」 「好吧。」玺克叹了口气。看他们非常坚持的样子,玺克要是拒绝,被动私刑的可能性也不低。虽然「可疑的行为」的定义也很可疑,不过这个忙玺克是非帮不可了。 瓦鲁做事周到,他拿了一双白手套给玺克,以免有人觉得玺克碰过的东西就必须扔掉。 玺克戴上手套开始找暗门。 他问女仆声音在哪里最大,他们说到处听起来都差不多。玺克没办法锁定范围,只好把可能的地方都翻开来找。他把每个柜子都打开来,里面的抽屉也都拉开来。还把头伸进去听声音。女孩们的私人物品暴露在他面前。被他一件件的挪动。玺克要求自己必须以专业法师的态度进行这个工作,因此他碰触那些东西时没有丝毫情绪动摇。看待黑色小内裤的方式跟对一片烤过的叶子之类,单纯的法术材料没有两样。 玺克没有注意到,但是他严肃的态度也改变了女仆看待他的方式,刚开始他们非常警戒,防范玺克趁他们不注意,偷拿他们的东西。但是玺克的样子让他们认知到玺克非常认真,慢慢的,他们看玺克的眼神也出现了几分信赖。 花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检查,玺克总算在进门左侧,从里面往外数过来第四个柜子,抽屉后面的空间,找到暗门的位置。他站起来,回头看到地板上排满了被他抽出来的抽屉,那些五颜六色的贴身衣物到现在才被他意识到,看得他眼花。 他对瓦鲁说:「找到了,防护法术我也破解了,要拿出来吗?」 「当然要。」 玺克再次蹲下,弯腰伸手到墙壁里的洞穴,拿出三个长方形白铁材质的小盒子,放在地板上。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玺克先打开第一个小盒子,毫无阻隔的呻吟声立刻传出,玺克在一秒内把盖子又盖上。在这一瞬间他已经看到盒内的状况了。那些曾经被他切到快成泥状的球茎,竟然再生了!里面现在有好几块黏在一起的破碎人脸,极其惊悚。 第二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个残留着紫色药剂的空瓶。玺克拿起瓶子,检查瓶底和瓶口沾着的草药渣。哈娜做事粗枝大叶,没有把药滤干净。玺克从那些渣渣判断出这是什么配方。 「媚药,应该没错。」玺克说:「用剩的媚药。哈娜做这个作什么?」难不成是想上演螺旋尖塔之爱的经典场面吗? 瓦鲁的脸色铁青,明显因为这个发现而动摇。 玺克打开第三个盒子。里面有放过药草,不过现在是空的。玺克闻到熟悉的气味,说:「这里以前放过劣喉花。」那是他以前常用的毒草,他不可能认错。因为是犯罪者常用的东西,玺克可以理解为什么哈娜要把这项材料藏在暗门里。玺克想了一下,又对瓦鲁说:「你的清单上好像有。」 瓦鲁赶紧拿出收据,他找了一阵子才确认,上面确实有劣喉花,进货量还满大的,现在却一点也不剩。他猛吸了一口气,眼睛睁大。 玺克两腿开开的蹲着,看瓦鲁惊慌的样子。女仆们也交头接耳,十分不安。玺克不清楚这些发现的意义,不过好像很严重。他问:「现在要怎么办?」 瓦鲁说:「把东西放回去,恢复原状。」 「连防护法术也是?」 「对。」 「这种事早点说嘛!」玺克哀嚎。早知道就不把防护法术破坏得那么彻底了。他重设还没办法设得那么破绽百出呢。希望哈娜不会发现她设的防护突然变完整了。 玺克摆出一张苦瓜脸,把东西放回去,他努力模拟哈娜可能会出现的法术失误,但总是会因为他过去严格的自我训练而不小心作出正确的手势,重复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的施法失败。 女仆们讨论着:「哈娜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进来的?这里整天都有人在啊。」 「没有整天,晚上我们就不在。夫人规定十一点以后不准出房间,那时候她要干嘛都可以。」 「可是我们有锁门啊。」 玺克插嘴说:「锁对法师没用。」 瓦鲁说:「但是那是光明之杖认证的魔法锁。」 玺克本来想说那也不行,但他想了一下,说:「只是挡哈娜的话,绰绰有余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瓦鲁开口说:「大家解散吧。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大家要像平常一样,不要露出马脚了,好吗?」 女仆们纷纷点头。 「为什么十一点以后就不能出房间?」玺克还蹲在地上,用手支着头问。 「不知道。夫人的精神不太好。常常定一些很奇怪的规矩。」双马尾女仆说:「这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像是一楼那些蜡烛啊,也都是她要点的。她还不准我们碰,如果熄了,只有她可以点,也不让我们代劳。」 另一个女仆说:「她每天晚上都会亲自把蜡烛熄灭,早上再点起来。有时候我被厨师留下来帮忙,会在走廊上碰到她,那个样子简直像幽灵一样。」 玺克明白,他看过。不过他碰到她的时候,她是在点蜡烛。距离要全部熄灭的时间应该也没差多久了,她还坚持要点上。玺克想着:不知道那些蜡烛跟地底下的法术能量有没有关系。 「谢谢你的协助,你可以回去工作了。」双马尾女仆满脸笑容的,请玺克离开女性圣地。 玺克也回以微笑,起身离开。 ※※※※※※※※※※※※※※※※※※※※※ 跟小叭的尸体住同一个房间这么多天了,玺克也习惯了这个无生命迹象室友的存在。能够在每次进房间时反射性的阻止自己打招呼。 玺克非常不客气的穿小叭的外套,盖小叭的被子,拿小叭的笔作笔记,还吃了小叭未开封的零食。通通都没有先跟小叭说一声就拿了。 今天下班后,玺克更是得寸进尺的,将手伸向小叭拥有的法术道具。就像很多刚出学校的年轻法师那样,小叭手上有很多华而不实的道具,但也有些简单实用的款式。通常要离开学校五年以上,有足够实务经验以后,法师们才会慢慢筛选出真正必要的道具。 玺克还找到一两样不肖商人卖给他的装饰品。最后他发现一件法师必备道具:正圆形钢面镜。 这种镜子的材质虽然在生活中处处可见,但是打磨后作为镜子使用时,有驱邪的力量。加上正圆形这种令法力流动更干净顺畅的形状,这个镜子是相当优秀的法术投影介质,还能够防备反投影法术的攻击。 玺克拿着镜子想了很久,反复考虑。他打算进行一个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 关于哈娜如何进入女仆休息室的问题,玺克认为她可能是设了传送门,直接跳过锁上的门,直达内部。因此不必打开锁。要确认这件事,他需要偷窥这个房子的各个地方。 玺克决定要做。他用双手手掌抵着镜子边缘,用掌底推动镜子旋转,每转一圈就用所尼语念一次:「吾之眼,不见自身,见诸外象。」转七圈后,镜子里不再映出他的样子,而是直接透过他,映出他背后的房间景象。法术的初步准备完成了。 明天他要在屋内设几个偷窥基点。 第十二章 救命 为了这个计画,玺克忍痛拆了一件毛衣,让它从长袖变成短袖。虽然破抹布也有纤维可以使用,但是很可能已经受到污染。偷窥法术是很纤细的,材料要严格挑选。 隔天玺克将处理过的毛絮藏在袖子里,边在屋内走动边到处扔毛絮。他没有尝试进到女仆休息室里扔毛絮,因为他觉得在这样作之前,应该要征求瓦鲁和女仆们的同意,而他嫌沟通很麻烦。通常来说,会传送法术的人,多半会设不只一个传送站,很多人会习惯性的不管到哪都用传送的,所以在别的地方监视应该也可以。 反正玺克在旁人眼里看来已经够猥琐了,玺克也不用找乱晃的借口,正大光明的在一楼和二楼乱走,旁人就以平常看他那种目光看着他。 三楼是主人一家的起居区,他再怎么不合群也不能违反规则闯进去。他住的阁楼是从一楼直接梯子通上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近那里,没有借口可以找。 玺克晃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前,思考着潜入的可能。这时候瓦鲁以很快的速度从三楼冲下楼梯。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就玺克所知,瓦鲁只可能为了一件事惊慌成这样。 「小姐怎么了吗?」玺克问。 「快,找人过来!」瓦鲁抓住玺克的肩膀,彷佛是需要玺克支撑他继续站着。 「找谁?」玺克才来没多久,根本不知道哪些人可靠。百分之一百不可能去找哈娜小姐。玺克必须搞清楚情况,他对瓦鲁说:「你去找人,我上去看看!」 瓦鲁用力的点了一下头,随即跑走。 玺克冲上楼梯。跟楼下夸张的风格比起来,楼上的装潢简朴许多,没有闪亮亮的压金线,更多是沉稳的深色系。 玺克没空欣赏家具和摆饰,他一上来就看到了,走廊最末端的房间门开着,房内的窗户大开,冷风不断灌进房间里。 而在房间门口,老爷抓住优兰夫人的上衣,不断搧她巴掌。优兰夫人的头发散乱,沾着血迹黏在脸上。 玺克后退一步。他叫瓦鲁去找人以后,自己应该果断逃跑才对。干嘛自己搅进来!但是玺克又想到上次家暴的时候,瓦鲁并没有出手阻止。让瓦鲁惊慌失措的并不是经常被打,但从未有过生命危险的优兰夫人。 玺克大步上前,走近门口。他的视线穿过这对夫妻中间的细缝,看到房间里,地板上有个女人仰躺在地毯上,头朝向窗户,两腿打开来正对着门。 玺克并不是第一次目击这种场面,但他从来没办法习惯。每次看到这种事,他都感觉到一股混和着愤怒和厌恶的情绪在心里烧。很想抓住那个干出这种事的人,叫他付出代价。 躺在地上的女人是双胞胎其中之一,玺克不知道是哪一个。她的衣服被往上拉到肋骨上面,领口撕裂,露出的左乳上有几道抓痕。里裤不见了,大腿上有几道浅浅的红色擦伤。 玺克将怒气放到一边去,冷静观察小姐的状况。小姐的双眼没有对焦,一脸茫然,从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身体一面抽蓄一面扭动。 她中毒了。玺克联想到那个媚药。很多媚药名为媚药,其实就是迷**。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哈娜那些可怕的魔药,终于因为污染导致了严重的变异。一般来说,污染产生的非预期效果,超过九成以上都不是好的效应。 不赶紧处理,小姐会有危险。 「妳到底在做什么?那是我的女儿,妳不能这样!」老爷对着优兰夫人大吼。 「她是我的心头肉,我不会把她给你的!」优兰夫人哭喊着。 「闪开!」玺克上前一步,对着那对夫妻低吼。他的音量不大,却极为低沉,像是地鸣一样,顿时让那两人感受到,这是一种法律无法阻止、权力无法压制的原始威胁,他们只能服从。 两人缩手后退,贴着门框。玺克大跨步穿过他们之间。然后他们又开始争吵。玺克把他们的声音从脑内排除,专注在小姐身上。他看到小姐的皮肤上浮现出许多紫色浅斑,脸色不自然的涨红,玺克摸了她的手腕内侧,脉搏跳得极快而不规律。 玺克咬牙打开自己的药材包,他回忆着哈娜的工作室里有哪些药材,收据上又有哪些药材。他有种无法解释的直觉,加上中毒的症状,他认为毒物的配方应该是由那些收据上有,但是在工作室里没看到的材料所组成。 玺克开始配药。考虑到不明污染源的问题,他要是用很复杂的配方下去,可能会引发更多不可预期的后果。所以他只用最简单、最有力的配方。他凭经验挑出三种最合适的药草搓成丸子,塞进小姐嘴里,马上就被舌头推了出来。 「这个很贵,快吞下去!」玺克急着说。 楼梯间传来碰碰的声音,瓦鲁带人来了。一群侍者把那对夫妻连推带拉的分开请走。瓦鲁在玺克旁边单膝跪下。 「怎样?」瓦鲁问。 「我作了解毒药,可是她吞不下去。」 「你有把握这个有效?」瓦鲁皱眉问。 「绝对有效!」玺克说。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的历史,不过在黑暗学院里,他是一等一的使毒能手,解毒的功力同样了得。 「给我。」瓦鲁说完,就从玺克手里把药拿走,扔进自己嘴里。玺克准备开骂,瓦鲁吃那个作什么?接下来瓦鲁却作出一个玺克完全无法想象,也不可能效法的动作。 瓦鲁弯腰低头,他的唇和小姐的唇重迭,口对口的把药传给她。 玺克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听过这样交换空气和水,可是,喂药?这要有多好的舌功啊? 几秒过去,瓦鲁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玺克发现他很难不去注意瓦鲁那最后一刻才撤退的舌头。 「她,吃了吗?」玺克羞答答的问。 「吃了。」瓦鲁非常有男子气概的回答。 「你们是不是——」玺克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们是情侣吗? 「嗯。」瓦鲁的肩膀垂下,他似乎不想再掩饰了。 玺克用脚尖蹲着,拉起小姐的手量脉搏。所以这个人是妹妹吉诺?他量到小姐的脉搏慢慢减缓,变得平稳规律。 瓦鲁把被子从床上拿来,盖在小姐身上。她脸上的潮红开始退去,身体也不再颤动,情况明显好转。 「很好,生效了!」玺克兴奋的说。他为了自己的成就而高兴。 瓦鲁慢慢的梳顺小姐的头发,动作里蕴涵的深情让玺克有种自己不该看的感觉。 楼梯那边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脚步声的主人体重比较轻一点,但踩得更重,上楼速度不输男子。没几秒,另一个双胞胎出现在门口,一面喘气一面问:「姊姊没事吧?」 所以房内这是姊姊利诺才对。 瓦鲁上前和吉诺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利诺抱上床,两个女仆跟着吉诺一起进来,她们随即接手。 玺克和瓦鲁走出房间,瓦鲁把门关上。因为刚刚太紧张了,两人不约而同的背靠着门,放松坐下。 玺克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和瓦鲁说:「你老婆的医药费,七十六枚银币。」 瓦鲁毫不犹豫的掏出一枚金币给他,玺克收下不找零。 「谢谢。」瓦鲁说。 玺克突然有找零给瓦鲁的冲动,不过他为了自己的荷包忍住了。 「不过她不会和我结婚,我们身分差距太大了。」瓦鲁说。 「可是大家都希望你们在一起。」玺克说。现在他全都明白了。女仆们愿意让瓦鲁进女仆休息室,是因为他被视为一个已经有伴侣的人,比玺克这个单身汉安全多了。他还从他们看着瓦鲁时的眼神,吉诺和瓦鲁说话的语气里感觉到,这些人都十分认同瓦鲁。 瓦鲁没有回答。玺克想问刚刚发生的事是怎么回事?他坐在地上想了很久,两手抓着脚抬头看天花板,总算想到一个最委婉的方式问:「这种事常发生吗?」 幸好瓦鲁有听懂玺克是在问什么,玺克才不必更进一步解释。瓦鲁把玺克当成自己人,所以回答了:「这次特别严重。」 「这样子多久了?」玺克问。这关系到小姐中的毒有多难清除。时间越长,越难清除。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没有人知道吗?总有些人比你早到吧。」 「哈娜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瓦鲁说:「他们一家以前不是住在这里,上一个地方带来的仆人全都解雇了,现在的人都是三年内新聘来的。」 玺克想到瑟连说的话:「**。」真实情况比那更糟,那甚至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而是更恶劣的**。 这真是太变态了。之前的仆人被资遣,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想要阻止这些事?还是他们即将触及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核心秘密,才提早被赶出去?玺克认为老爷并不担心仆人把他干的事传出去,否则瓦鲁不会到现在还好好的,那到底是为什么要解雇之前的仆人? 不管那个秘密是什么,哈娜显然是帮凶,只有她在解雇风暴里平安无事。这就是为什么瓦鲁紧盯着哈娜不放。那小叭的死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找到了那个秘密? 「你认为哈娜想作什么?」玺克问。 「我不太确定,但我觉得她是想重现当年把这个地方炸翻的魔法。」瓦鲁也知道大爆炸的事情:「我不是法师,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买这么多东西,还有她一些鬼鬼祟祟的表情。那是完全没有能力的人想搞一桩轰轰烈烈的大事时的表情。」 哈娜想驾驭一个她不可能驾驭的危险法术。 「那根本没好处啊。」玺克说。专业的法师应该要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在哪里,才不会伤到自己。 「她那种人就会认为力量越大越好。爆炸越大,伤亡越惨烈,她只会觉得越值得去作,不会觉得那是她无法承担的风险。」 玺克点点头。这是一直以来,从古至今,法术研究相关伤亡事件一直没有消失的主因。不管光明之杖作出多少关于实验安全措施的规定,老手法师发明多少帮助稳定法术能量的道具,把自己给炸了的人还是一点也不少。 总是有人想挑战不可能,那些能力差到没有能力判断什么事不可能的人,尤其热爱这么作。对哈娜那种人来说,连把鸡蛋炸开都是天大的难事,她那愚蠢的脑袋根本无法想象房子变成一个大坑是什么样的光景。 玺克脖子上的银匣跳动起来,提醒他午餐时间到了。 「我要去领午餐了。」玺克缩缩脖子说:「如果状况有变化,再来叫我。」 「你跟厨师说,我要给你双倍份量。」瓦鲁挤出一个笑脸说。 「好,我一定会说。」玺克起身,边走边从袖子里掉毛絮,离开三楼。 第十三章 那是在说我吗? 瓦鲁的名字非常好用,而且就在他坐在显眼处吃晚餐时,他救了利诺大小姐的消息传开了,于是厨师本来已经给他防止再次饥民化的大份量,加上瓦鲁吩咐的双倍,再追加救命奖励炸猪排,变成一座壮观的食物之山。玺克吃的非常饱! ※※※※※※※※※※※※※※※※※※※※※ 工作时间,今天哈娜小姐的心情极差,一直躲在《螺旋尖塔之爱》的虚构背景凯尔发市里。玺克就在工作室扫地擦架子。这些天来工作室已经被他整理到像是完全不同的地方了。现在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替哈娜把一些早就烂掉,从罐子外面都可以看到霉菌的法术材料扔掉。至于那些假货,他很识相的装作不知道。 到后来,玺克一路整理到哈娜的休息室去。他把哈娜买的小说根据上头的「甜蜜屋」、「痛爱屋」、「梦幻屋」等书系分类,顺便把一直被哈娜夹在书缝里的书套套上去。玺克难得发现一本正经的书,正在烦恼该如何归类时,哈娜突然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她以玺克从没见过的高速整理好衣服,下令:「你到工作室里,我没说可以不准过来!」 玺克乖乖的进到工作室里,听哈娜「喀拉」一声把门锁上。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但什么都没听到。哈娜应该是到了她的对外办公室去了。 玺克从药材包里拿出正圆形钢面镜,哈娜小姐的办公室他当然有放毛絮! 玺克蹲在工作台旁边,用沾有药水的布擦拭钢面镜,镜子上的画面晃了一下,显示出空无一人的走廊,玺克拍了它一下,它才正确显示出哈娜对外办公室里的影像。 玺克看到一个戴着丝质大礼帽,全套礼服的男子背对画面坐在哈娜桌前,哈娜坐在桌子后面那张大得夸张的办公椅上,压低眉毛和嘴角说话。 那个人应该是男性没错,从骨架的棱角可以看得出来。可是骨架的比例却像是女性。如果能看到骨盆,玺克的判断会更准确,不过这人坐着所以看不到。他穿得比昨天宴会上的人还要正式,正式到这种程度的男性礼服,不像只是来谈话而已,倒像是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他本来应该是感觉比较柔弱的削肩,被垫上像两块砖头一样厚的垫肩,太过突出,十分奇怪。 玺克把毛絮扔在办公室入口,所以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背影,和哈娜的正面。应该在哈娜背后也扔个毛絮才对。玺克只能读哈娜的唇语,再反过来猜测礼服男说了什么。 从哈娜频频点头的巴结样,玺克推测这个人是哈娜的金主,不过这人肯定不是老爷。老爷不需要垫肩。 哈娜一开始显露出非常高兴、极为热情的样子,玺克几乎以为她会跳上去拥抱那个礼服男,但是随着谈话进行,哈娜眼里开始有了惊恐的神色,眼珠不停的转,不敢看对方。到了后来,那个礼服男手指着哈娜不停颤动,而哈娜把手放在胸口假哭。 哈娜说:「不!事情不是那样,您要相信我对您一片赤诚!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把您放在第一位…… 「当然了,一切都在最佳状态,只是有点小小的障碍而已,很快就会排除的!您知道的,那些不了解这种事多么重要的人,就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理由阻碍我们…… 「老爷,我是不可能故意妨碍您的,您说那个助理?玺克他碍到您?不,我没有,那都是他自己做的!」 玺克有不祥的预感。 玺克看到那名男子非常激动的站起来挥舞手臂,现在玺克确定他是男性了。哈娜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对话倏然结束,那名男子把手指向天花板,作出非常夸张老套的施法姿势,一阵紫光垄罩住他,然后他就消失了。 是传送门没错! 哈娜把眼泪擦掉,又从抽屉里拿出六种化妆品补妆,接着才起身走向后面的房间。 玺克赶紧把镜子塞回包包里,装作在整理工具的样子。 三分钟后,哈娜打开办公室的门,不耐烦的剁脚:「玺克!到这上面写的店去买东西,拿去!」她把一个信封摔在地板上。 玺克弯腰把信封捡起来,里面有一家魔法材料行的地址、购物清单跟钱。那些东西都很常见,在附近就买得到了,但是哈娜却指定玺克去必须搭火车才能到的店家购买。 「多的钱赏你买晚餐。」哈娜说完就甩头离开。 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玺克清点了好几次,他的银匣、祭刀、药草包都在身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要上战场了。 ※※※※※※※※※※※※※※※※※※※※※ 等玺克买好东西,坐最后一班火车回到这个社区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买完东西剩下的钱还不少,玺克买了一整只香草烤鸡,好好享受了一番。虽然有「最后的晚餐」的嫌疑,不过那不影响玺克的食欲。 街上看不到人,也找不到营业的店家,那只半夜抓女孩子的怪物对当地经济活动造成很大的影响。 玺克自认为,他跟照片上那些美少女外表毫无相似之处,应该不会牵连到他。 玺克回味着烤鸡的香味,因为脑袋里满是愉快的记忆,连雪地走起来都变轻松了。走着走着,玺克发现雪地上还有别的脚印。他可以看到警靴的印子,因为他那些不幸的过去,所以他能辨识。还有一些似乎是高跟鞋飞奔踩出来的鞋印,估计是警察努力抓捕的未成年少女们留下来的。玺克在路上有看到,他们画着能让自己老上十五岁的浓妆,以为只要办到这种人生中枝微末节的小事,自己就算是大人了。 另外还有一种脚印,这种很奇怪,看起来像是有人赤脚在雪地上走。但是这个脚掌又比人类大上三倍。脚底还有毛。 玺克蹲在地上看,他听到风声里有另一种异样的声音,像是吱吱吱的杂讯。法师对这种噪音很敏感,这是法术能量变化的征兆。他衣服里的银匣在跳动,提醒他危险接近。 玺克转头察看四周,他抬头,看到在路边一户人家的屋脊上,有一只巨大的生物蹲踞在那里。 那看起来就像是有着人类身体骨架的狮子,不只是颈部,牠胸口、上背全都是浓密的鬃毛,像铁丝一样朝四面八方竖立。还有一道细细的毛流一路延伸到下体,底下被毛所覆盖。 牠的脸像是重重压在玻璃上一样扁平,鼻子朝天,嘴唇掀开,露出尖锐的牙齿。除了鬃毛覆盖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的皮肤都光滑无毛,在月光下甚至会反光。上半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像男人,宽阔而且肌肉明显,下半身却像是女人般纤细圆滑。玺克在祭刀刀尖点亮一团光抬高,牠的瞳孔很快的从圆形变成一条小缝,比猫咪瞳孔缩放的速度更快。 这肯定是魔法生物。 玺克还在思考这究竟是巧遇,还是某人故意安排的,突然怪物跳了起来,扑向玺克! 玺克往旁边闪,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香草烤鸡的骨头作为祭品。怪物重重落在玺克原先站的地方。 玺克往后跳一步,烤鸡骨头消失,他的祭刀刀锋发出红光。怪物转身,抬起前爪,指甲瞬间暴长十公分,再次朝玺克扑了过来。 玺克看准了怪物移动的势头,以最小动作,只动了一步,侧身闪过攻击,祭刀顺势切进怪物侧腹。玺克双手加上腰力往前推,刀移动的方向和怪物前进的方向相反。 一大片肉从怪物身上飞了出去。 攻击得手,玺克立刻架起护壁,隔开他和怪物。经过这两下,玺克已经确定了,这只怪物对猎杀很外行。牠过去对付的,大概都是些光看到牠外貌就脚软的普通人。所以牠只会直线攻击,既不会耍花招,也不懂防备反击。牠根本没遭遇过反击。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听起来像是人类的狂吼,却异常沙哑。牠侧腹被玺克开出一个洞,血滴在雪上竟然冒出白烟。那些血不正常。 怪物的冲劲停不下来,一直往前冲。牠想要停止,于是用脚抵着地面,结果边滑边往前转了一百八十度,下半身侧面撞上路灯柱。看起来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路灯柱却应声断裂,在巨响中倒地。 玺克这些天来受了很多气无处发泄,能有个沙包给他打是最好的。玺克勾起嘴角,一手平举祭刀,一手朝牠勾了两下:「来呀!我陪你!」 玺克防备着魔兽负伤后常会有的暴怒反击。但怪物却没有攻向玺克,而是用力一跳,跳上屋顶。一下子就和玺克拉开距离。 怪物用后脚蹲着,两只前爪伸向身上的伤口,却又没有摸上去。看起来就像是人受了伤,很痛又不敢去摸的样子。牠那张扁脸皱成一团,长长的艳紫色舌头伸出,垂在嘴外。 「别跑啊!」玺克大叫。偏偏他投掷法术的准头不好,要是朝这么远的目标扔火球之类的,他可能会损及房舍而被求偿。 怪物转身,在不同的房子屋顶上跳跃,一下子就不见了。 玺克追不上,只好放弃。他蹲下来看怪物留在地上的肉片。肉片在雪堆中吱吱作响,不断冒烟。玺克思考着要不要把一个魔药瓶清空,把肉片放进去。就在他考虑的时候,肉片像是冰块融化那样,一下子冒出很大的烟。体积迅速缩小,消失了。 玺克开始觉得有点冷了,他抛下断裂的路灯柱,边吹口哨边走回工作地方去。 第十四章 无聊无用的小说 玺克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进不去屋子里,但他回到豪宅门口时,看到门是开的。瓦鲁跟吉诺二小姐站在门内暖气包覆的范围里,哈娜站在他们后面。门边两人焦急的看向道路。瓦鲁看到玺克出现,快步跑下台阶,用眼睛上下检查玺克有没有缺了什么身体部位。 「没事吧?有碰到怪物吗?我听到怪物在叫!」瓦鲁急问。 「没事。那个怪物只会抓美女,我又不是美女。」玺克说完,故意看向哈娜。在他还没进入屋子的灯光范围,亮处的哈娜还看不到他,而他已经看到哈娜的时候,哈娜的表情是很轻松的。眼睛微瞇,像是她刚刚涂好指甲油,或是涂好唇膏时那种轻松,一种她的事情已经作完了的神态。玺克出现之后,她的脸一下子绷紧,眼睛瞪大,不断抿嘴。显然玺克能够回到这里,是她预料之外的事。 瓦鲁松了一口气,而吉诺转向哈娜,厉声说:「妳不应该让玺克半夜还在街上走。就算不是现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没有怪物的时候也不行!天气这么糟,妳竟然也没给他保暖的东西!玺克也算是我家的雇员,妳这样对待他,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妳能负责吗?」 吉诺在骂哈娜的时候,是为了让哈娜感受到问题严重性,才用哈娜会在意的「别人会怎么说」威胁哈娜,并不是吉诺自己在意这种事。吉诺特别挑的责备台词满有效的,哈娜身体微微发抖,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玺克在这一刻明白到,自己在屋子里的地位已经改变了,至少没有以前那么悲惨了。 「进来吧,外面冷。」瓦鲁亲切的说。玺克乐于遵从。 「哈娜小姐,这些东西要放哪里?」玺克拿出他买回来,装在牛皮纸袋里的法术材料说。 「跟我来。」哈娜小姐想要厉声怒喝玺克,但又不能在吉诺面前这么作,于是变成僵硬的语气。 玺克开心的向吉诺和瓦鲁挥挥手,用小跳步跟着哈娜离开。 吉诺和瓦鲁把门关上锁好,不明白玺克是在高兴些什么。 ※※※※※※※※※※※※※※※※※※※※※ 玺克跟着哈娜进到工作室里,哈娜竟然请玺克坐下,她自己把纸袋拿过去,分装归位。玺克难得看到她作事。 玺克整理工作室的时候,每样东西都放在原本位置,没有擅自挪动,哈娜却完全找不到她要的东西。还要玺克告诉她:「洁净包装纸在架子最上层,切指草的罐子在第二层,左边、左边。下面抽屉打开有分装丝袋。」 哈娜在助理玺克的指挥下把东西一一归位,同时用非常甜腻的声音,少女般的口气问玺克:「你真的没有碰上怪物喔?」 她这种说话方式让玺克联想到,在路边逮住人强迫推销保养品的那些家伙。 玺克也用甜腻的,像孙子纠缠祖父母要玩具那种语气回答:「其实有碰到啦,我不想让瓦鲁他们担心,所以不告诉他们。」 哈娜肩膀夹紧,明显倒抽一口气。她用哄挑食小孩吃茄子的语气说:「所以你溜走了,对不对?」 「没有,我痛打了牠一顿。牠溜走了。牠很弱,要是又碰到,我一定可以解决牠。」玺克笑说:「如果妳允许的话。我想明天开始半夜在街上埋伏堵牠,如果我可以为地方除害,我们家的形象应该会大大提升。妳可以说是妳指导我的。」 「千万不行!」哈娜尖叫出声。她赶紧又换成柔和的语气说:「我怕你受伤啊。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别作了。小叭现在都不上班了,我只剩你一个助理而已,不能让你冒任何一丁点的风险。」 「好吧。」玺克说。他懒得再装可爱了,恢复正经,还不小心把他对哈娜的鄙夷流露一些了出来:「已经很晚了,我要下班了。还有,因为我今天加班,明天下午我要补休,晚上我才会过来。」 「好,没问题。晚安,好好休息呦。」哈娜用笑脸允许了。她双手夹紧在身侧,只摆动手臂,对玺克挥手。 「晚安。」玺克说。离开工作室后,玺克按着胸口吐舌头,真是太恶心了。 ※※※※※※※※※※※※※※※※※※※※※ 玺克洗过澡,回到阁楼房间。他先检查确定他的行李没有被人碰过,然后坐在床上,抱着棉被思考。 玺克几乎百分之百肯定,小叭的死跟哈娜有关,那头怪物跟哈娜也有关。但是哈娜看起来像是不知道小叭死了。今天怪物拦到玺克这件事,哈娜有帮上一把,而背后主使者,就是在哈娜办公室密会的那个大礼帽男。 玺克跳下床,使出浑身解数,对房内的每个地方、每个角落施展防护法术。这时候如果外面有人的话,应该会看到他房间亮到像失火了一样,还会猛然变暗,又射出强光。 现在这不只是防盗而已了,玺克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把这里当成战场上的堡垒在布置。他算准房间动线,喷酸液、异界吞噬口、烈焰领域等等伤害法术全都用上,设置成等待触发的状态。谁要是偷偷跑进来,可能会瞬间没命。虽然说因为他从来没有锁过门,这么作对跑进来的人不怎么厚道,不过玺克顾不得那么多了。 全部设完之后,屋内看起来和之前一样,没有显露出任何施过法术的痕迹。玺克看着灰暗的房间,长长的叹了口气。 玺克想过安稳、平凡的人生,所以在特赦之后,选择往守法良民生活的路线努力。结果却要把房间当战地布置才能睡觉。他真的应该快点辞职才对。 玺克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叭。他们一起共度这么多个夜晚,玺克每次进出都要跨过他,每天都不停的阻止自己跟小叭说话。他睡的、穿的、用的,甚至还有一点点吃的,都是来自小叭。小叭存在于他在这里生活的每个角落。他和小叭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革命情感,他没办法把小叭扔在这个冰冷(心和气温都是)的地方,自己一走了之。 玺克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睡觉去。 ※※※※※※※※※※※※※※※※※※※※※ 隔天玺克在天亮前就起床了,他在天花板底下挂了一颗光球,打开窗户,架起火盆,开始烤他之前挂在窗外储备起来的宴会剩菜。 他一面吃掉烤热的剩菜,一面看小叭的书。小叭收藏的藏书内容满扎实的,跨过好几个领域。有些书玺克已经看过了,但他还是再看一遍,看会不会发现小叭死亡的线索。他本来打算快速翻过,却发现自己三番两次的不小心陷入书中,忍不住开始仔细看,还往前翻去找相关段落。小叭选书的眼光很好,这些书中都有系统性整理的知识,对于关键之处必定解释清楚,不会卖弄一下术语就潦草带过,显示作者并非不懂装懂。 玺克狠下心,要求自己不准注意看内容。他一本一本的翻,在这堆好书里,突然出现了一本没营养的小说。这种毫无价值的虚构故事,玺克本来想跳过去,但是他担心会漏了线索,还是翻开来看了。 这本书写得也不怎么样。故事主角是一个处于社会金字塔底层的法师,嘴贱、外表枯瘦、神情猥琐,整天都处于饥饿之中。除了努力填饱肚子之外,他生活里好像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了。 玺克光看这个设定就知道这本书一定卖不好。玺克对哈娜架子上那堆书腰上写着某某日报销售排行榜榜首的小说,内容还算有点了解。他知道所谓的主角,就是一群俊男美女,外加先天跟努力无关的各种作弊能力加持。 他们如果作研究,一定只用别人十分之一以下的时间就发现了超前整个世界的新技术。这个十分之一的时间,还是别人从博士毕业开始算,而他们从学会写第一个方程式的时候开始算。 他们如果作生意,一定不用像别人那样想方设法筹到最初的开业资金,而是一出生就有大笔金钱,或是家中有早就称霸世界的企业在等着他们继承。因此他们也不必放低姿态到处拉客户,或是跟其他厂商抢夺大订单。 诸如此类的事情,对畅销书的主角来说是基本配备。相较之下这本书、这个主角根本就是个路人甲! 除此之外,主角总算是会一套别人不会的法术,但是好像也没比较好用多少。至少要比故事背景里别人都在学的法术强上五十倍,能用最低阶法术打飞当代最伟大的法师,才能吸引读者嘛。 最让玺克难以置信的是,整本书所有女角,居然没有任何人爱上主角!这违背了作为小说最基本的铁则:「必须每个异性都爱上主角」,作者根本就是故意把印书钱扔进水沟里。 玺克一页一页的看下去,各种巧合不断发生,导致这个对吃以外事情都没兴趣的主角被卷进了事件的最中心,这种故事进行方式堪称是老梗中的老梗,毫无新意。玺克真不懂这种没创意的东西为什么也能出书。 玺克看到故事快结束的时候,发现这本书可能就是关键。 在结局里,有个法师把自己家炸成了一个大坑。 玺克翻到最后的版权页看出版日:差不多三年前。正是这个家的上一批仆人全被解雇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是其中一个没了工作的人,找不到别的头路,才把真实事件改编成故事拿出去兜售? 玺克越想越觉得可能。 玺克把书又翻了一遍,复习里面的情节。 这个故事围绕着一个神秘的男法师运转,那个法师说他要进行一项非常复杂的研究,于是雇用穷困的主角为他搜集材料。故事里有许多施法场面。书中写的咒语都只是听起来很炫,法阵跟法术材料的设定也太过夸张,作者本身应该不会法术。 在一串小说必备的攻击事件、救援活动、深陷险境之后,那个法师终于把他要施展的法术真面目崭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性别转换法术。他因为爱上同性,想要改变自己的性别而研究这个法术,最后法术失控引发爆炸,他也葬身其中。 这部分的设定符合现实。性别转换法术非常危险,进行相关实验必须要有光明之杖的核准,那个审核要求非常强大的场地安全防护措施,个人工作室几乎不可能通过。性别转换法术是转换类法术的尖端结晶。转换类法术是将物质重组的法术,最经典、而且列入法师训练基础教材的案例,就是从空气里制作出纯水。这个案例符合物理与化学定律,因此是「安全」的转换法术。「不安全」的转换法术,很容易引发基底物质质量急遽转为法术能量的事故——简而言之,就是爆炸。 性别转换法术是危险度最高的几个转换术之一。因为它在转换时是以去氧核醣核酸为单位,在进行这么小的改造时,人体整体结构也要一起变化。同时有两个极不安全的转换法术在同一个生命体上作用,已经够危险了,如果希望效果持久,连灵魂蓝图都要修改,这又是一个难以稳定的法术。 由于性别转换法术风险太高,失控时灾害又太大,光明之杖很罕见的公告表示民众如果有相关需求,千万不要寻求法术协助,应该由合格医生进行科学的变性手术和荷尔蒙治疗。 如果这就是现在房子里逐渐成形的未爆弹,恐怕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玺克把小说翻过第二遍,确定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又继续看其他严肃的知识书。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跌入求知欲的深渊,差点就忘了自己今天看书的目的是什么。 在房子跟这些书一起炸掉之前,他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这些书,小说除外。 玺克一本接一本的看,突然他拿起一个空壳子,里面的书页不知道上哪去了。玺克把空书壳拿起来看,上面的书名是《转换术实验安全守则》。书页被粗暴的扯下,甚至还连着书壳内面一起撕下来。书壳内面有巨大的刮痕,像是用几根并排的锐利物体划过。 导致小叭死亡的人可能以为这个才是关键。不知道是不是脑筋有问题,竟然不是把整本拿走,而只取走书页。这个空书壳正好证明了那本小说真的是关键。 小叭是因为碰触到这个地方的秘密,才被灭口,并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接着玺克拿出他在哈娜办公室找到的惟一一本非小说类书籍来翻。当哈娜把他赶到工作室去时,他顺手就把书带走了。 那本书书名是《裙子的枷锁》。那是一本翻译书,是遥远的异国谈论女性受迫害与性别不平等问题的书。虽然不是玺克感兴趣的范围,不过他就是看了。他注意到书中有很多眉批。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是哈娜的字没错,他在收据上看过。但那些眉批并不是单纯的读书心得,而是写给某个「将要看这本书」的人看的。那个眉批在每个写有关于女人如何由于天生性别而被社会限制的地方都写了「女人无法超越的限制,是一种种族的天赋。」当里头写到男人同样由于性别歧视,而被强加了要比女人更坚强的社会责任时,眉批却说「这是男人应该有的权利。」当作者(女)写到他的老公是如何协助她帮助别的女人时,眉批不把这诠释为因为爱,以及对作者心中公平正义的认同,而是把这写成:「这只是男人心血来潮的恩惠。」 那些眉批非常强烈的把这本诉求男女平等的书,扭曲成了一本关于女性该如何敌视男性的书。似乎哈娜是有意这样扭曲作者的原意,好让她用本书让某人产生错误思维。因为一般人都觉得出版品和外国作者就等于很厉害,这样作会比哈娜直接说出那些错误思维,更容易被人接受。 玺克还发现有几页被黏在一起,打不开。他用药水浸一下再拍干,把书页分开。他发现那几页是作者在描述女性主义者团体间的内斗行为。关于「女性主义者攻击、抹黑其他女性主义者」的事情,说那些人「只是希望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男人,他们的生活就会更好。」这几页说到了女性主义不可无限上纲,以及女人能如何一面坚持女性主义,同时又能与男性一起获得幸福(以及生一堆孩子)的故事。这几页清楚说明了,女性主义者应该和男性合作,而非对立。由于说得太清楚了,不可能用眉批扭曲作者原意。 玺克不知道把这几页黏在一起的人是安着什么心。 玺克把书贴在脸上,闻到一股并非哈娜使用的香水味。 之后玺克就开开心心的坠入知识之海,埋首看书直到该吃中餐的时候。 第十五章 坠落的入侵者 玺克从厨房拿到他的食物山。吃饱以后他想到,应该把他的发现跟瓦鲁说,同时他也想知道利诺大小姐后来的情况。 他跑去问女仆。女仆说瓦鲁今天休假,在哪他们也不知道。玺克不想去找吉诺,于是回到阁楼去,把正圆形钢面镜拿出来。 他再次窥看放了毛絮的地方。过了这么久,大部分毛絮都被辛勤的仆人扫掉了,画面一片黑,隐约可以看到垃圾的形状。还有一些离开镜子太远,失去效果。一个躺在三楼角落没被发现,但正看着看着就被扫进了畚箕。 二楼宴会会场的毛絮一根不留,这样的结果玺克可以想象,那种地方一定打扫得特别干净。一楼还有些残留的,一个沾在窗帘上,一个卡在扫把上,视野都很差。玺克又看哈娜的休息室,发现她还是在看小说,这次喝的还是燃脂饮料。 玺克转到紧靠后院的走廊,透过大窗户看到后院有入侵者。 在围住后院的密实砖墙上浮出两个人影,穿墙进入后院。玺克之前拿热水喷水池的水洗脸时有看到他们,他认识这两个人。 走在前头的男人比玺克大两岁,身材削瘦,但肉比玺克多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比玺克像活人。玺克像是会走路的骷颅,他则像是一棵柳树。 他戴着一顶非常不适合用于潜入活动,造型夸张的红底金边船形帽,大小比普通的船形帽更大三分一,插着鸵鸟羽毛。他有一头棕色及肩,很直的长发,精心修剪带出飘逸感。浏海下有一双奇异而细长的眉毛,眼睛形状也是长长的,像狐狸似的。他穿着用光滑闪亮的布料制成的法师袍,袖口和胸前都有一层又一层的蕾丝,颈部还绑上丝带。外加一件长可即踝的刺绣大披风,这副装扮显眼到不能更显眼了。 跟在他旁边的少女外表年龄大约十六岁,上身穿着蓬松的羽绒短外套,下身穿着红色热裤、雪靴,双腿包裹在用印花伪装成吊带袜的丝袜里,显得更加纤细。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长长的波浪起伏一直到腰间。一双深紫色大眼像是可以映出月亮的深潭,还有天生的、又长又翘的眼睫毛,红润的樱桃小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使她的脸孔在精致中又带有华丽感。从短裤后面的小洞里伸出一根长长的尾巴,长度比她的腿更长,上面长满了光泽亮丽的黑色细毛,粗细用一手就能握住。 男人名叫奈莫,少女则是他的使魔莉丝娜。 奈莫是玺克在黑暗学院里的室友,两人取得良民身分以后,他没有像玺克这样走上距离理想很远的良民道路,而是往犯罪边缘发展去了。他在法术黑市里打滚,买卖正常管道买不到、或是很难申请到许可的魔法相关商品。 莉丝娜的品种是媚魔,恶魔的一种。恶魔能够适应任何温度,所以她身上的外套只是装饰,腿不层层包裹也不会失温。 玺克收起镜子,直奔后院。 ※※※※※※※※※※※※※※※※※※※※※ 似乎玺克在屋里的形象就是诡异,诡异就是举止多怪都不奇怪,所以他在屋内狂奔也没人在意。他一路跑到通往后院的门前面,正要开门时,门锁自动解除,门把「喀拉」一声转动,奈莫从外面打开了门。 两人面对面,相距不到一公尺。奈莫反射性的抬起右手就放出一团能量。他右手拿着他的祭刀,那把刀的刀柄是整群恶魔互相踩踏的雕刻,刀刃呈波浪状,造型夸张。能量让光线稍微扭曲,从他的刀尖劈向玺克。 玺克在门锁发出声音的时候,手就摸到祭刀上了,他拔出祭刀,由下往上斩,直接把能量斩开。临时制造的能量球本来就不坚固,崩溃的能量随即在空气中散去。 两个人各拿着祭刀对峙,莉丝娜躲在奈莫后面,探头出来看。 过了五秒,奈莫紧绷的眉毛放松,挑起:「是本人啊?」 「不然是什么?」玺克压低眉毛问。 「我本来以为是这间屋子的防御魔法,从我的记忆里抽取你的影像来吓我。」奈莫耸耸肩,往前跨步要绕过玺克:「借过啦。」 「停。」玺克往旁边跨一步,挡住奈莫:「你来干什么?」 「为什么要挡我?啊,难道你是这里的家庭法师?」奈莫的眼睛瞪得很大,头往后仰,脖子缩起,吸气挺胸,用非常夸张的惊讶语气说。 玺克完全明白他为什么惊讶。玺克把祭刀入鞘,两手叉胸,冷冷的回答:「不是。」 「对嘛,那些防护魔法那么鳖脚,又那么多漏洞,不像你的作风。」奈莫咧嘴一笑,又迈步往前。 玺克在原地站着不动,无意让开:「你先告诉我,你来这里作什么?你不是来叙旧的吧?那不像你的作风。」 「唉,这是商业机密。除非你要跟我合作,不然保密。你缺钱吗?」奈莫装作很诚恳的皱眉,眼睛却眨个不停,盯着玺克破烂的法师袍看。 玺克也知道自己穷酸气外泄,他略收下巴,说:「对你的邀约我敬谢不敏。」 这时候有女仆走了过来,奈莫如此夸张的打扮,她当然是立刻看到奈莫,而且张着嘴巴盯着他看。奈莫瞄了她的位置一眼,扔出一道催眠术。 玺克赶紧跑过去,在女仆倒下前扶住她。他把女仆好好的放在墙边,这时候奈莫已经走进屋里了。 「你想偷什么东西走?」玺克问:「再怎么说我也是这里的雇员,你在这里闹事,我也会有麻烦。」 「唉,反正很快什么都没了啦,不需要担心那么多。」奈莫摆摆手,长长的袖子跟着甩动,他因此摆得更起劲了:「我要的东西技术上根本不存在,就算少了,也不会报警、不会有事!」 如果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持有的东西,失去了当然不会报警。玺克闭上嘴,从鼻子吸气,然后说:「如果你要散播爆炸的话,我不能允许。」 「欸?你知道啊?」奈莫的眼睛一亮。 奈莫想要那个让这块土地爆炸过的法术。光明之杖想要没关系,他们会控管,不会用那份资料把自己给炸了,流到黑市去就不同了! 「还真的啊!」玺克低吼起来。他从蹲姿站起,往奈莫跨了一大步。奈莫警戒的举起祭刀。 莉丝娜趴在奈莫背上,用手指钩着他的头发,脸颊磨蹭他的背,说:「主人,不想被打成猪头的话,要快点逃喔。」 「可是这家伙有线索——」奈莫发出哀鸣。 「主人不经打,被玺克大人抓住,会是个完美的沙包喔。」莉丝娜的脸贴近奈莫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还不一定会——」奈莫话还没说完,玺克扑向奈莫。本来这一下突击一定可以抓住奈莫,夺下他的祭刀,但是莉丝娜当机立断的,朝奈莫膝盖后面一脚踹下去。奈莫膝盖一弯,往下一跪,玺克的手就落空了。 几乎是在莉丝娜那一踢同时,他们两人开始往地板里陷了下去。地板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但他们却把地板当成水体一样的潜入。在玺克抓住奈莫以前,两人就消失了。 「啧。」玺克在坚固的地板上跺脚。 地板下传来奈莫和莉丝娜闷闷的声音:「你抓不到本大爷——哈哈呜啊——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洞——」奈莫的声音慢慢远离,最后一刻还传上来莉丝娜甜美的嗓音,用欢乐高昂的语调说:「主人是笨蛋——」 玺克在原地站了一阵子,一直盯着地板看。奈莫的下场让玺克想到,当初这里炸出的那个大洞,后来怎么了?他没有看到往地下室的楼梯,这表示是填平了吗?还是还留着?以现在的建筑技术水准,要在一个大洞上面盖房子并非不可能,只是要洒钱而已,这对这户人家来说并不成问题。 玺克又回头去找瓦鲁,但他不在房子里。玺克想想,难得放假,是他也不想待在这间见鬼的屋子里,他可以理解瓦鲁为什么跑得不见踪影。 玺克没有钱出游,也没有朋友能拜访,没有地方能让他暂时逃离这栋屋子和里头的秘密。他只好继续想这件事。 屋子底下有大洞,导致使用穿墙术穿透地板的奈莫掉了下去。 之前那个害玺克被当成变态的狄库草球茎只是收藏在暗门里,并没有使用空间折迭法术。玺克既不觉得哈娜能使用空间折迭这种精密的法术,也不觉得在这种污染过的土地上,能正常使用空间折迭法术。没提早爆炸就不错了。 从哈娜假日也没出门访友这点看来,这个人也没有别的避难所,所以应该就在附近有个够大的空间可以放些器材。 可能就是地底下。这样一来,玺克的第三只眼看不到地底下也就可以解释了。 这间屋子里有小叭,小叭严格说起来不算是哈娜的鹰犬。他跟哈娜拿薪水,但私底下又跟吉诺二小姐有来往。哈娜大概在地下室认真的加了防窥探法术,来防小叭和吉诺的联军。 玺克觉得,应该会有用物理条件判读的方法,可以开启往地下室的门。虽然传送门很方便又很炫,但是就像有魔梯的大楼也会有普通阶梯构成的楼梯一样,一定有一扇正常的物理门。只有巫妖和幽灵才不需要普通的通行方法。 玺克蹲在走廊上一面思考,一面晒下午的太阳。在他能看到的范围内,一楼每根蜡烛都点着。 玺克把女仆叫醒,确认没什么后遗症,只是脑袋会迷糊一阵子。睡眠术会使她忘记昏睡前一小段时间的事情,因此不记得奈莫。醒来以后除非受到很大的刺激,不然记忆也会自然的漏上一段。玺克在她完全清醒以前跑掉,以免被记住了还要解释。 玺克离开屋子,上街去。 ※※※※※※※※※※※※※※※※※※※※※ 瑟连今天又去拜访老奶奶,顺便帮她采购了一大袋日用品。他把东西扛去她家,又一一放到指定位置去。期间老奶奶就泡茶等他弄好。 这天老奶奶有后辈的朋友来访,她朋友又说了不少话,瑟连还用了点话术引导对话方向,因此更贴近核心一点。 「那个哈娜啊,我第一次看到她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优兰本来就只是比较不开心,她丈夫很疼她的,日子还过得下去。自从哈娜来了以后啊,她整天摔盘子、摔椅子的跟丈夫吵,整个家都不象话了。后来她丈夫忍不住就打她了。都说哈娜跟她的态度没有关系,我看就是哈娜挑拨的! 「有一次吵到警察上门,亲戚也都劝他们离婚算了,协议书都拿了,结果她被哈娜一劝又算了。我看哈娜根本就是怕她离婚了,她就没钱能给她骗了!」 瑟连默默的点头。 第十六章 重新考虑考虑吧 玺克找到街上的魔话亭,第三次打魔话去法师执业管理局。魔话接通后,玺克才张嘴发出第一个音:「我——」就从对面传来凄厉的哭嚎。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惹到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找我麻烦,我就不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吗?呜哇——」她把所有玺克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没完没了的用不同的词组跳针,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曾经误食玺克的宠物鸡时,局长大人过来接手了。玺克整整听了两分多钟的哭嚎。 「你又打来啦?我在走廊上就听见她在尖叫。」局长大人说。玺克还听到咬饼干的啵吱啵吱声。 「我建议你让她改当文书,别再让她接魔话了。」玺克说。 「我试过,结果她控诉我在文件里隐藏具性骚扰意味的暗语。与其让她破坏内部和谐,不如让她尖叫给外人听。这件事就算了,你有什么事?」 「你知道哈娜小姐的背景吗?你把我卖给她以前,不会什么都没调查吧?」 局长大人沉默了一下,才说:「玺克啊,作为公家机关,我们不能透漏民众的个人资料。」局长大人打了个嗝:「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我不想让她误会,以为我要追她。」 「这理由很充分。」局长大人完全没有否认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他又沉默了一下,也许是想到圣洁之盾,他说:「这样说吧,虽然我们不能透露民众个资,但法律没有规定公务员不得说八卦,也没有规定我们不得散播个人看法。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哈娜的背景,但是我可以跟你漫无边际的聊天,聊天的内容可以是非常个人观点的八卦,而我可以对哈娜有我的个人观点。」 这有点复杂,总之玺克听懂了,就是可以用踢皮球的方式告诉玺克。 于是玺克捏起喉咙,翘起小指,模仿他在宴会上听到那些华服妇女们说话的语气,先发出一个表达情绪的单音,然后开始抱怨:「厚!哈娜她每天都在看小说,也没看过她的办公室里有魔法期刊。她到底是怎么拿到法师执照的啊?」 局长大人也捏着喉咙说:「唉,有些人哪,在学校里有老师盯,还会努力念点书,出了校门发现墨水一瓶二十元,就开始发展别的花样,把书都忘了。」 「别的花样啊?怎样的花样?」 「一些会让人累积前科的花样。跳过努力直接拿钱的办法。比方说诈欺啦、伪造文书啦。」 「哈娜喜欢那种花样啊?」 「当然啦,不然你以为她哪来的钱作全身美容?听说她有一柜子名牌包,加上一柜子洋牌子香水,还有一柜子的高跟鞋。」 「蛤?我没看过她穿高跟鞋啊。」 「因为她穿了以后没有注意步伐,走路方式不对弄到脚骨变形,已经不能穿了。穿低跟鞋可以乱下脚,高跟鞋不行啊。就算不穿也要买,没有自制力的人就会这样,这样子过日子,钱坑永远也填不满的。」 「所以她非常的需要钱,什么都干啊?那她现在的位子正适合她。听说她现在的老板也算不上好人,他们一拍即合啊。」 「就是啊。要不是现在这个老板没人敢动,条杯杯早就不知道抓她几次了。除非有直接证据,不然她还可以继续嚣张下去。」 「好可怕喔——你能不能给我别的工作啊?」 局长大人的语调立刻回复正常,魔话里传来撕开零食包装的声音,还有严肃的拒绝:「不行。」 「呿,没事了,再见。」 「好好,祝你长命百岁啊。」说完一个不知道是祝福,还是刻意说反的诅咒,之后局长大人就切断通话了。 ※※※※※※※※※※※※※※※※※※※※※ 玺克慢慢的走回去。他在豪宅门口驻足,没有立刻进去。今天是他来这里的第六天。六天前,他搭火车来到这个社区,满怀着对和平生活的期待。在脑中摹画着一个不必受寒、能够吃饱,无需担忧大难临头的生活。想不到走进了这个家,他也走进了一座战场,还是一座随时会出现巨崩灭术,直接全场夷平的战场。如今他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生命努力,一旦大意就有可能跟小叭一样。 玺克把手插在口袋里,深深的叹气。 这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玺克的肩膀。他养在银匣里的东西没有警告他。玺克惊讶的回头看,发现是瓦鲁,是他认为这屋子里少数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瓦鲁身穿便服,他没有像路人那样包得很厚,只是穿着较厚的衣物,围上一条深褐色毛巾。似乎这样的天候对他没什么影响。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彷佛要上战场的决心。 在瓦鲁后面一点的地方,道路上停着一台马车。那显然不是本地有钱人的车。外型简单,根本就是结构等于造型,上面还沾着一些刷不掉的泥,平常行驶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的柏油路,而是乡间泥土路。驾车的人骨架和瓦鲁相似,眼神也有些相似。 「你怎么——站在这里?」瓦鲁眉毛扬起,笑说。 「我在想,里面好像比较不安全。」 「哈。」瓦鲁干笑一下,转身对驾车的人说:「你先去躲起来等我。如果我没去找你,你就自己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没回来我不走。」驾车的人说。 「不要冒险。我进去了。」瓦鲁说。两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 瓦鲁踏上门前台阶,守卫都认得他,他们恭敬的让开。玺克也跟在瓦鲁后面进到屋内。 「你要作什么?」玺克问。他感觉瓦鲁这一趟不是回来工作的。相反的,他是作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才回来的。在他离开这里之前,他有事情必须完成。 瓦鲁用一定的速度往前走,在每个转角处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他循最短路径直上三楼:「我要和老爷谈判,要他放过利诺。」 玺克愕然:「你疯啦?」 「我是疯了,要陪疯子一起吗?」瓦鲁说,眼里彷佛可以喷出火来。 「不能让你自己去!」玺克说。 ※※※※※※※※※※※※※※※※※※※※※ 两人到了老爷的办公室门口。瓦鲁先敲了门,报上名字,然后推门进去。看瓦鲁推门的样子,整个人重心都往前移,这扇深黑色的铁门重量不轻。平常是里面的人允许以后,有机关会自动打开,但是瓦鲁不等允许,所以必须靠自己打开门。 门内的装潢是黄褐色调,有些地方是咖啡色,整体给人相当稳重的感觉。两边都是书架,大部分放书,某几个格子里放着酒和奖牌。老爷坐在原木制成的巨大办公桌后面,在堆迭成山的资料夹和水晶制的文具后面看着瓦鲁。 他对瓦鲁的冒犯行为似乎没有怒气,相反的,看着瓦鲁的目光极为冷峻。玺克站在门边,急得咬起指甲来。瓦鲁会不会被剁成肉酱啊? 老爷从文件中抬起头,背靠向椅背,两手交迭放在桌上,问瓦鲁:「什么事?」 瓦鲁一直走到办公桌前面五步的地方,说:「我要你放过大小姐!」 老爷看着瓦鲁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的问了三个字:「凭——什——么?」 在这短暂的对话里,老爷的气势已经压过了瓦鲁,瓦鲁说话开始结巴,但还是坚持到底:「我、我把你作过的事都记下来了,如果你不放她走,我就告发你!」 老爷一边的眼睛稍微瞇起,瓦鲁在他眼里看来有点意思了:「你为什么要这么作?我知道你家只是个乡下农户,该不会在城市里工作过,就以为自己可以对抗整个世界了吧?你可知这个世界没那么好混,不是凭着一时冲动就什么都能成事,贸然出头的结果除了把自己也赔上,什么好处都没有。你不过是作着不成熟的美梦,想要以卑下的身分得到高贵的公主。」 「这不是作梦。」瓦鲁说。由于这段交谈让他想起了那位,他现在必须以行动保护的人,他的声音又恢复镇定:「我爱她,她也选择了我。」 此时瓦鲁的背影,竟然比瑟连还像个骑士。 老爷对秘书下令:「把利诺带来。」 秘书走了出去,玺克咬着指甲等待。 老爷沉着一张脸继续说,身体有些前倾:「所以你想要保护心爱的人,呃?你一个人能作什么?她离开这里又能作什么?」 「我家有田地,她不会饿到的。」瓦鲁说:「虽然不能让她过得像在这里那么优渥,但我会尽力,我的兄弟和亲戚都会帮忙!她会成为我们的家人,我们会保护她一辈子!」瓦鲁的声音激昂而浑厚,像是战士对敌人的怒吼。这样的勇气并出自于必胜的自信,而是因为他一定要迎战。他看起来就像是只有一面盾和一把剑,就挑战恶龙的勇者。这就是最根本的骑士精神,不因弱小而放弃,在必须迎战的时刻绝不退缩。 玺克摸摸腰间,他的祭刀好好的躺在水壶袋里。如果老爷要杀瓦鲁,他就是犯法攻击老爷也要救出瓦鲁。玺克稍微有点期待哈娜为老爷助拳,他可是很想好好痛宰哈娜一顿。 老爷瞪着瓦鲁,冷峻的目光似乎结成了尖锐的冰柱,彷佛可以刺伤瓦鲁。而瓦鲁站着承受。 秘书扶着利诺回来了。她还没有从伤害中恢复过来,走路摇摇晃晃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点青色。她还穿着连身睡衣和室内拖鞋,外面套上一件轻软的外套。她看到瓦鲁的时候眼睛瞪大,同时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看到老爷时则恐惧的吸气。她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和玺克一样担心瓦鲁的安危。 「利诺。」老爷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充满威胁性:「这个穷小子说妳爱他,是真的吗?」 玺克立刻想到宴会上,老爷逼优兰夫人说他没有伤害她的那一幕。 利诺浑身发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倒下。玺克开始觉得她没有能力反抗老爷。玺克本来就觉得利诺没什么自我意志,像傀儡一样,要她当面对抗压迫她的人,是不可能的事。 玺克看看瓦鲁,又看看利诺。利诺没有看瓦鲁,她直视着她的恐惧,而瓦鲁看她的眼神里只有信赖。 利诺的嘴唇在颤抖,她不断的吸气又吐气,像是要发出一个很艰难的音,而需要准备。玺克以为从她嘴里吐出的会是违心之论,但两行眼泪滑过她的脸颊,从她嘴里吐出的答案是:「我爱他胜过一切。」 玺克的嘴张大,久久不能阖上。他见识到女人为了爱,能够比一个人的时候坚强百倍。 利诺的眼泪一直流,弄湿了她的外套。而她抬头挺胸,用坚定嘹亮的声音说:「我在这里的日子生不如死。每次每次,总是突然醒来,就有人在我身上——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生命,我已经放弃自己了,但他没有放弃我。就算你要我的命,我还是爱这个人,他就是我选择的人!」 老爷的脸绷紧,彷佛铁板一样,乍看之下会以为他非常愤怒,但是玺克总觉得他是用夸张的表情去掩饰情绪。老爷大吼:「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一个是我养大的,一个拿我的钱,竟然这么不知羞耻!以后就当我没有妳这个女儿,也不曾见过你这家伙,家产你们一毛钱都分不到,现在就滚出我的屋子!」 秘书大步走向瞬间呆住的两人,急匆匆的把他们推出门外,然后关上门,对他们说:「你们有交通工具吗?你老家现在可以接她吗?」 瓦鲁点了一下头:「都准备好了,我哥在外面等。」 秘书赞许的点头,像是在说:「不愧是瓦鲁。作事周到。」秘书说:「你们快走。大小姐行李我会再帮你们寄过去。」然后秘书自己回到房内去安抚老爷。从这一连串举动里,玺克发现,秘书也站在瓦鲁和利诺这一边。 利诺脚步踉跄,于是瓦鲁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快步往楼下走。玺克跟在他们后面。瓦鲁抱着一个人,还能毫不费力的和玺克说话,他说:「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作啊。」玺克睁大眼睛说。 「如果他动手,你会站在我这边吧?我本来很害怕,你让我有勇气坚持到底。」 「的确是。就算是哈娜我也会替你打倒她。」 「这个就不必替我作了。没打到她就离开真是有点遗憾。」瓦鲁笑说:「你还有机会。」 「我也要谢谢你。」利诺说。她露出玺克之前从未看过的笑脸,就像是身处在灰暗的谷底,突然四周都开满了发亮的花朵。在这一瞬间,玺克明白了瓦鲁为什么会爱上她。 而她能露出笑容是瓦鲁的关系。玺克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爱上瓦鲁。 第十七章 久违的犯罪思想 他们下到一楼。吉诺二小姐和优兰夫人已经听到消息了,在一楼的楼梯处等着。吉诺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鞋袜也脱下来给利诺,把一条看起来要价不斐的项链戴在利诺脖子上,又把同样不便宜的耳环塞到利诺外套口袋里:「外面冷,保重身体。」 瓦鲁把利诺放下来,利诺和吉诺互相拥抱,优兰抓住了利诺的手,一脸忧伤的问:「妳要离开了吗?」 「是的,母亲大人。」 「妳非要现在走吗?这个时候外面都是雪——」 「我一定要走,这里对我来说——」利诺正要解释,优兰抓住利诺的手猛然使力,手指深深的陷进肉里,利诺也痛到张开了嘴。 优兰的眼里涌出泪水:「妳要抛下我吗?我这么爱妳还不够吗?」 「母亲大人!」吉诺惊呼,她用力扳开优兰的手。优兰的指甲在利诺手上留下红色抓痕。 「快走吧。」玺克说。 吉诺和仆人合力拦住优兰,她不停的哭叫着:「我的心肝啊——」想要挣脱开来冲向利诺,她全力挣扎,对仆人又推又打,弄到披头散发,衣服也被扯乱,眼睛瞪得超大,泪流满面,看起来完全不像贵妇人,而像是疯子。 瓦鲁扶着利诺,小跑步到了门外,守卫为他们开门,还指引马车停到门口,让利诺方便上车。 玺克慢慢走,在他走出门外时,马车正在起步。两人从马车窗户,透过玻璃朝玺克挥手。驾驶似乎听瓦鲁说了些什么,回头拿起帽子朝玺克挥了挥,然后马车就走远了。玺克一直站在门口,等到马车消失在雪里,他的肩膀上也堆了一层雪,他才进屋。 ※※※※※※※※※※※※※※※※※※※※※ 下午瑟连继续探视家庭。他在街上的服装店里看到一个很眼熟、又很难不看到的身影,就上前抓住对方的肩膀,说:「奈莫,好久不见了。」 外人看起来瑟连只是把手放在奈莫肩膀上,不过奈莫能感觉到瑟连的手在使力,他逃不了的。 「原来是骑士大人。我正在为莉丝娜挑一件新衣服。毛毛的衣服虽然很适合冬天的气氛,但是沾到土以后很难清理。当然了,我和店家是合法且双方皆属自愿的交易。」奈莫说完,转身拿起一件可爱的围裙,上面的口袋是爱心型。 「你老实说,你对莉丝娜以外的女孩子有没有兴趣?」瑟连问。 「没有。」奈莫头也没回的回答,彷佛在暗示那些女孩子的重要性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件莉丝娜的围裙。 「那你知道谁有搜集女孩子的癖好吗?」 奈莫抬起头想了一下:「这一带没有喔。你如果要作那种生意,选错地点了。在这边相关商品没销路。」 瑟连笑着用力捏紧奈莫的肩膀,奈莫哀叫了一声。 瑟连说:「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奈莫用手比出一个「货币」的手势:「情报是要钱的!」 于是瑟连帮奈莫买的女仆装付账,报公帐。而奈莫告诉瑟连这附近各家家庭法师私底下干的各种好事,帮助警方缩小目标范围。 ※※※※※※※※※※※※※※※※※※※※※ 虽然瓦鲁不干了,不过玺克已经被瓦鲁的朋友们接纳,于是他晚餐仍然有一座食物山。玺克为此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伙食不会缩水。 当晚玺克的心情超级好,好到连哈娜的臭脸看起来都不讨人厌了。玺克一面剪蜥蜴尾巴一面哼他之前上街时听到的流行歌。因为他只是站在唱片行外面听了一阵子,所以只会副歌,他就一直重复的哼这一段。 「即使天色阴霾,有你的心为我点灯。就算水漫四方,你就是我的方舟。你——爱我——」 哈娜差不多每五分钟就会开一次工作室的门,用玺克看过最难看,但今天一点都不会影响到他心情的脸色问:「小叭来了吗?」 玺克会用「你爱我」的旋律唱给哈娜听:「他——死了——」 然后哈娜就会骂几声「懒虫」、「不给他薪水了」之类的话,用力把门关上。 那么在意小叭,干嘛不自己去找他?玺克真难理解哈娜为什么那么坚持要摆架子,不作任何她觉得不符身分的事。她难道不觉得自己被这些面子给束缚住了,连件小事都作不好吗?还是说哈娜本来就不会作事,所以面子碍事她也不在乎? 不过玺克也满庆幸哈娜不会亲自去阁楼,不然他设在里面的防护法术可能会瞬间把哈娜变成焦炭。 ※※※※※※※※※※※※※※※※※※※※※ 下班以后玺克回阁楼去。他才踏上阶梯就感觉不对劲,有人来过。玺克把祭刀拔出来,身体靠着门,把门拉开一条缝。在打开门的时候他确定了,他所有的防护法术都被破解了。玺克从缝里确定房内的情况,然后才把门整个拉开,绕过门板走进去。 奈莫和莉丝娜在里面。奈莫蹲在床旁边,正对着玺克打开的置物箱。莉丝娜站在他背后,看到玺克进来笑着挥手,尾巴甩个不停。莉丝娜换上了一套黑色女仆装,短裙底下穿了多层纱制成的衬裙。整洁的高马尾有几分俐落的感觉。 玺克把门关上,大声问:「你在别人房里干什么?」玺克往前一步,差点被小叭绊倒,赶紧把重心又往后拉。 奈莫也转身,皱眉问玺克:「我才想问呢。为什么这房子里防御最严密的东西是你的内裤?我光是走进这房间里就差点被你杀死。都这么小心了,怎么还会忘记锁门?」 「因为我根本没有钥匙。而且我是这屋子里惟一一个不是白痴的法师。」玺克说。其实这屋子里只有两个法师。他把祭刀收起来,上前用力把箱子盖好。 奈莫让开来,让玺克坐到床上。奈莫指着小叭,问:「那个又是怎么回事?误闯进你房间的受害者?」 「不是我干的。我搬进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那你怎么不把他搞起来帮你看门?听起来像是现成的材料啊。」 「我现在不作这种事了。」玺克瞇眼,呼出一口气。 「喔。」奈莫拿下帽子,把头发整理整齐再戴上。他打量玺克的样子,像是七分怀疑,三分不敢置信。 玺克有点被他这样的目光激怒:「你干嘛不就种在地里算了?」 「底下很难住。」奈莫说:「又湿又冷,还会撞到墙。」 「哪有墙?这里没有地下室。」玺克故意不告诉奈莫他怀疑底下还有空间。奈莫会撞到的墙,上面应该附有法术,才穿不过去。 「有!里头肯定是个房间,你没进去吗?」 「我只是个最底层的法师助理,很多地方我都不能靠近。」 奈莫眼睛一下子张大,嘴也张大:「黑夜王者啊!你,法师助理?这大材小用的程度也太夸张了!你当家庭法师我都嫌太没用了。东方学院杀戮之首去当别人的助理,这要是以前的同学听了,谁会相信?」 玺克嗫嚅说:「情势比人强。」 「听着,别理法条了,很多都是装饰用的,根本没人在守。」奈莫弯腰靠近玺克说:「爱情灵药成本低又好卖,客群只要比幼稚园大,还没退休的,通通可以卖,不分已婚未婚。搭配各大节日不分国内外以及节日起源是否与情人有关,推出促销活动,白花花的银子轻松入账。」 「那是侵犯自由意志。」 「谁叫你卖真的爱情灵药了?你里面放巧克力啊。严格说起来也没错嘛。吃了巧克力会心情好,心情好眼前的人看起来就可爱了,可爱了就想谈恋爱嘛。」 「那是诈欺。」 「不然别放巧克力。以你的能耐,其他好吃又会分泌脑内啡的魔药,你一定调得出来啊。光明之杖又没规定爱情灵药效果要有多好,光是能够让生理期情绪不稳的女朋友不要在这一天迁怒到男友身上,我保证就能大卖了。」 「没规定是因为这个根本就犯法啊!」 「你知不知道商人每天都在推出商品名是爱情灵药的香水和酒?你可以遵循这个模式,不一定要坚持法师就得卖魔药啊。不管怎么样,让追求爱情灵药的傻瓜们买你那些干净的药,总比他们去买那些来路不明材料不纯的**药,再拿给心上人误食好得多。还可以帮警察省去一天到晚处理这种案子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我搞不懂你的逻辑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犯罪预防的话题? 「好吧,那这样好了。你不喜欢作小生意,喜欢吃人头路,那你可以加入征信业。帮忙贵妇掌握老公偷腥的证据,协助争取赡养费。以你的本事,那些没种的家伙应该逼一下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你这是要我按正常方法搜证还是刑求啊?」 「疑?刑求不算正常方法吗?」 「在文明社会不算!」 「当你当场抓到一个男人**精光的跟老婆以外的女人滚床,他还说这是盖棉被纯聊天时,你脑袋里绝对不会有文明社会四个字存在。」 「妨碍秘密、侵犯**、侵犯人身自由跟伤害罪,文明社会的法条你是要怂恿我犯上多少条才够?」 奈莫非常认真的看着玺克说:「害怕被告是成不了大人物的。」 玺克哀伤的看着奈莫说:「我只想当平民啊。」 「不管怎么说,你明明很有本事,却去当别人的助理,这太奇怪了!」奈莫用力跺脚。玺克有点担心地板会被他踩破一个洞。 玺克低下头:「这好像是文明社会的正常现象。」 奈莫站直身体,手叉胸问:「你非得鸟这个社会不可吗?」 玺克皱眉不语。 奈莫盯着这样的玺克看,偏了一下头,说:「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我尽可能不想回去过以前那种日子。」玺克小小声的说。他是真心的,但是就连这样的真心,也有点动摇了。 「我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快活啊。」奈莫耸耸肩:「算了,这是你的个人自由。我要去工作了,这次工作要是成功,我可以吃香喝辣好一阵子。掰!」奈莫抱住莉丝娜的腰,两人沉入地板里。 玺克对奈莫挥手道别,挤出一抹苦笑。两人消失后,玺克往后倒到枕头上,张开双臂放在床上,脚还放在地板上,思索自己的处境。 奈莫的逻辑虽然乱七八糟,行径也乱七八糟,但是他所考虑的事情和玺克是一样的。这就是社会的真相,文明的效果就是犯错者不必受处罚,秩序则促使有实力的人一样要待在下层。玺克没有任何对这个社会来说有价值的东西。 玺克很郁闷,但是他不想回到过去那个仰赖暴力过活的世界,选择死皮赖脸的在文明社会里找工作,因此他对此毫无办法。他认同文明社会的大招牌:和平、稳定,对此抱持着梦想,勉强自己去适应。然而他却发现,并非每个身处文明社会里的人,都能得到这些恩惠。 所有防护法术都被奈莫拆光,玺克今天没有力气再架设回去了。他先设了几个保护自己的法术,然后钻进被窝里,眼睛慢慢闭上,意识朝着梦乡前进。突然地板大亮起来。感应法阵又感应到法术能量波动。 同时,玺克听到窗外有女子凄厉的尖叫。玺克一下子清醒过来。玺克想,应该是那只怪物又抓了女孩子。玺克的正义感并没有强烈到,足以让他半夜冒雪出门,极可能徒劳无功的寻找刚从男朋友家跑出来的女孩子。玺克本来想闭上眼睛继续睡,但是他又想到,那只怪物跟这个家里的秘密有关,法术能量波动,或许跟那个秘密地下室的开启有关。于是他勉强自己掀开棉被,回到灌进室内的冷空气中,拿出正圆形钢面镜窥视屋内。 所有的毛絮几乎都被清理光了,就算还有也都卡在奇怪的地方,像是柜子背面和墙壁的夹缝中,派不上用场。玺克着急的一直切换画面,总算是找到几个还能窥看的毛絮:一个沾在窗帘上,一个卡在壁纸边边的细缝里,还有一个沾在扫把上,而扫把放在仓库里。 玺克一直在这三个视点里切来切去,除了窗帘的视野比较好以外,其他两个都只能看到一块很小的范围,然后就被障碍物挡住了。 玺克先看窗帘,再看壁纸边,再看窗帘,然后看扫把,又回去看窗帘。照视野范围来看,窗帘看到地下室出入口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是窗帘的视野范围内毫无动静,而是在看壁纸角落时看到了。那个地方位于一楼,可以看到整排的蜡烛。本来所有蜡烛都是熄灭的,当玺克把镜头转回来时,有一根蜡烛却点燃了。 同时,一只脚从画面中掠过。那只脚像人脚,但骨头比人类粗很多,形状也锐利很多,脚底长着毛,脚上的血管浮起。这肯定不是人脚,不会是任何一个不听优兰夫人禁令乱晃的人,是那只怪物。 玺克等了一阵子,怪物脚没有再出现。他看别的地方,蜡烛是熄灭的。再转回壁纸那,蜡烛是点燃的。 玺克不认为那只怪物需要照明。他看过怪物的眼睛,那种瞳孔能够在光线极为昏暗的情况下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玺克放弃继续追踪。他明天还要工作,不能熬夜。 第十八章 过街老鼠 这些天来警方不顾体力的到处奔波,但还是在地上捡到女孩子的外套、耳环,加上走到一半就断了的脚印,还是有女孩子被抓走。 警方非常着急,几乎不睡的处理这件事,却没有进展。路边的警察看起来越来越像穿着制服的殭尸,努力用一双快睁不开来的眼睛,辨认路上的女孩子是真的成年,还是是化了超级浓妆而显老。怪物似乎有自己的办认方法,从来不会误抓成年人。 瑟连的感觉比较敏锐。他昨天跟警察分头夜巡的时候,感觉到头上有东西掠过。他往那个方向追过去,还听到怪物的叫声,但没有看到怪物。他赶到时只发现一座倒下的路灯,几个怪物的脚印,还有一排穿着鞋子的足迹一路延伸到玺克工作的那间屋子。瑟连觉得留下足迹的人似乎跟玺克差不多身高体重,但他不觉得玺克会是犯人。总之有某人在这里碰到了怪物,而怪物居然没有杀害那个人,那个人还走到了玺克工作的地方。可以合理推断那间屋子和这件事有关系。于是瑟连跟当地管理部门通报修理路灯,然后请警方过来采证,并派人监视玺克工作的屋子。 明天是假日,今天夜里街头乱跑的女孩子特别多,警力根本不够。这天晚上瑟连也加入警察的巡逻队里。 他又发现一个女孩子躲在招牌后面偷看他们,于是追了过去,而女孩子拔腿就跑。 瑟连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可以穿着那种应该连走路都很困难的鞋子在雪地里狂奔。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三更半夜在这里追逐女孩子。明明有公告,性命威胁也是真实的,为什么还是有人会认为自己不会碰到,或是根本不考虑碰到的可能性,依旧是想哪时出门就出门?瑟连一面在巷道里追逐女孩子,一面思考这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前面的女孩子突然停下脚步,因此猛然滑倒,她对着天空发出尖叫。瑟连想都不想,就挥出一剑,砍向从天上扑下来的黑影。 黑影一手抓住墙壁,把身体往墙壁拉,躲过瑟连这一剑,然后就爬上屋顶逃走了。黑影的手中本来抓着一个物体,因为急着躲避,勉强改变行进方向的关系,东西抓不住就掉到了地上,陷入雪里。 瑟连本来在追的女孩子颤抖着,往那东西坠落造成的雪洞里看了一眼,双眼一瞪随即昏倒。 瑟连走上前,看到在雪洞里躺着一个少女。她的背朝天,脸却也朝天。半闭的双眼里没有一丝生气,两个瞳孔对着不同的方向。 大约四十分钟后,警长通知所有人,在玺克工作地点外面埋伏的警察,目击魔兽躲进那间屋子里。 ※※※※※※※※※※※※※※※※※※※※※ 因为昨晚晚睡的关系,玺克睡到该吃中餐了才起床。 他下楼来,发现屋内的气氛跟平常不一样。平常这个时间有些人会先去吃中餐,有些人则等一下再吃,他们负责给早上的工作收尾。不管怎么样,虽然会看到有的人露出休息时的表情,有的人还严肃的走来走去,但整体来说都很有秩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事。今天玺克看到很多人把工作扔下,也不像是在休息中的样子,紧张的交头接耳,一问之下才知道,警察找上门了。 仆人说本地的警察局长在哈娜的对外办公室里问话,一整群仆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玺克想了想,他们大概是走过对外办公室,进到了哈娜的私人休息室去。 因为好奇的关系,玺克进到工作室,发现每一样东西都被警察动过了,架子上的罐子标签不再对着外面,抽屉里本来排列整齐的工具也变得凌乱了一点。试纸跟分装袋的包装被拆开了。玺克整理了一部分,又留了一部分没整理,然后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对话。 他听到哈娜和警察局长的对话,他们果然是在哈娜的私人休息室里。玺克偷听得正是时候,门另一边的对话达到**。警察局长高声质问哈娜晚上都在作什么,哈娜则哭哭啼啼的说她和怪物没有任何关系。 「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有十六个人失踪了,光昨晚就有四个人失踪,还有一具尸体,妳到现在还在回避问题,不会觉得愧疚吗?」 玺克嘴巴微张。失踪人数比他所知的更加严重,而且昨晚居然高达四人,那只怪物昨晚是抓太多人了,才会失手让猎物尖叫出声? 哈娜的哭声一直不停。她完全不回答警方的任何问题,包括她的法术材料状况、这附近的法术能量问题。因为奈莫的情报,警长已经逮到她购买大型器材的事情,但她彻底的拒绝配合办案,她只是用难听的声音和含混不清的口齿,像猪叫一样的说:「苟呜!伦嘎没午沙仑!你弯阳我!苟咿!呕躲载行已岁脚,呕舍母都铺吱套!」 「怪物进到这间屋子里了,除了妳还有谁能弄出那种东西?」 哈娜继续口齿不清的撇清关系:「有!我有两个助理,一定是他们弄的!我又不可能整天盯着他们,防止他们使用邪恶的法术,天知道他们背着我在作些什么事?」 「他们不过是助理,哪懂这么高深的法术!」警察局长不接受哈娜的说法:「我知道这种法术很困难,区区一个助理不可能创造出魔兽!」 玺克认同「这种法术很困难」这句话,不认同「区区一个助理」后面那一段。不过现在警察局长能保持这种不食法师界烟火的状态是最好的。 哈娜继续哭说:「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法师,靠赚一点小钱讨生活,我求的也不过就是个别饿死。警察不是应该保护小老百姓吗?为什么你不保护我?我也很害怕啊!那个怪物都抓女人,我也是女人啊!我也很危险,每天每天我都吃不下东西,就害怕那个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门进来抓我——」 虽然不知道是否是用浓妆伪造成的,但是那些被抓的女孩子都具有相当好的姿色,这点显而易见。玺克很想看看警察局长听到哈娜这么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哈娜继续哭叫说:「那两个助理都是男的!他们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没穿衣服一样,他们那恶心的眼神内心在想什么,你不觉得恐怖吗?我是女人耶,女人在犯罪行为里都是弱势的一方,你自己去看专家怎么说的,这种暴力犯罪当然只有男人会作啊,我怎么可能会有关!」 幸好警察局长并不认同哈娜这种性别歧视的言论:「妳错了,我看过比男人更恶毒的女人,而且乐于帮着别人伤害自己的同性。更何况妳是法师,女性对妳来说有研究材料的价值!」 「这样指控无辜的小民实在太过分了!」 「妳最好合作,否则——」警察局长压低声音说。 这时候玺克听到开门声,还有吉诺二小姐的声音:「局长,您好。」 警察局长说:「妳好,我还要借妳家家庭法师一段时间。」 「爱借多久借多久。我是要找她的助理。」吉诺说。 玺克赶紧离开门边,跑去整理东西。 吉诺打开工作室和休息室相连的门。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狐毛皮草外套,化了会使眼神变得锐利的眼妆,看起来尊贵又强势。她看了一遍房内,最后才把目光定在玺克身上,说:「母亲需要你帮忙。把药材包带上,跟我来。」她摆了一下头,示意玺克跟上。 玺克缩着脖子跟在她后面,走过休息室。在强壮如牛的警局局长,和说话声音像猪的哈娜两人眼前,玺克跟着像老虎一样威风的吉诺走了出去。玺克想着自己又算是什么,他最初想到狗,但是走了几步后,他恍然大悟,想到了正确答案。 他是过街老鼠。 ※※※※※※※※※※※※※※※※※※※※※ 吉诺领着玺克直直往三楼去,玺克想到时间,以极为绝望的语气开口恳求:「吉诺小姐,我吃饭的时间要到了。」厨房开放领餐时间有限,过了他就只能吃存粮了。 「下午有场宴会,我让你以宾客身分出席,你可以吃个够。」吉诺头都没回的答复。 「成交。」玺克立刻回答。 这是玺克第二次上三楼,他还是感觉很不习惯。也许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地方,竟然和他跟小叭的房间在同一栋房子里。 吉诺带玺克到优兰夫人的房间门口。 玺克本来以为那里不是门,而是一面装饰墙,直到吉诺伸手去扳门把,玺克才惊觉那里是门。 优兰夫人的门上贴满了蕾丝和假花,大丛大丛的把门板都给淹没了。门把上也包着布和蕾丝作成的套子。门打开后,门后又是一个充满假花的空间,还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飘出来。这个味道,玺克曾经从他在哈娜书架上拿到的惟一一本非小说《裙子的枷锁》上闻到过。 房内每个东西都有强烈的造型。像是桌子的形状是一束花,椅子的形状是一只蜗牛,床柱是拿着铃兰花的小精灵,柜子上站着很多小松鼠小兔子之类的雕刻。如果只是在屋内放一两个,这种装饰还挺不错的,可以让房间活泼许多,但是这里整个房间全部都是这种东西,每个家具都是某种生物的造型,家具上也都站满了玩偶,桌面几乎看不到,更别提要用来写字或看书了。这个房间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活泼,而像是打翻的玩具盒,既失控又让人感到压迫。 而优兰夫人就是躺在满地玩具中间,不愿收拾的孩子。她躺在挂着粉红纱帐的床上,粉红纱帐上又挂满了布作的小矮人玩偶。优兰夫人穿着异国公主风格,有大量折边的睡衣。 远多于所需人数的女仆围绕着她。这些人玺克之前从没见过。他们不是双马尾女仆那一派的,也不是瓦鲁和吉诺需要人时会去找的对象,应该都是优兰夫人自己一个人专用的仆人。他们都穿着高跟鞋,表情倨傲,让玺克想到被主人放纵而乱吠人的狗。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了,他们大部分人的任务就和桌上的玩偶一样,只是个摆饰。 「母亲大人,我把人带来了。」吉诺对优兰夫人说。 「啊,助理先生。」通常躺着的时候人不太会大口吸气,但她却大口吸气到必须挺起上身的地步,再慢慢吐出,表现出非常情绪化的样子。她抬起手到玺克眼前,玺克愣了一下才发现她是要他亲吻她的手背,玺克笨拙的照办。 之前玺克见到优兰夫人的时候,场面都非常戏剧化,这是玺克第一次看到处于日常生活中的优兰夫人。玺克发现,优兰夫人是一个平时就活在戏剧中的人。她看着玺克的目光不像是看着眼前的人,而像是看着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也许她是看着她写在天边的剧本。 「唉,我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帮我看看吗?我听说是你救了我的心肝儿。他们都说你作得很好。」优兰夫人说。 吉诺看玺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样子,在旁边补充说:「我们的家庭医师说你给姊姊的药很正确。」 玺克点点头。这是个能让他感到高兴的评价,但他还是不知道眼前该怎么办。他慢慢的拉下优兰夫人的袖子,探她的脉搏,并随时观察她会不会突然给他一巴掌。 玺克的慢动作似乎逗乐了优兰夫人,她露出微笑。 玺克一下子就找到原因了——又是毒物。优兰夫人的肠胃整个垮了。这种情形让玺克想到甜蕊草,摄取一点点就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玺克常听说有女人为了青春永驻而乱喝魔药,结果把自己变成一具永远不会随时间改变的木乃伊,对生前的美貌却没什么帮助。 玺克打开药材包,开始配药。在他忙碌的时候,优兰夫人用虚无飘渺,好像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心肝儿。」 「不客气。」玺克正在忙,头都没抬的说。那笔生意让他赚进二十四枚银币,并且让他爱上了瓦鲁这个人,他永远欢迎瓦鲁来找他帮忙。不过对于优兰夫人他有种感觉,在优兰夫人的世界里,应该没有用了别人的东西就要以金钱回报,这种充满铜臭味的概念。她应该会把玺克献上的药当成是给她的爱之献礼,毫不心虚的免费使用。 优兰夫人又继续对着玺克自言自语:「自从我的小妖精离开以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喔,你说,我这是不是心碎的病?」她指着吉诺说:「都是这个小妖怪,她忌妒她美丽的姊姊,所以把她赶了出去。我的小心肝,妳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忍受着风雪的摧残,靠着雪水充饥?」 突然,优兰夫人对着吉诺大吼:「妳给我出去,我不要看到妳这个小妖怪!」 吉诺扁扁嘴,摇了摇头,走出房间。 玺克有隐约察觉,利诺离开对吉诺来说有好处。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女儿可以当继承人,利诺退出,所有家产就都是吉诺的了。她惟一一个还不如利诺的地方,就是要找一个好老公,而玺克并不认为这对吉诺来说很困难。虽然这件事对吉诺有利,但优兰夫人说是「赶出去」未免太夸张了。吉诺不过是帮助利诺完成利诺的心愿罢了。跟着瓦鲁离开这里,对利诺绝对有好处。玺克对双赢的局面向来没什么意见。 「喔——没有我的照顾,她会一直病弱下去,没有我,在这样的风雪中——」优兰夫人不断哀叹着。 玺克皱起眉头。别的男人不知道,瓦鲁是绝对不可能让利诺餐风露宿的。 「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计谋,跟着男人离开我?非要男人不可吗?我该怎么作才能救她回来?」优兰夫人竟然哽咽起来了。 玺克真的很想告诉她,离开对利诺来说才是好的,但他知道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药弄好了。玺克把药丸包在纸里交给女仆:「每两小时配白开水吃一颗。费用要——」 「谢谢你。」女仆露出可以用来制作面具的标准笑容说。 「费用——」 「谢谢你。」 「材料费——」玺克再试一次,配药的人工和他长期努力累积的学识不收钱,至少材料成本给他吧。 女仆露出无敌笑容说:「非常感谢您对夫人的关心,有您如此热心的帮忙,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玺克心里闪过无数脏话,他坐到床旁边的椅子上,握起优兰夫人的手说:「夫人,请您千万要保重玉体。」 「谢谢你的关心,可惜我没有力气坐起来答谢你。」优兰夫人有气无力的回答。从玺克进来之后,她就显得越来越虚弱,现在更是显得快要死了一样。玺克很清楚她的病况离死还远得很。 「您是大家的太阳,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只有您能温暖大家的心。没有您,大家都觉得家里变阴暗了,彷佛墓穴一样。啊,我这样说会不会使您难过,我绝对不希望让您有更重的负担了,但我们都期待您能早日恢复健康。即使是在病中的您,给我的笑容也这么的美丽,如果能够看到健康的您,那一定会成为让我的生命拥有光彩的记忆。」玺克用上他全部的演技,露出他所能办到最诚挚的目光,努力把优兰夫人想象成以前他在寒冷的夜里露宿街头时,允许他一起躲在桥下,还跟他靠在一起取暖的大恩狗。 「你真是太贴心了。真是个好孩子。」优兰夫人唤来一个女仆:「把我的胸针拿来。」女仆拿来的那个胸针是银制台座,上面镶着七颗绿豆大的宝石。她把胸针塞到玺克手中说:「这个给你。当你看着它的时候,请当成我在你身边,别为我不能亲自现身而忧伤。」 「真是太感谢您了,夫人。」玺克亲了一下胸针,把它珍而重之的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每当我看到它,我沉没在黑暗里的心就能得到安慰。现在请您容许我告退。我的职责箝制着我,使我不能永久的留在这里。」 「希望你不会因此心碎。」优兰夫人说。 玺克很想说「绝对不会」,但他说出来的是:「一定会的,但这是我必须承受的伤痛。再会了,夫人。希望下次能够在阳光下看到您的笑容。」 然后玺克三步一回头的走出房间,关门。吉诺出去以后一直站在房门边,她现在皱着眉头对玺克说:「辛苦你了。」 「是啊。」玺克也没反驳。 「这个给你当医药费,她没给钱吧?」吉诺塞了一枚金币给玺克,玺克当然是收下不找零。 看玺克的表情怪怪的,吉诺问:「够吗?不够我再补给你。」 「够,很够了!」玺克把金币塞进包包里,忙着点头。他总不能说他用别的方法已经讨到医药费了。 「那好,没你的事了。」吉诺点点头,然后又开门进了优兰夫人的房间。 玺克立刻听到优兰夫人的尖叫声穿透门板,传了出来:「妳逼走了我的心肝儿,妳还想对我作什么?妳怎么能阻止我去见我的小妖精?妳竟敢隐藏她的下落,妳是不是把她拘禁在哪里虐待她?」 这不关玺克的事。玺克把胸针拿出来,仔细观看确定是真品,再收好,然后下楼。 尽心尽力的配药结果亏本,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赚到了这东西。玺克开始有点明白,为何有些人会抛弃累积肚里墨水的枯燥工作,跑去累积前科了。 第十九章 高塔快倒了 玺克走到一楼,发现累积前科的人就在楼下堵他。 哈娜怒气冲冲的,眼睛瞪大而眉毛下压,那副表情好像玺克把脏水泼在她脸上,又用手指指着她嘲笑一样。让玺克联想到争宠的女人找第三者麻烦时,大概就是这个表情。哈娜说:「你跟夫人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玺克觉得自己越来越受不了哈娜了:「以后妳给她喝任何东西以前,记得先查毒草大典,看会不会喝死人!」 「什么?这——我的药绝对安全无虞——」哈娜气到头上的尖塔都开始摇晃,这现象玺克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被警察局长约谈对她造成很大的创伤。 「你今天一定要叫小叭来上工!」哈娜用涂上闪亮指甲油和黏着水钻的尖手指指着玺克:「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你们两个躲在阁楼里,谁知道你们在偷偷讲些什么话,计画些什么邪恶的行为,一定要把你们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还共谋呢!玺克和小叭根本没有说过话。玺克皱眉说:「他死很久了。」 「不要找借口了!」哈娜歇斯底里的尖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好几次躲在房间里几个小时不出来!你们每天到底在房间里商量什么?」 玺克不出来是因为被小叭的书吸住了。玺克说:「我们每天都没交谈。既然妳那么在意,就自己去房间看看啊,妳不是有钥匙吗?」 「我要你亲口承认自己作的事,你这个——」哈娜越骂越难听,引来路过的人侧目。 玺克用力的抓抓头发。这个动作没有把头发弄整齐,反而抓得更乱了。他抬起头,对着哈娜吼道:「好,我承认!我跟小叭在房间里炼药!那是超级好用的美容药,是古代**师秘传的超级配方,只要我们完成了,全世界的女人都不必再抹保养品,只要喝了那个就能青春永驻!只要用过它,妳那些每天跟皱纹奋战的客户再也不会在妳身上花半毛钱!」 「果然是这样!你们这些可恶的——」哈娜继续骂出一连串难听的字眼,然后对玺克下令:「现在就带我过去!立刻!」 「乐意之至!」玺克咬牙对哈娜笑。 ※※※※※※※※※※※※※※※※※※※※※ 两人到了往阁楼的楼梯底下,哈娜和玺克一前一后的上楼梯。当玺克企图走第一个时,哈娜大吼:「站住,你这小贼!你想干嘛我可是清楚得很!下来,我走前面!」她用得意的笑容对玺克说:「这样你们才没机会湮灭证据!」 在她以胜利者姿态打开木门后,看见小叭尸体躺在跟前的时候,她的脸整个扭曲,肌肉一下子向中心猛然绷紧,又朝外拉。她的脸一下子看起来不再像是一张脸,而像是柿子和凤梨的综合体。玺克觉得这一瞬间哈娜至少增加了八条皱纹。她的脸色迅速变换,一下像是甘蔗皮的颜色,一下又像是荔枝壳,最后变成已剥皮的荔枝,白到有点半透明。 大约过了三十秒,哈娜转头,惊魂未定的对玺克说:「你怎么不早说!」 玺克还站在楼梯上,稍微抬头看她,手叉胸口冷声说:「我不但早说了,还唱给妳听过。」 「你那样说我哪可能懂,你又没有强调!」哈娜皱眉说。 玺克不知道到底要强调到什么程度才够。 「总之啊——」哈娜左手和右手的食指互相绕着转。 看哈娜的怒火突然消灭,语气甚至还温柔了起来,玺克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比哈娜派他去给怪物袭击时更让他不安,这不是他将遭遇危机的感觉,是一种他知道自己将要目击邪恶的预感。 「这件事我们不要说出去!」哈娜欢声说,她整个人往上弹了一下,表露出庆祝般的肢体语言:「只要老板以为他还活着,我就有助理津贴可以拿,又不用发给他薪水。加上协助就业方案。每周可以多赚好多钱啊!你这么能干,他们不会发现我只有一个助理的!」 玺克微收下巴,重心也往脚跟移,显现出防卫性的肢体语言。这是哈娜第一次称赞他,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赞:「等等,妳想把尸体藏在哪里?警方已经盯上这里了,他们一上阁楼就会看到小叭——」 「放心,我有个地方藏尸体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他的人头可以帮我多拿津贴。对了,他的证件呢?证件在不在?证件很好用的——」 玺克打断哈娜的话,说:「他的家人呢?朋友呢?我们不说出去,不就表示他们都不会知道小叭的消息吗?」 「那有什么重要的!」哈娜两手叉腰,抬头挺胸,大声的说。 玺克气疯了。哈娜凭什么这么作?像小叭这样一个用功、努力的小法师,为什么要不明不白的死去,而且所有关心他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活着的时候过着咬牙刻苦的生活,死了没人处理,连死讯都不能传出去!他活过的证据,他努力过的痕迹,全都要为了哈娜的贪婪而消灭殆尽! 虽然玺克从来没有和小叭说过话,但是玺克住在小叭的房间里,被小叭的一切围绕,被小叭的东西温暖,小叭无疑是他的室友。 「我再也不能忍耐妳了。」玺克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妳是个无耻,没有心肝也没有才能的,全然的垃圾!」玺克往哈娜的脸挥了一拳,哈娜被打得整个人往旁边撞上墙壁。哈娜看起来就像是难以相信竟然有人会打她,坐在地上愣了一下才大声哭嚎起来,又因为不能引来别人而赶紧闭嘴。 玺克转身就走。他不干了! ※※※※※※※※※※※※※※※※※※※※※ 离开那栋屋子后,玺克走在干净明亮的街道上。今天是假日,街上的游客比平常更多三倍。每个人穿得光鲜亮丽,炫耀他们美好的人生。这些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个小法师寂寞的死在阁楼里,而且死了十一天才有人处理。 玺克从来不曾以这样的角度看待世界,但是他现在却无法不这么感觉。他对这个和平、稳定、充满幸福的画面感到愤怒。 玺克踩到一张印刷精美的商业宣传单。他转头,看到有年轻人群聚起来奚落从外地前来打工的穷人,而那人还只能努力挤出笑容,请对方拿一张传单。 那就是之前的玺克,委曲求全只为了餬口饭吃。忍耐到了无法忍耐的时候,他自己放弃了那口饭。他咽不下那口气,也跟着咽不下那口饭。 他猛然想起奈莫说的话:「你非得鸟这个社会不可吗?」 他玺克.崔格是什么人?他是东方学院杀戮之首,他是能从圣洁之盾和光明之杖联手追杀下生还的前通缉犯,他是黑夜王者的主宰! 他玺克.崔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打不还手! 玺克两脚使力,猛然转身,把脚下的传单都扯破了。他要回去那间屋子里,他绝对不是好惹的人物,谁都不能把他用过即丢! ※※※※※※※※※※※※※※※※※※※※※ 瑟连和警察们现在租下了隔壁房子偷偷监视,从楼上窗户就可以直接看到玺克工作那栋屋子的大门。他看到玺克冲了出去,心里想着:「离开也好,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一个警察告诉他局里有人打魔话找他,于是瑟连回警察局接魔话。 到了警局,瑟连靠近室内用的魔话笼,说:「我是骑士瑟连。」 「骑士你个头!」魔话对面的人这么说。 「长官,通话费很贵的。今年再用到红字我们都会被会计们算账。拿来骂脏话不划算喔。另外,我赞成向光明之杖请求优待费率的提案。」 「费率你个头!」魔话的对面的人又这么说:「叫你去处理房子的事情都几天了,你处理到哪去了?」 「处理到房子隔壁去了,顺便逮一只魔兽。」瑟连坐下来,拿警局桌上的报纸来看,只有语气保持恭敬。反正魔话看不到画面。 「哪来的魔兽?叫你去处理房子的事情你还不快去?」 「天上掉下来的魔兽。房子的事情稍微有点眉目了,我还弄到一群警察帮忙。」瑟连稍微扭曲了一下双方关系,应该是警察弄到他帮忙才对,反正结果都一样。 「警察你个头!」 「我的头很好,它跟之前一样硬。但是我有点担心警察。上次不小心撞到一个,我可能要赔他医药费。」瑟连边喝水边说。 「你用头去撞魔兽算了!」魔话对面的人大吼。 「遵命,长官。骑士瑟连马上去办!」瑟连说完,报纸也看得差不多了。他拉了一下魔话铃铛,切断通话。装作没听到最后嘎然而止的骂声。他不喜欢现在这个长官,他老是对瑟连的头有意见,这应该算是歧视身体特征。 等他找到机会一定要拉这家伙下台。他要去查清楚这个长官有没有什么不法事迹。 在回监视处的途中,瑟连又拜访了一次老婆婆,对方说那栋屋子让她感到厌恶,她希望那个地方可以消失,所以她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也拒绝了今天的宴会。 ※※※※※※※※※※※※※※※※※※※※※ 玺克回到屋内,正好碰到双马尾女仆在门口确认宾客名单,她已经听说过了玺克每天是如何把厨师给的加倍特餐清光,对玺克笑说:「吉诺小姐邀请你参加宴会,你今天绝对可以吃饱。不过你穿这样子可不行,要好好打扮一下。」 于是玺克又被众多女仆簇拥着,逮到那间很像法师实验室的房间里,抹各种东西和换衣服。这次女仆们拿出真本事,对玺克的打扮已经达到了「大改造」的层级。改造完成后玺克差点认不得镜中的自己。 他那头乱发用了女仆那罐没标签还发出苦涩草药味的洗发精,还有外国进口的润丝精,加上一个混在女生堆里,玺克差点没发现他是男人的技术高超理发师帮他整理,竟然变得服贴柔顺。化妆技术掩盖了他面黄肌瘦的问题。他们现场为他量身体,修改老爷的旧衣给他穿。量身改造过的衣服原来可以掩饰天生难看的骨架。玺克不觉得自己有刻意改变站姿,但是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歪,相当端正。 最大的惊喜是女仆们发现,老爷的旧衣款式早就退流行了,但玺克这个人非常适合穿古老的款式。穿在他身上不会显得很俗,而是显出不畏潮流的坚持与传统。 现在的玺克有种像是古代读书人般的风骨,似乎不管是皇宫大庙还是市井小巷,对他来说都一样,只是迟早会毁坏,用尘土建造的幻影。女仆们兴奋不已的看着改造大成功的玺克。连他们自己对此都非常惊讶。正因为他们是改造的专家,所以他们更清楚哪些事情是可以用改造伪装出来的,哪些只有在本人已经具备了条件的情况下,才能用改造彰显出来。 双马尾女仆两手叉腰,非常严肃的对玺克说:「你绝对不要听信某些人乱说话,以为只要披上哪种外表,你就会成为什么人。很多真正珍贵的特质靠外在事物是假造不来的,不要让任何人把你装扮成一个量产品。」 玺克虽然听不太懂,但她看起来非常认真,因此玺克也听得很认真。然后一群女仆又把玺克拖了出去,送往宴会会场。 第二十章 最终爆破逼近 玺克一个人走路靠近宴会会场,他习惯性的等待人们露出鄙夷的表情,扁嘴别开眼。但他惊讶的发现,人们看到他时,眼睛会微微张大,彷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许多人的嘴角甚至浮现了笑容。经常得到这种对待的人,应该会把那种笑容归类为「有礼貌」,但玺克知道这不是礼貌,因为这不是会给每个人的待遇。 玺克走到会场门口,发现优兰夫人站在门边。优兰夫人站在花瓶旁边,用手指搓弄花朵。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玺克看得出来,她在偷偷打量宾客。本来她作为女主人,在这种场合里她应该是主角,应该要在场内招呼客人,但是吉诺似乎已经取代了她的工作,玺克也不在乎优兰夫人为什么会跑到这种角落来。 玺克自顾自的往门口走,优兰夫人看到玺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看起来好像一瞬间得了什么重病似的。 优兰夫人说:「你来了啊,你今天看起来特别有朝气。」 玺克心想:没有人可以穿着一件破烂法师袍,看起来还充满朝气的。玺克还是努力露出礼貌的笑脸说:「您身体还好吗?」 「噢,很糟。」优兰夫人回答。 玺克不敢提醒优兰夫人她现在脸色有多好,也不想提醒自己他作的药非常有效,应该得到赞美。 这时候两个年轻女孩有说有笑的进场,优兰夫人看了他们一眼,不知为何,那个目光让玺克感到害怕。优兰夫人的视线转回到玺克身上,说:「你觉得,生为女人是不是就吃亏?」 玺克是男人,这个问题他很难回答。所以他只是露出专心听的样子,没有回话。 优兰夫人继续说:「我们只能附属在男人之下生活,我们拥有的任何幸福都只能仰赖男人的慈悲。女人只能承受男人的入侵,满足他们的**。而我们自己却不能有所爱、不能保护所爱,不能够有声音,也不能有意志。女人必须是男人完美的魁儡,才能拥有一丝丝的赏赐。女人的自由只有如何去服侍那个挑上她的男人,却没有作为女人的自由,也没有不去服侍的自由。」优兰夫人抓着胸口的衣物,喘着气,说:「我可怜、可爱的小妖精,我的心肝儿,她和我多么相像!她是这么的纯洁、这么的绝望。她没有自我意志,就只是个被束缚的魁儡。我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可是她是女人,女人一定要有男人才能活下去,所以那个小妖怪才有办法设计她,因为她不能拒绝男人的要求,她身为女人的宿命只能遵从男人的要求,只能去服侍那个对她有要求的男人!就算那个要求会让她受苦,会让她离开我的保护,她也只能接受,因为那是男人的要求啊!她必须让男人拥有她!」 玺克只能点头,口是心非的回答:「是啊。」 「男人拥有一切,女人只能服从。」优兰夫人加重了搓揉花朵的力道,花瓣在她手中破碎。花朵和花茎分离,掉落到地上。优兰夫人说:「这就是世界的规矩,是谁都不能违抗的真理。女人的命运就是被男人买卖的货物,是他们成功的赠品。只有生为男人,才能——」优兰夫人深吸一口气,凄厉的说出最后两个字,然后就停了:「——才能。」 玺克觉得优兰夫人的眼光越来越不正常,好像又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他觉得自己最好快点开溜,玺克说:「非常遗憾,夫人。虽然我很想留下来欣赏您的美貌,但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在此停留,即使我非常不愿意,它也箝制着我。」 「你走吧,男人。你什么都有,而我将留在暗处,如同女人该有的样子——」优兰夫人把花一朵朵的捏烂。 玺克转身离开。虽然很想,但他不敢加快脚步,怕又引起优兰夫人别的反应。进到宴会厅后,玺克看到吉诺在男宾客的包围下,以女王的姿态接受各种关于她美貌与才能的奉承。在姊姊离开以后,吉诺就不再假装自己是弱女子了。 优兰夫人说的话虽然并非全错,但却相当偏颇。以优兰夫人的角度来看那是真实的,但她只看到自己的情况,而忽视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其他人。玺克对此无法认同。 利诺和优兰夫人绝对不一样,她有自我意志。就是那个意志让她选择了瓦鲁,并且在关键时刻勇敢说出自己的要求,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追求真正的爱,和属于她的幸福。 吉诺就更明显了,她用自己的意志开创一条路。女人的身分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阻碍。看她现在如此自在挥洒魅力的样子,充分运用自己身为女性这一点,不卑不亢的影响四周男人,令他们变得温和有礼,女性特质对她而言说不定还会是一张王牌。玺克可以预见她将来必定会狠狠教训所有胆敢冒犯她的人,不分男人或女人。 至于玺克自己,他虽然是个男人,但他一无所有。男性身分没有为他带来任何额外的好处,当然也没有给他指使女人的权力,否则他也不会被哈娜指挥了。并不是只要生为男人就拥有一切。 玺克知道优兰夫人过得不好,但他不喜欢她就这样认为玺克占有很多便宜。 玺克转头四顾,他找到正在对客人进行小型演说的老爷,没多久,也找到了竖立于人群之上的尖塔头,并顺着尖塔找到底下的哈娜。她正在用法术失误破坏宾客服装。她被玺克打过的右脸上有大片瘀青,还有药物过敏出现的斑点。哈娜自己配的药显然是不太好用。 玺克从自助区拿起鸡腿,边啃边走近人群。啃完以后,他舔干净手上的油,用祭刀把骨头挑开,把骨髓抹在上头,然后大喊一声:「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现在是余兴时间!」 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玺克祭刀一挥,大量艳紫色的烟雾喷涌而出,缓缓降落,在他脚下形成一片紫色的雾海。这些烟虽然浓重,却不呛人。玺克专精魔药学,他弄出来的烟绝对不会刺激气管,甚至还有提神醒脑的功用。他曾经拒绝奈莫要他作爱情灵药的提案,而现在他在合法的范围内,在烟里增加可以让心情放松的熏香成分。 玺克站在烟雾里营造神秘感,毕竟刻板印象都认为法师应该要在烟雾里登场。玺克朗声说:「我受吉诺小姐之邀,为大家带来这些表演!」玺克看了一眼吉诺,她看玺克的样子,是好奇玺克打算干嘛,而没有阻止的打算。于是玺克胆子就更大了。 哈娜四周的人都被玺克吸引走了,没有人看她。她咬牙恨恨的看着玺克。这让玺克充满了干劲。 玺克张开双手,勾动手指,从紫色烟雾中升起了两棵绿树,树上开满了黄色的花朵。又从花朵里放出点点亮光。有着长长七彩尾羽的鸟儿在树枝间鸣叫。一群蝴蝶在空中飞行,飞行的轨迹又变成一连串的光点,构成了:「祝大家万事如意」的字样。 玺克很夸张的把手放在胸前,张开手掌,对外转圈,作出抹去某种东西的动作,树、鸟和蝴蝶就变成紫色的粉尘,掉落回到烟雾里。宾客发出失望的叹息。 而玺克又把手高举,烟雾的范围一下子扩大,整个宴会厅所有人脚下都是紫烟,然后就在宴会厅正中心,一头全身白毛的巨龙从雾里抬起了头。宾客惊呼起来。那头龙完全从烟雾中现身,站在宴会厅里。牠拍了拍翅膀,天花板突然就变成一整片晴朗的蓝天,而龙展翅飞入蓝天,一直往上升,消失在云端。 已经有人开始叫好了。玺克又把手放在眼前,作出挡住眼睛的样子,宴会厅一下子暗了下来,许多翅膀会发光的小仙子在屋内飞来飞去,伴随着铃铛的声响围着宾客跳舞。 在小仙子消失的同时,房间亮了起来,宾客看到的却不是本来的宴会厅,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海边,远方地平线上有颗火红的夕阳。玺克又拍了一下手,他们就置身于高山之上,四周都是深谷。男男女女们趁这个机会,惊叫一声抱在一起,享受对方的体温。 玺克作出乐队指挥在乐曲结束时最后一个动作,将手握拳收了回来。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人们回到宴会厅里。热烈的掌声响起,整整三分钟不间断。 哈娜的脸色难看至极。玺克把客人的胃口都养大了,以后每一次宴会,都会有人要求她作出这种程度的表演。没办法满足客人的要求,就是丢老板的脸,这样的家庭法师迟早会被开除。 玺克忙着向四面八方回礼,等到掌声终于小了点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优兰夫人跟一个少女在角落说话。他第一次看到优兰夫人如此正常的神情,她眼里那充分的关怀,还有正在仔细听对方说话,随着对方情绪而点头的肢体语言,完全像是一个正在开导后辈的长辈。但是其中又有一点怪怪的。她的肢体语言是女性,但是偶尔出现打量对方身材的眼神,却像是男性。 玺克认为优兰夫人是个很糟糕的聊天对象,但现在那个少女笑个不行。从两人在说话间隙微微抿嘴的样子,优兰夫人可能在说一个跟**有关的笑话。 然后优兰夫人和那个少女一起走到布幕后面,大约两分钟后,只有优兰夫人走出来,少女没有出来。优兰夫人马上又去跟下一名少女攀谈。 玺克突然有种非常恐怖的想法浮上心头。他赶紧走向吉诺,推开追求者人墙,对她说:「我需要和您谈谈。」 吉诺看了玺克的表情,转了转眼珠,随即用灿烂的笑容对追求者们说:「魔术师要跟我谈报酬了。你们先离开一会儿,让我跟他单独谈谈好吗?」她又补充说:「要是让你们知道价码,会不会加倍跟我抢人呢?你们不会这样的吧?别让我担这个心吧。」 追求者们虽然不愿意,但照吉诺的态度,不走就是他们没风度了,只好乖乖离开。 吉诺拉着玺克到角落去,她还没把布帘拉上,玺克就急着问:「侵犯利诺小姐的人不是老爷,是优兰夫人吧?」 「嘘。」吉诺把布帘彻底阖上,把手指放在唇前说:「这件事不能声张。」 「我本来以为是老爷。」玺克颤声说。 「上流社会是个是非不分的地方,重视的只有表面上看起来文不文明而已。**和强暴他们根本不在乎,同性恋对他们来说才糟糕。」吉诺说:「如果被外界知道他老婆搞上自己的女儿,爸爸的威望会整个扫地。」 在对吉诺的龌龊措词感到震惊的同时,玺克脑中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这就是老爷对优兰夫人暴力相向的原因。因为这个老婆太不衬职,还会拖跨他的形象,连带摧毁他的事业,这是他这种人绝对无法原谅的。 所以老爷才放过瓦鲁,还用「扫地出门」当借口,把利诺交给瓦鲁的同时,也断绝了所有利诺再重返这里的理由,让她永远不会再和优兰碰面。如果利诺是他的禁脔,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放手。但因为那些事根本就是优兰作的,只要瓦鲁是真心想带着利诺远走,对他来说就是求之不得的良机。 是优兰夫人想要重现导致大爆炸的性别转换术,为了得到自己的女儿。 是她杀了小叭。 玺克拉开帘子,目光快速在会场中扫视。他找不到优兰夫人,连哈娜也不见了。优兰刚刚攀谈的那个少女同样不在会场里。 警方已经盯上这里了,优兰和哈娜可能正在「赶进度」,才会一天抓上那么多人,也许他们已经搜集了足够的法术材料,准备正式开工了。 「快点疏散所有人。」玺克用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对吉诺说:「恐怕这里要爆炸了,所有人都要离开!」 「跟以前一样的爆炸?」吉诺皱眉问。 「对!快点!」玺克说着,身体重心就往移,准备开始快跑。 「等一下!」吉诺在玺克起跑瞬间,从后面一把抓住玺克的领子,害他瞬间吸不到空气。 「宾客和仆人我来疏散,你去叫小叭快逃!我不知道哈娜把他派去哪了。」吉诺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玺克,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如果玺克不帮这个忙,她将会对玺克非常失望。她认为玺克和小叭是同事,玺克应该会知道小叭的下落。 玺克愣了一下,才说:「好,我会找到他。」 玺克冲出宴会厅,途中还不忘抓了一只烤鸽子边跑边吃,骨头收好当法术材料。他在一楼套回自己的衣服,边整理衣服边往阁楼冲。 他冲进阁楼一看,小叭不见了。 玺克把小叭所有的书都扔出窗外,还有自己的行李也扔出去。通通加上法术让他们飞得很远,远离可能的爆炸范围。然后他下到一楼。 走廊上满满的都是吵嚷的宾客,一脸疑惑的听从指挥,往大门走去。仆人们也拿着自己的贵重物品往门外走去。 玺克不知道吉诺站在这片人海的哪里,但他能听到她的声音,凌驾在所有私语之上,让每个人都能听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快点拿!准备晚餐?那个不用管了!别管地毯会脏掉,快点走!所有人都撤出屋子,领班出去后点名,猫狗记得带,金鱼也带走!」 愿老天保佑吉诺,这个在乎仆人性命的好主人能长命百岁。 第二十一章 地下室开门 玺克在一楼的迷宫中转来转去,所有的蜡烛都熄了。玺克不知道他上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蜡烛是在一楼的哪个角落。他到处摸蜡泪,希望能摸到一根还是暖的,但是每个都是冰冷的。 正当玺克考虑干脆放弃,就这样逃出屋子时,一顶花俏的鸵鸟毛帽上下颠倒的出现在他面前。奈莫从天花板头下脚上的穿了出来。 奈莫说:「屋子里像逃难似的,你怎么没逃?」奈莫整个人脱离天花板,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莉丝娜随后落地。 「你知道地下室的门在哪里吗?」玺克两手抓住奈莫的肩膀问。 「讨厌啦,这么认真的问人家,你好歹也先捧块金砖上来——」 奈莫话还没说完,玺克手往下滑,抓住奈莫的手臂,直接把他过肩摔。 莉丝娜双手掩嘴,笑说:「我说过主人是好沙包吧!」 「快说。」玺克仍旧抓着奈莫的手臂,寒着脸说。 「好啦好啦,跟我来。你知道怎么打开吗?」奈莫拍开玺克的手,站起来并把衣服整理好。 「知道。」 「早说嘛!里面东西我要一半!」 奈莫领着玺克在迷宫里绕来绕去,拐过七个转角。迷宫里每个地方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奈莫非常笃定的知道自己正往哪边走。他们来到一个死角,这个地方不管是要去哪间房间都不会路过。玺克摸了一下蜡烛,跟其他蜡烛相比,这个的蜡泪还是软的。玺克拿出打火石点燃蜡烛,旁边的地上就出现一团黑色的漩涡。那一区的地毯出现一个圆形断口,像是用利刃割开一样,然后那块切下来的圆形地毯从中间被往下吸了进去,露出一个坑。洞口大小足以让那只怪物通过。 「酷喔。」奈莫睁大眼说。 「下去以前先警告你,那个法术很可能已经在进行了。怕爆炸的话,劝你先逃命要紧。」玺克瞪着黑暗的洞口说。 奈莫偏了一下头:「你要下去吧?」 玺克的脸紧绷,重重的说:「我必须找到一个人,还要帮他报仇。我可不允许那些家伙有自己炸死自己,这种得尝所愿的死法。」 「那我也去。你忙报仇,我忙打劫,不冲突!」 「走!」玺克说。他率先跳了下去。 玺克在黑暗中往下坠落了几秒才碰到地面。他用了一些减缓冲力的法术,不过似乎是多虑了。他着地时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冲击。他一落地马上往旁边闪。奈莫跟着落地,最后是莉丝娜。 他们落在潮湿松软的土壤上,往前一步,可以踩到腐烂木板铺成的地面。玺克在黑暗中摸索,墙壁是砖造的,上面满是水珠。再走上一小段路,突然很多人造鬼火在四周亮起。 地底下阴冷的空气混合脏水和霉菌的臭气。鬼火的光亮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只在黑暗中产生一块一块反射青光的地面。 三人循着亮光往前走,进入一个开阔明亮的空间。这里四周墙上都装设有魔灯。玺克看了一下,没有看到明显的能量产生装置。 到处都是巨大的亮晶晶仪器。足够放整条牛进去的蓝色直筒状玻璃瓶,是生命模拟器。像是星系模型一样的,各种大珠子和圆环构成的仪器,是魔力分流器。各种昂贵的仪器放在这个潮湿、对仪器不好的地方。 奈莫忍不住开口骂:「这是怎么搞的?花钱买了却不好好维护!真浪费!」 「真受不了这些有钱人。」玺克摇摇头。 奈莫走到仪器前面检查仪器状况。除了毫不意外的锈斑外,还发现很多使用后没清理的残渣,甚至在盒子和凹槽里出现整片沉淀物。烤焦的干草块卡在隙缝里,面板上溅到奇怪的泥状物。让玺克想到他动手清洁以前哈娜工作台的样子。 「都不能卖了。」奈莫说。这些卖给收破烂的可能还会被倒扣清洁费。 他们继续前进,另一个空间里堆放着法术材料。玺克又看到熟悉的饼干罐们,还有很多装在麻袋里的材料直接扔在地上,把地上的脏水都吸了进去。这些东西肯定都不能用了。 玺克看到甜蕊草、劣喉花,还有他切好的金线蛙肉。他应该作出了一整罐,但现在罐子里蛙肉只剩一点点了。之前作的那些伤药应该都不需要蛙肉才对。 他们转过一个弯,前方传来强烈的防腐剂气味。玺克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奈莫轻轻的发出「哇」一声。 青色的鬼火光照亮玻璃水槽的边缘,一道道线状反光画出室内两排水槽的形状。水槽设在地上,高到人的腰部。水槽里注满防腐剂,隐约可以看见里头浸泡的物体有着人体的轮廓。 玺克走近水槽,看到那些女孩们残缺的尸体。有些泡在液体里很久了,显出一种苍白浮肿的质感。有些最近才被扔进去,皮肤似乎还有弹性。导致这些人死亡的人,有种极端性格禁忌法术犯罪者的习性。就像谣传某些大厨会在整只鸡上只取一小块上肉来用一样,这个人也只取了他们身上他感到最为满意的部分。有的人只有鼻子不见,有的人缺了一颗眼珠,有人头发被剃光,有人指头的最前端被截掉,有人大腿只剩一边的肉,有人胸前整片被剥走,直接露出肋骨。还有肚子打开的,骨头抽掉的,各种残缺不全。 连那些需要一再使用的仪器维护状况都那么糟了,这些「用剩的材料」状况就更糟了。水槽连盖子也没有,防腐液表面浮着一些泡出来的脂肪,还有昆虫的尸体在里面载浮载沉。因为尸体太多,水槽塞不下,有些尸体被折弯成不正常的形状硬塞进去,还有部分暴露在空气中,那些部位状况更是惨不忍睹。 刚刚玺克在宴会上看到那两个少女也躺在这里,已经没了气息。他们没有被放在水槽里,而是随便扔在中间地上。这证实了玺克的感觉:法术已经在进行,他们不怕尸体腐坏污染工作室了,所以才乱扔。 「真浪费。」奈莫又说了一次这句话:「这里要是被死灵法师们看到,肯定会抓狂。」他拿出沾过药的手帕遮住口鼻,也递了一条给莉丝娜。 玺克点点头,他看过真正邪恶的法师,见过很多可怕的仪式。那种人是邪恶的专家。而此刻他看到邪恶的外行人所作所为时,他对这里这些事更多了一份厌恶感。 邪恶的专家知道自己在作什么,知道要怎样有效率的达成。他们对自己的疯狂行为带着敬意,那是正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虔诚,另一种标准的神圣。 邪恶的外行人不一样,他们徒劳无功的造成各种伤害,又为了自己的失误而迁怒他人。他们心里没有一把尺,行为也没有规范,他们所作之事是纯然的亵渎。 玺克算了一下人数,还有他们失去多少部位。这里有由二十具尸体切开成的多个尸块。如果是邪恶的专家,应该三个人就足够了。加上小叭和尸体掉落在现场的那个人,为了这个法术,一共牺牲了二十二条人命。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继续前进的路上鬼火大增,亮到几乎有点刺眼。下一个房间墙壁没有铺上砖块,地上也没有木板。只有木头支架撑着洞顶,聊胜于无的防止崩塌。房间中间地上插着一把铲子。 奈莫走上前,检视堆在房间角落,插着文件的陶罐和文件夹:「就是这里了,考古现场!」 这里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引起大爆炸的法师,他的工作室原址。很多法师都会把重要的资料备份再加上防护法术,避免失手时不小心烧个精光。也有很多市售的防炸柜可以用,品质最好的那些甚至声称就算卷入两个**师间的决斗也炸不烂。所以在大爆炸之后,那些资料仍然有很高的机率完好,优兰夫人和哈娜就是在这里挖掘那些东西。 玺克不觉得优兰夫人会做这么不梦幻的工作,大概都是哈娜一个人在挖的。铲子也只有一把。玺克想象哈娜挥汗如雨挖土的样子,跟他自己在工作室里辛苦忙碌有些相似。 奈莫和莉丝娜忙着把东西打包,玺克一个人往前走。 在最后一个房间,他终于看到他的目标了。 最后一个房间也是最大的房间,一个发出萤光绿色的法阵几乎占满了地面,发出渲染整个房间的强烈光芒。玺克判断这个法阵三分之一是有效的。他看到转换术的架构,从开始到完成的符号。三分之一是无用的,他看到那些哈娜画在衣服上的装饰用符号。拿来放在漫画里增强气势倒是不错。剩下三分之一简直不知所云,除了扰乱法力流动之外没有别的功能。 玺克往前一步,看到用来画法阵的昆虫粉末研磨得不够彻底,还有完整的虫脚跟虫翅膀在里头。 这个房间和考古房一样,墙壁和地板都是裸露的泥土,这可能是为了容易汲取上次爆炸残留的能量,用来驱动法阵。玺克并没有看到任何提供驱动能量的装置,哈娜应该是认为用残留能量就够了,就像前面那些魔灯一样。 玺克还看到墙壁上的土层不连贯,有个地方埋了东西。 跟他计算的结果一样,用那么多具尸体缝合出来的女性尸体一共三具。他们被放在椅子上,每个距离相等,面朝内围着法阵。他们坐着,低垂着头,手交迭放在腹部,摆出一个刻板印象中女人乖乖听话时的姿势。这些女尸缝合的方式极度粗糙,每个部位根本就没对齐,四肢微妙的扭转。缝线间隔不一,缝合的两边长度也不相等,全身皮肤都像压在箱底很久的衣服,充满了皱折。还有几乎要撑破皮肤,没有跟肌肉固定好的骨头。破损处用以吸水的黑色粉末结成难看的硬块。 哈娜小姐站在法阵外头,正忘情的唱诵咒语。优兰夫人则站在法阵最中心,张开双手,她抬头向上,而目光似乎穿透洞顶,也穿过在这之上的房子,看到了遥远天空之上,宇宙边际之外的某种天堂。她发现玺克进来了,低头看向玺克,微笑说:「我要反抗我的命运,你就在那里看着吧,男人!」 法阵发出强光,玺克不得不用袖子遮住眼睛,等光减弱再放下。优兰夫人不见了,只有她的衣服掉在那里。在法阵两端的圆圈里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在夜里绑架少女的怪物。另一个是戴着丝质礼帽的男人。两个人玺克都看过。一个是在街上,想攻击他却反被打跑。一个是从正圆形钢面镜里看到他的背影,他曾经在哈娜的办公室里和哈娜说话。 这是玺克第一次看到丝质礼帽男的正面。他满高的,几乎跟瑟连差不多。肩膀很窄,脖子很长,长到有点吓人。他站着时双腿夹紧,走路时也没放松多少,就用这样的动作朝玺克靠近。他夹着手臂,稍微低着头看玺克,一手两指捏住帽沿,玺克可以靠地上法阵的光芒看清他的长相。 那张脸是优兰夫人的男性版本。轮廓硬直许多,下巴变宽,还有浓而粗硬的眉毛,眉骨和颧骨都比较突出。但是那张脸却有女性的神情。一种女性特有的,会希望对方得知,却又不是威吓的敌意目光,还有矜持的笑,让玺克感觉非常不舒服。 「玺克,啊,玺克。」礼帽男刻意把声音压低,但他的声音本来就是男性的音域了,再压低显得很不自然。他用一种明知故问,逼对方承认罪行般的语气说:「你来这里作什么?」 「专程来找妳麻烦的,夫人。」玺克刻意强调最后两个字。 「你必须称呼我为老爷!」礼帽男怒吼。男人怒吼时通常是丹田用力,女人多半是喉咙用力。他现在是喉咙用力:「我不是那个丑陋的肥肉块!」 「妳并不胖啊。」玺克皱眉说。他是真心的。优兰夫人还是女性时身材非常好,男人移不开眼,女人艳羡不已。一对**更是让那些花钱隆乳的女人忌妒。 「恶心透了,那种东西居然长在我身上,那根本不该发生的。」礼帽男喃喃念着,他左右踱步,用愤怒的语气说:「可是,这种日子今天就会结束了。今天,就是我重生的日子!」 「不可能,不——可能。」玺克一手举起,呈手刀状,侧边朝外在脖子的高度附近左右摆动,作出轻蔑的否决手势:「这个法术不可能成功。光看你们工作室就知道,基本管理工作作得这么差,连伤药都弄不好。这里不可能进行任何需要精密计算的法术。你们要进行的还是精密法术中的精密法术。再来,就算你们奇迹发生真的成功好了,警察都盯上妳了,妳还想有什么新的人生?只是从女子监狱改关到男子监狱罢了。妳的某些罪行在男子监狱里是会被围殴的,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不会被抓的。」礼帽男暴吼一声,然后目光又开始飘远:「我会离开这里,带着我的小妖精一起,我会给她一场最美丽的婚礼,她会穿上纯洁的白纱,象征她把无暇的纯洁献给我。我会呵护她,命令她,我不会像那些男人那样对待女人,她会乐于服从和服侍我,从中得到相应的奖励,并且体认到我是惟一一个不会让她痛苦的主人。」礼帽男的声音一下子粗哑起来:「只要我今天克服这惟一的障碍!」 不管玺克怎么听,她都只是想把自己受过的伤害加诸在利诺身上罢了。玺克说:「妳想抢我朋友的老婆,这我不能允许。」利诺是瓦鲁的老婆,这是大家,包括最重要的利诺在内都同意的事。 「谁都不能阻止我,那本来就是我的!」礼帽男挥舞着拳头,歇斯底里的大吼。 与此同时,怪物像是回应他的愤怒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玺克。牠嘴里的尖牙一下子伸长数倍,沾染着血丝的黄牙对着玺克,突出口腔之外,并喷出浓烈的恶臭。 玺克早知道这只怪物迟早会动手,已经有准备了。他把鸽子的翅膀骨头扔出去,手握祭刀念出咒语的最后一段。骨头变成三颗直径六十公分的实心铁球,狠狠砸中怪物的脸、手和下体,撞击一秒后消失。怪物的下体毛发里并没有看到外生殖器,所以玺克以为砸那边的铁球不会有什么影响。那只是他习惯攻击的人体要害之一罢了。怪物被砸得往后飞,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把法阵都弄糊了。不过那个法阵本来就画得乱七八糟,玺克不觉得法阵再糊一点会有什么差别。怪物很快就爬起来,看来没受什么伤害。 但是礼帽男却两手放在下体处,惨叫着跪下,背也弓起,脸部扭曲。看样子是感受到了女人无法体会的剧痛。 怪物呈圆形路线,绕着玺克四肢着地爬行。牠并没有受伤,满布血丝的双眼紧盯着玺克的一举一动。今天没有撤退的选项了,要在这里分出胜负。 「我从她一出生就看着她了。」礼帽男深深的吸气,用力挺直身体站起来,但背还是有点弓,脖子也伸不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一直看着她,我知道她是纯洁的。跟那些心甘情愿服侍男人,还把男人随手给予的一点小惠当成大恩的下贱女人不同!这世上到处都是骯脏的男女,但她是纯洁的! 「为了守护她,我用尽一切手段,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面对这个世界的邪恶。她应该跟和她一样纯净的人结合,这样才能保持她美好的心灵。如果她像其他脏女人一样和男人结合,她就会被男人强迫成为一个骯脏的魁儡!只有具有男人权柄而有女人纯洁的人才配得起她。非常遗憾的是,在这世上只有我才符合这个标准! 「然而那个可恶的小妖怪。那个打从还没出世就寄生在我的心肝上的怪物。是她害我受了那么多苦,我之所以会恶心,一直呕吐,都是因为我的身体想要排除她,而她却攀在我的小妖精身上,通过阴影来到这个世界! 「那个恶劣的东西根本不是女人,她是异类。她会穿着裤子骑马,还跟男人打球!那是一个男人派来离间我们的怪物!」 第二十二章 起床了 玺克记得,那本讲性别不平等问题的书,书名就叫《裙子的枷锁》。取这个书名是因为早年在遥远的异国,女人不能穿裤装,只可以穿长裙,否则就会被视为淫荡。女人可以穿裤装、骑马、打球,优兰夫人应该要为吉诺的自由感到高兴才对,但她的思想完全扭曲了,已经不在乎女人在现实中是什么处境了。 礼帽男口不停的继续说下去:「那个小妖怪对我的心肝如此纯洁怀抱妒意,因为她自己是污秽的生物。她竟然和一个卑劣的法师助理联手,把我的小心肝赶出这间屋子,赶出我的羽翼下!那个小妖怪想要这栋屋子就给她,但是她居然伤害我的挚爱!就连她离开以后也不放过,一直压迫我,不让我打探小心肝的下落! 「这真是太可怕了,她落在我以外的男人手中,我没有办法跟着她、保护她!她会遭到蹂躏、被当成奴隶,她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爱她,只有我会珍惜她,只有我!她的命运就是这么可悲! 「我没有选择,都是污秽的人逼我作的。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如此稀有,用任何手段保护都是正当的!她值得一个更干净的世界!所以我才入侵那个浑帐的房间,那个让人恶心的阁楼,强迫他喝下毒药!为了保护美好的事物,我可以弄脏我的手! 「那是我重生必须的药物,我知道那也可以毒死人。任何人看到那个样子都会以为那是自杀,我是多么的聪明优秀啊!浑帐就应该自杀,天底下的人都该去自杀,不该逼我们弄脏手!」礼帽男的声音变得温柔,他用气音说话:「我无意间得知有这么一块美好的土地,这是抱持着梦想的人的城堡。我要那个夺走我童贞的男人在这里盖房子。为了让他同意,我是如何屈辱的,违背我的心意去侍奉他,那种被迫听别人命令的感觉,你们这些骯脏的生物是不可能明白万分之一的! 「我让他相信我正在变成他想要的那种卑微女人,我不要脸的奉承他,我让自己更加骯脏,就为了保护纯洁的妖精。他居然答应我可以负责设计房子格局,相信这样会让我快乐,这样一个想用小惠收买别人灵魂的家伙,他应该下地狱! 「啊,哈娜,妳是我一生中最真诚的邂逅,妳是惟一一个没有企图利用我的人!我忠实的盟友,妳来得正是时候。妳一定是上天为了帮助我而派来的天使。我们一起挖开这个地方,一起研究这个奇迹之术。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这件事并不容易。神在给予人幸福之前都喜欢考验人,是吧?我们还没办法让我成为我应该成为的样子,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暂时将我的污秽和我纯洁的本质分开来的方法。看啊,我这个样子,这就是我应有的面貌。而那个怪物,就是男人在我身上栽培的罪恶! 「现在我们已经破解了最困难的一段。今天我就将永远消灭我身上不是我的部分,成为完整而神圣的存在。要产生完整的男性蓝图,就需要完美的女性蓝图作为对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有了这个法术。我的小妖精就能得到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这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在这个男人的疼惜之下,我们都会幸福!她将听从我、属于我,再也不用奉承别的男人,永远不会有我以外的男人入侵她! 「我,将会拯救她!」 玺克只能摇头,没空呛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逻辑和偏狭的观点。他沿着墙壁后退,而怪物围着他转的圆逐渐收小,直到扑上来。一直在旁边唱咒语的哈娜同时出手,朝玺克扔出一颗直径达到一公尺的火球。玺克右滚翻躲开怪物,同时用一根鸽子骨头造出护壁,挡下火球。火球撞上一堵薄薄的光墙,在半空中燃烧一阵后熄灭。 「咯咯咯咯咯咯!」哈娜发出鸡叫一样的笑声,在原地跳跃:「活该!全都活该!你去死吧!」 「去!」玺克用所尼语快速完成一段咒文,把鸽子头骨放在嘴里咬开,挖出脑浆。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不能拿来吃掉,即使是在紧张的战斗中,还是让他不由得一阵失落。他把脑浆在祭刀刀刃上一抹,刀刃随即包覆在燃烧的火焰之中。这个火焰只会烧到敌人,不会烧伤施法者。怪物又在玺克旁边转了半圈,笨拙的推测最佳进攻时机。 哈娜同样不擅长作战,她不会用法术掩护怪物的攻势,而是等怪物行动再一起攻击,以为只要多几个人一起进攻就能赢。 怪物焦躁不安,在牠的紧张情绪升到最高时扑向玺克。玺克看清楚牠的动向,侧身闪过,把刀子插进怪物腹侧,用力割开! 哈娜慢怪物一步投出火球。玺克拔出刀子后退闪避,放弃用魔法造成更大的伤害。火球撞在洞壁上,很快就熄了。 怪物的伤口冒出黑烟和酸味。玺克刀上的火封住伤口,使可能具腐蚀性的血不会流出。怪物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无视身上的伤势,又开始绕着玺克转圈。玺克这一刀切得很深,几乎要开膛破肚,但牠看起来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这只怪物虽然会害怕受伤,但受伤对牠其实没有影响。只要牠鼓起勇气就可以不当一回事。 玺克慢慢被怪物逼到角落,火球跟扑上来的怪物同时抵达玺克跟前。这次玺克没有闪。地底下空间不大,他不打算一直退。玺克猛然蹲下,身体稍微歪了一下躲开怪物的爪子,大步上前钻进牠怀里。看准耻骨缝隙把祭刀插进去,刀刃全都埋了进去。他同时把脖子上的银匣挑开,从里面涌出一阵灰色的雾,和火球相撞后一起消失。 礼帽男发出凄厉的尖叫,裤子渐渐染上鲜血,从他的裤裆处喷出刺进怪物体内的火焰。玺克想认真点看待对手,但看到这个景象,他忍不住想笑。 「不!我不需要你了!」礼帽男疯狂挥手,像是快跌倒了,要平衡身体似的。 怪物听到这句话,整个身体僵住,然后慢慢退后。玺克的刀也顺势抽出。玺克一面注意哈娜有没有念咒一面后退。 怪物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礼帽男,耳朵微微往后折。像是小孩子没有作错事,却被父母责备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害怕自己真的有问题。 「你这个骯脏的东西,你不过是我身上的污秽。就是因为你一直缠着我,我才会有那么多邪恶的念头,都是你害的!」礼帽男用食指指着怪物怒骂,此刻他的表情更像一只怪物:「消失吧!消失吧!你不是我的一部分,你是寄生在我身上的魔鬼!」 怪物皱着眉头,口水从半张的嘴里不断滴落。一口尖牙慢慢收了回去。牠低垂着头,弓起背,夹起手臂,默默的走到角落,抱着膝盖坐下。可怜的样子连玺克看了都很同情。玺克绝对不会这样辱骂为自己作战的同伴,更何况这个同伴还是从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自我的另外一面。 礼帽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继续尖叫:「快进行仪式,这副身体我一刻都忍受不了了!我要变成我应该有的模样!」 「是!老爷!」哈娜发出一串鸡叫似的笑声,她捧着一个银色圆盘,把里头的肉酱淋了三分之一在其中一具拼凑女尸上头。 肉酱一碰到女尸,地上的法阵光芒就变亮许多。玺克感觉法术能量像漩涡一样旋转,而这里就是旋转的中心。法术能量在转动的同时,慢慢向中心集中。哈娜现在在做的事情,一定就是这个法术的最后一个步骤。 在玺克观察法术能量时,哈娜已经在第二具女尸上淋了肉酱了,剩下最后一具女尸,就是离玺克最远的那一具。哈娜用跑的过去,玺克赶不上。 地面开始震动,许多碎石和土块掉了下来。 就在最后一具女尸旁边,那个土壤断面不连接的地方崩落开来,露出一块紫色的衣角。 那是玺克很熟悉的布料,小叭穿着它,在阁楼地板上躺着,与玺克共度了整整一周的夜晚。 「小叭——」玺克用全身的力量大吼:「起床——了!」他一直忍住不和尸体说话,现在他说了。只要他说话,就是死了也得听!这是他生下来就有的力量,也是他能在黑暗学院里成为精锐成员的重要因素。 土壤爆开,土块喷得哈娜一身,卡在她精心挑选的仪式用礼仪袍,还有费工夫扎好的尖塔头上。哈娜惊愕的抹去脸上土壤,看到小叭站在她面前。 小叭在土里吸了这里的异常能量。他全身发出金色微光,紫袍被法术能量充满而鼓胀。他仍然是个死人,皮肤仍然是死透了的青色,但他确实直勾勾的看着哈娜,凌厉的眼神足以杀人。 玺克听见小叭的声音。小叭没有开口,那个声音是透过了别的途径,并非用声波传来的。玺克听到的小叭声音仍是生前的音质,单纯而厚实:「我会处理掉这家伙。」 小叭单手抓住哈娜的脖子,把她提到双脚离地不断乱蹬。哈娜的脸扭曲,举起一手勉强聚起乒乓球大的火球。小叭直接抓住她那只手,用他的手从外面包覆住哈娜的手,强迫她握拳,把火球捏熄在她的手心。哈娜发出惨叫,银盘掉到地上,肉酱全洒了。 「就剩你了。」玺克横拿祭刀,转身一步步逼近礼帽男:「你是要死在这里,还是上法院?虽然我讨厌那个地方,不过为了制裁你,我可以奉陪!」 礼帽男用两根手指捏着帽沿,紧张的四顾,但这里没有他可以使用的武器,也没有逃跑的路径。就算本来有传送门,因为法阵启动的巨大干扰也已经不能用了。 突然,礼帽男的视线定在玺克后方,上扬的嘴角透出喜悦。玺克发现不对,转头看,发现那只怪物从其中一具女尸上头抓了一把肉酱,掷向最后一具女尸。 肉酱正中最后一具女尸,仪式完成了。 玺克早该想到的,不管再怎样被辱骂、被拒绝、被怪罪,怪物都不可能抛弃优兰夫人,因为牠是优兰夫人对她自己的爱。 法阵放出强光,亮到什么都看不到。玺克拿鸽子脚骨施法,用黑云挡住光源才保住视力。 小叭把哈娜扔在地上,咬牙看着这个状况。 奈莫和莉丝娜背着装满东西的大背包,咚咚咚的跑进房间站在玺克旁边。 「糟了。」玺克喃喃念着。 「淋上蓝线蛙肉酱之后,仪式就完成了!」哈娜用刮铁板似的尖厉声音说。 蓝线蛙?玺克用彻底死心的眼神看着哈娜。他在工作室处理青蛙的时候,是一箱金线蛙里面混了两只蓝线蛙。他以为是哈娜买金线蛙,别人用蓝线蛙充数。结果是哈娜买蓝线蛙,别人只给她两只,其他都用金线的充数!哈娜竟然也没发现!那些肉酱全是金线的啊! 「这样肯定会爆炸的!」玺克抓着头发尖叫。 「来得及逃跑吗?」奈莫一脸超然脱俗的说。 「来——不——及——」莉丝娜笑着把一根食指靠在脸颊上。 第二十三章 遇到这种事请寻求相关单位协助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儿——」礼帽男跟哈娜一起边拍手边高声唱着生日快乐歌,怪物站在原地,两手垂下,默默无声。礼帽男和怪物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变成一股烟,消失在强光里。 在法阵的正中央,优兰夫人遗留的那堆衣服上头,出现一团跟人差不多大的肉块。 那是非常恐怖的画面。那团肉块没有皮肤,不断从表面渗出或喷出血水。没有骨头所以站不起来,只有肌肉无用的收缩,产生不规律的颤动。好几双眼睛长在肌肉之间,难以置信般的圆睁着。 玺克绝对不希望自己死前最后看到的是这东西。法术能量仍然继续聚集,从房间中心开始,空气中出现静电的吱吱声,范围逐渐向外扩大。 他想起了舒伊洛奴的脸。那个有一头蜂蜜色头发的女孩。在一整群等待入学仪式的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有一种特殊的光辉,使玺克在那时就明白到,她长大后会是个大美人。可惜,他看不到蜕变成美女后的她了。 「来了。」小叭的声音说。 壁面土壤凸起,一次、又一次。轰然一声,土堆全被推开,穿进来两只像马车一样大的蓝线蛙。钢铁似的草绿外皮,水晶般闪亮的黄眼珠,还有身体两侧镶上琉璃般的蓝色条纹。他们并排骄傲的抬起头,蹲在法阵上方。看见玺克后他们低下头,对这里的人们张开大嘴。他们是玺克埋在后院里的蓝线蛙,在吸取了地底的能量后,突变成了有智慧的巨大魔兽蛙。 「他们来向你报恩。」小叭对玺克微笑。他用结上一层霜的眼珠看着玺克,不用舌头的说话:「你穿着我的外套。」 「喔,嗯,我需要它。」玺克苦笑。他听得出来小叭一点也不介意,还有点高兴。 小叭的声音说:「谢谢你帮我出头。我还要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这件外套是我妈妈缝给我的,后颈的内里藏有我家的地址。你可以帮我通知他们吗?」死者无法哭泣,小叭用欢快的语调说出这些话。因为别离已经注定了,他希望所有人到最后一刻都感到愉快。 奈莫和莉丝娜听不到小叭的声音,但奈莫知道玺克的能力。他光看样子就能猜到玺克正在和小叭说话。他严肃的站在一边守候。 「没问题。」玺克点头。 「谢谢。」小叭再次笑了。听了玺克的话醒来的死者,必须化成灰烬才能安息,因此他不能跟着走:「最后是和你住在一起,算我幸运。」 玺克深深的感觉到,小叭就和他心里那模糊的形象一样,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可惜他们的缘分是在小叭死了以后才开始。 「吉诺小姐要我转告你:快逃。」玺克说。 「她说过好几次,要我有危险就快逃。可惜我逃得不够快。」小叭慢慢闭上眼睛:「我很感激她。」 其中一只蓝线魔蛙慢慢爬近哈娜,而哈娜疯狂的尖叫后退。奈莫上前用手刀在哈娜后颈敲了一下,把她敲晕。扔进蓝线魔蛙嘴里,对着牠说:「你可以考虑下要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蓝线魔蛙摆摆头,爬到玺克前面,再度张开嘴。玺克转身坐进蛙嘴里,里面很软、很黏又很湿。在蛙嘴闭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小叭用一个干净俐落的手势变出一团火球,点燃他自己。 玺克在蛙嘴中闭气。奈莫和莉丝娜坐另一只魔蛙的嘴,两只魔蛙从进来时挖的洞又钻了出去。 玺克的脑中不断有过去的画面跑过。不管跑过了多少不同的画面,跑过颓倾、中间有阳光照下的古堡大厅、跑过黑暗而树木扭曲的森林、跑过满是骑士与法师,魔法不断炸裂的地底神殿,最后总会定格在舒伊洛奴的脸上,总是会看到她用明亮的眼睛看着玺克。在早晨的光线下,蜂蜜色的头发闪闪发光。 他还不想死! ※※※※※※※※※※※※※※※※※※※※※ 瑟连和警察在隔壁房间观察。瑟连听监看的人说玺克又回来了。 他一面和警察们抢便当,突然就看到屋子里的人井然有序的走出门。有人牵着狗,有人抱着猫,拿着鸟笼或是金鱼缸。很多人都拖着行李,或是把贵重物品塞在口袋里。大量表情疑惑的宾客跟仆人一起走出来,瑟连看到有客人穿着大礼服帮忙仆人抱孩子。有仆人不顾好不好看,左右两人架着烂醉的客人拖出来,穿着礼服的人也跑来帮忙抬脚。在这个时刻,这些人不像平常那样有分身分高低,服侍和被服侍的差别。他们互相帮忙,像生而为人该作的那样。 然后从阁楼窗户有一大堆书,以像被巨型弹弓弹出来的曲线飞了出来。 瑟连跟警察们都靠到窗户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屋子里所有生物都撤出来之后,瑟连还是没看到玺克。他走下楼,跑向屋子前面的人群,就在这时候,大门前的地面猛然裂开,地砖全都被顶飞,两只巨大的青蛙爬了出来。他们张开嘴,玺克就坐在其中一张嘴里面。 玺克看向人群,左右扫视。这些人全部目瞪口呆。包括双马尾女仆、老爷和吉诺,全都说不出话来。 在玺克以帝王步下宝座般的姿态,一面牵出魔蛙口水丝一面走出蛙嘴时,轰然一声巨响,这栋满载着优兰夫人阴冷**的房屋从里面冒出火焰,整栋房子被地底下的爆炸炸得离地一公尺,再重重摔落。 奈莫和莉丝娜一声不吭,趁着所有人被火光吸走注意力的时候,偷偷的带着资料跑了。两只魔蛙把哈娜吐在地上,也并肩一蹦一蹦的跳走了。 玺克转身,看他第一次工作的地点在火光中塌陷,先是天花板和他住的阁楼,然后是主要梁柱,最后所有东西都倒下,无一例外的被火舌所吞没。 他低头看到他扔出来的,小叭的书。大多完好,只是上面多了不少鞋印。他对着这些书低声说:「再见了,我一周的室友,一路好走。」 躺在地上的哈娜抽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她先是茫然的看着人群和红色的天空,却没看到优兰夫人,然后才猛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头面对火场。几秒后她领悟到,她在这栋房子里的优渥生活已经随着优兰夫人一起消失了,她瘫坐在地上大声哭叫:「夫人——夫人——妳走了我要怎么办啊?我还能上哪去啊——」 玺克听了,嘴角勾起,高声说:「法师执业管理局关心您!」 ※※※※※※※※※※※※※※※※※※※※※ 在这之后,在光明之杖过来接手以前,警察要先作初步的记录。警长当然是亲自讯问重要关系人哈娜。瑟连想了想,玺克的戒心特别重,陌生人大概很难让他合作,就自告奋勇负责对玺克问话。 审讯室里,瑟连给双方各一杯茶,还特别给玺克一包糖。但玺克不管是糖还是茶都不肯碰。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头往上仰,脸向着天花板,两手张开,手肘挂在扶手上,手掌往下垂。左脚弯曲打横,脚踝放在右脚膝盖上,眼睛微瞇,眼球朝下巴的方向转,不客气的盯着瑟连看。 「几天没见,你过得还好吗?」瑟连满脸笑容,真诚的说:「上回我忘了问,你住的地方有暖气吗?如果没有的话,警局有暖气,不如住这里好了。」 玺克的反应是先掀了掀下唇,然后嘴角鄙夷的下压,转头看墙壁同时抖脚。瑟连这是在暗示要把他关起来吗? 瑟连用更灿烂的笑容看着玺克,也不管对方现在没在看他。路灯断裂现场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刚刚在爆炸现场被抓回来作纪录的玺克,他穿的鞋子就是那天雪上印着的鞋子,连鞋底旧鞋磨损又补上的地方都一模一样。所以那天那只怪物是想袭击玺克,却反而被作战经验丰富的他打跑。 瑟连有很多问题想问玺克,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才好。是要先问**那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呢?还是问怪物跟这个家有什么关系?问宾客和仆人还有宠物为什么要逃出来?问那个超巨大的突变魔蛙是怎么回事?那两只蛙逃走以后会不会造成生态冲击?问这个大爆炸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他和哈娜在屋子里作什么?为什么最后才出来? 这么多的问题根本不知道该先问哪个才好。 里头和玺克关系最大的,还是为什么那只怪物会袭击玺克。明明只会攻击美少女的魔兽,为什么会攻击玺克?瑟连决定以这个问题当成切入点,于是他开口问了。 玺克听完问题,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稍微把背部抬起,脱离椅背倾向前方,而嘴角鄙视瑟连的扭曲变得更严重了。 瑟连觉得玺克应该是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于是他决定再问一次。他认真的看着玺克。眼前这个穷法师穿着多数破洞,几处烧焦的法师袍,上面有泥土块、污水斑、药剂渣、虫粉末,还有魔蛙结块的口水,把衣服皱折都黏在一起。 瑟连深吸一口气,开口问:「你是美少女吗?」 玺克先是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地上的磁砖裂痕,又看了看头上的灯泡,然后认真的盯着瑟连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虽然哪个地方怪怪的,不过应该还算是个认真负责的骑士,虽然我觉得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用什么标准去决定应该要作什么事,但我想你应该心里至少还是有方向的——」玺克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吼:「——请问美少女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约四个小时后,经过漫长「问非所答」的时间,瑟连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而玺克始终没搞清楚美少女和穷法师之间有什么关联性。 玺克开始向瑟连抱怨:「我跟很多人说过了,我甚至还唱过了,但是就是没有人到我房间来收尸!文明社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尸体都没人要的吗?难道是因为不准再利用,所以没有人要接手吗?」如果是在黑暗学院里,尸体马上就会被抢走,根本没机会躺那么久!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碰到无人要管的尸体! 瑟连想了一下,非常认真的对玺克说:「你可以报警。」 「嗯?」玺克愣住了。他从没考虑过可以找警察帮忙这件事。 之后玺克又花了很多时间,才理解到为什么看到尸体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报警。 本集完 隐藏设定书第一课 隐藏设定书 由於本作是典型的「设定如同一座大冰山,只用到水面上一小块」,为了满足某些读者对玺克.崔格世界的好奇心,也可以避免专栏和部落格生蜘蛛网,特邀请书中人物来讲解一些不为读者所知的隐藏设定。 第一课成为法师的途径 讲师:玺克、小叭(活的) 玺克:「嗯,我受作者的邀请,替读者讲解在这个地方(作者注:此指玺克所在的地方,不是台湾!)要成为法师有什麽途径。 「一般来说最常见的作法就是去考法师大学,比较少见的是读法术补校更少见的是担任法师学徒。不管走哪种途径,最後都一样要考法师执照。 「法师大学的部分,我没有读过,所以我们请小叭解说。」 小叭:「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小叭,玺克的室友(笑)。」 玺克:「今天没有躺在地上。」 小叭:「没错,因为这里不是故事里,所以我还活着(大笑)。今天要解说在这个地方(作者注:「重申一次不是台湾!)里法师大学的相关资料。」 「这个国家里有很多法师大学,从顶尖学校到野鸡大学都有,光明之杖多少有在管制这些学校的水准,不过总是不能完全嘛!最有名的一所是埃文萨尔法师大学,它是国际级的法师大学,在这个洲也是排名前五的喔!当然我不是那里毕业的啦!哈哈! 「法师大学的学制一律是八年制,最低入学年龄十四岁,不过一般都是十八岁才去考。十四岁进去的常常要十二年才成功毕业,这是校园里流传的一种奇怪惯例。很没道理,不过常常应验,所以会想让孩子十四岁,高中没毕业就入学的家庭一定不是法师家庭。」 玺克:「我顺便补充说明一下,这个国家没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但是有免费教育,孩子上公立小学是不用钱的。还有国立编译馆发行免费教科书和在家自学教材。」 小叭:「玺克没上过小学,我有。」 玺克:「嗯,我小时候那里根本没有小学,不过可以拿到免费教科书,再靠一些到处游走的教师教大家习字。政府砸钱做事,国民识字率算很高的。」 小叭:「到了国高中就要钱了。国家很努力的压低学费,不过——」 玺克:「总是有人付不起。」 小叭:「法师大学学费不算很便宜,不过也不算很贵,一般来说,小康家庭送一两个孩子去读还扛得起。这也是光明之杖砸了很多钱的成果。」 玺克:「所以这个国家收税的方式就——」 小叭:「那就别提了。这件事让总理去烦就好!」 玺克:「除了法师大学之外,因为基础魔法技术很多都没有限制教学对象,所以民间有些人还没上法师大学就已经会魔法了。一般还是建议上法师大学,见过那些上大学的人就知道了,对魔法的概念差很多,也比较容易进阶到更高深的学问去。 「不过也有些人不想花时间进法师大学,或是没钱!例如我!就会去法术补校。法术补校快起来半年就毕业,底子当然差很多。雇主不理我其实是有道理的。我的学历是杂牌军。 「另外有些人去法术补校是因为他当过法师学徒。跟着某位有执照的法师学习多年,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实力,再去补校念一下就去考法师执照。 「一定要法师大学毕业或是法术补校毕业才能考法师执照,其它光明之杖是不会承认的!」 小叭:「要收法师学徒,当师父的一方一定要有法师执照,就像在大学和补校任教也要执照一样,然後去光明之杖登记,有徒弟可以选择抵税喔!当然光明之杖也会抽验是否真有教学关系。」 玺克:「这种的虽然也是补校学历,可是因为可以搬出师父的名号,而师父通常是大学出来的,在就业市场上就不会这麽吃亏。师徒是一辈子的关系,光明之杖也会保留师徒关系资料,不会因为修业期满这层关系就消失。」 小叭:「没师父又补校学历,就像孤儿一样。」 玺克(默默点头) 小叭:「再来是考法师执照的部分。大学和补校毕业时会提供一次免费考照的机会,如果没考上,之後再考就要缴报名费!」 玺克:「绝大部份都会考上。」 小叭:「有人开玩笑说,除非把主考官炸飞,不然都会过。」 玺克:「其实是因为毕业的难度高於考照,所以能毕业的很难考不过。」 小叭:「主考官都是由光明之杖派遣,应届考上比率如果过低,表示学校给学生毕业的门槛太低,光明之杖会调查喔!」 玺克:「拿到执照之後,就可以以法师的身分去工作了。很多业务都指定一定要有法师执照才能进行。进行违法工作、在没有特许的情况下研究禁忌法术,都会导致吊照,严重起来会终身不得考照!那就很多工作都不能做了!」 小叭:「不但不能工作,很多魔法相关的东西不可贩卖甚至是不可持有,也别想继续做研究。」 玺克:「有些法术物品只有有法师执照的人才能卖。虽然民众可以购买使用,但是如果拿去转卖,就犯法,会罚钱的。」 小叭:「还有一些东西只有法师可以持有。另外,各种研究主题根据危险度分级,几乎都限制必须有法师执照才能进行。」 玺克:「除了法师执照之外,还有单项魔法学科证照可以考。这个要有法师执照才能参加,公认的可靠,是证明实力的另一个好方法。我没考是因为——」 小叭:「报名费很贵。」 玺克:「没错。每一科每个等级都要钱,加起来不得了。当然可以挑着报啦,可是——」 小叭:「单项魔法学科证照分成甲乙丙三个等级。很久以前有一个丁,不过因为根本没人考不过,就废除了。」 玺克:「一般有上课都可以考到丙,比较厉害的可以拿到乙。乙的用途就很广泛了。至於考到甲嘛……那可是大事,会上报的。」 小叭:「考到甲的,一般是要去当**师。」 玺克:「有法师执照,再加上符合规定的单项魔法学科证照,至少要有一张甲,通常也都只有一张,还有长期的研究各种贡献,就有可能取得**师资格。」 小叭:「**师可以申请研究最禁忌的法术,还可以参加光明之杖权力核心的**师会议。只有**师可以担任魔法院院长!」 玺克:「嗯,不过当然大多数法师都不会成为**师。另外,**师多数是男性。虽然没听说在这方面有人歧视女性,但似乎是女性提出**师申请的人数就是比较少,想平衡也没办法。」 小叭:「就跟护士多数是女性一样。明明另一种性别的人表现也没比较差,大概女性法师对**师的权力比较没兴趣吧。」 玺克:「**师多少都有点野心,或是怪怪的。」 小叭:「总之,就算不是**师,法师资格本身也可以做很多事,不管是造福人群还是只是想赚大钱,其实都很够了。」 玺克:「是啊。」 作者:「第一课就到这里,感谢两位讲师!」 第一章 前往废墟报到 一个皮包骨的年轻男子走在省道上。他的名字是玺克.崔格。这个名字虽然不是他出生时获赠的名字,但是是他现在身分证上的名字。他穿着一件深咖啡色法师袍,长期磨损下来袖子边缘都绽开了。上面还有许多药剂烫出的斑点,靠着这件衣服本来就跟污迹差不多的底色隐藏起来。他的黑色短发杂乱而过长,浏海掩饰住他让人不舒服的尖锐目光。由于皮肤白得可怕,对比之下黑发显得更加突兀。他今年二十岁,但是饱经风霜的外表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大。 他是一个法师,拥有光明之杖——这个国家的法师主管机关——发放的法师执照。 玺克提着一个掉漆的红色大皮箱,一步一拐的前进。他觉得脚底在烧。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徒步沿着省道旅行到新的工作地点。他买不起车票,也没有钱支付旅途中的食宿费用,只好到处打地铺,一路上靠着吃野草和「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维生。 他收到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通知,说在第四焚化炉有废弃物分解员的职缺。第四焚化炉在本国众多垃圾焚化炉中地位特殊,它是「魔法废弃物」专用焚化炉,不归环保局,而是归魔法院管辖。它焚烧的是些卷轴、护身符,时下流行的魔器等等含有法术能量的物体。这些东西如果由普通焚化炉处理,从物品里解放出来的能量会造成不可预期的后果,像是在垃圾分类还作得不够确实的时候,就发生过焚化炉方圆一公里内大多数电灯泡上都出现人脸影子的事件。 玺克看过那些由环保局管辖的普通焚化炉,那些建筑都漂亮到让人忘记这里是垃圾处理设施。纯白或米白色的外墙,浅蓝色的玻璃,颜色鲜艳的解说海报,鲜绿的草皮看起来可以让人上去打滚,在远处就能看到的主题彩绘烟囱彷佛是游乐园的标志。还有利用燃烧垃圾产生的热能,不受季节影响,整年开放的温水游泳池。 虽然玺克从来不游泳,不过游泳池听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所以当玺克知道这个职缺时,他怀抱相当大的期待。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一个可以允许他花上两个月时间步行赴任的基层工作,一定有问题。直到他快到了,开始找附近路名的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一般来说像这种地标,都会在好几个路口外就有专属路牌指向往这里的路,但是玺克一个也没看到。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的时候,那个路牌居然是折弯的,显然是遭人用粗暴的方式拔下来,扔在路边的垃圾堆上。 等玺克终于走到第四焚化炉前面,眼前所见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门前的柏油路坑坑巴巴,两边本来应该要是草皮的地方一根草都没有,土里混杂着破烂的塑胶袋和冥纸灰烬,许多地方还盖着被随意泼洒的油漆。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墙壁上满是水垢和用喷漆写上的咒骂。 正门的玻璃已经消失了,用一个个展平的纸箱代替,使得重要的门面上出现「双门魔冰箱」、「老欉柚子」、「省钱快递」之类的字样。 玺克抬起头看那高耸的烟囱,缺乏维护而满是绣斑,铁锈还顺着水流给上面的图案加笔。在走到这么近的地方之后,玺克终于可以从细节推测出此地的彩绘主题,应该是拿着向日葵穿着可爱洋装的少女。而他在远处时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那应该是一个手持一团肠子,以淋漓鲜血代替礼服的殭尸。 这种破烂地方什么时候塌掉都不奇怪,应该说,它早该塌了,现在还没塌才奇怪。 玺克再不进去,太阳就要下山了。虽然玺克是就业市场最底层,跳楼大拍卖都没人要的滞销品,他也不想在一个天花板随时会砸下来的地方工作。 他低头看门前,发现有一棵树精穿着贴有「第四焚化炉」字样的反光背心,拿着扫把和畚箕,在没有草的草皮上扫蛋液和蛋壳。由于用扫把对付这种东西缺乏效率,看起来比较像是在地面上打蛋。玺克仔细看了好几秒,才确定那不是树精,而是一个非常像树精的老人。他穿着会导致骨架棱角更明显的薄衣服,一点肉都没有的细瘦四肢就像树枝。全身都是皱皮,尤其是脸部比哈巴狗更皱,眼睛和嘴巴都埋在皮里了,只剩下细缝。他一面微微发抖一面拖着脚步移动。因为驼背的关系,脑袋高度还不到玺克胸口。 玺克的肚子在叫。他过了好几个月三餐不继的日子,「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并不适合用来填肚子。现在是晚餐时间,这个工作包吃包住,玺克决定他至少要吃到一顿饭再走。 「不好意思,我是来报到的废弃物分解员。」玺克弯腰配合树精老人的高度。 树精老人没有回应,继续发抖扫地。 玺克把手伸到树精老人面前,挡在他和扫把中间,挥了两下,树精老人还是没有反应。玺克开始怀疑他看错了,这既不是老人也不是树精,而是一棵单纯的树。 但是树可以穿上背心拿着扫把,却不可能边发抖边缓慢移动。玺克两手叉腰,思考着要不要直接走进去找别人。 过了十秒,树精老人突然用力打直背,下巴猛力后缩,作出一个闪避眼前物体的动作,用大约两秒一个字的慢速大声说:「西——俗——偶——了。」他把扫把和畚箕随手一扔,用一种彷佛玺克没看到也无所谓的随便姿态对他招招手,走向第四焚化炉园区大门。 玺克提着皮箱跟在树精老人后面。大厅的状态比起外面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头顶上,灯管几乎都是黑的,破损的隔板垂在半空中。地面瓷砖没有一块是完好的,缺角还算正常,多得是整块不见只剩水泥。管线检修口的盖子失踪了,留下一个洞。 玺克担心树精老人会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就此爬不起来。但树精老人对这个地方瞭若指掌,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路,就一路踩在平整的地方,顺利走到柜台后。反倒是玺克一下子撞到皮箱底,一下子卡到鞋尖。 树精老人拆下柜台后墙面上的一块瓷砖,露出一个密码锁保险箱。那个箱子表面光亮,外表完整,跟周围破败的景象很不搭调。玺克觉得这里面肯定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树精老人输入十七个数字的密码后,保险箱打开来,里面是一副泡在清洁液里的假牙。 树精老人把假牙塞进嘴里,动了动下巴,口齿清晰的说:「这样——好——多了。」他用难以想象出自一个老人家的巨大怪力拍打玺克肩膀,打醒发愣的玺克,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玺克回神举起单手握拳,他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饭在哪里?」 ※※※※※※※※※※※※※※※※※※※※※ 树精老人领着玺克前往员工餐厅。从员工餐厅的场地面积看来,这个地方原先设计的使用者数量应该有五十人以上,加上轮班的人,第四焚化炉员工总数应该还会更多。现在桌子上都是灰尘,空荡荡的自助吧上挂着蜘蛛网,已经很久没人使用了。 树精老人把玺克带到惟一一张干净的桌子前面,叫他坐下。然后树精老人走去后面的厨房,接二连三的端出食物把桌面排满。玺克二话不说埋头吃了起来,一时间他眼里除了食物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玺克一直吃到只剩下汤汁的时候,才想到这有可能不是一人份的食物。 玺克往四周张望,没看到树精老人。他咬着筷子,说话的声音全都糊成一团:「有人在吗?」 大约十五秒后,玺克才听到左边有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玺克狐疑的看过去。树精老人坐在靠近墙边的位子上,他的桌上放着一小碟烫青菜和小半碗白饭。玺克刚刚看的时候那里应该没有人吧?「我需要留一些给别人吗?」玺克问。 「你尽管吃。」树精老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事情,然后说:「看到你这样子就让我想起从前啊——以前整天餐厅里都坐满了年轻人,狼吞虎咽急着要回去工作,烧菜的常常骂他们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却又高高兴兴的给他们加菜——以前只有最优秀的法师才能进来,每年招募新血的时候那个场面多盛大啊,都是人山人海——放榜的时候还会有人被抛起来呢。现在啊——能看到新人真好啊。在我这个老头退休之前——当年我还很小的时候啊——」 玺克惊觉树精老人打算从他还是嫩芽时开始讲起,一路讲到他变得皱巴巴。玺克赶紧阻止他讲述树精成长史,问:「这里没别的员工了吗?」 「还有怪头啊。怪头他吼——」 玺克听到了无法忽略的情报,他再次打断树精老人的话,问:「只有两个员工?」 「本来今天该有五个人来报到啦,不过其中两个突然家中有事,两个生了不能靠近焚化炉的急病。还好你有来,这样加上你就有三个人了。」 原来玺克吃的是五人份的食物,难怪份量这么大。那些人大概是看到烟囱的瞬间就落荒而逃了。 「现在的年轻人吼,不来了也不说一声,都让别人白等,要不是我有办法看——」 玺克急问:「三个人能处理五十人的工作?」 树精老人咧嘴露出假牙,笑说:「就差你一双手而已。」 玺克把最后的肉片和饭扒进嘴里,细细咀嚼。他吃了五人份的食物,不知道要作几人份的工作? 第二章 新入劳动力保障措施 吃饱后收拾完毕,树精老人带玺克去他的房间。今天已经晚了,玺克不用上工。玺克一面走一面记住路线,打算等树精老人一离开就逃跑。 员工宿舍在园区深处,距离大门至少有数百公尺远。这栋建筑看起来也像是设计来给至少五十人住的,但现在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树精老人带着玺克踩过躺在川堂地板上的破纱门,带玺克走到一楼走廊底端一扇全新的钢板门前面,推开门说:「这是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被子和枕头都是新的。」 玺克戒慎恐惧的看进房内。从先前看到的情况推测,宿舍想必也与废墟没有两样,结果跟玺克上一个老板给他的房间比起来,这里根本就是天堂。 房里干净整齐,有床和小桌,天花板上还装着魔灯。墙上的水泥漆平整,没有出现剥落状况。就是被单和枕头套的「黄色小鸡在青草地上玩耍」图样像是小孩用的,但玺克才不在乎这种事。 玺克看到房间里有一扇和门正对的大窗户,大约两公尺高,一公尺宽。现在窗帘是拉上的。于是他走上前打算拉开窗帘,树精老人却伸出枯枝手勾住玺克的袖子,不让他碰窗帘。 「太阳已经下山了,不可以开窗户。」树精老人说。他把脸贴近玺克,眉头的皱皮往上抬,稍微拉大底下的两条眼缝。于是玺克终于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树精老人的眼球是全黑的,看不到眼白,瞳孔里有奇怪的黄色亮点在打转,轨迹很像是在水杯里放一些会漂浮的小球,再顺着同一方向画圆搅拌的结果。玺克猜测那是某种年纪大的人会有的眼部病变。 玺克缩着脖子以远离树精老人,回答:「嗯,好。」 树精老人对玺克的回答很满意,笑得嘴都快咧到耳边了,眼睛瞇了起来,再次埋藏进皱皮底下。他拖着脚慢慢倒退走向房门:「九点以后禁止离开房间,好好休息,晚安。」他在退出房间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然后玺克听见一声小小的:「戚——喀啪。」 发出声音的位置,高度大约在门把那里。听起来像是金属材质的小型实心物体,先在同材质的平面上滑行,再进到某个卡榫里,最后撞到木头的声音。 这是锁门的声音。 玺克冲到门前,抓住门把用力转,门把只稍微动一下就卡住了,他被锁在里面了! 「好睡。明天吃早餐的时候我会来叫你。」树精老人隔着门说。飞扬的尾音听起来相当愉快。 玺克踹了门一脚,结果只是让他痛到单脚跳来跳去。在这个什么东西都年久失修的地方,偏偏就他这间房间是崭新钢板门,难不成是特地装来关新人的? 无论是地板还是天花板,看起来都不像有留管线孔的样子,玺克只剩一条路可以逃离房间了,就是那扇大窗户。树精老人锁门的行为更加刺激玺克想逃的意念,他把警告抛诸脑后,双手一口气拉开窗帘。 这扇窗户毫无景观可言,因为根本看不到外头。铁窗上面严实的贴满了黄色封条,连一丝能透风的隙缝都不留,根本就糊成了一整片纸墙。这些不是普通的封条,上面盖有光明之杖的红色印记。这些封条有法术封锁的效果,除非先拆掉这些东西,否则穿墙类法术会被挡下来,也无法用法术把这扇窗变成通往别处的传送门。 这一刻,玺克心里浮现的念头是:这个地方到底有多难待,居然要用这种激烈手段阻止新人逃跑? 玺克用比拉开时慢上许多的动作拉上窗帘。他弯腰打开放在地上的大皮箱,把压在最底下的祭刀拿出来。这把朴素的黑木柄短刀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之一,重要程度大概就像假牙对树精老人来说那么重要。如果他有保险箱,他应该也会想把这把刀锁进去。 玺克原本是使用所尼语系法术的法师,这种法术是一个全国知名邪教团体使用的法术。玺克在脱离那里之后,才去法术补校学习现代法术。在他的人生中,他使用所尼语系法术的时间远多于现代法术,所以当他需要用到法术时,他也是直觉先想到所尼语系的作法。而祭刀,就是所尼语系法术的重要媒介。虽然现在所尼语系法术并非禁止法术,但是因为当年那起邪教事件实在太有名,对大多数民众来说,「所尼语系法师」仍然是「坏人」的同义字。玺克不能大大方方的展示祭刀,只好像这样藏起来。 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正是九点,可能过了一点点。玺克并不打算遵守九点的禁令。对他来说,规矩这种东西就是设来给人打破的。他站到房门前,思考是要叫使魔把门吞了吗?这扇门看起来是这地方少数还能卖钱的东西,玺克不太想对这种东西下手。这面新进人力保障设施不好对付,装的人有想到这地方的新人必定是个法师,上面有附魔,开锁术对它无效。 玺克一面思考离开方法,一面用祭刀刀柄敲敲门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突然,门板猛然往他这边跳了一下,四边门缝吹进来一阵冷风。 玺克吓得后退一大步。门又猛跳一次,震到天花板掉下几许碎屑。这种跳动方式有如外面有头大公牛在撞门。门过了三秒没有动静,于是玺克又往门的方向跨了一小步,两秒后,门外开始有连续不断的金属敲击声,声音越变越大,到后来简直像是有好几支重金属乐团在门外演奏,外加大批蹦跳不停的舞者。 玺克转身跳上床,抓紧祭刀把自己埋进小鸡棉被里,蒙住头缩成一团。 隔天早上树精老人来叫玺克吃早餐。玺克出门时看到,全新的钢板门外侧多了二十几个昨天没有的凹痕。 ※※※※※※※※※※※※※※※※※※※※※ 吃完早餐后,树精老人领着睡眠不足的玺克上工去。 树精老人边走边说:「你要是肚子饿的话,自己去厨房煮零食吃,冰箱在哪里你记得吧?不过不要超过九点还跑出来,想吃宵夜的话跟晚餐一起准备,带进房间里,隔天再把盘子拿出来洗就好。不要三更半夜的还跑去厨房。」 玺克怀疑在封条铁窗和钢板门的包夹之下,他是否还有三更半夜抵达厨房的可能。 树精老人走到一扇挂着银色门牌的门前。牌子上写着:「分解室」。 这扇门虽然不像玺克的门那样是新品,但是那一体成型的厚重感,镶在门边的七道精钢重锁,外加刻满密密麻麻的镇压法阵,应该是用来关比新人更会逃跑的家伙。 树精老人两手抓住锁上的轮式握把,用力转圈,一道道把锁打开,他在换气的间隙说:「这个地方最早的时候啊——用的是自动门。就是那种跟总理府一样的门——有人靠近就会叮——的自己打开,人走了又自己关上。那时候自动门没几个地方有——那俐落的样子别人看了多羡慕啊——结果啊,垃圾老是开门跑出来游荡,弄得我们每天下了班还要到处抓垃圾——垃圾还曾经冲到外面的民宅去大闹,只好换成现在这个门——那时候大伙好沮丧啊——我这个年纪早该退休了,现在要我去抓垃圾我也没那个力气啦——」 垃圾会在外面游荡?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玺克皱眉想象那是什么景象。玺克的工作是「魔法废弃物分解员」,工作内容正如其名。许多商业魔器结构复杂,跟科技产品一样不能整个扔去烧,必须先拆开,把各部分分类处理。玺克认为他的工作就是作这件事,但愿不是他一厢情愿。 门打开之后,里面的状况让玺克联想到邪教团体里头的拷问室。 墙壁本来应该是采用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但是已经褪色成不均匀的黄与绿色斑块,上面经年累月喷到各种不明液体,留下一个个染色或是腐蚀的痕迹。房内除了摆着掉漆的置物柜跟好几大排档案柜之外,还有八张外型像是不锈钢手术台的分解桌。 朴实耐用的分解桌周围有让人战栗的设备。每张桌子都附设一个大铁笼,制作铁笼的实心铁条每根都比成年男子的大拇指还粗。桌面上上还有跟台子焊在一起的手铐脚镣。每张桌子的边缘都有直通处理场的零件投入口。旁边地上的工具架上放的不是螺丝起子,而是电锯、油压剪、金属大榔头、剁骨刀之类非常适合用来肢解人体的东西。 其中一张桌子已经有人在使用了。那是一个年纪和玺克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深褐色的长发,用深蓝色发带整齐的束好。他的骨架端正纤细,穿着一件明显价值不菲的立领镶边法师袍。那件袍子带着玺克穿的便宜货不会有的丝缎光泽,用颜色相近的丝线绣上了水波般的保护图腾。领口戴着宝石胸针。在玺克身上至为常见的脱落线头当然是一根也没有。 玺克看起来就像是在垃圾场出生长大的,而他看起来就应该要出现在上流社会的宴会上。他跟四周景色完全不像是处在同一个空间,虽然他正好把一盒螺丝扔进分类箱,但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挥手拨过琴弦般优雅,使得这个废墟突然都有了点华丽感。 玺克觉得他好像是跑错时代的幽灵。如果是树精老人口中刚盖好那时的第四焚化炉,也许就会有他这样的人吧。 那个人转向玺克这边,和玺克视线对上了。他对玺克露出一个恰如其份的微笑。既不会太热烈而显得肉麻,也不会太内敛而被误会是冷漠,他对玺克表达出适度的亲切。玺克总觉得他在哪里看过这种纯熟的笑脸,但是相关回忆牵扯到心灵创伤,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你好,你是新来的分解员吗?」男子问玺克。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柔润又充满韵律感,不急不徐,发音在标准中混着一点显示品味的故意走音。玺克确定这是社会上层阶级的特色。「你可以叫我小碴。」男子笑说。他的五官看起来还有点孩子气,有着在物质充裕的环境里才能养成的悠闲气质,一双圆圆的金色眼睛里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我叫玺克。你好。」 第三章 恐怖的可爱蘑菇 小碴站到一边,让玺克站到他在使用的桌子前面,开始教玺克分解桌的功能:「这边就是工作用的平台,大部分工作都在这个桌面上进行……按一下底下这个钮,爪子就会自动从伫坑里抓一个垃圾上来……这些工具通常是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使用……魔导线扔这里、附魔金属扔这里,上面都有标示……搞不清楚的话到这边有说明书可以看……那边的柜子是放厂商给的结构图的,找序号的方法是……拆不开的时候可以参考……」 虽然小碴现在教的东西很重要,不过玺克很难不分心去想那个事关人身安全的问题:他到底是要拆什么会逃亡的东西? 小碴讲解完毕,说:「我示范一次给你看。」然后按了那个「开始」大红钮。 玺克提高警觉看会出现什么东西。天花板上有个暗门打开来,伸出一只金属爪抓着一台魔力打字机,放在桌上。小碴从口袋里拿出螺丝起子,轻轻松松就拔开面板,整个拆开。没花多久时间就把各部件分类完毕,分别扔进投入口,踩一下踏板就送出了。 「换你。」 玺克带着疑虑和小碴交换位置,按下「开始」钮。然后他听到天花板里传出凄厉的尖叫,伴随着连续不规则的敲打声。那听起来像有人在天花板里被抓着头发拖行,不断挣扎踢打发出的声音。声音从远处一路移动到玺克头上,天花板上的暗门打开,把一个戴着蘑菇伞帽的奇怪头颅扔进铁笼里。 「你运气不好。才第一次就碰到这种的。」小碴说完,掩嘴打了个呵欠,转身往门口走去。 「慢着,这个要怎么拆啊?」玺克抓住笼门,贴近铁笼,想看这个东西有没有接缝或是螺丝孔,那东西居然扑上来咬了他一口。 「它的结构图放在左边数过来第二个档案柜第六层。」然后小碴就走出分解室。外面传来连续七声「嘶——碰」上锁的声音,玺克又被关了! 分解室里只剩下玺克跟一个不明蘑菇头对瞪。那颗蘑菇头尺寸相当可疑的跟人头差不多大。菇伞的部分大概比斗笠小一些。有眼睛和嘴巴,没有鼻子跟耳朵。从脸颊位置长出短短的手,下巴长出同样短小的脚。 玺克冲向铁柜,找到小碴说的结构图。那是制作厂商发给焚化炉备查用的详细说明书副本,里头从材料成份到广告词都有。上面写说这个东西叫作「迷你可爱蘑菇精」,封面上还有红色大字标示着这是「学龄前儿童的最佳玩伴」。 玺克翻到下一页,是大大的商品照片。照片上的蘑菇精有着晶亮水润的眼睛,彷佛渴望观者的怀抱;柔软粉嫩的脸颊有婴儿皮肤的光辉;小巧的手脚缺乏实用性,可爱性却无庸置疑;红色带白点的伞帽原型应该是含有剧毒的毒蝇伞,不过对缺乏这种知识的孩子和买这东西的大人来说,应该会觉得红色看起来相当温暖,小白点更是孩童玩具的最佳花色。 但是玺克现在看到的这一只,眼珠只差一点就不能说是在眼眶里了。老化的脸部皮肤充满龟裂和撞裂的伤痕,还有几个铁钉造成的洞。小手小脚都有缺指头,剩下几根不知怎么长出了可怕的爪子。褪色伞帽上有一道巨大的裂口,看起来像是用很钝的剪刀硬剪出来的,用胶带跟订书针勉强接起来,隙缝里填上了过多的强力胶,黄色黏胶沿着边缘溢出来,好像伤口化脓。这只根本就是噩梦里跑出来的妖怪,玺克认为这些差异一定是蘑菇精的玩伴造成的。 玺克又往下翻,终于找到类似结构图的东西。那里有蘑菇精的简易构造图,还有关于当迷你可爱蘑菇精偷吃牛奶时,该如何清洗以免它发臭(把它绑在椅子上带进浴室,用包装内附的开嘴器使其保持张嘴状态,像拷问一样的灌水灌到溢出来。没有附注警语说为了避免幼童模仿,执行此步骤时小心不要被看到)、当迷你可爱蘑菇精半夜偷溜去开冰箱,该如何避免它逃出包装盒(用包装内附的特殊大钳子把手脚卸下来,孩子要玩时再装回去。还是没有附注警语说绝对不要让孩子看到这个场面)之类简易故障排除说明。 玺克一直找下去,并没有任何一章提及该如何拆卸这个东西,以便交给焚化炉处理。当初制造的时候,都没人想过这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扔掉吗? 玺克放弃了,回到分解桌前。迷你凶恶蘑菇精咬住栏杆,一面发出「恶恶恶」的低频吼声一面上下跳动撞击笼子。玺克总算明白为什么要把桌子弄成处刑台了,他绝对不要跟没有任何束缚的这东西同处一室! 玺克咬牙面对现实,就算没有可靠方法,他也得拆了这玩意儿。他从置物柜里拿出炼甲手套和强韧的皮革围裙穿戴好,想了一下后,又拿出附有护目镜的铁头盔戴上。他站在分解桌前面对菇头怪物,深吸一口气,拿起手铐,打开铁笼上的小门,把手铐铐在迷你凶恶蘑菇精的手脚中间大概是腰的地方,也就是那张脸本来该有鼻子的位置。把手铐压到不能更小之后,玺克打开笼门。 蘑菇精瞬间以鹰般的高速往上弹出,擦过玺克下巴撞到他的头盔。玺克整个人往后倒,头盔飞了出去,一直滚到分解室另一头。虽然玺克有用手撑住,他的后脑勺还是撞上后面的桌缘,一时间站不起来。 迷你凶恶蘑菇精弹起超过三公尺的高度,强大的弹力把手铐铁链拉到紧绷,「啵」的一声脱落,顺便把蘑菇精的两只脚给刮了下来。 迷你凶恶蘑菇精掉落地面,顺便把脸上靠近眼睛的部分震了两大块碎片下来。躲在眼周皮肤底下的鲜红管线(居然没褪色!)暴露出来,一些红色不明汁液也流了出来,随着眼珠转动的动作沾在上面。它像不倒翁一样的转了一圈,双眼对着玺克方向停了下来。 它的伞帽抽动了一下,朝着玺克缓缓掀开。玺克在说明书里有看到,广告页面写着:「迷你可爱蘑菇精可以帮你携带各种小东西。」它的伞帽掀开来里面是置物空间。 伞帽开口冲出像是连续使用五十年没清洗的尿盆的味道。玺克看到那里面塞满五颜六色的发霉尿布。开口内侧一圈尖牙形状的卡榫,使它看起来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咬人,玺克也认为它具有十分明显的咬人意图。 蘑菇精的断腿在地上不断弹跳,发出答答答的声音。它拖着身体,以血红双眼盯住玺克,两手爬行逼近他,伞帽越开越大。 玺克刚刚才撞到头,现在头昏脑胀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蹬腿后退。 这样不行!他才不要被陈年尿布产生的沼气熏死! 玺克把祭刀从水壶袋里拔出来,用刀尖在手臂上刺出一个血珠,以自己的血液作为材料施法。 「阴影铐镣为我所用,将此兽困缚于地!」玺克用所尼语大喊,明明没有东西遮住光源,他的祭刀上却出现一片阴影,像水一样的流动,滴到地上,往迷你凶恶蘑菇精流过去,然后沿着它抵在地上的下巴往上爬,包覆住它。玺克看阴影包覆的部分超过三分之一了,应该十拿九稳了。它会被法术固定住,全身僵硬不能动,然后玺克就可以悠哉的拆掉它。 但是迷你凶恶蘑菇精全身往下压,将使用弹性材质制作的身体压缩到极限,放开时猛然蹦起。黑影像橡皮般的拉长,接着绷断。 玺克大吃一惊,这道法术足以困住大象,就算只是简陋版本,就算还没完成,蘑菇精也挣脱得太轻松了。它跳跃的力道到底有多强啊? 迷你凶恶蘑菇精咬紧伞帽,以狰狞的表情和花式溜冰般的姿态,伸开短短的双手,在空中作出一个华丽的三圈自转,对准玺克的胸口重重落下! 玺克来不及逃开,就这么被撞上,他觉得肺里的空气好像全都被挤了出来,肋骨几乎断掉。 迷你凶恶蘑菇精压在玺克身上,用短手抓住玺克的领口,双眼溢出血红泪滴逼近玺克,近距离再度打开伞帽。 玺克骂了一句脏话,一记右钩拳把蘑菇精从身上打下来,翻身跨到蘑菇精身上,用体重压制它。玺克举起祭刀往蘑菇精身上刺。蘑菇精凄厉的尖叫,一直哀嚎挣扎,玺克彷佛听不见一样,凶性大发不停狂刺。直到迷你凶恶蘑菇精陷入沉默,红色汁液形成血河,大小残片四散其间,再也不会动了,玺克才住手。 玺克膝盖弯曲,身体也稍微前倾的蹲着喘气,用袖子抹了一下汗。这时门锁碰碰碰的打开了,小碴开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杯子和一壶茶。 他看到玺克身上有多处血迹(蘑菇精的红色汁液)、带着恶战后的狼狈神情紧握染血(主要是蘑菇精的)短刀,又看到地上那有如谋杀现场般的迷你凶恶蘑菇精残躯,用很感兴趣的笑脸说:「我才正要教你怎么对付这东西的,你这也是个方法啦。」 玺克已经完全没有回话的力气了。他把手套脱下扔到分解桌上,往旁边挪了两步就往地上躺,把疼痛的后脑靠在冰凉的瓷砖上。 第四章 以铲平为目的包围此地 清理完毕,休息一下后,玺克在小碴的指导下实作拆解垃圾。小碴看到玺克使用祭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似乎不介意,所以玺克就不藏了,大大方方拿出来用。 黄昏的时候小碴叫玺克收拾好工作区,两个人一起去门口等垃圾车来。 小碴有教玺克一些第四焚化炉整体工作流程,这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是自动化的,倒垃圾也是。按理来说只要垃圾车司机知道伫坑的门在哪里就好了,不需要他们帮忙才对。 小碴没有解释,而玺克才走到大厅就明白了。 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嘶吼声,喊着:「第四焚化炉立刻迁炉!政府食言而肥!」 小碴推开纸箱大门。门外那片没有草的草皮上站了上百人,男女老少还有狗狗。他们头上都绑着白布条,用红墨水写着「政府失信于民」的字样。手里拿着纸板,上面是一个有双下巴的肥胖男子照片,用红墨水画了个大叉叉。他们穿着轻便,甚至有人穿着拖鞋,而且都没带水壶。从这两点看来,他们应该是本地居民就近过来。 小碴走出大门,玺克缩着脖子跟在他后面。那一百多人把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到他们身上。 垃圾处理设施通常都会受到当地居民厌恶。基于文明社会分工合作的原则,每个人都想把这个工作分给别人。这地方的人不幸分到「和焚化炉当邻居」,只好来门前抗议。 「那是谁?」玺克指着肥男照片问。 「这里的主管。」小碴皱起眉头:「差不多半年没看到他了。」 「他还在领薪水吗?」 「嗯。」 说时迟那时快,玺克咬牙抓住其中一张肥男照片,抢了过来。拿着那张纸板的女性以为玺克生气了,吓得肩膀都缩了起来,可是玺克抢过照片之后,只是把照片扔到地上用脚踩,完全不理她。抗议民众看了全都愣在那里。 玺克怒骂:「死肥猫!」这个不工作的薪水小偷! 「你站哪一边的啊?」小碴惊讶的把手放在玺克肩膀上问。 「我站在公平正义那一边。」玺克坚定的回答,脚跟在肥猫主管脸上转啊转。 正当民众疑惑着,不晓得该不该把玺克当成自己人的时候,在人群中有个妇女以领袖之姿站了出来。 她大约五十出头,身材微胖,烫了一头很卷却没有蓬松感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像是一头五年没剪毛的绵羊。烫发剂和美发师的技术应该都大有问题,她的头发看起来焦炭化了,好像只要碰一下就会粉碎。她的脸上满是笑纹,但是现在一点笑意都没有,恶狠狠的瞪着两个第四焚化炉员工。玺克注意到她提袋里插着一瓶水,脚上也穿着好走的鞋子。 笑纹女士的一只手握拳靠着胸口,两手手臂夹紧,收下巴瞪着玺克。这个姿势通常是女性碰到男性无礼冒犯时的防卫动作。她的肢体语言暗示她正在拒绝男性乱来。作为现场最靠近她,而且绝对没有在乱来的男性,玺克本能的后退一步以免被入罪。 「不要再装了!」笑纹女士尖声说。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她正在谴责男性把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玺克很肯定自己沾都没沾到她一下。于是他又后退第二步,为了自保拉开安全距离。 笑纹女士用一种自己正遭受无法抵抗之身心伤害的姿态说:「你以为只要这样作作样子,我们就会听你们的吗?」 玺克两手一摊:「老实说,我才不在乎你们会怎么反应。」 小碴用手肘顶了一下玺克。 笑纹女士尖叫:「还在口是心非!装也没用,我知道你们都是听他的话在做事!」 玺克用食指指着脚下的第四焚化炉主管照片,问小碴:「他有说话过?」 「半年没说了。」小碴扁嘴说。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话!」玺克手叉胸口,挺胸说。 「你才不是真心想踩他!」 「我非常认真的告诉妳我真的很想要踩他最好这一脚可以踩在他本人头上只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不然我就拿……」玺克维持打直背的姿势,一口气不中断的说下去。 小碴终于听不下去了,两手抓住玺克肩膀,把他挪到自己后面去:「好了,够了,新人闪一边去。」小碴往前站了一大步,逼近笑纹女士。现在他和笑纹女士之间的距离近到他只要手叉胸前,就很可能会碰到笑纹女士的胸部。然而,小碴这样失礼的逼近笑纹女士,她反而露出腼腆的笑容,自己后退半步。她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小碴献给她一束花,她是为了收下那束花,刚刚才不得已短暂靠近小碴。 对方拉开距离后,小碴抬起左手,抖开袖子,露出一只腕表。玺克看了相当惊讶。腕表这东西非常昂贵,不只玺克买不起,他想踩的肥猫也买不起。 小碴看了一下表,放下左手,改抬起右手。他的右手握着一个圆盘,他按了一下上面有红色方块图示的按钮,用念稿般平稳清晰的声音说:「现在时间十六点五十四分,地点是第四焚化炉正门前。」那个圆盘是录音机! 「卑鄙小人!」笑纹女士尖叫。 小碴用冰冷的语调说:「芳芙诺女士,现在正在录音,请注意您的遣词用字。这里是公开场所,卑鄙小人毫无疑问具有污辱性,此为公然侮辱罪,我们保留提告的权利。」 所谓「保留提告的权利」,白话点说就是:虽然我现在没有要告你,不过要是你又作了什么让我不爽的事情,或是我突然觉得不爽了起来,我就会拿这件事把你告上法院,根据录音证据向你要一大笔赔偿金。这是一句经过专业用语掩饰,效果不折不扣却又不会触犯「恐吓罪」的威胁行为。 小碴举高录音机让所有人都看到,继续说:「根据法术专用焚化炉管理法规第三十四条,非工作人员不可侵入作业区域,若有妨碍业务行为可予驱离。不得持有危险物品进入园区范围,如超过一公尺长之金属制物……根据法术专用焚化炉区域管理细则第三十条第六项,参观活动需于一个月前申请,如未申请则不可跨越禁止区域。禁制线为黄色,宽度为……」 小碴一口气说出七、八条法规,里面满是法律术语、艰涩字跟拗口装正经的赘字,跟一般日常口语简直连文法都不一样。玺克确定这地方根本没几个人听得懂。 最后小碴终于说出重点:「……你们是非法集会,请立刻解散。」 抗议群众紧张的彼此交谈。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违反这里的法条,因为根本就听不懂小碴在说什么。只是小碴说了那么多让人听不懂的话,暗示着他懂很多一般人不懂的东西,好像很厉害很不好惹的样子。「会罚钱吗?我家里还要缴孩子的学费。」「万一被抓去关怎么办啊?」民众因为听不懂小碴在说啥,自然也没办法反驳他,于是全都惊慌起来。士气一下坠到谷底。 「政府答应过这里只会使用十年!」芳芙诺女士的尖叫声响起,设法振奋己方精神。 「定期检查显示焚化炉安全无虞,使用年限按规定延长。」小碴笑说。 玺克终于想起来他之前是在谁脸上看过小碴这种社交笑脸了。那是一个如非必要否则玺克不想看到他的人,一个堪称官僚主义代表人物的配剑武夫——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的瑟连.尼可.拉斐特。 「检查的人也都是你们的人,哪能信任!」芳芙诺女士尖叫。 「他们都是该领域的专家。」小碴说:「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玺克站在后面心想:然后那些专家身分也都是第四焚化炉开设者——光明之杖——认定的。 小碴眼周用力看着民众说:「第四焚化炉负责大艾太罗地区的魔法垃圾处理工作,如果这个地方关闭,魔法垃圾无处可去,只会引起更多麻烦。第四焚化炉是维持你们环境整洁的必要之恶。」 芳芙诺用更尖更大的声音喊叫:「那又怎样!只要有焚化炉就好了啊,干嘛不去别处盖啊?」 战况已经不是玺克能插手的了,于是玺克干脆不管了,让小碴去处理,他去旁边散步。玺克拐过墙角,晃到大门左侧去,发现这边还有一个出入口。那是一扇巨大的垂直升降钢板门,门上的脏话涂鸦数量可能比园区所有墙面上加总起来还要多。更奇怪的是门上有很多从内部朝外凸出的撞击痕迹,整扇门上都是小小的尖刺状突起,多到玺克还以为那是某种防盗措施。 垃圾车的笛声从远方传来,慢慢变大,玺克转头看到五台垃圾车从省道开了过来。 小碴和芳芙诺女士还在吵架,听见笛声两人同时转头。 芳芙诺女士大喊:「拦下那些车!」民众听了,纷纷放下纸牌,冲向省道准备用肉身挡车。 小碴大喊:「自杀意外险不会给付!」 民众全都停下脚步,疑惑的交换眼神。 小碴的意思是说自己冲到车子前面给车撞是自杀行为,如果投保的是意外险的话,这样不算意外,保险公司是不会给付的。玺克不知道那些人有几个是因为小碴说的话才停下来的,可能大多数都是停下来思考小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垃圾车悠悠哉哉的边唱歌边开上园区的水泥路。其中四台是常见的鲜黄色车体,往更后面的处理设施开了过去。剩下一台垃圾车是红色的,它往玺克刚刚发现的钢板门这里开了过来。 玺克往旁边闪。他盯着车子看,总觉得那台车在摇晃,车斗一直震动,还发出「洞、洞、洞」的沉重撞击声。垃圾车司机把车停在钢板门前方地面的红框里,然后就打开车门,一面发抖一面快步逃走。钢板门往上升起,红色垃圾车自动驾驶进入黑暗中,钢板门再慢慢放下。 「那里面啊——就是伫坑啦——你拆解的那些垃圾呢,之前就是放在那——里面。」树精老人的声音突然从玺克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吓得玺克肩膀缩了一下。他夹紧肩膀转身,看到树精老人的背影在超过十公尺远的地方,正一跛一跛的走开,转弯进了大厅。玺克刚刚听到的声音,距离他应该不超过半公尺才对。 小碴和芳芙诺女士的争执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为止。因为群众有的人要去接孩子,有的要回家吃晚餐,这才散去。 在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之后,小碴手叉腰,弓着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把到处游荡的玺克找回来,拎着他的领口带去员工餐厅煮晚餐。 第五章 闹鬼 今天的晚餐是火锅。玺克比较喜欢能更快吃到的食物,比方说大火快炒,这样可以非常有效率的大量生产熟肉,不过因为小碴出钱买了十盒肉,所以玺克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欢欣鼓舞的等待火锅。 两人边等肉熟边闲聊。小碴问玺克:「有吓到吗?今天的抗议。」 玺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肉片由红变白的过程上,过了两秒才发现小碴有说话:「什么抗议?」 「大门那里的抗议。」小碴皱眉说。 玺克判断肉可以吃了,立刻夹起来吃掉,等肉片安全下肚以后才回答:「那没什么。」 「喔。」小碴的嘴角在笑,眼睛却在仔细观察玺克:「那个带头的女人啊,她根本就不住在附近,却是自救会会长,每天花大笔交通费通勤抗议,标准爱惹事生非。听说她老公跟她分居了,儿子也不想探望她,我很能理解为什么。」 对于小碴的目光,玺克的反应是提出量产食物的要求:「可以一次下一盒肉吗?」 「随便你吧。」 「很好!」玺克快乐的把整盒肉都扔下锅。想到昨天也吃了五人份特餐,这地方的人供餐真是太大方了。大方到他已经完全放弃开溜的想法。 「你这人胆子还真大啊。」小碴单手托着下巴,柔声说。 「有吗?那本来就没什么啊。」他还是邪恶法师的时候,连圣洁之盾总攻击的场面都看过,抗议游行和那个根本不能比,当然吓不到他。 「一般来说光是看到那个蘑菇精就会逃走了吧。」 「那个我是真的想逃了没错。」玺克认真的说。 小碴没说话,眉毛稍微抬起。过了一阵子,他指着锅子说:「这些是自然猪喔,不是魔法饲育猪。」 「有差吗?」玺克拿着筷子备战,肉一熟他就要马上吃掉,接着下下一盒。 「魔法饲育法产量比较大,花费时间比较少,品质比较稳定,也比较不会得到已知的疾病,听起来很理想吧?但是有人怀疑魔法饲育肉品会发生以前没有的问题,还有人认为魔法饲育的厨余应该送到第四焚化炉处理。」 玺克皱着眉头啃筷子:「你很喜欢说一些难懂的话耶。」在门口的时候就是那样,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也没人想承认自己听不懂,所以没有人反问小碴是什么意思。 小碴换了另一只手撑下巴:「听不懂才是正常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听不懂,才能平安过日子。」 「如果说我听得懂呢?」玺克挑起一边眉毛问。 「那就是你为什么这么穷的原因。」小碴笑说。他这次的笑脸不是社交笑容,而是嘴角角度更为尖锐,欺负人的笑容。 玺克识趣的闭嘴,只在吃东西时张开。 「玺克,你觉得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小碴问:「人一定要向世界证明自己曾经出生过吗?还是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算籍籍无名也好呢?如果只有留下痕迹才是有意义的生活,那每个人不就都成了别人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了吗?像芳芙诺女士那样,她利用民众的生活留下她自己的轨迹,她一定会说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小碴精准的夹走一块玺克正要下手的肉:「——那只是满足个人的领导**而已吧。」 玺克不会去考虑那个问题,对他来说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填饱肚子。于是他低下头,决定更加专心的守护肉,不再聊天。 ※※※※※※※※※※※※※※※※※※※※※ 吃饱后又回分解室工作。玺克发现这个工作,可以让他尽情研究当代最重要的商业产品。反正没有人监督他们的进度,他就仔细的拆解魔器,研究构造,甚至尝试修理。他开始想象以后要是他存够了钱,也许可以开家小小的魔器行。 他发现有很多魔器根本就不算坏掉,只是外壳刮伤不好看,或是接触不良需要清理,顶多是该维修了,距离玺克个人认为的「该扔掉」标准还远得很。备查设计图上都有标建议售价,把这些还能用的东西拆毁扔掉,让玺克越作越痛心。 玺克拆开一台魔风扇,售价可以让他租到相当不错的房子半年;他拆开一台魔洗碗机,售价可以让他组装出一台漂亮的摊贩推车,外加买一台三轮车拖着推车走;他拆开一台魔复印机,售价他简直不忍估计那能让他吃多久了。他忍不住叫嚷:「明明花几毛钱换条线就好了,干嘛整台扔掉啊?」叫归叫,他还是乖乖的把魔法动力核心拆除,把里面萤光绿色的魔力糊倒进专用水槽。 小碴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团鲜绿色颤动的半透明胶质物体。那是魔法制造的人工胶质怪,据说可以用来清洁家中地板。这东西既没有接缝更没有管线,玺克想不出来这要怎么拆。只见小碴烧了一锅滚水,把胶质怪扔进去,它就在里面化掉了,只剩动力核心在水面上漂浮。那个锅子好像是他们刚刚煮火锅用的那一个,是厨房里最大的锅子。玺克决定装作没发现。 玺克问:「我可以把这些东西修好拿去卖吗?」 「不行。」小碴立刻回答。他用长夹子把冒烟的动力核心从滚水里夹出来,放在水龙头底下冲冷水。 「反正这些都是不要的垃圾啊!」 「商业魔法制品几乎都是奢侈品,喜新厌旧就是它的市场价值。」小碴闭上嘴,小心的把变成绿色的热水倒掉,用冷水冲过一遍锅子降温。等他戴好手套开始刷锅子时,才又开口继续说:「如果大家都不买新东西,厂商还赚什么?你不可以推动消费者珍惜旧东西,不然就违反这里的工作规定不可侵吞垃圾。懂了吗?」 「不想懂。」玺克叹气,低头拆解他今天经手的第三台魔法照像机。 小碴笑说:「不想懂的话,换个方式说好了。还有另一种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可侵吞垃圾。传说,有些魔器里偷偷用了女人的身体当材料。」 玺克压下嘴角:「那是违法的吧?」 小碴挑起眉毛。正常人会直接觉得这样很夸张,玺克却以法律角度切入,让他觉得很奇妙。小碴说:「当然是违法的。」就像杀人也是违法的,但是一般人不会说杀人是违法的,而是直接说不可以杀人吧?小碴接着说:「详情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有个女人被杀了,身体拆开来作成魔器,然后那个魔器又流到民间,于是家家户户都发生灵异事件。那个女人的冤魂不肯安息,大白天的在街上走,好几个城市好几个地方都会看到她的身影,甚至还有人在街上一次看到两、三个她。」 玺克偏了一下头:「大白天闹鬼不正常吧?而且我从没听过鬼会玩分身这一套的。」 「嗯,所以这个故事只是个传说,是假的吧。不过你不觉得这是个别乱拿垃圾的好理由吗?」小碴说。 玺克看了一眼小碴,他的嘴唇绷紧,似乎最怕这个故事的人就是说出口的他。他紧张的神情只维持了几秒就恢复平常,小碴手一挥,动力核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掉进三公尺外的分类箱里。 玺克拿起一台魔法照像机。他发现这台相机里面还有相纸,他检查了一下部件没什么缺损,应该还能运作。玺克这辈子还没有拿相机拍过任何一张照片,他喜孜孜的拿起相机对准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白色相纸慢慢从相机底下的开口吐出来。玺克单手拿着相纸等待影像浮现,希望相纸还没变质。 过了大约一分多钟,相纸上慢慢出现影像。玺克努力辨认上面的东西。长方型的淡色东西应该是大门,前面的小方型应该是桌子……影像变得更清楚的时候,玺克看到大门前面有个曲线玲珑的东西,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具备玲珑的曲线。玺克看了一眼大门,那附近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等到影像几乎完全清楚的时候,玺克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裸身的女人。她站在那里,双手自然垂落,这个姿势和医学院里的人体标本如出一辙。她面对着拍照者,看着摄影师。玺克非常确定房间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人。 虽然这张照片显然大有问题,玺克还是盯着看直到影像完全显现。那个女人有一头柔顺闪亮的长发,长度超过臀部。留了这样长的头发却没有出现任何毛燥分岔的迹象,一直到发尾都环绕着光辉。她有一张充满魅力的脸,轮廓圆润却又保有个性,带着适度的高傲感而显得纯净。她的鼻梁、眉毛和嘴唇不仅仅是端正而已,简直像画中的美人般精致。那双眼睛深邃晶亮,眼型带着神秘感,将她整个人的外貌提升到超凡脱俗的境界。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那样宏伟饱满而挺立的胸部,那样柔软的感觉,配上那么纤细的腰,一双长腿好似没有尽头。她的骨架充满女人味,好像会融化。即使是照片也能看出她肤如凝脂,散发出粉嫩的光晕。这个女人的美貌堪称完美。 但是照片里的她愤怒的瞪着玺克。那不是普通人被惹火时的那种愤怒,而是冷冰冰的憎恨。 那是死者才有的冰冷。 玺克甩手把灵异照片扔进直通主炉的分类箱,迅速把魔法照相机也拆了。废弃部件通通送出以后,他对小碴说:「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第六章 打个魔话这么累 今天玺克无视光明之杖的每日最长工时规定,自行加班,或者说是快乐的玩魔器玩到八点半才回房。他赶在九点以前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他才刚坐到床上,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戚——喀啪。」 他的房门锁上了。 树精老人的声音穿过钢板门,不知为何听起来仍然很清楚。玺克猜测是钢板门四面有缝的关系。树精老人说:「你今天工作怎么样?还愉快吗?」 没有迷你凶恶蘑菇精的话就很愉快。「还可以。虽然这里破烂了点,不过好像还满坚固的,而且可以吃得很饱。」玺克回答。 「那真是好——很好——我这个老人就要退休了,年轻人,你要替我照顾这里啊。」 玺克默默的扁嘴,没有回答。树精老人又说了句:「好睡。」就不再传来他的说话声了。 九点整,门外又传来吵闹声。玺克努力把小鸡棉被盖住头,再折迭两端压在耳朵上,还是没办法隔绝声音。他在噪音中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棉被一扔,慢吞吞的起床,穿上鞋子站到钢板门前,非常用力的拍了门一下,发出极大的响声,这个声音大概整栋楼都听得到,不过跟外面的噪音比起来还不算什么。 外面的声音变小了一点,玺克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孩子声音。通常人这样说话声音不会很大,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算很大,却能盖过噪音。然而她的咬字也不是特别清晰,听起来半虚半实,很不真切。那个女声说:「是谁?谁住在这一间?」 「玺克.崔格。」玺克回答。他心里猜想这个声音会不会跟他在分解室拍到的那个女人有关:「你们不要在我房间外面吵闹,不管你们是幽灵还是什么东西都保持安静,人类晚上要睡觉。」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女声说。 「只要是法师都听得到吧?」玺克抓抓耳朵说。 「其他人都听不到我们——他们不在意、不想听——」 「喂,我没兴趣听幽灵抱怨,我不管妳有多想找人聊天,我要睡了!」玺克用力跺脚。全世界的幽灵都有个共通点,就是一找到能听到他们声音的人,就会缠着对方说个不停。 「我们不是那种具有灵魂的存在。」女声带着呜咽,越来越小声,门外的噪音也慢慢变小。 过了两分钟,外面终于完全安静下来,玺克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床铺。就在这时候,他看到窗帘朝房间里面飘动,幅度还不小。 玺克知道,如果在镜子前面点一根蜡烛,烛火往横向移动,像是有风吹过一样,就表示镜子里开了通道。 现在窗帘在飘动,像是有风吹过一般。 问题是这个窗户用封条糊得密不透风,不可能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就像镜子里也不会有风吹出来一样。 玺克不想知道他现在拉开窗帘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色。他鞋子一扔钻进棉被里,虽然已经没有噪音了,还是用小鸡棉被蒙住头,努力忘记这些插曲。 这栋建筑的问题不是只有破烂而已! ※※※※※※※※※※※※※※※※※※※※※ 隔天早上玺克比小碴早到分解室,先作开工前的准备工作。他一一测试门锁正不正常,还有检查天花板有没有裂痕。如果有裂痕,在输送待分解垃圾时,垃圾可能会破坏天花板逃走。然后他检查护具柜里的东西,看上面有没有残留的魔法药剂,有没有出现细缝。他检查自己的分解工具架,确定那些分尸工具都完好。摇一摇桌上的铁笼看会不会晃动,扯一下手铐脚镣确定不会掉。 然后是检查分类箱。他们分解后的零件就是扔进分类箱,踩了踏板以后会启动里面的输送带,把东西送去该去的地方。他试踩踏板,发现踩不下去。于是他蹲下来检查踏板底下,发现底下卡了个空的魔池盒,拿起来就好了。他准备把魔池盒扔进专用分类箱,人还蹲在地上,耳朵的高度差不多就在分类箱的开口附近。他听见箱子里传来人的声音:「救命啊……救命……」 玺克吓得脖子缩了一下,他掀开箱盖趴在箱口往内看,只能看到分类箱的活板箱底。分类箱和输送带中间平常是由活板箱底隔开的,踩踏板时才会打开。分类箱设有安全装置,箱盖开着的时候箱底绝对不会打开。所以不管玺克怎么踩踏板,都看不到活板箱底下面的空间。 人命关天,玺克只好拿出螺丝起子,打算把分类箱整个拆下来。这时小碴踏进分解室,看到玺克在拆一个不该拆的东西,就走了过来。 小碴问:「早安,你在作什么?」 玺克指着分类箱:「有人掉下去了!」 「不可能。」小碴皱眉说:「这地方总共就三个人,另一个我刚刚才在餐厅碰到。昨晚门是我锁的,你来的时候门开了吗?」 「是锁着的。」玺克说。他用员工密码打开的。 「所以啰。」 「可是我听到里面有声音!」玺克用螺丝起子敲了一下分类箱。 小碴没有蹲下来听,只是用手指把脱落的发丝拨到耳后:「你听到的是残余意识。」 玺克膝盖开开的蹲在那里等他解释。 「人类的意识是很强烈的,魔法物品又比一般物体更容易残留人的意念。有时候残留的东西多了,或是碰到一些情况触发,就会形成现象让人感觉到。法师又比一般人更容易接收到这些东西。」 「这些我知道。」玺克抓抓头皮。这些东西他在法术补校学过。就像在古城之类历史悠久的地方容易听到不存在的说话声,或是没有其他人却看到有人影走过。可是就因为玺克知道小碴说的是什么,他才觉得这跟他听到的不是同样的东西。人类的残余意识是不会有反应,也不会改变的。那些意识都非常单纯,无法具备完整人心的复杂度。他觉得这和他对那个声音的第一印象不符合。 玺克咬着下唇思索。也许第四焚化炉的残留意识就是比较不一样。小碴是前辈,应该比他了解这个地方才对。 转念一想,玺克问:「你有没有听到这两天晚上,九点一过就有人在大吵大闹?」 「昨晚有一声很大的撞击声,没听到别的。」小碴说。 很大的撞击声是玺克拍门的声音,那些根本就是金属嘉年华的噪音小碴没有听到。 玺克紧抿着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幽灵闹事应该连普通人都会受影响。而且昨晚那个女人可以跟玺克对话,不会是残余意识。 分类箱里又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啧,有人坏事了。这个傻楞楞的新人差点就上钩了。」那个声音开始捏着喉咙唱歌:「放我出去、出去、出去——」 玺克又在地上蹲了一阵子,决定再问小碴一个问题:「这里有魔话可用吗?」 「登记室里有一架。」小碴说。 玺克起身说:「我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政府单位设置通讯系统不可挪作私人用途。」小碴用难懂的句子告诉玺克,不可以用政府的钱打魔话跟女朋友情话绵绵。 「放心,我就是要打去政府单位。」玺克摆摆手,快步离开分解室。 ※※※※※※※※※※※※※※※※※※※※※ 登记室是存放工作纪录,还有作文书工作的地方。这里有三张办公桌和四排铁制档案柜。屋子里极少数不老旧的东西是头上的照明灯,毕竟是要看字的地方,至少灯是好的。档案柜免不了生绣掉漆,而办公桌看起来跟分解室的工作台很像,只是没有铁笼和手铐脚镣。每张桌子都有修理的痕迹,像是断掉的桌脚(钢制品到底是怎么弄断的?)用角钢接起来。玺克觉得这些原本应该都是被垃圾砸烂的分解桌。 除了灯之外,另一个不老旧的东西是放在门附近办公桌上的鸟笼。里面没有鸟,而是挂着一个铃铛。鸟笼表面的铁丝图案编织成法师最喜欢的月亮和星辰(这是法师养成过程中经常伴读的景色),鸟笼底部有一个小石盘,石盘上有一圈内嵌数字的凹洞。这是一个室内用的小型魔话笼,虽然说是小型,不过那是跟室外魔话亭比较的结果。它还是有一个十人份锅子那么大。 这个铃铛能够搜集周遭的声音,传给另一个地方的铃铛播放,也播放另一个地方铃铛收到的声音,使两个身处不同地方的人透过铃铛对话。 玺克用食指戳那些凹洞,拨打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魔话号码。 铃铛开始震动。本来应该会发出等待接通的单调音效,今天里面却传来乐声。那是一个听起来相当快乐的女高音,有钢琴和长笛的伴奏。玺克听到开头歌词是:「你们的——好邻居」六个字,然后魔话就接通了。 「喂?」铃铛里传来一个甜腻的女性声音。 玺克对着魔话笼说:「请问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吗?」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吧?」女性的声音说。 「啊,抱歉。」玺克拉了一下铃铛,挂断魔话。他又拨了一次号码,这次他非常仔细的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检查,确定自己没有拨错。 女高音再次开始唱歌,这次玺克才听到:「你们——」魔话就接通了。 「请问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吗?」 「你打错了。」和上一通同一个女声些微不耐烦的说。 「不好意思。」玺克再次挂断魔话。他转身把腰靠在桌缘,左手撑着桌面,右手食指和中指轮流轻点下巴,心里默念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魔话号码。不管重复几次,他都觉得没有错,里头没有任何一个数字是不确定的。法师执业管理局是负责管理法师工作情形的国家单位,也专管他这种穷法师的生涯规划,是所有公家单位里他最常连系的一个。别的单位就算了,这个单位的号码他熟悉程度就跟自己的名字写法差不多,不可能记错。 他想了大约两分钟,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记错。也许是号码石盘装错了?他仔细检查石盘,跟底部接合的地方并没有重新拆装受损的迹象。 玺克鼓起勇气再次拨打魔话。熟悉的女高音又开始歌唱。玺克怀疑会不会是法师执业管理局换了个号码。他没有马上挂断,于是女高音继续唱下去:「你们的——好邻居——法师执业管理局!法师的好朋友!周转、讨钱、找工作,我们为您守护!法师执业管理局——诚挚的为您守护——」 魔话接通了,女性声音非常愤怒的说:「你打错——」 玺克破口大骂:「最好这里不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妳闹够了吗?」 铃铛对面不断传来用力吸气的嘶嘶声,女声呜咽模糊的说:「你能够明白人家有多害怕吗?每天一大早坐到这个位子上,心里的想的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每次接起魔话都胆战心惊!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说啊!你说啊!」 「我能说什么啊?去找局长大人过来啦!」玺克对铃铛怒吼。房里没别人真是太好了。魔话铃铛方便是方便,缺点是所有人都听得到在说什么。 女声尖声质问:「你要叫他开除我,对不对?你们是什么关系?」 「算我求妳行行好快点去叫局长大人过来!」玺克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女人怎么还在当总机啊! 「你命令我?你对我施了命令术?不不不不不不——我不会屈服的——我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你夺走心智——我要抵抗——我——我不会成为邪教的祭品!」 铃铛对面传来一连串乒乓咚沙的吵闹声。听起来像是一桌子文具用品全被扫到地上去。 魔话安静了五秒,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稍微含糊的声音:「喂?是玺克没错吧?我们的总机晕倒了耶。每次看到她这样就知道是你打来的。你对她作了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作,是她有学历歧视。」玺克手叉胸口,在旁边的椅子上重重坐下,结果这张椅子后面有根椅脚特别短,导致他的重心瞬间后倾,差点整个人摔倒。 第七章 下雨的日子园内散步 「好吧,你工作状况怎么样?」 玺克身体前倾调回重心后,用一种轻快到诡异的语气说:「工作状况非常好,我没办法想象有比这里更理想的工作环境了。光鲜亮丽钱多事少离家近,长官慈爱同事亲切而且不需要面对民众。」 铃铛整整沉默了三十秒,玺克只听到呼吸声。之后才又传出局长大人的声音:「你有走对报到地点吗?」 「但愿我没有。」玺克摸着刚刚差点经历第二次撞击的后脑勺,那里还有个肿包,大概不会很快消失。他咬牙说:「我差点被陈年尿布桶杀死,这里非常严重的闹不太像鬼的鬼,主管半年没出现了,当地居民全都想铲平这个地方。」 「主管那件事我是第一次听说。」局长大人说。言下之意是除了这件事以外的事他都听说过了。玺克听见铃铛里传来撕海苔的沙沙声,局长大人问玺克:「总之你还活着对吧?你不是幽灵吧?这年头幽灵打魔话已经不稀奇了。」 「对,我就是幽灵。我打给你是为了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出发去你那里作祟,请泡茶准备点心等我。」 「哈哈哈哈哈!」局长大人发出一连串非常没有诚意的笑声。 「你老是、老是仗着我缺乏情报,就分配没人要的工作给我。我吃够苦头了,我不干了!听见了吗?我不、干、了!你最好去检查你的待业名单,看还有谁会蠢到乖乖来报到!」 局长大人老实的回答:「只有你一个。」 玺克发出像是狗威胁人时的低沉呜呜声。 「这样吧,你知道密希努大楼吗?他们现在准备打破全世界最高楼的纪录,是世界级的地标建筑喔。那里现在有防护法师的职缺,你觉得怎么样?」 「那里几天前才发生工安意外,国家建设局都盯上那里了,不去!」 「疑?你怎么知道的?」局长大人怀疑玺克哪来的情报来源。玺克连收音机都没有,更别说电视了。应该也没有别人会告诉他这些事情才对。 「我每天都会去捡纸质被子来盖,上面有写。」玺克咬牙说。报纸还满容易取得的。不但可以让脑袋吸收最新资讯,还可以温暖身体。玺克认为每天花时间巡回垃圾桶寻找这东西相当值得。 「啧,偏偏这时候就这么精明。该说你这家伙还有救吗?还是说你很难搞呢?」 「我也希望我可以不必这么精明,也不会被推荐去给起重机砸。」 「唉,你放心吧。起重机现在全都是科学家在作的,你在第四焚化炉绝对拆不到。」局长大人装傻,把他刚刚才推荐玺克去砸过起重机的工地工作这件事给忘了。铃铛里传来局长大人吃海苔的咂咂声,他边吃边说:「你现在的工作绝对安全无虞。你不必这么紧张,只是小小的闹鬼而已,尿布桶又不是什么强力的对手,你这么厉害,应付得来的啦。第四焚化炉运转三十五年来从没出过什么事,半个月前才作过定期检查,有什么问题那时候就该发现啦。绝对不会像上次那里那样,你才去一周就整个炸掉啦。」 玺克站起来,身体靠在桌边接近魔话笼,两手用力抓住桌缘,大吼:「那个定期检查连一般民众都唬不了,我才不要在一个超过使用年限两倍半的园区工作!」 「既然超过两倍半都没事了,当然也可以超过三倍嘛。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不会这么倒楣就在这时候出问题啦。你要仔细想想啊,马上就进入冬天了,你又没钱租房子,要在这种时候流落街头吗?气象局预言部门说今年寒流特别多喔。」局长大人很清楚,上次的事件已经把玺克对他的耐性额度消耗殆尽,所以他改采动之以情,「我正在为你着想」的策略,不过他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来有这个意味在。 「只不过是流落街头而已——不过就是要拿大塑胶袋里面塞报纸当睡袋、在桥下用纸箱当窝——只是必须去厨房后门拦截厨余,在水沟里捡别人掉的铜板——只不过是在喷水池里洗澡,在公园找水喝——」玺克声音越来越小,他越说越觉得那样的日子真是悲惨,越说越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至少在第四焚化炉,纸箱是用来当门板而不是天花板。你就怀着感恩的心做下去吧。」局长大人装出充满同情的声音说,但是玺克实在是无法忽视那些忍笑不成而发出的喷气声。 「我只作到春天,等春天我就走人!」玺克努力装出凶狠的语调,但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别无选择的心虚。在局长大人的狂笑声中,玺克切断通话,坐到椅子上生闷气。 穷人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力。因为不管是收集征才情报,还是先不工作等待录取较理想的工作,进行应征工作前的准备,还有追着工作到处跑的交通,全部都需要钱。没有钱的人就只能有什么工作就作什么,因为这样,往往作的都是些环境跟待遇比较恶劣,比较容易生病受伤的工作。而一旦发生那种事,要找工作就会变得更加困难。玺克一旦受伤就完蛋了,他连饭钱都没有,何况是看医生跟休养。而不把身体养好的话,他连现在这个工作都作不了。这就是玺克现在面对的恶性循环,一步没踏稳就万劫不复。 玺克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要好手好脚的活到春天。等春天到来,他可以进山里去靠天然资源维生。 玺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到环绕着他的满房间文件。第四焚化炉三十五年来的纪录应该都在这里了。三十五年前这个地方是人人梦寐以求,光鲜亮丽而且充满发展性的好工作,而现在,这地方本身就成了个该处理的大型垃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玺克走回分解室去。 他只希望这个地方能再撑四个月。 ※※※※※※※※※※※※※※※※※※※※※ 今天玺克以最高规格的防护措施面对垃圾。他穿上了每一件防护装备,整个人看起来有如铁甲武士一般。小碴不时偷瞄玺克的工作状况。穿成那样连走路都很困难,他很好奇玺克要怎么工作。结果玺克用了更多暴力去对待垃圾。某次因为对不到拆螺丝的角度,而把整台魔果汁机拿起来摔时,碎片还喷到小碴桌上。 等到垃圾车来的时间,他们又到门口去护卫垃圾车。 大雨倾盆而下,稍微远一点的景物就隐藏在雨势中了。小碴和玺克撑着伞,跟穿着雨衣的芳芙诺女士对峙,保持能够看清对方,却又不会碰到对方的距离。民众都在家中躲雨,没有过来。四周既没有别人,也看不清别的东西。 玺克打了个呵欠。他撑着垃圾堆里捡来的旧伞,伞骨本来断了一半,玺克修好拿来用。伞面是不断重复的大红玫瑰图案,还有艺术字体写着:「爱,是人生惟一的意义。」小碴的伞比玺克象样得多。是一把深蓝色素面有防紫外线功能的雨晴两用伞。他跟玺克站在一起,如此大的外表差距,两人根本不像是一伙的。 芳芙诺女士穿着一件白底有彩色花朵图案的雨衣。她硬是要在这样的大雨中保持昂然挺立的姿态,但是谁都没办法抵抗这样的自然力量,于是她整个人显得僵硬无比。她企图表现出铲除第四焚化炉是她的宿命,如此毛毛细雨对她毫无妨碍的样子,但是她势单力薄,不管她怎么自命为第四焚化炉的克星,没有群众可以煽动,她这个头头一点用也没有。 三人在雨中彼此瞪视,直到垃圾车平安进入伫坑。 对芳芙诺女士来说,跟垃圾车得逞比起来,她没有机会以领袖身分发言这件事似乎更加可恨。她转头离开的时候,回头瞪了小碴和玺克最后一眼,眼中那丑恶的怨恨穿透大雨形成的帘幕刺向他们。强烈得连玺克的皮肤都感觉到了。玺克记得昨天她抗议完离开的时候只有表面上不爽,感觉上却是心满意足的。 玺克有点不安,这场大雨对她造成的阻碍,她八成会全部报复在第四焚化炉上头。 ※※※※※※※※※※※※※※※※※※※※※ 接完垃圾车,再来又到了晚餐时间。这样的时间安排正好可以让玺克忘却笑纹妖怪带来的惊吓。今天的晚餐是用肉片、蔬菜、面糊作成的煎饼,要一层层迭起来放在铁板上煎熟。跟火锅一样需要等待。玺克躁动不安,两手各拿一把铲子,紧盯着小碴提供的魔力煎盘看。 「八分钟了没?」玺克几乎每隔十五秒就要问一次。 「还没,你冷静一点。」小碴觉得玺克看起来像是想把材料直接生吞下肚。早知道不该买可以生吃的牛肉,应该买必须煮全熟的猪肉才对。这样至少还可以用细菌牵制他一下。 「可以用拌炒的吗?」玺克问。这样会比较快熟。 「不可以。面糊谁跟你拌炒。」身为肉品提供者的小碴,以供餐带给他的权威下令禁止。 给饭吃的就是老大。玺克只好咬嘴唇忍耐。 「你既然都吃得起这种好东西了,为什么还来这种地方工作啊?」玺克问。这个问题在玺克心中,比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才会爆炸还要难解。附近居民不喜欢他们,当然也不会和他们作生意,连一个便当都不会卖给他们。小碴这些食物材料是直接用魔话跟厂商叫的,厂商开附有冷冻库的车直接送到第四焚化炉来。玺克对此极为震惊。这里的吃饭员工数量没有多到能算是批发的程度,只有单价高的商品才可能让商人特地跑一趟作这个生意。小碴不用给玺克看标价,他也知道小碴的有钱程度非比寻常。 在玺克的想法里,有钱人可能会跑去作一些没赚头的工作打发时间,比方说他们可能会作慈善义演,协助打包要送去贫穷地区的图书,但是绝对不可能跑来作一个人人唾骂、有损其正面形象的工作。 「法规没有把这个工作保留给穷人吧?」小碴手肘抵在桌面上,单手握拳撑着脸颊,因为刚才淋雨对峙有点疲劳,眼皮松了,带点慵懒的笑说:「我在找东西。那是很久以前扔在这里的东西。要是这里废弃拆除的话,那个东西大概就没机会找回来了。所以我才努力维持这个地方运作。」小碴从玺克手上夺回一把铲子,熟练的把煎饼翻面。 玺克用剩下的一把铲子在煎饼上面戳洞:「什么样的东西?是把珠宝藏在废纸堆里,结果不小心拿去回收了?还是大扫除的时候没发现宠物钻进垃圾袋,就这样拿去丢了?」 小碴故意用铲子挡住玺克看煎饼的视线,结果玺克把脖子往旁边伸长,继续盯着煎饼看。「比起我的事,我看你比较关心煎饼吧。」小碴笑说。 「才没这回事呢。」玺克目光依旧定在煎饼上,毫无说服力的说:「我只有眼睛和胃属于煎饼,心和耳朵都是你的。」 小碴说:「不,我还是别说了。说了你一定会笑我。」 玺克挪出非常短暂的时间,瞄了一眼小碴的表情,随即转回煎饼上头。小碴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微笑的同时眉间稍微皱起。这让玺克怀疑小碴要找的该不会是「纪录了女朋友全裸身影的取像镜」之类不能曝光的东西。 玺克放弃煎饼,诚挚的对小碴说:「我不会笑你的。看在我们共同守护垃圾的份上,说吧。」玺克觉得在一起被笑纹妖怪惊吓之后,他们应该稍微有点战友情谊了才对。 小碴把铲子放下,双手掩面说:「不,真的很好笑。我找的东西听过的人没有不笑的。」 玺克看到小碴的脖子都红了,似乎真的是非常困窘,于是放弃追问。很快的,他的嘴就被煎饼给堵住,再也没有空闲管这件事。 第八章 没有灵魂的闹鬼 今天吃完晚餐就下班了。外面大雨下个没完,不走上一大段路又找不到会理会他的店家,于是玺克决定留在园区里,到处走走熟悉环境。第四焚化炉园区占地广大,整个园区就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员工就住在里面,尽他们身为齿轮的责任。 根据小碴和树精老人说的话,现在整个园区只有三个人肉齿轮,园区里大多数区域都没有人烟。光明之杖当初盖第四焚化炉的时候非常讲究,建筑物本身很坚固耐用。下这样的大雨也没有漏水的情况。玺克特别注意梁柱有没有裂痕,结果他发现的都只是表面油漆裂开,结构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那些没人使用的走廊、房间,里面灰尘长期累积,已经变成泥土状了,窗户附近的墙缝和砖缝还长出了草。地上不时可以发现纸浆化又干掉,黏在地上的旧文件。碎裂的天花板板材和脱落管线挂在头顶上,风一吹就摇晃。玺克在路边捡到没有盖子的空水壶、断掉的铅笔、钮扣之类的小玩意儿。还有本来应该在架子上的成排工具,随着木造架子腐朽倒塌而掉满地。这些东西看起来都躺在那里很久,跟蜘蛛网缠在一起了。 玺克稍微清掉一些脏污,发现部分瓷砖有特别的装饰。 他想象着这里三十五年刚盖好时的样子。他彷佛可以看到眼前这条污秽阴暗的走廊得到充足照明的样子。墙壁和地面都闪闪发亮。沿着墙边大概在腰部那么高的地方,有一长条猫咪走路、舔毛、玩耍图案的瓷砖。地上的瓷砖则用花体字写着各个工作区的路线标志。 外头打雷了。透过闪电的光,玺克从蒙尘的窗户看出去,看到丛林似的黑影,当年应该是很漂亮的花圃吧。 玺克拿了一条抹布一路清理墙上的猫图案瓷砖,三花、黑白、橘子、长毛或短毛……玺克相当惊奇的发现这些瓷砖图案都没有重复,每只猫的长相和姿态都不一样。 园区里最大的建筑物是「主炉栋」。照玺克对这地方的了解,好几层楼高的巨大卵型主炉就隐藏在那里头,垃圾就在那个终年高温的炉心里燃烧。分解员不需要到这里来,玺克就趁没事时好好逛逛。 炉心是封闭的。虽然还是设有通往炉心的走道,但门是封死的。玺克在一楼找到那扇门。 看到那扇门的时候,玺克怔住了。 那扇门作为主炉建设时最后封闭的地方,用的材质是附魔白银。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整块附魔银板用焊接的方式填满那个地方,那块白银现在依然光洁无垢,中间在成年男子胸部高度的地方刻着一小行字。 玺克更走近一些,让他脑袋空白了一下的并不是那扇门,而是这个地方整体传达的气氛。在门周围有明显是整个地方盖好之后才加上去的装饰:用水泥制作的圆柱和从门上端墙面上突出来的屋檐。屋檐上作了几只鸟的雕塑,有的收着翅膀,有的扑腾准备起飞。脚下也沿着门的底端作出了小小的水泥台阶。这些装饰物全都没有上色,保持着水泥的灰色。在室内、走廊的底端,白银之门的周围盖起了一间小小的屋子,白银之门成了它的门。 玺克在看到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这里是墓地。他走近了些,看到白银之门上写着:「愿伊薇娜.莎颂,这位可人儿的灵魂安息。」 玺克没在这个地方待很久,他只停了半分钟就离开。 ※※※※※※※※※※※※※※※※※※※※※ 他上到二楼,发现泥巴状的灰尘中间有奇怪的脚印。那个脚印很大,可能是穿着雨鞋踩出来的。玺克仔细观察脚印。那个脚印乍看之下是单排单向的往走廊尽头延伸,但玺克发现脚印的周围有微妙的模糊,脚印范围内一点泥巴都没有,跟一般踩过去的情况也不一样。如果只踩过去一次的话,旁边的尘土那么厚,脚印范围内应该还会有很多泥巴才对。但这些脚印干净得像是天天走的地面一样。这是同一个人,每次都踩在同一个地方,走了很多很多次留下来的脚印。 玺克看向脚印延伸的方向,那里有个房间,门牌上写着「主要控制室」。 玺克踩在尘土上,小心避开那些脚印,走向主要控制室。门没锁,他把门整个推开,被突然袭来的亮光弄得直眨眼。 这里面每盏灯都有灯泡,而且都很亮,不像别处即使有也都是一副快灭了的样子。这间房间的天花板是一般房间的三倍高。房间里排满了像衣柜一样大的魔脑主机。三面墙的上半部是镶在墙上的巨型萤幕,下半部则是大量的按钮和操纵竿,还有一大排像桌面一样的键盘。这些键盘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字样也没有丝毫磨损。魔脑主机机壳烤漆光滑如镜,萤幕上没有半点污迹。地上没有灰尘,墙壁没有裂痕,这间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光洁如新。 玺克进到房间里,因为这里的完好状态太让他吃惊,他转了一圈以后才发现那些键盘好像有人在使用一样,按键自行下沉又弹起,操纵竿也在轨道里上上下下的移动。玺克抬头看萤幕,萤幕上有一个文字档,正不停打出一排又一排的乱码。 第四焚化炉几乎所有工作都能自动进行,因此才能在只有不到三个人肉齿轮的情况下运转。但玺克不认为法师们会在制作自动功能时,还让自动机制影响这个应该是给人人工控制第四焚化炉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应该在没有人时出现有人在使用的现象。 玺克心里发毛,他拖着脚往门的方向后退,背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平面。门关上了。 玺克转身抓住门把用力转,没有用,门锁上了!不是树精老人作的,树精老人出现时一向都会出声。 魔脑主机纷纷发出急促的逼逼声。萤幕上的文件档消失了,出现一个女人的脸。画面不断跳动,杂讯像闪电一样划过萤幕。玺克认得那张脸,那是他在灵异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女人。她露出瞇眼大笑的样子,又变成蹙眉抿嘴哭泣的样子,表情不停的改变。背景一片模糊,只有她的身影忽近忽远,但从未远到足以看到全身,每个画面似乎都来自不同的时空。 玺克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表示这个空间被看不到的东西给占据了。他必须快点出去。他拔出祭刀对门锁施展开锁术,没有用。他又施展破解幽灵卡住门的咒语,还是无效。他再使用破解妖精锁门的咒语,无效。他紧张的抬头看萤幕,发现一排鲜红色的大字跑过:「吾辈,无魂的存在。」 没有灵魂又会闹鬼的是什么东西?玺克努力搜寻脑内资料库,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在补校学过,不过之前一直没有见过的东西。 「如有骚灵锁门立破!」玺克用所尼语喊出咒语,用刀尖碰触门把。门把自动往下转开,玺克一脚把门整个踢开,冲出房间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在门大开的瞬间,玺克看到在外面的走廊上有个矮胖的人影,那个人的头上有大量突出的尖刺,反光的样子应该是金属材质,他有如在头上插满了长针。那个人倒退着踩在那些大脚印上,以比一般人往前跑更快的速度后退跑,一转眼就拐过弯不见了。 玺克拔腿冲回自己的房间去。 ※※※※※※※※※※※※※※※※※※※※※ 今天不用等树精老人过来,玺克一进房间就把门锁上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拿出《魔法术语大典》。这本国家魔法院出版的实用参考书,里头有所有法师使用术语的解释。它不但对使用法术有很大的帮助,它有硬壳而且重达两公斤,拿来当成投掷武器使用也有不小的物理攻击威力。 玺克把书放在膝盖上打开,按照索引找到「骚灵」。 书上写着:「骚灵:一种由曾经或正在被人类使用的物品所产生,类似于幽灵的能量体。」这种东西在第四焚化炉从来没少过!「其原理为人类于所使用物品上残留之意念揉合而成,故其不具灵魂。」无魂之辈,那些家伙的确是这么说的!「其常见表现为喧闹、移动物品等等。如条件合适亦有转化为实体之可能。常现身于旧物品集中之处,或有人类长期生活之场域。如博物馆、旧城堡或老屋。」玺克很想再加上一个地点:超过使用年限的魔法物品焚化炉。 这里是大量旧物品集中销毁的刑场啊!难怪会闹骚灵了。 照这样看来,目前为止所有不寻常的事情,包括夜里的吵闹声和分类箱里的求救声,都是骚灵造成的。玺克觉得他必须对这些家伙有更多的了解,搞清楚他们除了唱歌和演奏敲击乐以外会做些什么。他还打算在这里待四个月,他可不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背上插着一根铁条。 假如玺克手上还有正圆形钢面镜,他会考虑施法监视走廊,但是那东西已经被他拿去换成一条铺棉长裤了。 现在的话,他首先要解决睡眠问题。他决定明天再去搜集施展大型法术需要的材料,今晚先用一个小型的隔音法术应付过去。反正过去两天骚灵也没有冲进房间,他应该不用担心隔音会导致他对入侵者反应慢一步。 玺克把房间的范围圈起来,画好隔音范围,安心的上床睡觉。期待今晚可以一觉到天亮。 隔音术刚开始的确是有效,玺克的意识慢慢往梦乡沉下去,但是不知道是今晚骚灵特别活跃还是有别的原因,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还是吵到玺克不能睡。他爬起来赤脚蹲在地上检查法术,把手放在地面上感受法术波动。玺克惊讶的发现法力波动微弱到他几乎感觉不到,就在玺克探测的同时又急遽变得更弱,法术随即整个崩解掉,骚灵在门外敲击金属的声音像爆炸一样响了起来。 玺克瞪大了眼难以相信。法术崩解的样子,就像是堡垒的地基被挖除那样,失去最基本的支撑而倒塌。作为法术基础的法术能量被吞噬掉了。玺克又施了另一道小法术测试,他一直把手放在地上感受。法术能量真的不断流失,直到法术崩解。玺克找不到能量是流到哪里去了。这让他想到迷你凶恶蘑菇精的情况。他用来绑蘑菇精的那道法术之所以会失效,或许跟这个效应有关。 明天玺克一定要把这些谜团都查清楚。今晚他必须先睡个好觉。玺克走到门前用力踹了一脚,大吼:「吵死人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鬼啊!」 「我们不是鬼!」外面传来一大群都不同人的声音吼回来。 这些家伙居然不只一只!「我明天还要上班,一堆垃圾等我拆,我管你们是什么鬼玩意儿都给我安静!」玺克再次用力踹门,门外顿时沉默。 用最原始的方式,他让骚灵就地解散。 第九章 脑袋里的问题 隔天早上玺克前往分解室,进去之前先看旁边的厚木板公布栏有没有留言。他看到上面有一张用螺丝起子钉住的新字条:「忘了告诉你,焚化炉周日休息,全体员工放假。好好休息吧。周一还有大工作等着。小碴上」 玺克相当在意放假日厨房还有没有东西吃。 既然都站在前面了,玺克就顺势翻阅公布栏上的旧公告。这里的公告看似从来没有整理过,不然就是只有随便撕掉一些,能贴新的就好。公告贴出的时间从上周到三十年前都有。 从公告里多少可以看到一些过去的景况。玺克看到一张公告是「新入员工欢迎茶会……地点:橘色虎斑有眼线白胸白袜短尾体格适中猫咪坐着洗脸图前面房间。附注:请老员工不要告诉他们答案,让他们自己找。」还有为特定工作伙伴开的庆生会,也有技术研讨会等等。 玺克看到有一张公告写着:「由于新炉预定地居民抗议,迁炉计画中止。本炉将继续沿用至与该地居民协商完成之时。」 之后协商显然是一直没有完成,第四焚化炉才会到现在还在这个地方,继续遭受这个地方的居民抗议。 玺克到处翻,他找到一张发黄的公告是:「即日起禁止侵吞垃圾,违者重惩。」既然是用公告的方式增加这项规定,表示这不是这里一开始就有的规矩。玺克继续翻,找到一张公告是员工把修理好的垃圾集中起来,准备送去义卖的消息。果然在最早的时候,把垃圾修好再利用并不违反工作守则。 根据玺克的经验,公家机关只有事情大条时才会改变工作惯例。不知道当年是出过什么事才突然禁止垃圾再利用。跟禁止时间点相近的公告,玺克只找到一些像是「全体员工精神健康检查时程」之类的内容,看不出端倪。玺克不觉得问题只是「关系到厂商收入」那么简单,玺克也不觉得一个法师群集的地方会害怕闹鬼。 剩下的公告里工作流程占了绝大多数。玺克手撑在木板上叹气。他本来想要问小碴骚灵的事情,结果小碴现在人还在不在园区里都不知道。玺克低头想了一下,决定去登记室找线索。 ※※※※※※※※※※※※※※※※※※※※※ 玺克走到登记室门前,把手放在门把上。他的掌心有刺刺的感觉。不是静电造成的,这种似有若无的触碰感觉,是法术能量。这里不久前才有人用过开锁术。玺克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里面有一顶堆满纱和布花的宽边帽,玺克把门整个打开,当机立断的脱下脚上鞋子,对准那顶帽子扔了过去。 房内那个戴着宽边帽,身穿华丽长皮裘的男子蹲在满地拖出来的抽屉中间,背对着玺克。脚边还躺着一座坏掉的锁头山。他凭本能感觉到有来自背后的杀气,想要跳起闪避,结果被脚边的抽屉绊到,虽然成功闪过鞋子,却也结结实实的摔在抽屉堆上头。 抽屉全是金属作的,公家机关的东西边角当然没有磨圆,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这什么——鞋子?不是毒草弹?」戴宽边帽的男子在抽屉堆里游泳了三秒才成功站起来,他用戴着丝质手套的手,把鞋子拿到跟脸差不多的高度观察,然后扔回给玺克:「你该换双鞋子了,鞋跟都开口笑了。」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造型夸张的华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会穿去参加宴会,只有参加相关主题变装舞会才可能会那样穿的华丽。 「主人甚至不值得用一颗毒草弹对付耶。」一名长着黑色长尾巴的少女坐在魔话桌旁边的椅子上。她的两腿从大腿处交叉,放在上方的那条腿角度略微抬起,让下方的神秘三角地带处于好似可以看到却又看不到的暧昧状态。她穿着套头连身毛线裙和黑色长风衣。一头丰厚的黑色长发在头左边盘成一朵花的形状。她能在那张长短脚的椅子上摆出这样妖挠迷人的姿态而不摔倒,实在是相当了不起。 这两个人是奈莫和莉丝娜。前者是玺克以前在黑暗学院的室友,后者是前者的使魔,品种是媚魔。 奈莫在黑夜教团的事情结束之后,致力于能让自己再度被通缉的事业。他是黑市法师,专作些政府不准作的生意。就跟玺克目前体会到的社会定律一样,犯法的人总是比较有钱,所以奈莫比玺克有钱。 「你又在找什么违法的东西了?」玺克把鞋子穿回去,为鞋子底下那变得更大的开口感到惊诧。 「这个嘛——」奈莫伸出一根食指,昂起下巴,摆出得意的样子。他看起来像是打算说出一个非常伟大的计画,却又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头低下来,手指也弯曲收了回去,低声说:「说了你会笑,还是不说了。」 这种说法玺克昨天才听小碴说过,让他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出来的话,我会考虑看看要不要放过你。」 「不,我不会说的。那个实在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我知道那东西居然是那玩意儿的时候,也很傻眼啊。」奈莫欲言又止,拿下帽子用双手捏着。 「你笃定不说?」玺克拔出祭刀威吓奈莫。 奈莫一手把帽子戴上,另一手拔出他的祭刀。他的祭刀刀柄是十七只彼此堆迭践踏的恶魔,波浪状的刀锋闪闪发光,就和他的衣服一样引人注目。奈莫说:「不说、不说、绝对不说。说了你会觉得我像个白痴。」 「你早就是个白痴了。」玺克低吼。 「我觉得多这一次有差!」奈莫摇晃祭刀说。 莉丝娜用左手食指按着自己的下唇中间,又沿着唇瓣斜斜的移到下巴左侧:「主人,您最好避免和玺克大人起冲突。您现在是个没用的废物,虽然不利条件一样,但玺克大人还可以把您当成沙包打,您不行啊。」 「不利条件?什么东西?」玺克把祭刀打横举起,皱着眉头问。 「这个喔。这地方给设计成会吞噬法术能量。你想想嘛,这地方每天烧掉那么多魔法垃圾,一定会释放出大量的自由能量,那些能量不处理一定会发生问题。」奈莫一摊手:「所以这里整个园区都会把法术能量吞噬掉,法术结构很快就会崩溃,法师的招术在这里没什么效果。」 玺克挑起一边眉毛。他知道之前那些法术为什么会失效了。他冷笑着说:「所以你也不能用穿墙术逃跑了。」别的法术就算了,只不过是持续时间大幅缩短而已,穿墙术在这种环境下会有卡在墙壁中间的危险,严重失败时身体甚至会跟无机物黏在一起,那是会出人命的,所以根本不能用。 奈莫掩嘴说:「啊,好像不该说喔。」 竟然把这么关键的事情告诉玺克,虽然平常玺克就觉得奈莫的思维很有问题,不过今天他的智商好像巨幅下降了。 「主人您是大白痴。人家觉得这一次差很大。」莉丝娜眼睛转了一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颗紫色的球砸在地上。球像是装水的气球一样,在地上破裂。里面的紫色液体快速蒸发,冒出大量刺激性的紫色浓烟,一下子就充满整个房间。 玺克的眼睛睁不开,眼泪鼻涕直流,猛烈咳嗽到几乎要站不住,却只是越来越难以呼吸。就算他听见奈莫的咳嗽声跟莉丝娜的脚步声一起离开房间,也无力追赶。玺克的使魔没办法把他拉出去,他只好自己用爬的出去。他摸着墙壁移动,就算出了登记室,他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他一直爬到周围温度突然下降,出到户外时眼睛才能勉强睁开。他拿草药擦脸、又放在嘴里嚼,咳到肺都在痛,好不容易才能正常呼吸。 登记室里的毒气要等一段时间,才会自然分解成无毒气体。玺克认得那颗紫球,被那东西呛到,除了呼吸系统本来就脆弱的人之外,并不会造成伤害,不过还是很不好受。 玺克沿着墙壁走在没有草的草皮上头。他不时用袖子擦去脸上泪水,喉咙也很痛,希望吹风能让他舒服一点。 ※※※※※※※※※※※※※※※※※※※※※ 这个季节吐气时嘴里会冒出白烟。 玺克远远的看到树精老人在扫地。他扫地的方式对地面毫无影响力,落叶不断从稀疏的竹扫把缝隙里溜掉,在扫把扫过以后继续留在原地。 玺克走到树精老人旁边,在距离四十公分的地方停下来。树精老人自顾自的扫地,完全没注意到玺克。 「老先生?」玺克出声喊。 树精老人没有反应,继续扫地,玺克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树叶溜走的状况。 「老先生!」玺克两手放在嘴边围成杯装大喊。 过了五秒后树精老人才抬起头,用每秒转动十度的慢速先看了没人在的左边,才转向玺克所在的右边。他盯着玺克看了三秒,总算开口回应:「啊——原来你在啊。」树精老人咧嘴露出假牙,然后又继续扫地。 「老先生,登记室里有人放催泪弹,暂时别去那里。」玺克说。 树精老人没什么反应,也没问是谁放的催泪弹。玺克站在那里继续擦眼泪,突然树精老人就开始讲古了:「我在这里作了三十五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年轻人——也许你这样的人只有到这种时候才会出现吧——在和乐融融——的地方是看不到你的——」 第十章 妨碍风化边缘的追逐 「我很奇怪吗?」玺克皱眉问。 「——你不够奇怪——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 玺克完全听不懂。树精老人说话居然比小碴还要难懂。 「——你这人啊——对这个社会来说很奇怪,简直是惊悚。可是啊——当你处于足以让人们变得奇怪,甚至是让人疯狂的环境里,你却表现得异常正常。」 「异常正常」这种词组似乎有某种不合逻辑之处,总之玺克听懂了。他抓抓后颈说:「简单说就是不合群。」玺克觉得那颗毒气球让他的皮肤痒了起来。他问树精老人:「老先生,你是这里的第一批员工?」树精老人刚说他在这里待了三十五年,之前局长大人也说这个地方运作了三十五年。 「这里盖起来的时候——我就在了。那时候这地方多——漂亮啊。世界各国的法师都——来参观学习,是国际模范啊——那么多的文章都在讨论我国是怎么作的——那么多他国官员要求自家政府拷贝我国经验——每次大烟囱重新油漆的图案要办比赛决定——能够把图留在那里是一种荣誉,全国的艺术家竞争—— 「那时候——能进到这里工作的都是最优秀的法师——冲着这地方建设者的名字——**师查.拉古尼曼森.古里丝莫拉.梅吉克.萨耶弗农——每个人都想要追随他做事——」 树精老人只有那个长之又长的名字念得特别顺,没有丝毫拖延。 「——就算加班也无所谓,人人自愿为第四焚化炉付出——那时候还没有法师劳动基准法,年轻人多拼啊——就连假日也都忙着打扫——现在只剩下我这种该退休的老骨头在努力啰——」 树精老人最后那段话提醒了玺克。今天对树精老人来说也是假日,他却在打扫(虽然打扫前打扫后看起来没什么差异),而玺克这个应该要对工作充满冲劲的年轻人却闲在一旁,两手空空的聊天。要不是树精老人也只有一个人,工作和不工作的比例达到一比一,这就足以证明玺克非常不合群。 玺克动了动脖子,觉得皮肤越来越痒了。 「我去冲个澡。」玺克说。这可不是不工作的借口。 ※※※※※※※※※※※※※※※※※※※※※ 宿舍栋的淋浴间处于不堪使用的状态。小碴有找人来整理过温水游泳池的附属淋浴间,所以员工洗澡都用这边的设施。玺克走进温水游泳池所在的建筑,沿着池边走向淋浴间。第四焚化炉处于崩溃边缘,需要更多人手照顾的游泳池自然是关闭状态。这个游泳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使用了。现在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热带丛林。瓷砖缝溢出大量青苔,游泳池中间盘据着一棵巨大的植物,粗壮的树根完全盖住池底。它的树枝横向发展,直接冲破落地窗往户外长,又有许多气根触地后长成支柱根。在这里走路都要低头才不会撞到。地上、树上都是巨大的豆荚,坚硬的外壳可以拿来当成玩具刀。 玺克抱着换洗衣服低头走过。他每次来这里都会觉得很壮观。这棵树是魔界品种,生长过程中必须要吸收会使人类情绪失控的心灵毒素,要在地球培育相当不容易。居然在这种地方自己长成这么大一棵,十分不可思议。 淋浴间的状况以玺克的标准来说相当完美。干净、瓷砖全数完整、水温稳定,因为拿给整个温水游泳池的热能来供应一个小小的淋浴间,所以不会有水不够热的问题。至于水龙头生绣这种小事,玺克从来就不在乎。 他脱掉衣服,进到隔间里。冲头发之前,他先看清楚洗发精放在哪个位子,冲过头以后,他伸手到固定在墙上的铁篮里捞洗发精,却只摸到应该在瓶子底下的铁架。他的手左右摸了一遍,在铁篮里到处捞,什么都没有。他一手把头发往后拨,抬头看铁篮。 里面空空如也,连沐浴乳跟肥皂都不见了。玺克看了一下地面,也没有掉到地上。 他有不好的预感,他打开拉门冲到置物柜前面。打开一看,他的衣服不见了,不管是脏衣服还是准备穿上的干净衣服都不在里面,只剩下他带着链子的银匣,躺在他的药材包上面。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的祭刀不见了。 那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之一。全世界所有语言的脏话加起来,也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他把银匣戴到脖子上,药材包系在腰上,冲出淋浴间,发现他的破鞋也不见了。他摘下长在泳池边的植物,塞在药材包的腰带上变成临时裙襬,将自己从妨碍风化的裸奔状态里拯救出来,再捡起一根豆荚当武器。 可恶的骚灵!他要宰了这些家伙。他不知道骚灵怎么能碰到他的刀,这种强力魔法物品对灵体通常都会出现禁制效果,只有实体生物才有办法偷窃。 他可以感觉到祭刀的气息,它还在附近,小偷也还在附近。 玺克闭上眼睛,睁开第三只眼。在黑暗中「看见」这个世界的另一种面貌。这是玺克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用第三只眼看,他看到的世界远远超乎他意料的壮丽。 那棵巨大的魔界树发出有如一座光之喷泉般的光芒,每个支柱根又变成一根朝天延伸的光柱。叶片像是白银小牌子般旋转发光。法术能量在叶面上吞吐,化为点点光粒飘散。在魔界树底下和头上,都是巨大旋转的光之漩涡,许多小光点分布其中随之转动,看起来像是两个银河包围住这个地方。这么大的法力漩涡不是随处可见,在玺克知道的范围内,只有光明之杖总部头上那一个能与之匹敌。 玺克转头,又看到很多光在远处一个六层楼高的蛋型区域内打转,然后消散,那里应该就是主炉了。 他追踪祭刀的气息,一直追踪到户外。他感觉到那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用灵视观察,他的体型是人类没错,但是气息很奇怪。人类总是在思考各种事情,随时有念头产生,因此人类的气息总是瞬息万变。那是那个人的气息很单调,显示他的思绪几乎没在运作。他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情绪和思维,没有变化,就像残余意识一样。 玺克低头追到室外,他一面在青苔上打滑,一面抓住花台转过墙角,总算看到那个小偷。当下他怀疑那个人可能真是骚灵,因为他的头很怪。 那个人正背对玺克全速开溜。他比玺克矮一个头。把一顶形状类似盘子的碟形天线凸面朝上戴在头上。那个天线上缠着很多铁丝,铁丝的尾端朝四面八方怒张,看里来就像是银色的巨型海胆。这个人背上的肌肉很厚,穿着帆布连身工作服。这件工作服上面有经年累月磨出的褪色痕迹和好几处破损,正是现在时尚界耗费大量水资源去磨洗制造的造型,但在这里只意味着这件衣服该扔了。 玺克认得这个人,他就是玺克在主要控制室走廊上看到的倒退人! 玺克和他之间的距离超过十公尺,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玺克赤脚不可能用跑的追上去。他对豆荚吐口水,用所尼语念咒:「震荡!」然后以投掷长枪的方式,单手大动作把豆荚对准那个人的脑袋投掷出去! 豆荚飞行吹起一阵狂风,把地上的叶子全都吹飞出去,也让玺克的裙子遭遇某种程度的危机,幸好没事。豆荚以攻城槌撞击城门那样的方式,狠狠命中小偷男藏在天线帽底下的后脑勺,发出清脆的「扣」一声。 附加法术的豆荚把小偷男整个人撞得往前扑。天线帽居然还好好的戴在头上,只是因为趴平的关系,变成戴在后脑上。 玺克闪避地上的玻璃,一路跳着移动到小偷男旁边,一脚踩在他背上。脚底触感还满软的。 这时树精老人从另一面墙后面拐了过来,他一过来就看到玺克穿着叶子裙,裸上身和露出双腿踩在一个微胖受害者身上,这一次树精老人反应迅速,在一秒内就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我洗澡的时候偷走我的东西!」玺克放下脚,对小偷男下令:「给我起来,把我的东西还来!」 小偷男蜷起身体缩成球状,把天线帽调整到不会卡住的角度,就这样滚动到树精老人旁边,站起来躲在树精老人后面偷看玺克。 「你这——」玺克差点把脏话骂出来,咬牙忍住没在老人家面前失礼。他仔细看小偷男的脸,发现他的表情很奇怪。小偷男眼睛圆睁,比一般人惊讶的时候睁得更大,根本就是全力撑开眼睑,同时瞳孔又缩得极小。嘴唇紧抿,脖颈僵硬。他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既不会想舔舔嘴巴,也不会想转动脖子。他的眼睛一直定在同一个角度纹丝不动,眨眼的样子只像是机械开阖。正常人的脸不会这么像石雕。要玺克诊断的话,他会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多重**药中毒合并吸入蚀魂虫。 玺克问树精老人:「这小偷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的,你认识他吗?」 「他是这里的员工啊。」树精老人流畅的说。 「啊?」玺克偏了一下头:「不是只有三个员工吗?」 「没错啊。」树精老人看了一眼玺克,又瞄了一下小偷男:「加上怪头,是三个人啊。」 那小碴是什么? 玺克开始觉得冷了,这不单是因为他光着身体顶着湿发站在冬季的户外。他想起关于小碴的众多疑点:他看到小碴时,觉得他好像是跑错时代的幽灵。看看树精老人,身上的反光背心反光条都裂开了;怪头呢,一副没钱买新裤子的穷酸相;他自己,就算不是**穿叶子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有小碴穿着精美法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这里这个时代的员工——只有在第四焚化炉刚开张那个时候,这样的法师才不奇怪。玺克越想越觉得可疑。小碴该不会是过去在这里工作过的员工幽灵,因为对这个地方还有执念所以留下来守护这里?这样一想又更加合理了,小碴的确说过他要找东西。想找回某个东西是幽灵逗留人世常见的理由! 「总之,」玺克用手摩擦手臂皮肤想提升一点温度:「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怪头小偷把玺克的包包抱在怀里摇头。正常人摇头的时候,头会转动,但是眼珠会往头转的反方向转动,让视线定在同一个点上,这样才不会头晕。他摇头的时候眼珠却不动,导致视线跟着移动,看起来非常诡异。他用彷佛合成语音般死板的语调说:「怪头不还。你是女王的敌人。」 玺克捡起豆荚,当成刀子般挥舞耍弄,用低音威胁怪头小偷:「这次我会把你的头从脖子上打飞出去!」 「怪头,把东西——还他。」树精老人慢慢的对怪头小偷说,虽然语气很严肃,但实在是花太多时间了。 怪头小偷头摇个不停,正常人这样早该晕了。 「还我!」玺克大吼一声。他的愤怒瞬间和祭刀联系上,祭刀放出电流,怪头哀嚎一声把包包抛到地上。玺克跨了三大步捡起包包,先拿出祭刀确认没事,然后开始穿鞋子。寒风吹来,玺克打了个冷战。他赶紧把外套穿上,变成穿着叶子裙和鞋子,搭配**外套,比之前更像个变态的打扮。 怪头倒退着快步跑掉。玺克也不想去追。 树精老人说:「怪头他——脑子怪怪的,请你——不要跟他计较——」 玺克的眉头没有因为树精老人的解释而舒缓。他待人公平,只要碍到他,他才不管对方神智清不清醒,一律给予齐头式平等待遇。 树精老人继续说:「——他之前——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伫坑里——大概是那时候吸到太多废气——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玺克瞇起眼睛。他觉得越来越冷了。头发还不断滴水弄湿他的外套。他一声不吭的转身回去洗澡。 他回到淋浴间里,接触到热水后玺克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发现洗发精之类的沐浴用品回到架子上了。这部分是骚灵下的手。他把祭刀塞在药草包里,再把银匣缠上去挂在门上。这样小偷应该没办法了。谁又想偷这东西,就让使魔吃了他。 玺克一面洗澡一面思考问题。他怀疑自己可能受到空气中微量废气的影响,才会出现破绽让小偷有机会下手。他想到游泳池里那棵巨大的野生魔界树。这地方的空气里很可能含有不少心灵毒素。 他又想了一次小碴的问题。想找出别的解释。他自我安慰小碴可能是义工,但这个说法连三秒钟都撑不到就被他推翻了。就算小碴真的是个有钱还跑来给人唾弃的义工,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树精老人没算小碴那双手,坚持这里只有三个人肉齿轮。 第十一章 纸面考古 等玺克洗完澡,登记室的毒气差不多也散去了。他先去厨房翻冰箱把自己喂饱,然后回到登记室里。这里还保持在奈莫弄乱的样子,满地都是抽屉。 玺克不清楚这里资料排列的方式,就蹲在地上慢慢研究。奈莫拉出来的抽屉内容物分成两种,一种是人事资料,一种是设备清单。本来大概是锁着的,不过锁已经被奈莫弄坏了。 因为数量过于庞大,一张张看几天几夜也看不完,玺克就跳着看。人事资料上那些法师学历一个比一个显赫,来源都集中在那几所知名法师大学。工作的时候想必就像在开同学会。玺克抽到一张资料上没盖「已离职」章,好奇仔细看,才发现那是肥猫主管。他在资料里的照片比抗议群众拿的照片要年轻多了,也清瘦多了。玺克看到他的通勤地址就在附近而已,却不来上班,可见工作态度跟学历是两回事。 看了一阵子没看出个所以然,玺克就改看设备清单。魔器学本来就不是玺克熟悉的领域,是到这里以后才开始用功,上头纪录的东西,那堆暗语似的编号他根本看不懂。看了两个小时后,玺克认定这是在浪费时间。除非先确定大方向,不然再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他随手把一整迭采购单迭在一起,把底端向上折弯用手指从侧面抵住,再稍微放开。纸张边缘快速滑下,发出「啪啪啪啪啪」的连串轻响。玺克控制力道让每张纸分开滑落,采购单的下半截内容轮流闪过,玺克因此发现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单子最底下签名同意的都是同一个人。 查.拉古尼曼森.古里丝莫拉.梅吉克.萨耶弗农。这个人签完名还把最后一笔延伸出去画小花。 这个长到不行,明显是爸妈吃饱没事干而取的有钱人名字,玺克不久前才听树精老人提起过。虽然他根本记不住,但看到就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人盖了第四焚化炉。 「查」.拉古…… 小「碴」。 两个人的名字发音一样,该不会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玺克不知道小碴的全名。如果是他设计并且建造了这个地方,那按照法师乱来的传统,在这里暗藏东西是很正常的。这里三十五年来有过多次大规模维修和改建,东西有可能移动到连最初藏的人都找不到。小碴外表年龄和玺克差不多,三十五年前根本就还没出生,但是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永保青春的法术,如果小碴是幽灵的话,要用年轻人的样子出现就更容易了。 玺克的手又伸向人事资料,在碰到之前他突然惊觉自己根本不该追查这件事。小碴是幽灵,那又怎么样?他协助玺克拆解魔器,对抗抗议民众,提供食物,维持第四焚化炉正常运作。他能帮助玺克达成保住这个地方四个月的目标。有些幽灵如果身分被戳穿就会消失不见,为了让自己有屋顶可以过冬,玺克应该忘记这件事。 于是玺克把纸张随便塞回抽屉里,也没把抽屉塞回柜子里,就这样离开登记室。 ※※※※※※※※※※※※※※※※※※※※※ 今天剩下的时间玺克都在作法术研究。他躲在房间里试验各种不同法术结构受法术能量吞噬影响的情形。他弄得满地都是鸡骨头,结论是全面失败。魔器为了避免时间久了里面的能量会流失,也为了隔绝外界法术能量影响,都有设层层隔离构造。这里的能量吞噬连魔器里的能量都能吸走了,一般法术根本无力抵抗。不管玺克尝试几次,不断改良加固方法,都只能稍微延长法术持续时间,无法阻止法术崩溃。 接近九点的时候,树精老人又来把玺克的门锁了。玺克今天不急着去睡,他坐在门前地板上等骚灵开始闹。 时间流逝,玺克把耳朵靠在门上,听到外面有唱歌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孩子随意哼唱,不但没有旋律可言,音准也乱七八糟。还常常猛然拔高或是中断,跟「悦耳」丝毫沾不上边。那首歌只有一句歌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唱得含糊不清,玺克听了很久才听出那是什么句子。 「无魂者的王国——出艾太罗!出艾太罗!出艾太罗!」 音量渐渐大到像是在开宴会。唱歌的家伙越来越多,但曲调没有统一,各唱各的,搭配一些可能来自于锅碗瓢盆的敲击声伴奏,充分达到让人不能睡的效果。 「吾辈的女王——」玺克听到他们一直重复这句歌词。 玺克大声问:「谁是女王?」这个字眼让他想到今天那个小偷。 外面的家伙突然全部安静下来。过了四秒,外面轰然响起回应,用之前那个乱七八糟的曲调,七嘴八舌的唱: 「没有——女王!没有!」 「被人听到了——不要再歌颂女王了!」 「女王有危险!不可以——不要告诉他——」 玺克还真没想到骚灵是这么搞笑的灵体。 「没有女王,你懂了吧?」一个相当耳熟的声音,贴着门板的另一侧,用高傲的语气说。 玺克大喊:「你是那个掉进分类箱的家伙!」 「我才没有掉下去!那是我的策略,要你拆掉盖子放女王出去!」 玺克有种碰到整群奈莫的感觉,这些家伙脑中毒的情况似乎还要更严重。 「明明就有女王,你骗我!」玺克刚喊完这句话,就因为自己的用词愣住。 他十岁以后就不再说这句话了。「你骗我」这种说法完全是不成熟的小鬼头在用的。在大人的社会里,骗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某些圈子里甚至是社交活动的基础。就算知道自己被骗了,就连对方是恶意为之的情况下,也不能直接用这句话指责对方。只能拐个弯子责备对方「缺乏诚信」,不然自己就会得到「天真浪漫、过度老实」的评价,而且每个人都会认为是因为被骗的一方太笨才会被骗。 玺克不禁怀疑,自己果真在不知不觉中吸入了过多废气,影响到他的心智了吗?恐怕也是同样的原因,导致奈莫变得口无遮拦。 外面的家伙还是坚持自己前后矛盾的说法:「没有女王!没有!」 玺克本来只是随口问问,却发现还有废气在毒害他,一时怒从中起,他用力搥了一下门,大吼:「叫你们女王过来!」 「来了!」门的另一边真的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就是之前和玺克隔着门对谈的同一个声音。 这下换玺克错愕了。他愣了一下才说:「你们不要每天晚上都这样吵,我要睡觉!」看来这个女声就是女王的声音。 女声忽大忽小,说:「在出去以前,我们去不了别的地方。」 「那也该保持安静!」玺克说:「还有,不准碰我的东西!」 「这是我们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没有灵魂的我们只能像这样的确认自己和世界一起存在。」 「你们存不存在又不干我的事,我要睡觉!」 其他骚灵又开始唱歌了:「吾辈自虚无中创生,自被造物撷取立身之所在,无过去亦无未来,仅于当下永恒的族裔。」 女王的声音说:「你难道不在乎被遗忘吗?」 「什么遗忘?」玺克皱眉。 「我感觉你跟我们很像。」 「啥?」玺克挑起一边眉毛。他更听不懂了。他可不会三更半夜的拿着铁锅和铲子,跑到别人家门口敲敲打打。 「你的声音对这个世界来说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也不打算分给你一个立足之地。你如今的面貌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你承担了这个世界制造的业报,因此受到污染,因此被视作垃圾。如果你不去证明你的存在,你将会被扫除到世界之外,对那些创造出你的人来说,你既不曾诞生,也不曾消失,你将从未存在过。他们不会记住你,更不会为你的遭遇负责。」 玺克两边的眉毛都挑起来了:「先说,我完全没有意思要别人为我的人生负责。」 「但那是他们应该作的。」 玺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女王跟他的想法有些不同之处。玺克当然同意制造垃圾的家伙该为此负起责任,比方说支付焚化炉工作人员的薪水之类的。但是女王口中的负责似乎不是指这一类的事,而是指这样一来,不管女王想对那些人作什么事都可以。 这种没有底限的「负责」让玺克觉得不舒服。在玺克思考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有视线穿过钢板门,碰触到他。他本能的后退一步,拔出祭刀对着门板戒备。 女王的声音传来,这次她的语调平板,毫无起伏变化,音量也维持在固定的分贝,彷佛机器一般:「吾辈可以看见汝曾经历之事,读取汝身上不成型的残留意识。」她一口气不间断的说下去:「被瘟疫毁灭的故乡觉醒的死灵师之力进入黑夜教团践踏同窗成为四首黑暗学院溃败在荒野逃窜……地底神殿的背叛镇压黑夜王者几乎被魔法院处死特赦进入法术补校……」 「够了!」玺克大吼一声,打断女王的发言。那些经历他记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别人提醒。 「吾辈的痛苦,汝应该能够感同身受。」女王的声音又变得柔嫩:「你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都是别人造成的,你应该要让他们负起责任啊?」 「以灵体来说你们太爱管闲事了。」玺克收起祭刀,搔搔脖子说:「不要再吵了。」 「吾辈没有灵魂,故此直视真实。」 「你们很喜欢强调自己没有灵魂喔?」玺克没好气的说。 「是的。那是我们与世间万物最大的区别——我们是伊薇娜.莎颂的遗愿。」 女王的声音变小,逐渐远离,敲击乐队跟着她离去。最后再也听不到声音。 玺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到床旁边直接倒在床上。他没有办法换工作,换个房间总可以吧。他决定明天就动手。 第十二章 进入伫坑 隔天早上玺克第一个抵达员工餐厅,一头钻进厨房里。他拿了个锅子刷干净放到炉子上,加水、净水,然后陆陆续续往里面扔了超过三十种草药开始熬。 小碴比玺克晚四十分钟进来。那个时候整间餐厅都弥漫着浓重的,带点焦味的苦味。小碴本来在打呵欠,这个味道直接冲进他脑袋里,让他瞬间清醒。他徒劳无功的遮住鼻子走进厨房,刚好看到玺克对着锅子施法。蓝紫色的闪电劈进汤水里,冒出同样颜色的烟雾。过了两秒,锅子里的水变成不透明的深绿色。 「早安,你在干嘛?」小碴问。 「我在熬醒脑药。」玺克关火,用网勺把药草残渣捞起来。他精心调配出来的这锅魔药,对于魔法废弃物可能产生的污染有良好的解毒效果,还可以完美的消除心灵毒素。玺克转头问小碴:「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玺克直盯着小碴看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满久了吧。怎么了吗?」 玺克把一点药汤倒进小碗里自己尝尝味道,然后倒了一整杯给小碴:「很好,把这个喝下去。不要问这是什么,喝就对了。」玺克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把两个人体内的毒素都清扫干净。 小碴皱着眉头接过杯子。他盯着看了五秒才下定决心,才小尝一口就差点喷出来,他掩住嘴表情痛苦,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成功咽下肚。 「要加冰糖吗?」玺克看了,赶紧把整包冰糖从柜子里拿出来交给小碴,小碴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力往杯子里加了一大堆。 玺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药汤。味道是很苦没错,但是玺克喜欢这种天然的苦味。不是只有苦而已,苦很快就会退去,在舌头上留下清爽的香气。以后他就用这个当水喝。 玺克喝完自己那杯,开始把那锅汤转移到水壶里去。小碴那杯虽然加了冰糖,但也才刚好挤进他的忍耐极限而已,他手还是盖着嘴巴。 「十一点的时候卡车会到门口,我们一起去现场指挥。」小碴说。 「预约工作吗?」玺克问。按照第四焚化炉工作流程,如果有特别棘手的垃圾要进来,就要先预约送达时间。 「有一个马戏团解散,里面的拟兽魔器没找到买家,全都扔了。」 听起来像是大型狂暴魔力猛兽特卖会,应该比和迷你凶恶蘑菇精单挑更加危险。 「这是个大工作,我们要进到伫坑里去,中餐八成没时间吃,所以,」小碴决定长恶心不如短恶心,他把药汤一口气灌下肚,遮着嘴打开冰箱,拿出让玺克开心到彷佛整张脸都发亮了的东西。「今天的早餐吃好一点!」小碴把大块牛排扔在桌上,发出甜美、沉重的撞击声。 ※※※※※※※※※※※※※※※※※※※※※ 装了一肚子牛肉,还加上全身都是煎牛肉的气味,十一点的时候两人准时到没有草的草皮上等卡车。玺克不停舔着嘴巴,神智还停留在洒上岩盐的五分熟牛排上头。这实在是太美味了!要让玺克恍神不必用心灵毒素,煎块牛排效果更好。 他满脑子牛肉,直到卡车开到他附近,停下来时他才注意到。 那并不是普通的卡车,而是拖着五个货柜的联结车。玺克没有听到猛兽暴动的声音,那五个货柜外观看起来也很平整,他还可以抱持希望,希望这些魔器不会太难搞。 跟其他的魔法垃圾车一样,那台联结车在满布微小尖刺的伫坑入口前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连滚带爬的冲上同事的马车,迅速离开。看到司机害怕的样子,玺克又开始觉得不太妙了。 「该我们上了。」小碴走到伫坑门附近,那里有一个嵌在墙壁上的金属箱,他输入号码打开金属箱,从里面的东西判断,那是个工具储藏箱。小碴忽略里面的魔器专用灭火器、魔力流破坏剪之类的工具,只拿出一个金属圆盘,然后把工具箱锁好,扯着玺克的袖口,两人坐上联结车。小碴坐在正驾驶座,玺克坐在副驾驶座。 伫坑入口的钢板门往上升起。之前玺克看到里面都是一片黑,这次两边墙上却出现整排圆球状的灯光。联结车自动驾驶,开过钢板门底下,进到伫坑范围,走了一段路后,空气震荡了一下,后面传来入口关闭的声音。 玺克看着小碴。小碴把那个金属圆盘放在腿上操作。那个金属盘比脸大一些,分成两层。下面一层是一圈圈的同心圆圈套在一起构成的平面。每一圈上面都有法术符号。上面一层也是同心圆圈,但是分成两个同心圆,其中一个比另一个要小一些,架在下层的同心圆上头。上下层圆心位置不同,上层的两个同心圆也不接触。上层的同心圆没有超出下层同心圆的范围。上层的两个同心圆不只在上面有法术符号,侧面也有。这些同心圆都可以转动,上层的两个圆甚至可以在下层圆的表面上移动。因为看不到有机械构造,玺克怀疑上层的圆是用类似磁力的力量吸在下层圆上头。小碴用手抓住整个同心圆扭动,或是用手指按着其中一个环拖着转动,操作这个金属盘。不同的法术符号靠近时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 这个金属盘应该是伫坑的控制器。上面的法术符号不是通用法术符号,而是为了魔法垃圾焚化炉特别设计的加密符号,玺克看不懂。 他把视线转向四周,在昏暗冰冷的照明下,他看到四周墙面全都是用附魔白银铺成的。白银这种强力的驱邪物质相当昂贵,玺克现在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个地方当年是如何的众望所归,才能这样大方的使用这种等级的建材。 在光滑如镜的墙面上,有雾面的巨**术符号。就像是以墙为纸写成的巨幅书法作品。虽然只有在反光时才能看到他们,但他们的力量散发出的存在感不受视线限制。他们强力的控制住这里的每一吋空间。 玺克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作为一个法师,他感受到这里华丽精致,环环相扣的魔法力量,恐惧和与之相伴随的感动直透入骨髓之中。这里的法术交织成一张复杂度远超过人类感知范围的锦缎,玺克感知到大概,又感知每个「大概」底下都有无数细节,那些细节之中又有细节……每个细节还都和其他细节呼应共鸣,像是多重旋律不分主副的大合唱。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现代魔法尖端造物。他觉得应该没有法师能在这样的魔法面前保持平静。他看了一眼小碴,小碴倒是没什么反应,彷佛没有感觉到这里和分解室的背景能量有什么不同。也许小碴习惯了吧。 玺克不知道联结车走了多远,浸泡在这样庞大的法术能量场中,他连距离感都丧失了。通道中止了,联结车停在一面墙前面。小碴转了几下控制器,墙壁上浮现一个巨大的封闭法术法阵。法阵发出一阵金光,转变为一只微胖的瞇眼猫咪图腾,脱离墙壁浮在空中,墙壁往两边打开来,露出后面的通道,联结车继续往前走。 玺克把头伸出窗外往后看,猫咪图腾在空气中维持了大约二十秒才消散,墙壁随后关上。 玺克缩回车内,把窗户升上来,问小碴:「盖这个地方的人是不是很喜欢猫啊?」外面也到处都是猫咪图案的瓷砖。 「爱猫成痴。」小碴瞇着眼睛继续操作控制器。玺克现在才注意到控制器的每个圆圈边缘都会发光,法术符号平常也会发出微光,所以在黑暗中也能使用。小碴说:「他曾经说过,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东西依序是:猫咪、魔法、怪人。」 「这表示他活得挺自在的。」 「怎么说?」 「像我这种连工作都没得挑的人,绝对不会这样大声宣告自己是个异类。」玺克倾斜身体,把头侧靠在车窗上。灯光在他的眼睛上形成反光亮点,随着联结车的行进流动:「能够这样明目张胆的炫耀自己和别人有多不同,表示他拥有不需要附和别人也能过得很好的条件。」以玺克自己为例,他的祭刀是他实力的一部分,但是他在工作的时候却不能拿出来。他为了让别人接受他,必须假装自己没有这个特殊的地方。至于唤起死灵的能力就更不用说了,这个非得隐藏到底不可,否则恐怕搜遍全国也找不到一个敢雇用他的人。 「原来如此。」小碴垂下眼睑,微笑说:「我明明就看这种行径这么多年了,但是到现在才发现,背后还有这样的先决条件。」 「对条件不好的人来说,忍耐和隐藏是必要的。」玺克不知道小碴怎么突然感叹了起来,只好直接问:「你和盖这个地方的人很熟吗?」 「很熟喔。」小碴笑到眼睛瞇了起来,这个话题让他很开心。 「他好像很受人尊敬是不是?」玺克问。 「嗯,那个人明明是**师,以他的身分,他大可只活在立法委员以上的上层社会里,却喜欢跟不同阶层的人来往。他也不是请那些人去他家,而是他出门去别人家,不管目的地多破多烂都无所谓。他认为不应该把那些人视作等待施舍的人,他会应邀去那些人家中作客,因为他认为他们是有能力分享的人。他曾经说过:只有见识过谷底的人,才真正知道那些住在高处的人,他们倚靠的是什么样的根基。一开始就住在高处的人只能看见自己所踏的这一小块山峰,看不清脚下那座大山是堆起了多少土石才形成的。」 这句话跟一般的励志言论完全相反。玺克听到的关于山和高处的正向譬喻,总是说得好像只要人在比较高的地方,就会对所有比自己低的东西瞭若指掌,所有相关智慧会因为站的位置而凭空冒出。但小碴说的这段话才符合玺克在生命中看到的现实,那些总是坐着私人飞船在高空中移动,连高山都直接飞过去的人,不会知道地面上每一寸空间是什么样的世界。 「听起来像是一个很懂民间疾苦的人。」玺克由衷的说。 「哈哈。」小碴笑得更开心了,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话题:「他也曾经说过:身为社会菁英,最可耻的傲慢就是自以为很懂民间疾苦。」 听到这句话连玺克都笑了起来。他决定停止追问。再问下去可能就会发掘到小碴的真实身分,他还需要小碴陪伴他面对这个工作。 在联结车前进的轰隆引擎声中,他隐约听见小碴的声音,喃喃念着:「……就只有经历不同的人,才能真正提出不同的观点,那可能是菁英们忽视了的关键点……」 第十三章 伫坑深处 这条通道可能不是直的,玺克不太确定。墙壁浮现猫咪图腾然后开阖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在第四扇门和第五扇门中间,他和小碴下车穿上防护服。这里的防护服和分解室的完全不同,显然也会贵上很多。分解室的防护装备主要是防备敲击和穿刺伤害,这里的防护服是连空气都隔绝开来。小碴指导玺克穿上防护服。伫坑的防护服是白色的,用一种特殊的人造布制成。非常厚而坚韧,却又很柔软。像塑胶布一样是没有透气孔的,翻开来夹层里可以看到类似织品的强化网状结构。防护服是包括鞋帽手套在内的连身服,很大件又很重,玺克费了一番功夫才穿上。戴上形状像长鸟嘴,尖端向下弯的透明面罩,这东西只有最尾端带点红色,可能是为了让人知道尖端在哪里,免得撞到。接着背上氧气瓶并接好。全部穿戴好,部件接缝全部密合之后,他们从外表不但看不出性别,甚至连人都不像了。然后两人挤上联结车继续前进。 最后他们总共通过七道猫咪门,才进入一个大房间。玺克估计这个房间上下打通了整栋伫坑建筑,也就是大约八层楼高,同时又有往下挖。把玺克他们所在的位置当成是一楼,往下看黑暗深不见底。 房间呈圆柱型,中间是空的。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隔间,像千层派一样层层迭迭,里面放着等待分解的垃圾。垃圾量太大了,垃圾经常堆迭在一起,看不清轮廓。玺克努力在微光中辨识垃圾。他认出一些他拆解过,不会咬人也不会逃跑的垃圾,像是魔力自动烘培机之类的。其他的垃圾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攻击分解员的样子。 圆柱状房间的中间,从天花板垂下来一只巨大的金属爪,在骨架自然微弯的情况下,长度就已经有三层楼高,伸直应该会超过四层。玺克看不清楚爪子和天花板相接的地方,那里可能有折迭的上臂和前臂吧。 大爪子是金属手掌骨头的样子,外面有很多外露的红色管线。这让玺克想到,他在书上看过只留下循环系统的酸蚀木乃伊。没有皮肉,而是在骨架外面有一层血管形成的网络。这只金属爪外那些管线的分布方式的确就像血管。这只爪子现在垂在他们头上不动,玺克总觉得那只手的比例不是人类的,指尖的钩状尖爪也不是人类会有的。 联接车继续往前开,眼看着就要掉进中间的空洞里,玺克吓得贴在椅背上,但小碴还是稳稳的操作控制器,没什么想逃的意思。 车子顺利的开到空洞上头,没有往下掉。玺克把头伸出窗外往下看,看到车子底下出现一个很大的蓝色萤光浮空板,大小刚好可以填满空洞,撑住这台车。联结车在浮空板上行驶一圈,把货柜都拖到板子上,然后浮空板载着他们缓缓下降。 下方的灯从上到下,随着他们接近依序打开。底下的墙壁也都是隔间,但是玺克开始听到跳动、嘶吼、碰撞的声音。他看到那些垃圾在铁网和铁栏后面暴动,越往下看到的垃圾越激动。玺克看到有一只魔器鹦鹉一面用头撞铁栏,一面不停播放各种不同语言的脏话;一个似乎是魔器北极熊宝宝,把同一个隔间里的魔器海豹宝宝踩在脚下撕咬;一个自动打扫魔器偶所在的隔间里尘土飞扬,被铁栏的能量场挡住没有吹到外面来……幸好这个地方设计成会吸收声音,没有回音,垃圾虽然吵但还可以忍受。 他们继续往下。越往下,每个隔间越来越大,关押的垃圾体积也更大。玺克希望当「爪子」把这些大型暴动魔器抓去分解室的时候,会把这些东西分配给小碴。 过了大约十分钟,他们终于抵达最底层。浮空板没入刻有雾面法术符号的白银地板底下。这里的地板中间有一个大型雾面法阵,联结车就停在那中间。 最底下的隔间一格就有一层楼半那么高。没有铁栏,但是在内部墙边和入口附近设有法阵,启动后可以组成封锁网。现在这些大隔间都是空的。 玺克和小碴下车。小碴拉着玺克的手,把他拖出法阵范围,然后转动控制器。法阵外围升起一圈光束栅栏,把联结车关在里面,上方出现另一个浮空板,下降直到接触光束栅栏的顶端,挡住上面的开口。 小碴再次转动控制器,两只和上方巨手外型相仿但小得多的金属爪,从墙壁里伸出来,穿过光束栅栏,在第一个货柜外面左右摸了几下。 第一个货柜的钢板,除了底部以外的部分碎成数块掉到地上,切口平整。 拟兽魔器出现在玺克眼前,才一只就占满了一个货柜。这只拟兽是模仿狮鹫兽作成的,为了加强演出效果,造得比真的狮鹫兽更夸张。弯到几乎要戳到脖子的弯钩鹰嘴,配上里面有灯,发出红光的眼睛。每片羽毛都是闪亮的金属制成,不像真正的狮鹫兽羽毛那样贴合身体,而是故意一片片的往外刺,制造凶恶的感觉。狮身的肌肉被夸大,现实中这样的肌肉其实不太实用。不管是鹰的前脚还是狮子的后脚,都作出巨大的爪子,还在关节处加上没有魔法效果的虚构法术刺青。微妙的是,翅膀和身体的比例却比真的狮鹫兽要小,大概是考虑到展示空间而作的修改。 它用专用的附魔铁链缠住,绑死在基座上。全身都被固定住,连嘴也被绑牢了,只有蛇头尾巴甩来甩去。那个蛇头嘴里没有牙,大概是没有伤害力,所以才没固定。 「先处理这一只,其他明天在说。」小碴说。 拟狮鹫兽虽然动不了,但眼睛还是盯着玺克看。玺克发现自己身上出现小小的红点,那双眼睛还会放出雷射光。看样子不要和它对视比较好。 「这么大的东西怎么拆?」玺克问。 「慢慢拆。」小碴的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他在地上用力跺了两脚,在他前面大约胸骨下缘的高度,出现一个浮空面板。面板本身是完全平的,上面用线条画出按键的位置,中间有一个和控制器很像的同心圆图案,他把控制器放在上面,就自动卡在那里了。他把五指自然撑开放在面板上,说:「我来控制爪子,你去处理细部。」 「意思是我要爬到那个东西上面去?」玺克指着拟狮鹫兽说。从红点的位置看来,拟狮鹫兽正在打量他的心脏好不好吃。 小碴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这种工作应该由经验丰富的前辈执行吗?」玺克说。 「你觉得你会操作这个吗?」小碴指着浮空板问:「等一下你把我大卸八块怎么办?」 玺克考虑到刚才货柜的下场,那对付钢板有如热刀切奶油般的金属爪们,他觉得小碴说得有道理。那些爪子杀人的可能性远比一只动弹不得,只能用雷射光射射人类胸口的拟兽魔器要高得多了。还是让经验丰富的前辈控制爪子,才能让两人都平安生还。 「下次我再教你怎么操作控制面板,现在先赶工。这种风险程度最高的魔器不能储放太久,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效应。」小碴说:「而且它不会真的攻击你,只是作作样子表演一下而已。这毕竟是展示品,都设定成会肢解表演用的活鸡,但不会伤害人类。」 于是玺克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拔出祭刀,蹑手蹑脚的走近拟狮鹫兽。他试着左右移动,但红色光点还是定在他的心脏上。据说拟兽魔器的动作会比生物更精准,看来是真的。 小碴说拟兽魔器不会伤害他这件事,玺克是一点也不相信。从迷你凶恶蘑菇精的例子看来,不管多安全周到的原厂设定,时间久了都有变质的可能。刚出厂的拟狮鹫兽可能不会伤害人类,经过多年损耗就难说了。像迷你凶恶蘑菇精在遭受玩伴的蹂躏之后,就变成了一台彻头彻尾的杀人凶器。 这个地方的法阵都设定成只会挡住魔器,不会挡到人,以方便作业。玺克按照小碴的指示,直接穿过光束栅栏到货柜旁边。心脏一直被盯着让他觉得紧张,所以他往尾巴的方向站了一步,想离眼睛远一点。拟狮鹫兽的蛇头长尾立刻朝玺克冲了过来。玺克举刀准备应战,小碴快他一步,操作爪子抓住蛇头,精准的捏住下颚逼它张嘴。玺克从容的把祭刀插进去,把下颚卸掉,然后一路往下拆。 有小碴在真是太好了。玺克心想,不管小碴是幽灵还是不老仙人都无所谓,没有小碴他简直不知道这份工作还能怎么作下去。所以他绝对不会揭穿小碴的真实身分,他会装作他没有发现任何奇怪之处,直到他离职。 ※※※※※※※※※※※※※※※※※※※※※ 到了下午四点,再过一个小时每日垃圾车就要到门口了。 这时拟狮鹫兽的四肢、脑袋已经跟躯干分开来了。里面的结构暴露在外,纤维摊在地上,以十秒一次的频率抽动。玺克在旁边忙得团团转,不停的抽出管线、拔下动力核心、戳烂法术标记、拆除共鸣道,怎么弄都弄不完。常常才把一条线扯掉,就七、八条跟着一起跑出来。防护服不透气,不方便穿脱,伫坑里也没有厕所。虽然这里有强大的冷气,两个人经历五个小时的拆解工作,还是进入一种又热、又想上厕所、也超想洗个澡的不耐烦状态中。 小碴把另外四个货柜也切开来,把拟兽魔器和货柜底座一起扔进隔间里,启动法阵出现防护网,然后宣布:「今天就到这里,我们上去!」 「喔!」玺克欢呼,马上站到联结车车头旁边去等待。 「车子扔在这就好,那也是要拆的。」小碴说。他把盘状控制器从面板上拔下来,面板就消失了。他调整控制器,出现一个较小的浮空板,把两人送上去。 通道两侧有输送带可以站,他们站在上面通过七道门,途中把防护服给脱了,放进消毒机里。 总算看到最外面那扇钢板门了,玺克极度渴望呼吸新鲜空气,然后火速冲去洗手间。 小碴把控制器塞进门旁边的箱子里,似乎是这样就会自动归还到外面的工具箱里。他按钮打开钢板门,门慢慢的升了上去。 第十四章 笑纹妖怪繁殖时 玺克抢先一步跨出去,但在他吸到新鲜空气之前,就先被镁光灯闪得猛眨眼。 熟悉的笑纹妖怪出现在极近的位置,用麦克风狠狠撞击玺克的嘴!玺克的嘴唇被自己的门牙伤到,痛到摀着嘴后退,镁光灯又闪个不停。 「摄影师,快拍啊,第四焚化炉的员工不敢面对群众的质疑,他们害怕自己一张嘴就会说出不利于政府的真相,只好遮住自己的嘴!」笑纹妖怪转身,面对后面扛着摄影机的同伙,尖声怪叫。 「我才不是——」玺克发现这只笑纹妖怪比他印象中要年轻一些,这人不是芳芙诺女士。他转头看四周,没有草的草皮上站了比平常更多三倍的抗议群众,他们今天特别早到。玺克找到芳芙诺女士了,她站在从伫坑回到大厅的必经之路上,对两人露出具有强迫推销意味的笑容。同时出现两只笑纹妖怪,让玺克背脊发凉。 「这是我妹妹。」芳芙诺女士露出更大的笑容。玺克还宁可被她瞪。他很清楚这种人笑的时候准没好事。 「妳现在是在把她介绍给我吗?」玺克嘴角压低说。 「注意你的用词!再说我就告你性骚扰!」比较年轻的笑纹小姐得意的昂起头,为自己达成完美的威胁而欣喜雀跃。玺克却是怎么也想不透,怎么会有人在遭受性骚扰的时候是洋洋得意的。 小碴抓住玺克领口,把他拖到自己后面去,站上前对笑纹小姐说:「芳古诺小姐,您这么忙碌的记者怎么有空过来?您不是正在调查骑士团贪污的事情吗?」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芳古诺小姐对于小碴知道她是谁这件事相当满意,她拨了一下头发,彷佛想要散发出迷人的气息,但是这几天天气潮湿,烫过的头发正处于难以整理的状态,结果她的手卡在头发上,花了好几秒才解开。 小碴满脸堆笑的问:「这样啊。可是我没听说有进入司法程序啊?怎么结束的?」 芳古诺小姐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低吼:「这个——不用你管!」 玺克摸摸嘴唇,觉得嘴里有血味,他的嘴唇内侧破皮了。玺克用袖子遮住一部分的脸,用舌头寻找伤口位置。 芳古诺小姐看见玺克这个动作,眼睛顿时发亮,叫摄影机往玺克那里拍:「各位观众,第四焚化炉的员工不敢让我们看他的脸!因为他知道自己满嘴谎话,是不能面对群众、经不起公众考验的骗子!」 玺克知道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在采访以前早就决定好要有什么样的结论,根本不在乎采访对象会有什么表现。他咬咬牙转身就走,和小碴两人努力从人丛、麦克风和摄影机中间挤过去,朝大厅门口前进。 「回答人民的问题,为什么政府坚持不把第四焚化炉迁移?是否人民的命不是命?是不是政府认为人民只要乖乖的接受毒害就好,不需要听他们的声音?」芳古诺小姐追上来,继续拿麦克风戳玺克的脸。 「我要去厕所!」玺克瞪她一眼。他已经连续工作五个小时,都没有上厕所了! 「真是太傲慢了!第四焚化炉的代表认为民众的性命比不上厕所。就因为他要上厕所这种理由,无视于民众的请求。这充分的显示出政府是如何狂妄自大,把民众都当成垃圾!」芳古诺小姐对自己的双关语感到得意,语尾兴奋的上扬,像是在等待赞美。 玺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第四焚化炉的代表了。他和小碴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芳古诺小姐现在已经懒得用麦克风戳人来制造「我说的话其实不是我说的」的假像了,她自顾自的面对镜头,开始进行单人演说:「第四焚化炉的员工一直以来都用这样傲慢的态度面对民众,现在面对镜头、面对这个社会公平正义的力量,在社会监督面前,他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们明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作错误的事,却昧着良心协助政府,我在此恳求他们面对自己、面对社会、承认自己的错!」 她转头看了玺克一眼,玺克不知道她想干嘛,只能看回去。芳古诺小姐在一秒之内,在任何口才便给的人都不可能来得及提出辩解的时间内,就转回去面对镜头说:「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们坚持民众不过是垃圾!」 这时在群众中有一名年轻小姐开口说话。她就是之前纸板被玺克抢去扔在地上踩的那个人,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怯意,显然不像两个笑纹妖怪那么习惯发言。她说:「我、我觉得他们是真的想要去厕所,妳看他们腿都夹紧了。」 芳芙诺女士马上用手肘用力一撞那位小姐,力量大到她都往旁边站了一步,摸着自己被顶的肋骨,好像很痛。收到这样的警告,她含着眼泪闭嘴了。 「看!这些人的肢体动作多么猥琐!没错!这就是他们昧着良心作事的证明!对!内心的丑恶表现在外表上了!」芳古诺小姐一面说一面不停的点头自我赞同。 玺克距离大门只差几步之遥了,他再过个十秒左右就可以摆脱这群人,回到安全的室内。这时有一台钢铁外壳的马车,由同样穿着铠甲的战马拉着,停在靠近省道的无草草皮上。 玺克认得那**车。看到这**车就快逃曾经是他人生中一大要务。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有逃的必要了,身为前邪恶法师的本能还是一看到就想逃。 小碴也注意到那台马车,而他的反应是停下脚步,他似乎认为逃也没有用。这导致玺克基于义气,想逃也没有办法。 马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全套紧身骑士服,腰配礼仪剑的金发男子。他胸前佩有一枚盾型玫瑰图案徽章,这身装扮突显出他结实的肌肉、宽阔的肩膀,看起来非常威武可靠。他和也穿着骑士服的马车驾驶说了几句话,马车就离开了。 这个人名为瑟连。是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的成员。在玺克还是个邪恶法师的时候,他曾经追杀过玺克,也曾经联手战斗,虽然现在玺克已经是个良民了,这份孽缘还是残留着一点想宰掉对方那时的气氛。 玺克眼睁睁的看着瑟连走向芳芙诺女士,向对方恭敬的致意。 骑士团明明就是负责保护一般民众的,怎么玺克总觉得瑟连老是在找他这个平民麻烦! 「你总算来啦。」芳古诺小姐在旁边冷眼看着,不像其他民众那样对瑟连露出敬意。她说话的用字很尊重,但语气很恶劣:「尊贵的骑士大人,请您为我们主持公道。」 瑟连转向玺克和小碴,露出亲切灿烂,显然是某种恶兆的笑脸,说:「我是皇家骑士团圣洁之盾的瑟连.尼可.拉斐特。你好,萨耶弗农先生、崔格先生。」 崔格先生就是玺克,也就是说,小碴姓萨耶弗农,跟建造这个地方的**师同姓。虽然玺克不知道瑟连为什么会知道小碴的姓氏,不过这让玺克更加认定小碴是幽灵。 在这个时代、以及这片土地一般民众的习惯上,瑟连要表示对两人的尊重,应该不需要用到喊姓氏这种会显得过度庄重的作法,他这种过头的礼貌只让玺克一阵恶寒。 瑟连礼貌非常周到的向两人点头致意,小碴也回了句问候,接着就开始针锋相对了。 「鄙人今天代表皇家骑士团对第四焚化炉管理局提出请求以及强烈抗议,贵单位应即行拆迁,不可迟滞。」瑟连用艰涩的语句说。他的意思就是:圣洁之盾要第四焚化炉滚出这个地方,而且是立刻! 「此事窒碍难行。现时此一垃圾处理设施,于大艾太罗地区之环境维护工程责任甚重,无可取代。若将此一设施驱逐,则经年累积之数千吨魔法废弃物将无可监管,亦无处焚烧。若其露天堆置,则大艾太罗危矣!」把话说得很难懂本来就是小碴的专长。小碴同样用艰涩的语句说:如果你要我们滚出去,我们就会在这个地方乱扔几千吨没人看管的暴动垃圾,到时候后果自行负责! 「我不管你们打算怎么样,总之我要去厕所了!」玺克放完话转身就走,闪进大厅里直直往厕所走去。小碴的橡胶鞋底和瑟连木头鞋底敲击地板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两个人跟着他走了进来,边走还边继续艰涩的交谈。 ※※※※※※※※※※※※※※※※※※※※※ 等大家都解除了膀胱的紧急状况,三个人在员工餐厅里坐下来共商大局。小碴居然还倒茶给瑟连喝,玺克只想浇瑟连一桶拖地水。 「你怎么会和那两个笑纹妖怪一道?」玺克趁小碴倒茶的时候,用拳头打了一下桌面,质问瑟连。 瑟连对于一个公家单位居然可以破烂到这种程度感到不可思议,好奇的转头到处看,直到玺克敲桌子他才看向玺克,说:「上头的命令。」 「你是政府单位,我们也是政府单位,骑士团没事找自己人麻烦干嘛?」玺克再次用力敲桌面,把小碴倒好的茶都溅了一些出来。 「玺克,你认识他?」小碴在瑟连的对面,玺克的旁边坐下。 「是个杀千刀的恩人。」玺克咬牙说出这个前后矛盾的形容。 虽然听不懂,不过小碴理解了,这表示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是能简单解释清楚的。 「我也很好奇,骑士团怎么会插手管这件事?」小碴问瑟连。 个别骑士在民众抗议现场维持秩序,或利用协助抗议来拉抬民众支持度,那还说得过去,但是由「上头」命令介入就很奇怪了。通常「上头」之间如果有纠纷,会在「上头」就解决,不会弄到把民众扯进来的地步。 瑟连一只手摸着下巴和嘴唇,和小碴两个人彼此打量。瑟连低头看着桌面想了一下,抬起头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跟你们聊聊前阵子团里发生的一些琐事,你们就当成是我在抱怨,听听就好,好吗?」 玺克皱眉,用眼神表示同意。小碴点头。 瑟连说:「前阵子,有个三流八卦报说骑士团内部有互相馈赠官职的陋习,当然了,那完全是捏造的,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 「报导刊出两天后,有个记者硬闯进我们总部吵闹。她一直说我们护短什么的,还用报纸版面毁谤我们,不停散播子虚乌有的指控。 「她这样闹了好久,有一天突然就没再来了,也没再作出和团里有关的评论。 「接着我收到命令,上头要我来搞定这件事。就这样。」 玺克眼睛瞪得大大的。所以说,瑟连的「上头」是用帮忙搞定第四焚化炉,交换让那个记者闭嘴! 「那个记者很喜欢笑,她每次在团里闹事的时候都笑得很开心。她保养不够的话,脸上笑纹应该不少吧。」瑟连两手拿起茶杯,低头啜了口茶。 第十五章 九点后的王国 「你们这样搞,光明之杖不可能保持沉默吧?」小碴说。 「的确。这里虽然是烫手山芋,但是光明之杖向来讨厌别人插手管他们的家务事。我出发的时候正好跟一个穿正装的法师擦身而过,可能就是使者,来讲这件事的。」 「那你这次听从上头的命令,不就会害到圣洁之盾?」玺克手叉胸前,用比较轻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说:「你的上头这么乱来,迟早会被上上头铲了吧?替他办这件事不划算喔。」 「我不办的话,现在就会被铲掉。」瑟连微笑说。 玺克不觉得瑟连是那么好处理的角色,他肯定在打别的主意。果然,瑟连接着笑说:「如果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玺克说:「不是你被铲,就是这里被铲然后我丢工作,不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所以,为了找到那个方法,我今晚要住在这里。」瑟连拍了一下手,对玺克说:「宿舍在哪里?肯定有空房吧?」 玺克嘴角邪恶的勾起,两手撑住桌面站起来,身体对着瑟连方向前倾,用不怀好意的低音说:「正好,我打算换个房间住换换心情,你就睡我本来那间吧。」 这么明显的陷阱,瑟连本来也不想乖乖踏进去,但是看过玺克的房间和无人使用的房间差距多大之后,他就选择了接收玺克的房间。玺克的房间是所有房间里状态最好的一间,其他间破烂不说,重要的是都几十年没打扫了,要入住势必要先来个大扫除,而玺克和小碴都摆明了不会告诉他打扫用具上哪找,瑟连根本没有选择。 玺克则是搬到楼上的房间,他觉得这样应该就可以避开骚灵的游行路线。 他抢在九点以前完成打扫工作,搬进还飘着肥皂味的新居。小鸡棉被和枕头他都搬过来了,反正瑟连可以睡睡袋。玺克充满偏见的认定,骑士可不像法师那么纤细。 玺克满足的用棉被裹住自己,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他把头慢慢缩进被窝深处,尚未完全关闭的脑袋想着现在时间已过九点,树精老人锁门的时候,瑟连应该吓了一大跳吧。他故意没先对瑟连说门禁的事,看瑟连被锁上一晚之后,明天会不会乖乖逃走。不过考虑到瑟连是个骑士,比起逃跑,他拔出圣剑直接把门劈成两半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不知道这里的管理规定里有没有「可驱逐破坏公物的客人」这一条。 玺克脑中灵光一闪。 他的房间没有锁。 树精老人锁上的是瑟连的房间,他不知道玺克搬到楼上这间来了,没有过来锁门。 玺克站起身,把棉被推开,走到门前。他现在住的这间房间房门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夹板,锁也只是平凡的喇叭锁。他握住门把,轻轻一转,小小的「卡搭」一声响过之后,他自己从内侧上的锁打开了。他稍微拉了一下门把,门缓缓向内开启。 他确认过自己带着祭刀、银匣和药材包,这才走出房门。 ※※※※※※※※※※※※※※※※※※※※※ 门外一片黑暗。玺克去按灯的开关,灯没有亮。如果不是灯恰好在这个时候从快坏掉变成完全坏掉,就是这个地方的照明在门禁时间之后会自动切断能源。玺克在黑暗中站了一阵子,让眼睛适应黑暗。然后缩着头、弓着背,蹑手蹑脚的前进。 走廊上很安静,连虫子或老鼠的声音都没有。玺克又走了一段路,到有窗户的走廊上。外面的云散去了,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块块不规则的亮面。 他边走边注意脚下。这里有不少踩了会发出声音的松动瓷砖,也可能会踢到空罐或旧零件。 他听到前方一段距离外有说话声传来:「快、快、祭典就要开始了。」 玺克听见微弱的歌声传了过来。这种只会使人越听越烦躁的旋律,肯定就是每天吵到他不能睡的那群骚灵没错。玺克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判断那个声音是渐行渐远,他就大胆跟了上去。他一路追到往一楼的楼梯间。歌声和金属敲击声是从楼下传上来的,他选了个可以挡住楼下的人视线的位置,露出一边眼睛往下看。 正一格一格慢慢走下楼梯的「那东西」外型跟人体有极大的差距。 它的头部是一个倒扣的魔法压力锅,身体是一张双人魔力温控床垫,两边的手一个是附魔锅铲,一个是附魔的工程用铲,两边重量差很多,但没出现重心不稳的问题。它用两把魔力抗紫外线伞当成腿,这么细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撑不住床垫的重量才对,但也没折弯。它身上还挂着一堆零碎的魔法物品,像是空的卷轴桶、废弃护身符,一层层像蓑衣一样披在身上。这些东西之间都没有用任何东西连接,也没有绑在一起,却很神奇的不会散开。玺克仔细看,发现物体和物体之间有微小的法术能量流动,偶尔会喷出几点火星。 那些敲击金属的声音,就是这种东西移动时发出的。玺克不太确定这个垃圾构成的外型是实体还是灵体。灵体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该有的重力并没有在这个形体上发挥效果,而且白天玺克也没有看到组成这东西的材料,出现在伫坑以外的地方。 等那东西抵达一楼后,玺克跟着往下跑。他发现楼下有一大群这种垃圾骚灵,数量多到玺克还以为伫坑门是不是被突破了,囚犯通通跑出来示威游行。每只垃圾骚灵的组成零件都不一样,玺克甚至看到有一台收银机。垃圾骚灵的体积有大有小,有些正在合并,零件一个个爬到对方身上,直到组成一只更大的垃圾骚灵。也有两只垃圾骚灵大力撞在一起,撞到都散了,掉落的零件就各自独立,变成一群小垃圾骚灵。 玺克能够施法把自己隐藏起来,让灵体或实体不容易发现他,但是现在第四焚化炉的法术能量吞噬还在作用,他可以连续施法,不断补足流失的能量,但这样作的话,他身上的法术材料很可能才走个十几公尺就用尽。 如果他想混进骚灵群里找到女王,他最好去厨房偷些饭菜当材料。 四楼有通往员工餐厅的长廊,走那里应该比往骚灵群聚的一楼走要好一些。玺克往上爬,楼上的骚灵明显少很多,或许跟伫坑的重大垃圾都埋在地面下有关。 他沿着长廊偷偷摸摸的移动,前面来了一大一小两只骚灵。小只的是文具用品总汇,脑袋是钉满图钉的软木片,脚是两只圆规,一手是长尺一手是墨水笔;大只的是一只头顶烤炉的四门对开冰箱,手是气密保鲜盒和制冰盒。玺克施法隐藏自己,紧贴着墙壁以免被碰到,等他们走过。在距离很近的时候,玺克听到他们说话,他们压低声音彷佛这是不能传出去的秘密。 「还是没有进入分解室的方法吗?」 「唉,那里有专门对付无魂者的镇压法阵,我们在那里根本无法存在。」 「上次差点就可以进去了,如果那个人没有发现,乖乖把活板门拆下来就好了。」 「是啊。除非把门拆了,不然我们进不去。」 玺克心想:那他在分解室拍到的女人照片不是骚灵造成的。他想想觉得毛毛的,就不再想了。 他抵达员工餐厅门口。他先躲在门边,探头看里面有没有骚灵。用餐区看起来很平静,他们吃晚餐时拿出来的隔热垫还放在桌上没收。他走进员工餐厅,厨房的门在餐厅深处,是关着的。他希望那里面没有躲着骚灵。最糟糕的情况是一打开就有菜刀版本的骚灵朝他扑过来,那样的话,他会立刻把门当成盾牌关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法师把厨房当成工作室爆破(传统上有火有锅就是法师的好工作室),厨房的门厚达七公分,应该挡的住。 玺克打定主意伸出手,他的手刚刚放上门把,突然,他挂在脖子上的银匣跳动起来,撞击他的锁骨。使魔在警告他,有危险! 玺克立刻反拿祭刀,猛力回身,刀子顺势往身后挥出。 瞬间,玺克看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以人类绝对不可能作到的急速下腰动作,腰快速往后折九十度闪过玺克的攻击,在刀子挥过后又立刻打直。期间腿和手都没有移动位置。感觉那好像不是人,而是一张折纸。 「不是说食物早点拿回房间吃吗?」那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半夜还跑出来找吃的。」 玺克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树精老人。对方脸上的皱纹全都挤成一团,对玺克说:「年轻人就是胃口好,但也忍耐一下,等天亮再吃嘛。」 玺克刀子举在半空中僵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树精老人伸手把玺克的手按下来。他的手很热,牵着玺克的手靠近祭刀袋,玺克就自动把祭刀收起来了。树精老人说:「别这么紧张。只是贪嘴罢了,哪个孩子没半夜翻过冰箱?我不会生气的。但是你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就会生气啰。」树精老人牵着玺克的手,打开厨房门,拉着玺克走了进去:「我热汤给你喝。你吃了就回去睡觉,别又出来遛了。」 玺克像是作坏事被妈妈逮个正着的孩子一样,乖乖坐在椅子上,两腿并拢手放膝上,等树精老人从冰箱里拿汤出来热。 「喏。」树精老人盛了一碗汤给玺克,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来喝。 偷食物被活逮这件事实在太震撼了,玺克受到冲击,一时间连汤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等他喝掉半碗汤,整理好情绪,他想问那个更具冲击性的下腰是怎么回事,却问不出口。万一真相与人工关节、个人病史之类的**有关怎么办?玺克告诉自己,厨房门口那么暗,他可能是看错了。 他考虑到汤快见底了,决定问个比较有建设性的问题:「老先生,您对这里的骚灵知道多少?」为了避免对方回避问题,他又加了一句,以便把对方扯进来:「您好像一点也不怕骚灵。」 「我在这里——很久了。我是看着那家伙长大的。」 也就是说,不管玺克还是骚灵,对树精老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一群小鬼头罢了。 树精老人接着说:「说到骚灵啊——那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可是现在魔法产品制造技术越来越复杂——还有好多商业机密不让别人知道——处理技术跟不上,才会出现那些东西。」 「有什么诀窍可以避免他们骚扰吗?」玺克两手捧着空碗问。 「你对他们没有兴趣,他们就对你没有兴趣。」 「我对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你今晚跑出来作什么?」树精老人的皱纹变得更挤了。 玺克别开眼睛,看了一阵子天花板,才说:「偷食物。」 他明明就可以选择不要出门,他可以不要去查探骚灵的真面目,他走出的每一步其实都可以选择抽身,但他却选择深入。被树精老人这样一问,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大有兴趣。 「好奇心可以杀死一打法师。」玺克把谚语当成回答。其实这本来是个关于猫咪的谚语,不过相较之下法师应验的机会似乎更高。他在法术补校里有学到,魔法学科之所以能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根基就在于想要了解世界的**。因为受到这种**推动,法师才会不断钻研法术,登峰造极。也因为这样,经常有法师把自己给炸了还无怨无悔。 「我看过很多年轻法师——」树精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粗哑:「——你是当中最有活力的一个。」 活力?玺克偏了一下头。他觉得这个词跟他这个衣着破烂、整天钱来肉去,没有任何远大志向的小子之间,有大到可说是毫无关连的差距。以现在流行的梦想主义标准来说,他这人的人生根本就已经结束了。 树精老人说:「活力跟外表无关,也跟口头上的高谈阔论无关。你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件事都有兴趣,这就是活力。」 树精老人笑了一下。玺克再次看到他眼里那些闪烁的黄色光点。 「我很想看看你会变成怎样的大人,但老人家时间不多啰。」树精老人长长的叹气,他把玺克的空碗拿过来,跟他自己的碗一起洗了。然后他抓着玺克的袖子,把他拖回宿舍去。 第十六章 自作孽,异世界 明明就是走骚灵群聚的一楼,回房间的路上却没碰到任何骚灵。玺克觉得树精老人一定有一套独门的对付骚灵秘法。树精老人抓紧玺克前进,不给他任何开溜的机会。 他带着玺克到了瑟连的房门前。 玺克根本来不及说他搬到楼上了,树精老人直接以流畅的动作开锁、推人、关门、上锁,一气呵成的把玺克和瑟连关在一起。接着他扔下一句:「好睡。」就离开了。 玺克双手抱头,手肘开开膝盖也开开的蹲在门前,背对着窗户。他努力想把自己缩成一颗不起眼的球,最好是把脑袋藏到领子底下去。房里的灯亮着,他听到背后有「巴」的一声,某人下床穿上靴子。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瑟连站到玺克旁边关切。 「我正在自我检讨,评估我自作孽害到自己的机率是否高得不象话。」 看瑟连的表情是没听懂玺克在说啥,不过也无所谓:「肯定没有奈莫高。我刚刚还看到他。」 「什么时候?」玺克放下手,抬起头。 瑟连进到第四焚化炉以后,到进这间房间为止,中间一直和玺克共同行动。这中间玺克没有看到奈莫,瑟连当然也不会看到。 「大约两个小时前吧。他从窗户外面走过去。」瑟连手叉胸前回忆。 窗户?玺克有不祥的预感。这里惟一一扇窗户不是用封条封死了吗? 玺克单手撑地,扭转上身看向那扇正对着门的窗户。 窗帘是拉开的,封条全都不见了。铁窗上只剩下残破的、混着干硬胶水的纸屑。窗外整片没有草的草皮一览无遗。他把视线往下转,看到地上的垃圾桶里满是红黄两色的纸团。 玺克一脸震惊,而破坏封条的始作俑者不懂这是为什么,瑟连无辜的低头问玺克:「你们为什么要把窗户封起来,是民众的恶作剧吗?」 「快把窗帘拉上!」玺克大吼。窗外的景色开始扭曲。 瑟连冲向窗帘,但已经来不及了。彷佛有颗流星砸在窗外一样,强烈的橘光吞噬了所有景物,冲进房间里,把玺克和瑟连也埋在炽烈的光芒之中。 ※※※※※※※※※※※※※※※※※※※※※ 玺克紧闭眼睛,把手也遮在眼睛上阻挡强光。他感觉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什么都碰不到,却没有下坠的感觉。 「你有把武器带着吗?」瑟连的声音传来。 「有。」玺克回答。 「那就好。」 玺克睁开眼睛,看到瑟连跟自己浮在空中。虽然距离地面非常远,但玺克还是能判断,他们正缓缓的接近地面,跟在水里丢颗石头往下沉的速度差不多,没有物体在空气中坠落会逐渐加速的情况。 地面全都是大块的尖锐碎石,看不到任何秃草皮。就算下坠速度不快,玺克也不想落在那些东西上头。视野范围内全是橘色的,天空是明亮的橘色,地面是黯淡的橘色。瑟连在空中用自由式往上游,人就往上飞了一些。 「这里可以游泳!往上游!」瑟连低头对玺克说。 「我不会游泳!」玺克大喊。他出生在深山里,之后就读的黑夜教团东方学院也在深山里,等他脱离教团以后,还是没有钱去海边或游泳池。至于第四焚化炉的游泳池根本就是巨型花盆! 「那就游狗爬式,狗爬式哺乳动物都会吧!想象自己是条狗,试试踢腿、踢腿!」瑟连飞快的和地面拉开距离。 玺克瞪了他一眼,模仿瑟连的姿势,用不标准的自由式慢慢往上游。 他们游到高处俯瞰这个地方,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只有碎岩平原,没看到熟悉的第四焚化炉建筑。 「这是什么地方?」瑟连的脸上还带着尚未消失的笑意,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不知道。」玺克的脸色相当难看,眉间皱起。 「你不是法师吗?」 「我的专长是魔药。这根本是异世界了。」这看起来像是符合罕见条件才会出现的特殊世界,这种世界在《魔法术语大典》里是找不到介绍的。 「那——奈莫会知道吗?」瑟连伸长手指着地面。 一开始玺克没看到瑟连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盯着看好一阵子,才发现有个人正用蝶式几乎贴着地面游动。那里距离这里至少有几百公尺,瑟连居然还知道那人是奈莫,视力有老鹰的水准。 「这种刁钻的知识,黑市法师最清楚了。」玺克说。他这句话决定了奈莫必须被他们卷进来。 瑟连左手在袖子上摸了一下,取下一根别在上头的针握在手里。他手朝奈莫的方向一甩,一道金黄色的闪光从他手中延伸出去,劈向奈莫,把他附近的一大片岩石打成粉末! 那是骑士圣剑的力量。 这不是玺克第一次看到骑士使用圣剑,不过他还是觉得很壮观。骑士们不需要准备祭品、不需要念咒也不需要念书,使用圣剑力量对骑士来说就像运动手脚一般自然,让经常脑过劳的法师相当羡慕。 瑟连那一下攻击相当有效,奈莫马上高速游过来,只花了十五秒的时间就出现在瑟连前面,抓着瑟连的领口怒骂:「搞什么?骑士可以这样偷袭人吗?」奈莫大概有比自由式和蝶式更快的移动技巧。 「只是一个小小的通知。」瑟连露出灿烂的笑脸,把针别回袖子上。 奈莫放开瑟连的领口,摆手往后游,稍微拉开距离:「你们怎么会跑进来?迷路了吗?」 「是迷路了。」瑟连点头。 「莉丝娜在哪?」玺克问。奈莫跟他的使魔向来形影不离,不管是吃饭、洗澡、睡觉都在一块,前往异世界的时候当然也该在一起。 「你的小灰应该也不在。这里他们进不来。」奈莫用手拨空气,转身指着玺克的领口说。 玺克把手放在胸前的布料上,感觉他的银匣,里头是空的。他的使魔小灰确实不在里面。 瑟连一蹬腿,伸长手抓住奈莫的领口,拉近自己笑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家都知道奈莫的格斗能力差劲至极,被抓到领口就只能乖乖就范。 「你不用这样我也会说。」奈莫拍掉瑟连的手,先整理好领结,之后才开口说:「这里是骚灵的王国,就分类上来说比较接近梦境。因为构筑条件的关系,只有人类能进来。」奈莫看了瑟连一眼:「至于这个非人类是怎么进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人类啊。」瑟连无比灿烂的笑说。 「在生物学以外的领域,用社会与文化的角度来说,可以一秒砍五只恶魔的生物才不是人类。」奈莫压低嘴角,瞪着瑟连说。 「人类应该也不能在没有预作准备的情况下折迭空间。」玺克瞇着眼睛对奈莫说。 「这里就数你最不像人类了,还说我啊?」奈莫收下巴说。 玺克举起一手,手掌朝前对着两人说:「好了,现在谈这个也没用,反正我们再怎么非人类也已经进来了,重点是怎么出去?」 「时间到就会被踢出去了,你想留下来都不行。」奈莫说。 「你可以解释这里的原理吗?」玺克在心里计算时间,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五个小时。 「这个地方的主要支柱是意志缠卷,以心灵流的米哈现象作为分枝柱——」 瑟连举手说:「停。用我也能听懂的方式解说,不要用术语。」 奈莫非常明显的「啧」了一声,扁扁嘴充分的表现鄙夷之意后,才开口说:「骑士大人知道什么是骚灵吗?」 瑟连满脸堆笑:「不知道。」 奈莫只好从基础说起:「人类用过的东西上面都会残留使用者的意念,那些东西堆积多了就成为骚灵。在这座焚化炉里烧过那么多旧东西,加上伫坑也要爆满了,外加一点光明之杖意料外的因子,骚灵出现质变,变得近似于真正的灵魂。他们会思考、有**。他们和我们跨过的维度不一样,眼里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总合起来就出现了这个世界。这里是用骚灵视角呈现的第四焚化炉,在出入口成串的地方就容易打开往这里的裂隙。」比方说玺克扔给瑟连住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门,就是出入口成串的地方。 「看起来不像。」瑟连看着这个巨大尖石林立的世界,和他印象中的第四焚化炉根本对不起来。 「你看起来倒是装得满像人类的。」奈莫说完,马上装作他刚才没开口,继续说:「这里的钥匙是人类的思想,所以只有人类可以进入。如果你们不想惹事,就躲到天亮。我还要去找骚灵的女王。」 「有没有地方安全到可以让我睡觉?」玺克急了。下面那些尖石看起来不像是合适的床铺。他不像另外两个人可以自行分配时间,趁白天补眠。他是固定时间上班的人,还已经连续四天晚睡了! 「没有。对了,玺克,良心建议你快点辞职。」奈莫以难得一见的诚恳对玺克说。 「怎么回事?」玺克问。奈莫会提到良心,肯定有什么天大的不幸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我跟踪骚灵的时候听到,他们打算在近期内破坏第四焚化炉,解放所有同胞追求自由。」 「啊啊啊啊啊——」玺克抱头惨叫:「都要进雪季了耶!我跟你一起去找女王,叫他们把计画延期!」难怪骚灵认定他会碍事,派怪头偷他的刀,他和骚灵双方目的有很大的冲突! 「我无所谓,你不要扯我后腿就好。」奈莫眨眨眼说。 「我也去吧。」瑟连对玺克微笑说:「骑士有保护平民的义务。」 玺克的反应是露出牙齿威吓他。 奈莫伸出左手,一个环状的光带在他掌心旋转,很多光点围着中心打转。他看了一阵子,指着橘色太阳的方向说:「往那里走。」 玺克边移动边观察地上的碎石,看了很久,才发现这些石头的高低分布是有规则的。把类似高度的石头连成线,就会出现一幅第四焚化炉的平面图。奈莫跟他们相会的地方是玺克和瑟连本来身处的那层楼。 他看到碎石底下一直爬出骚灵。骚灵们像是有明确的目标,大多都往同一个方向前进,少部分乱晃的,最后也都往那个地方晃过去。他们的目的地跟奈莫带玺克和瑟连去的方向是相同的。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那里,地上的骚灵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一整片像祭典般拥挤的骚灵潮。在骚灵潮的正中心,大约是现实世界第四焚化炉主炉栋的位置,有一座由堆迭的骚灵形成,不停扭动的高塔。高度大约七层楼高。没听过的歌词跟破碎不成调的旋律再次响起。骚灵们唱着:「以至高的火焰,造就无魂者的梦。」 「那个就是女王。」奈莫指着塔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选出领导者的,反正就是有这东西。」 三人继续游近高塔。骚灵明明就没有眼睛,玺克却感觉千万个目光一下子投了过来。 第十七章 谈判逃亡 「陛下!」奈莫直立身体,靠着蹬腿维持滞空。他脱帽对高塔行礼:「法师奈莫.席亚各恳求您赐与恩惠,以您的智慧为我解惑!」 女王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中响起,就是晚上隔着房门和玺克交谈的那个女声:「魂魄之属有何要求?」 「请您为我解惑!焚化炉之核在哪个地方?睿智如您应该知道答案!」奈莫大声说。 「焚化炉之核是此地最初的守护者,吾辈的狱卒,汝何故追问此事?」 奈莫瞄了一眼玺克,玺克瞪了他一眼。奈莫说:「因为那东西值钱!焚化炉之核里有**师查的力量精华,还有第四焚化炉运转以来吸收的所有法术能量,我要拿去卖!」 「那么你就是吾辈的盟友。」女王的声音说:「焚化炉之核和吾辈一样,都已成为无魂的存在。哀家也不知道它在何处游荡。」 奈莫再问:「它已经转成骚灵了?可以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骚灵吗?」 「它比吾辈的任何存在更接近人类。它的外表,是你们所称的男人。」 玺克心头一震。难不成是小碴? 骚灵的女王继续说:「关于它的事情,哀家再也无可奉告。吾辈此时尚且身处它的囚牢中,受到它的看管,无法反抗它。」 玺克往前游,把奈莫拨到一边,对女王说:「我也有事情要找妳。」 女王没有回应。 玺克忿忿不平的说:「你们不要破坏这里,我需要这里的屋顶!」 女王回答:「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离开囚牢之时,这里的每一片屋顶、每一面墙都将化为石砾,而这将会在近日内成真。」 玺克伸出四根手指:「延后四个月就好!」 「那是不可能的。吾辈的力量已然足够,近日内便会突破镇压。」 玺克把手放在额头上,心想:定期检察果然都是骗人的! 女王的声音转为尖叫:「你是此地的维护者,拆解吾辈族裔,与焚化炉之核友好的仇敌!哀家与汝不可两立!」 高塔彷佛遭受地震袭击般剧烈摇晃,外层的垃圾骚灵被摇下来,露出藏在里面的女王真身。那是一副巨大而完整的人类骨骸,呈跪姿,玺克判断那属于一名成年女性。 地面上的骚灵之海越来越激动。他们不能像人类那样游泳,连风扇骚灵都浮不起来,有力量把他们禁锢在地上。于是他们就踩着彼此往上迭,组成梯子向上延伸,要来抓玺克! 「不要在这个空间交战,我们闪吧!」奈莫拔出祭刀和血瓶,在刀身上滴了几滴血,开始念咒准备把他们送回现实世界。 「这里不行!」玺克说:「这里出去会进到高温主炉里,换个地方再出去!」 「我知道,快游吧!」奈莫完成前面的法术,把最后一个步骤捏在手里没放出去。 瑟连再次把针握在手里,金黄色的光连闪,把靠近他们的骚灵梯砍断。 三个人努力游泳逃离。瑟连为了保护游不快的玺克,游在最后面。 女性骸骨外层的骚灵已经全部脱落,骸骨动起来,抬起手抓向三人。 瑟连转身面对骸骨之手,胸前的圣洁之盾骑士徽章发出微光,在他前方出现一个透明的半圆型力场盾挡下骸骨之手,发出响彻天际的金属撞击声。 玺克四下张望,想找到安全的脱离点,终于他认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那个房间的格局他很熟悉,大约在现实中房间中间地上的位置,碎石排出格子状,他不久前才看过类似的东西:「奈莫,那边可以脱离!」 「喔!」奈莫用所尼语喊出最后一句发动咒文:「回到标记的世界!」 四周的景色旋转扭曲,橘光被温和的白光取代。玺克的背重重撞上坚硬的金属物体,痛得他蜷成一团暂时站不起来。他回到登记室,摔到了一大堆金属抽屉上。他脖子上的银匣跳动着,使魔回到主人身边。 奈莫摔在玺克附近。 「主人——我们快溜吧!」莉丝娜用展示美腿的动作,抬头挺胸,一脚踩在奈莫脸上。 瑟连的落地姿势比较好,正面落下而且有用手脚防护,没怎么伤到,他挣扎着要从抽屉堆上站起来:「等一下,我刚听到有人打算偷窃——」 玺克往瑟连方向一滚,伸长手抓住瑟连的脚踝。瑟连刚站起来,玺克这一抓让他往前跌倒,这次额头在抽屉边缘嗑了一下。 莉丝娜和奈莫趁机逃跑了。 「这件事不归你管。」玺克说。他等奈莫和莉丝娜跑到连瑟连的脚程都追不上以后,才放开手。 瑟连手肘撑在地上摸着头。他回头撇了玺克一眼表示他的不满,但没说什么。 毕竟是前搭档,事情就发生在眼前的时候,玺克还是会出手帮奈莫。 放手以后玺克看向窗外,天空已经带有日出的颜色。 他整晚都没睡到! 睡意全部转化成怒火。玺克在地板上爬行,爬到桌边,把魔话笼从桌面上拉下来。他坐起身,背靠着桌子,把魔话笼放在怀里,拨打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号码。 女高音唱没两个音,魔话就接通了。玺克还没说话,对面就传来啜泣声。 女人的声音哽咽说:「人家、人家昨晚作了好可怕的梦。人家梦到今天一大早坏人就打魔话过来,说他知道我家在哪里——呜、呜、他对人家作了好可怕的事情,你是那个人吗?拜托不要、太可怕了——不要这样对待人家……」 玺克咬牙切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阻止这个女人用晕倒和尖叫浪费他的时间,乖乖去叫局长大人过来。 瑟连走过来,在玺克前面停步。他先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接着弯腰,一手撑在玺克头旁边的桌缘上,对着玺克怀里的魔话笼说:「我是圣洁之盾的瑟连,麻烦请局长接魔话。」 玺克惊讶的睁大眼睛。瑟连只是耸耸肩,就走开了。 「啊,是骑士大人耶!」女子的声音雀跃起来,她叫局长过来听魔话,然后兴奋的小声念着:「今天第一通是骑士耶,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喂?这边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局长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嘴里咬着馒头。 听背景的说话声,之前接魔话那个女子已经走远,听不到魔话内容了,于是玺克说:「我是玺克。」 「喔,怎样啦?第四焚化炉还好吗?」 「你现在马上连络光明之杖的公共设施检验部门,叫他们派一队真正的法师过来!」玺克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话。 「怎么了?灯泡不会亮吗?」 「大半都不会亮——不对,比那严重多了!」玺克说:「这个地方的残余意识累积成骚灵,骚灵又突变成不知什么东西,已经准备要拆房子了!」 「如果只是灯泡不会亮,我还可以叫几个工读生过去处理,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我没办法帮忙。」 「这么大的事情才是非帮忙不可,这样下去第四焚化炉肯定完蛋!」 「没办法。」局长大人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定期检查只能由该处主管提出。如果随便一个外聘员工都可以劳动检查队,那么多设施光明之杖哪检查得完?」 「这里的主管半年没出现了!」 「就算这样他还是你们的主管。资料上显示你们有主管,就必须由主管提出。」局长大人终于把馒头从嘴里拔出来,说话声音清晰了一点:「玺克啊。你别管这么多不行吗?就算第四焚化炉不堪使用也不是你的责任啊。你只要闭上嘴,乖乖领薪水就好了啊,这么辛苦作事干嘛呢?不必这么认真啦。」 「要是有人管,就不会轮到我管了!」 「他们都不管了,你还管干嘛呢?」局长大人回答:「总之,官方程序就是这样,一定要由主管提出。没有主管的签名,光有你和我的签名只会进垃圾桶而已,送不到检验部。」 「那就随信附上一只凶暴蘑菇精给他们!」玺克大吼,切断通话。 瑟连转了一圈又回到玺克前面,身体前倾问:「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有!」玺克伸出双手,重重的一拍瑟连双肩:「帮我代班!」 在瑟连一愣的同时,玺克跳起来冲出登记室。 他先去厨房一趟搜刮祭品,再一路冲到大门口。玺克记得人事资料上肥猫主管的地址在哪里。希望他确实住在那,没有跑去哪个情妇家住。 玺克把一个小碟子放在没有草的草皮上,里面放骨头和草药点火,用火焰烤过祭刀的刀刃,念咒:「幽冥异界的黑风,形成我的骏足。」 刀身上出现一片流动的黑雾,膨胀成团脱离刀锋,又开始往内缩,最后化成一只黑身白鬃毛的矮脚马,背上挂着木头马鞍,用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玺克。 「走!」玺克翻身上马,朝肥猫主管的家飞驰而去。 ※※※※※※※※※※※※※※※※※※※※※ 肥猫主管家是独栋的,外表看起来还不错,但是玺克解除马匹法术,靠近房子时,却闻到里面飘出臭味。他警戒起来。虽然不是人类的尸臭味,但还是让他想到,肥猫主管有可能已经死了。如果那样的话,他把死亡证明呈上去要求换主管,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玺克愤怒的想:不然他把主管的尸体搞起来签名也可以。 第十八章 不可侵吞垃圾 他直接把门炸开,恶臭迎面扑来。玺克皱眉,大步走进房内。 映入眼中的是堆满房子的垃圾。从天花板的装饰看来,这间房子本来应该是很漂亮的,但是现在地上满是垃圾,堆成了山,玺克根本看不到地板和家具。那些不只是生活垃圾,大多数都是应该交给第四焚化炉处理的魔法垃圾。 玺克想到「不可侵吞垃圾」的规定,他大概很快就能知道这条规矩订立的原因了。 他爬上垃圾山,在垃圾和天花板中间的空间爬行,老旧魔器渗漏出来的法术能量刺激他的皮肤,让他很不舒服。 爬过走廊,进到客厅。玺克观察装在外送容器里的生活垃圾。有些发霉过头,只剩下一片霉菌侵蚀过的痕迹,有些还挺新鲜的,没有长出任何东西。 肥猫主管还活着的可能性提升了。 玺克从积满灰尘的吊灯旁边爬过,往房间爬行。 垃圾之山出现一道断崖,玺克跳下断崖,踩在只剩下些许纤维的腐烂地毯上,眼前是卧房的门。 玺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传出一男一女的声音。 「我爱妳,妳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女人。」男声说。 「啊啊啊!对,就是这样!再来!」女声说。 「甜心,妳好美!」 「再来、不行了!我还要!」 「在这世上我只爱妳一个!」 「要死了,要坏掉了!」 肥猫主管没上班,原来是忙着跟女人乱搞! 玺克希望等他们穿好衣服再进去,免得惹毛肥猫主管,坏了事。他继续听了一阵子,感觉不太对劲。女人在呻吟,可是男人的呼吸并不急促,这根本不合理。他继续听,发现女人的叫声就那几句而已,一直重复出现,连语气、换气的地方都一样。 那女的不是人类。 玺克把房门炸了,门板朝内轰然倒地。他踩着门板进入房内,看到一个比他还瘦的中年男子,跟一个肉色的东西躺在床上。 那个中年男子就是肥猫主管。他和照片上的身材差太多了,玺克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他。他穿着过大的衣服,松弛的裤子靠腰带系住。那些服装是他变瘦前的尺寸。玺克炸门的声音那么大,他却对玺克的入侵毫无感觉,继续磨蹭那个肉色物体。 那个肉色的东西是一具模仿女性身体,并加以夸张化以满足男性妄想的成人玩具。它不停发出重复的呻吟声。它被人仔细的清洗过,上面没有半点脏污。即使如此看起来还是很可怕,皮肤陈旧硬化而出现裂痕,头发断裂稀疏,一边眼睛的眼皮不见了。这东西明显该扔了。玺克怀疑这东西,还有外面那些魔法垃圾,都是肥猫主管从工作地点侵吞来的。 虽然早就知道商业魔器肯定会出现这种东西,但玺克之前没有拆到过,还真是让人惊奇的初次遭遇。他先不管成人玩具,把注意力放在肥猫主管上面。 「主管大人,我需要你在文件上签名!」玺克大喊。 肥猫主管还是没有反应。他只是不断的赞美成人玩具多么美丽迷人。 「听我说话啊!」玺克上前抓住成人玩具所剩无几的头发,想把它拖下床。 「不要碰她!」肥猫主管无神的眼睛猛然瞪大,他像豹子一样弹了起来,十指怒张抓向玺克颈部。 玺克一手挥开肥猫主管的手,另一手拔出祭刀。碰到肥猫主管手的地方一阵酸麻,像是触电一样。玺克这才想到,照规矩第四焚化炉的员工全都是法师,肥猫主管当然也是。 肥猫主管叽哩咕噜不清不楚的念咒,闪电从他身上发出,在房里流窜。灯泡炸裂,墙壁上出现长长的裂痕,水泥块乱喷。玺克挥动祭刀切开法术能量,手一扯,把闪电引过窗户,弄到户外去。闪电朝天空喷发,后续的法术能量把云层开了一个洞,中间可以看到蓝天。要是玺克刚才没把法术弄出去,这间房间的屋顶八成已经升空了。 玺克跨出两大步,一下子逼近肥猫主管,祭刀抵到他脖子上,再稍一使力就可以夺走肥猫主管的命。玺克咬咬牙,收回祭刀,一脚踢向肥猫主管。肥猫主管整个人往后倒,撞上窗户,薄木板作的百叶窗刚刚才被电流穿过,撑不住肥猫主管的体重,劈哩啪啦的全数断裂。肥猫主管往窗外栽了出去。 玺克追到窗边,身体前倾抓着窗沿往下看,他还在找人时,突然一双触感粗糙的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脖子。他反拿祭刀刺进站在他背后的袭击者腹部,对方却没有反应。玺克觉得呼吸困难,他祭刀一转,直接切断对方手指,精准的没有伤到自己。他迅速转身面对袭击者,八根僵硬的断指在地上扭动。 那具成人玩具站在玺克面前,张开只剩拇指的双手。它站着的时候没有用到身上的任何肌肉,也没有把重量放在脚上,站姿看起来不像人,比较像是在头上挂了一条连到天花板的线,把它吊在那里。 它受到骚灵的操纵。 门外的垃圾山开始打颤,垃圾慢慢的爬到彼此身上,组装成更大的形体。 玺克拿出一包水。那包水在阳光底下照出来是红色的。那是他从厨房冰箱的肉块解冻碗里拿走的血水,里头可能还有米酒跟蒜末。虽然直接拿走肉当祭品施起法来更理想,不过那样他的下一餐会很不理想,所以玺克没有碰那些肉。 他用祭刀刺破袋子,祭刀吸收了血水,没有半滴落到地上。 「地底下呢喃的怨灵,我听见你的声音。你压抑吞噬的**,我在此解放!」玺克用所尼语念咒,听起来像石头敲击声的语言牵引着法术能量,往他的祭刀上集中。玺克发出一声长啸,念出最后一段咒语:「将此地吞入你的腹中!」 从玺克站的位置开始,木质地板往上掀开,像整张地毯一样卷起,往前包住成人玩具,又继续往前进,把屋子所有的垃圾都卷入,变成一颗大圆球,看起来宛如木头色的花苞。 花苞在客厅停留了数十秒,突然从中心喷出蒸气,花瓣塌陷崩落,碎木板掉了一地。所有垃圾都消失无踪。 玺克呼出一口气,转身翻出窗外找肥猫主管。肥猫主管现在面朝地缩成一团,抱着头不停发抖。 玺克拍拍他的背,问:「你还好吗?」 肥猫主管只是重复问着:「甜心呢?我的甜心妳在哪里?」 玺克无可奈何,只好再把马叫出来,把肥猫主管绑在上面带去医院。 ※※※※※※※※※※※※※※※※※※※※※ 医生初步诊断判断这是魔法伤害,于是肥猫主管又转送到光明之杖特约医院去,玺克也跟着过去。特约医院的魔法伤害专科医生判断肥猫主管中了「魅惑法术」,因为法术根扎得很深,需要住院长期治疗,院方通知了第四焚化炉,于是小碴也赶了过来。 两人和医生站在肥猫主管的病床旁边,讨论病情。肥猫主管一直挣扎,想逃跑去找他的甜心,所以被五花大绑吊点滴,总之先处理长期营养不良的问题。 医生听过玺克的报告,用低沉的声音说:「又一个黑心商品受害者。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处理多少起了。」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透露出他对那些恶质商人的厌恶:「几十年前有过一波高峰。那时候光明之杖祭出重罚,把参与的人法师执照通通吊销,之后才有比较减少,不过还是会出现。这种没良心的商人大概要到人类灭亡的时候才会消失吧。 「有的商品魔力槽没有作好防漏结构,导致很多能量灼伤的案例。有的为了噱头,把大量不同系统的法术未经交互作用测试就迭在一起,结果商品功能多样化,却很容易出现效果变质的问题,甚至还有爆炸的案例。更恶劣的还会在里面隐藏没标示在法术成份列表上的法术,那些都是危险的法术。有的法术会让人想大量搜集同样的商品,有些会破坏人控制自己购买欲的能力,有的会让人觉得只有那个品牌的东西才值得信赖,一看到其他品牌就恐慌。 「这个患者遇到的,是会让人对该商品产生强烈占有欲的法术,让人满脑子都想要那个商品,不得不买。那些人下法术都很重,至少要七次疗程才能移除效果。」 「在第四焚化炉,我们还是会碰到过去的遗毒。」小碴恍然大悟。即使光明之杖抓到无良商人,商品大规模回收,还是可能会有没回收到的商品留在民宅仓库里,多年后大扫除才被扔掉。这就是第四焚化炉禁止侵吞垃圾的真正原因:为了保护员工不受隐藏的法术伤害。 「对。二手魔法商品也有类似的危险。光明之杖规定魔法商品禁止一般人转卖就是这个原因。」医生说:「我还记得那时有厂商连人体材料都用了,闹得满大的。」 小碴也提过这件事。玺克想了想,问:「我觉得这样挺不合理的。」 「嗯?」小碴看向玺克。 「人体材料根本就没有比较好用,犯罪者喜欢用人体材料只是因为迷信,还有觉得这样很特别。务实到没良心的商人怎么会选择这种高风险又难取得的材料?」玺克说。如果是偷工减料,用比较容易取得的烂材料替换难取得的材料,玺克就会立刻相信。 医生说:「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似乎是有什么原因必须要用人体材料不可。」 玺克回想他在骚灵的王国里看到的,骚灵女王的本体是巨大人类骸骨。不管厂商是为了作出怎样的魔法效果,用过人体材料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才创造出这样的形象。第四焚化炉当初并没有预定要处理人体,内含人体材料的老旧魔器却照样送进来。因为法术成分表上没有写,也可能时间太久,工作人员早就不认识那样商品了,于是人体材料和所构成的法术一起送进主炉里,造就了现在的局面——突变骚灵。 护士指引肥猫主管的家人进来。他的妻子扑到床上哭着说:「你一直叫我不用过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抬头问玺克:「是什么东西把他害成这样?」 玺克不敢照实回答,只好摇头耸肩,跟小碴一起撤出病房。 「这算职业伤害,光明之杖会照顾他的。」小碴边走边说。不然精神疗程是很贵的。 「接任的主管什么时候到?」玺克只在乎这件事。 「至少一周。」小碴回答。 那样根本来不及阻止骚灵!玺克抓乱了头发,又问:「瑟连还好吗?他有代我的班吗?」 「有啊。今天我带他下伫坑拆拟兽魔器。他很好学,也学很快,把整个流程都学起来了。」 玺克不觉得瑟连在魔法方面是个好学的人,否则在骚灵王国里他不会拒听术语。他这么反常一定有什么原因:「你们拆哪只拟兽?」 「独角兽。我花了好多时间才说服他,说那个只是拟兽,不是异大陆那种知名圣兽。而且它会认定每个靠近它的人都是处子之身,免得有人因此闹家庭革命。」 玺克在心里数着剩下的拟兽魔器。还有喷火龙、鸟身女妖跟蜘蛛精。 他们走过门诊等待室。这里有许多等着看「魔法伤害科」的病患。可以很轻易的分辨出哪些人是玺克的同行。内行人就算整只手包在绷带里(渗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某种紫色黏液)、背上长出整片大蘑菇(看外型应该是鸡肉丝菇,可食用),还是怡然自得的跟同业聊天,交换受伤经历。一般老百姓只是手上出现一个小小的冒烟肿包,就紧张到全家出动来看病。那个只要去魔药局买条基本药膏擦擦就会好了。 虽然很慢,但现在魔器的使用有普及化的趋势,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一般人也越来越多。幸好光明之杖有远见,预先下令禁止出售魔法卷轴给没有法师执照,也没修习法术课程的人,不然应该会有更多人受伤。虽然还是会有法师亲友流出的情况,总比全面开卖好多了。 第十九章 埋下毁灭的种子 玺克和小碴回到第四焚化炉以后就分开了。玺克非常非常困。他昨晚没睡,又跟骚灵交手,因为陪主管跑医院,早餐和午餐都没吃,现在一点力气都不剩了。他几乎是用爬的前往员工餐厅。他放过没拿走的那碗肉似乎被其他人吃掉了,有留一点炒好的肉片给他就是了。他没热就直接把那些肉吃掉了,换来一点足以避免被水烫伤的精神。他靠这点精神烧水煮水饺。 他边烧水边回忆,上一个冬天他是怎么过的?上次他工作的那户人家爆炸了,他同时失业,还有室友的死后请托要完成。他把书通通卖掉,凑旅费前往小叭家。小叭的家人把他留下来参加小叭的葬礼,所以他在别人家白吃白喝了好一段时间,顺利熬过剩下的雪季,直到他再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了才离开。 冬天。 第四焚化炉不见之后,他还能怎么过这个冬天? 把一堆水饺送进胃里之后,他爬回自己楼上的房间,踢掉鞋子爬上床,钻进小鸡棉被底下。完全没有魔法波动、不含任何魔力材质的纯正棉花被,被他的体温慢慢温暖。他很高兴这条被子不是魔法产品,他真的受够了。 迷迷糊糊的,他又听见女王的声音。那个忽大忽小,彷佛随时会远离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这么凶的。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自从我存在于这个地方以后,我在炉子底躺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找我、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好寂寞,我想出去。 「现在时候终于到了,我不能再等。 「对不起,要拆了你的家。」 玺克发现自己站在床旁边,看着自己在小鸡棉被里睡觉。 这是意识出体现象。法师有时候累过头就是会发生这种事。身体累到觉得意识很烦,就把意识赶出去,让身体好好休息。在这种有灵体乱晃的地方,意识又比平常更容易不小心跌出身体。 意识出体并没有危险性,而且还挺好玩的,所以玺克决定顺其自然。 意识出体期间看到的世界和真实的物质世界并不相同,也不遵守灵体空间的法则。意识出体的世界是现实和幻想的综合体,而且会受到残余意识的强烈影响,甚至完全受到主导。 玺克打开房门,外面应该是走廊,但他看到的却是一条商店街。阳光看起来像是下午,房屋不高,大约都三、四层楼而已,但装饰精美。路上有很多行人,玺克看到他们穿得相当美丽,但是是这个时代会被称为「复古风」的穿著。玺克直觉知道,这是过去的景色。 玺克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走了过来。那是他在灵异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完美女人。长相一模一样,但气质有差异。现在出现这个女人化着太浓的妆,穿着夸张的艳丽衣服,露出炫耀自己美色般的神情。她虽然装成自己只是在走路,但一直观察路人看她的眼神。玺克本来觉得她是个喜欢别人用目光对她致敬的女人,但看久了又发现不对劲。她似乎是在反复确认,别人眼里的她跟她认为的一样。 她走进一间服饰店挑衣服。玺克跟着进去,站在旁边。这个世界的人都看不到玺克,对他们来说玺克不存在。老板看到那个女人,笑开来迎了上来:「美女——怎么又回来了?妳换了装扮啊?这样也很好看喔。」 那个女人露出惊诧的笑容。好像不明白老板在说什么。 这时店门口又有另一个人走进来,开口说:「老板,刚刚那件长裤我想我还是买——」 玺克看到那个人的长相,顿时倒吸一口气。 那个人也有完美女人的外貌。只是她的打扮走优雅风,妆容以看不出来有化妆为目标。 两个完美的美丽女人看到对方,疯狂的尖叫起来。 玺克跑出店门,就在他穿过门框中间的时候,四周景色变了。他踏进一个灰色的房间里。可能是气氛使然,这个房间看起来脏脏的,仔细看却又干净到给人冷清的感觉。这个房间只比玺克的房间大一些。房里有一张铁制办公桌,旁边有两张椅子,墙边还有一排椅子。铁制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穿防风法师袍,一头厚重黑发,戴黑框眼镜的男子,他身材矮小、目光锐利。旁边还有另外两个比较年轻的法师,一个穿着蓝色法师袍、另一个穿深绿色,大概是他的部下。玺克觉得这两件袍子似乎是公家制服,但他认不太出来。也许这种款式的制服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这三人围成一圈说话。穿防风法师袍的男人说:「这场面真是太夸张了。」 「我回去大概会作噩梦。」穿蓝色法师袍的男人搓着手说:「这真是——我的天——那些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威力这么强大的美容魔器一定有问题,他们用到一半都没注意到吗?」 「就是因为效果太好了,一直自我催眠说没关系、再用一点点就好了、再一点、再一点,不知不觉就用过头了。」穿防风法师袍的男子说。 「我看他们全身每个角落都用到透了,想修复回来,还不知道采不采得到原始蓝图呢。」穿深绿色法师袍的男子说。 「效果这么持久,应该是全变成伊薇娜.莎颂的蓝图了吧。」穿防风法师袍的男人说:「我想那些商人也不会好心到准备逆转机制。算了,这些让医生去烦恼吧,可能不只是整型医生,心理医生也要好好烦恼一番了。吶,你们两个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是的!大人!」两个年轻法师齐声喊。 「那去吧,请他们轮流进来。」穿防风法师袍的男人说。 两个年轻法师一个拉了张椅子坐下,拿出纸笔准备纪录。另一个跑出房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全身包得紧紧的女人。 「可以请您把脸露出来吗?」穿防风法师袍的男人说。 女人犹豫了很久,才把包着脸的围巾解开来。又是同一张完美的美丽脸庞。她的气质又和之前两个女人不同。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穿防风法师袍的男子确认过对方的名字,宣读了一些规定,玺克发现这些人应该是警察,也可能是跟警方一起工作的光明之杖人员。 穿防风法师袍的男子开始询问女子是怎么接触「美容魔器」的。 女子说:「我朋友她买了一个,也推荐我用。我本来觉得那么贵,不想买,可是看她用了以后那个效果好不可思议,腿也变细了、整个人都变修长了,脸也变小了……所以我也买了一个。那个效果真的好好——一推过去就漂亮了,连手脚的形状都变美了。我的眼睛本来很小,用了以后变得好大好美……想不到我上次和朋友见面,我们两个居然长得一模一样!」她说完最后一句,就趴倒在桌上哭了起来。 意识世界的时间以不规则的速度流逝,玺克看到下一个走进来的女人拿掉墨镜和鸭舌帽之后,又是一张同样的美丽脸庞。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他都不知道数了几个人了,都长得一样。就玺克的观察,他们的身材也差不多,根本就是彼此复制外貌。 有个女人愤怒的对法师们抱怨:「如果我们都会长得一样,他们就应该在广告上说清楚,那我就会把每一台魔器都买下来!他们也可以只作一台就卖给我!」 穿防风法师袍的男人问她:「我们调查显示这东西使用的材料包含人体。」 女人说:「管他那么多!想到这么多人长得跟我一样我就想吐,这是我的脸!是我的!」 另一个女人一进来就哭了:「这才不是什么美容魔器,它只是把我们变成别人!我现在都不敢见人了!这样还有谁认得出我?」她随身带着自己以前的照片,已经找不到任何相似的地方了。 玺克看不下去了。这太可怕了。那个号称是「美容魔器」的东西逐步把他们变成一个美女,但这一切的终点并不是他们变美丽的模样,而是变成另一个人。因为短期使用时确实有变美,皮肤变好、脸变瘦、腿变长,就以为这是魔器的美容效果,其实是被改造了而不自知。 玺克冲出房门,希望不会栽进一整群长相相同的受害者中间。他随即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房间很黑,但还是能隐约看清楚环境。玺克看到木头钉成的架子,还有玻璃桌面的矮桌。房间角落堆着许多有黑色斑点的厨具。他的目光一直延伸,看到房间深处地上有一张大塑胶布,上面躺着一个女人的身躯。玺克走近那里低头看,认出那是那个完美的女人。大概,是真正的,这世界上最先拥有这般的美貌的那一位。 它裸身仰躺着,毫无生气,脖子上有一道不再出血的割口。它的眼睛瞪大无法闭合。它身上随处可见切口整齐的小洞,每个都是边缘平整的一立方公分大小,分布在它的上臂、大腿和左乳上。有些靠在一起形成大洞,也有在大洞底下又切出小洞。它的眼睛上结着一层霜,头发因为寒冷凝结水气而溽湿,纠结着塌在地上。这具尸体曾经拿去冷冻,也因此洞才能挖得那么整齐。 在这具尸体旁边,有几个看不清楚脸的人忙着在大锅里煮魔法墨水,那锅墨水表面闪着属于人类油脂的特殊光泽。 空间和时间都开始乱跳。玺克看到那些魔法墨水沾在羽毛笔上,在纸浆制的核心零件上书写法术符号,那些符号都像血一般鲜红。 他看到那些零件装在一个白色半球型的魔器里,那些魔器被送到商店里,排在橱窗里展示。看起来洁净甜美,如同毫无杂质的糖块。 他看到使用者把魔器买回家,将魔器在身上磨擦,和魔器接触的部位越来越美丽,也就越来越像那个完美的女人。 他看到满布灰尘的美容魔器随着大包垃圾送进第四焚化炉,被拆解,核心零件随着输送带进到主炉中,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炉心内部被火光照成血红色,内壁表面有像液体一样流动的不规则反光。正中间有好几张跟火舌一同拉长的脸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眼睛是火上晃动的暗点。 在美容魔器的核心零件开始燃烧后,那些脸闭上了眼睛,火焰中出现一个穿着粉红色长版洋装的女性身影。它背对着玺克,站在火中却丝毫没有烧伤,抬头似乎是看着没有出口的主炉内壁。 玺克看到在通往炉心的通道前,那时候还没有盖起水泥的屋顶和台阶,光明之杖的法师穿着黑色法师袍分成两列站着,穿风衣式法师袍的男人站在他们中间。 他走向封闭通道的附魔白银之壁,用法器将「愿伊薇娜.莎颂,这位可人儿的灵魂安息」这些字烙在上面,然后将花束放下,所有的法师一起朝着白银之门鞠躬。 眼前一片模糊,炉心运转时气体发出的低沉轰鸣声围绕着玺克,又快速平静下来。 玺克眨眨眼,发现自己躺在小鸡棉被里,窗外的太阳已经准备要下山了。他回到身体里了。他赶紧起来着装。他要去大门迎接垃圾车,这个工作瑟连不可能帮他代班。 第二十章 决斗 大门口的秃草皮上站了大约两百人。小碴背对大门站着,而瑟连背对群众和笑纹姊妹站着,两人彼此对峙。 玺克小跑步到小碴旁边,紧张的看着。 瑟连两手叉腰说:「前此允诺乡人十载拆迁,若此即应成彼所言!」 小碴手叉胸前说:「政令应时而立,何况适期已远!」 玺克不过就是晚点到罢了,这两个人的对谈已经演化到不像这个时代的语言了。所有抗议人士都一脸茫然。 「食言而肥,此岂权重之士应为?」 「即以骑士之位,吾亦不受汝此等侮辱!」 玺克插嘴说:「大家都听不懂了,可以说得简单一点吗?」 瑟连说:「我说的是事实,要我收回这句话,就跟我决斗!」 玺克插嘴的时机太糟了。瑟连把决斗宣言的白话版说了出来,抗议群众顿时回神,欢呼起来。 瑟连大喊:「枪、剑、巨斧,武器随你挑!」 「很好!我接受你的挑战!」小碴压眉瞪眼,往前跨了一步。玺克马上抓住他的领口后面把他往后拉到大门附近,然后拉着小碴转身,两人背对群众。 玺克用手臂勾住小碴的脖子,低声说。「你脑子有问题啊?他是圣骑士耶!连我都不想跟他打,跟他单挑根本是找死!」 「我的脑子很正常,不用你担心。我早就想宰了他了。」小碴每个字都用力吐气,加强语气。 「啊?」 「看到他我就有种同类相斥的感觉,你能理解吗?那种眼前的家伙跟自己形象重迭,就会想宰了他的感觉!」 玺克疑惑的摇头:「我没那么容易遇到同类,不能理解。总之你去取消决斗,法师打不过那家伙!」 「我不是法师。」小碴眉头皱起,突然说。 「啊?幽灵就更不能——」圣骑士专砍妖、魔、鬼、怪四大类存在以及玺克。 「我不是幽灵。」小碴定定的看着玺克,露出苦笑:「我不是那种东西。」 「总之你不是人吧?」 「连你也说我不是人?」小碴眼睛转了一圈:「是满多人说我不是人、没心肝,但我没想到连在这里也会听到这种说法。我什么时候陷害过你了?不,还是别告诉我好了,我不想晚上因为良心不安失眠,还是你知道就好。」 玺克皱眉沉默了两秒,说:「你到底是什么?」 「如果你不是在问人类是什么样的存在?这种大哉问的话,我可以回答你:我的本科系是法律,从业是律师,不是法师。」 玺克再次沉默,这次过了五秒才开口:「可是你在第四焚化炉工作。」这里是法师单位,工作人员按理来说都是法师。 「我找到法律漏洞了。」小碴眨眨眼,顺带提醒玺克他真正的专业是什么。 「你穿着法师袍。」 「那是我爸的,他是法师。法师袍的款式向来不太变化。」不同于骑士服有法律规定不准非骑士穿着,法师袍只是一种象征,跟医师袍一样可能被挪用到奇怪的地方。 玺克揉自己的脸,他的确没看过小碴施法,不过! 「律师也打不过圣骑士啊!」玺克低吼。律师除了嘴以外,感觉上更没战斗力,难不成要用六法全书砸死对方吗? 「放心。我妈是骑士,我从小跟她决斗到大。」小碴扳开玺克的手臂,转身对瑟连宣布:「武器我选分解工具组!时间约定在一个小时后,就在这里!」 说完,他拖着玺克回分解室去拿家伙。玺克觉得小碴要是继续这样抓着他的领口拖他走,他的衣服总有一天会裂成两半。 分解室是分解员的地盘,他们在这里最自在。凶器都在手边,没有骚灵和乡民,小碴一面哼歌一面给炼锯上油。 玺克整理他那一套工具,准备等一下给瑟连用。 决斗是本国相当古老的民间传统,还有无数种方言称呼这种行为,从粗俗到高尚的用法都有。法律并不承认决斗的正当性,决斗中的伤亡依然要受到法律制裁,但男人决斗往往一激动就不知道何时该停手,虽然决斗者的共识是打到一方投降就够了,闹出人命的情况仍然时有所闻。 玺克实在很担心小碴会被瑟连一刀两断,担心到想在工具组上动手脚。但他又担心小碴老爸是法师老妈是骑士,武艺如何他不清楚,万一动了手脚变成瑟连被一刀两断,那也不妙。他想想还是多带几块肉在场边等,要是有人肚破肠流他可以马上施法救治,虽然很浪费食材但也没办法。 他蹲在分类箱旁边,重新疏通油压剪的管线,分类箱里的骚灵找他聊天:「你怎么苦着一张脸啊?」 「如果你跟我一样,住的地方要没了,两个认识的人还打算宰了对方,你看起来也不会快乐到哪去。」玺克边说边检查螺丝。他平常就很重视整备,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 「有个人可以阻止这件事,在这里他办得到。当然了,哎呀,我们是不会让他阻止我们拆你家的,但是只是互宰那件事的话,他肯定能帮上忙。」 「谁?」玺克忍不住追问。他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了。 「焚化炉之核,此地最初的守护者。」 玺克放下手中的油压剪。小碴是人不是鬼,不会是焚化炉之核。怪头小偷曾经帮着女王偷玺克的祭刀,是女王的魁儡,所以也不会是焚化炉之核。那谁才是焚化炉之核?谁是那个多出来的员工? 玺克想了一阵子,走出分解室,把门关好,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轻声问:「老先生,你在吗?」 空气中出现一点一点的闪光,像是微小的烟花。光点消失又出现,越来越频繁,勾勒出一个人的剪影。光点密集到看不见后面的景色时,就聚在一起形成实体。树精老人出现在玺克面前。这肯定不是传送门的效果。 「你似乎明白了一些真相。」树精老人朝玺克走了一步。他抖了一下还有部分是光点的袖子,把最后一点缺少的地方补上。现在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人类老人,除了很像树精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玺克低头看着树精老人说:「你是焚化炉之核。」 树精老人抬起额头上的大片皱纹,对玺克睁开满是光点的眼睛:「对。我是这里最初的成员。我是**师查.拉古尼曼森.古里丝莫拉.梅吉克.萨耶弗农留下的精华。当年这个地方建好的时候,他年纪就已经很大了。他知道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守护这个地方直到迁炉,所以把我留了下来。只是他没料到,他比他预计的更长寿,而这个地方也运转了比当初设计更长好久好久的时间。」树精老人用下巴比了一下分解室的门,小碴人还在里面忙碌。树精老人说:「他的后人在多年后来到这里,寻找爷爷生命的轨迹。」 玺克想到小碴和奈莫之前的表现,皱眉说:「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多谢抬举。」树精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嘴里的假牙。 「我的朋友打算决斗,你能阻止他们吗?」玺克问。 「我尽量试试。」树精老人点头说。 ※※※※※※※※※※※※※※※※※※※※※ 到了约好的决斗时间,秃草皮上增加了大批闻讯而来的观众。 玺克和小碴一人扛一副分解工具组走出来。玺克还多带了好几大包肉跟烤肉用具,以边吃边看为借口在一边待命。 瑟连和小碴都算是名士,所以他们决斗的时候按照标准流程进行。双方先在桌边写一份免责声明,内容声明他们是自愿决斗,不管受到什么伤害甚至是死亡都放弃法律追诉权,也请亲友不要怨恨对方云云。这份声明在法律上是无效的,象征意义比较大。这也是最后一个不丢脸而能放弃决斗的机会。决斗者可以趁着写给亲友的话时,借口自己还有社会责任为了亲人不能冒险而退让。另一方则可以用对方是为了别人而不能和自己决斗,并非缺乏勇气这个理由,给对方台阶下。 趁着小碴和瑟连写字签名的时候,玺克架好烤肉架,用祭刀喷火点燃木炭。这种点火方式引来年轻人鼓掌,要求再来一次。 接着决斗双方把武器交给对方检查,确定里面没有藏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这花了不少时间。这段时间里玺克已经烤好第一批肉,吃将起来。肉香四溢,民众闻到都饿了,忍不住拿钱要玺克卖烤肉给他们吃。 瑟连和小碴第二次交换武器,检查自己要用的那一组。等他们检查完之后,围观民众已经人手一串烤肉,玺克口袋里也多了一堆现金。 临时被抓出来当主持人的男子念着纸上的讲稿:「为了荣誉与正义,决斗将在此硬币落地时开始!」他把一枚银币往空中扔。 银币落地的瞬间,小碴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出炼锯和钉枪。他双手握着炼锯,用两根手指扣着钉枪不使用。他的拇指压住炼锯安全钮,食指压下起动钮,炼锯发出「叽叽叽叽」的声音,锯条高速转动。 瑟连学他拿出炼锯,但他对这个东西不熟,不会启动。他又拿出油压剪,那个要先接上动力主机才有用。 小碴咧嘴一笑,挥出炼锯。瑟连用没有启动的炼锯格档。火星飞溅,瑟连的炼锯锯片断裂飞了出去,插在土里。 小碴趁胜追击,举起炼锯垂直挥下。瑟连右手抄起大榔头,从侧面敲击炼锯让它偏离原本方向,使它直接砍到地上,没碰到瑟连。同时瑟连扔掉油压剪,抽出剁骨刀,这个他总会用了! 小碴一击没中,顺势往前冲,拉开距离后转身再次面对瑟连。 炼锯对抗大榔头和剁骨刀,类似战斧对抗双手两把短刀,距离的掌控会决定胜负。 这次是瑟连主动攻击。大榔头抬高到眼前,冲向小碴。小碴多等了四分之一秒,让瑟连加速,不好改变方向后,他才劈出炼锯。 瑟连用大榔头敲炼锯侧面,这次炼锯险险擦过瑟连肩膀,衣服破了,边缘些微染红! 玺克紧张得掐自己的脸。 瑟连冲到小碴附近,剁骨刀朝小碴腰间劈过去,小碴直接冲进瑟连怀里闪过刀锋。小碴放开抓着炼锯前握把的手,抓着钉枪往瑟连脖子刺过去! 瑟连反应极快,在小碴前进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他抬起一脚把小碴踢出去。小碴炼锯脱手,旋转飞出,把地上的空瓶分成两半。 现在两人交换了位置,小碴从玺克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圆形电锯。双方都使用短兵器,也都负伤。瑟连左肩流血,小碴胸腹内伤。 电锯发出嗡嗡声。经过一轮交手没人打算认输。双方都举起武器,准备把对方好好分解、大卸八块。 小碴和瑟连同时起步往前冲。 玺克不敢看所以用手遮着眼睛,但是又觉得不看的话,有人受伤他会慢一步施放法术,所以从手指缝偷看。结果他看到两个人都狠狠撞上一堵看不到的墙壁。两声几乎同时出现的巨响之后,瑟连抱着手肘后退。小碴的电锯拿不住掉到地上,他摸着扭伤的手腕,狐疑的盯着看似毫无阻拦的前方。 树精老人从大门走了出来。他反拿他工作时用的稀疏的竹扫帚,拖着脚,走到秃草皮上站定,说:「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两个人都住手!」 「这是荣誉之战,请您不要阻止!」瑟连双手垂了下来,站姿也稍微放松,但还是拿着大榔头跟剁骨刀。 树精老人用扫帚指着瑟连,大骂:「什么荣誉?荣誉可以喂饱孩子吗?还是可以治疗疾病?如果都不行,那它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骑士要为了保护生命而战,不是用在无聊的地方!」 「这是我们的决定!」小碴说。他把圆形电锯捡了起来,但把开关关了。 树精老人转向小碴开骂:「不是年纪到了就算大人!显然你还是个小鬼头!国家栽培你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用一句自己的决定就打算让这一切白费?你可以决定自己的行为——是啊,但这个决定却是出于幼稚!」 树精老人一连串骂下去:「会以为这种虚掷生命的行为很伟大,就表示你们看得还不够多!你们以为活着很简单吗?多少人想活还活不成——」 小碴低着头,不敢直视树精老人。因此他注意到树精老人穿着的背心,上面写着「第四焚化炉」字样。他惊讶的抬起头,问:「你是什么人?我在这里没有看过你。」 「我是守护者。」树精老人转向玺克。玺克正在和民众一手交钱一手交肉,他花了一秒时间才发现树精老人在看自己,赶紧转过头来。 「我已经作到了你请托的事情。你知道我在哪里,我有对你展示过。」树精老人说。他身上的皱纹好像越来越多,多到像是能够压垮他一样:「我已经没有能力阻挡无魂的存在了。这个地方最终的存废,就交给你们决定吧。最后我看到了,很快的,那些人就要到了。」 树精老人眼里的光点飘了出来,他的身体连同扫帚都慢慢崩散成光点,从脚开始消失。 「玺克.崔格,从黑暗深渊里爬出来的法师。你已经有一段常人终身都望尘莫及的精彩经历,但是你,人生还走不到一半。我看得出来,你还会带给这个自以为正常的世界更多惊吓。」树精老人说:「每人都在寻找自己理想中的天才,但是你却是超乎任何人想象的天才。所以,没有人发现你多么优秀,也没有人明白你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才。 「我希望你不会被现实的压力击败。我希望在我看不到的那个未来,你会找到明白你价值的人,我希望你会展现你的活力,让这个世界见识真正的强大。 「现在正是我等待已久的时刻,我,正式退休了。」树精老人连笑脸也化为光点,消失在空气里。最后几许光点也落入土中,熄灭。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全场静默。 「决斗,还打吗?」瑟连偏着头问。无形的墙壁和树精老人一起消失了。 小碴咬着下唇没说话。 玺克衷心希望刚刚树精老人的插手有效。你们就这么放弃吧! 这时候群众一阵骚动,一整队超过四十个穿着黑底金边制服法师袍的法师排开人群,走到三人中间。 「我们是魔法院法师第一情报部。」带头的法师拿出一张纸。那是用报章杂志上的文字剪贴,再加以影印作成的文书。他皱眉看着站在人群中心的这三个人:一个烤肉、两个在决斗。带头的法师说:「我们收到密报,说一级通缉犯诺皮格.史桑企图爆破第四焚化炉。要求我们立即对第四焚化炉进行全面搜查。」他清清喉咙说:「密报的人自称是凶暴蘑菇精,你们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啊——」玺克不小心大叫出来。是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局长大人,用这种方式骗光明之杖动起来! 「你知道是谁密报的吗?」带头的法师看向玺克。 玺克改口大喊:「肉烤焦了!」 第二十一章 看样子故事快结束了 接下来事情发展顺利到让玺克感觉像是置身梦境。小碴要当那群法师的向导,当然不可能继续决斗,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进到建筑物里以后,第一情报部的人对这个地方居然破烂到这种地步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当场表示回去以后会向上头要求正式的大规模维修。 他们选定员工餐厅建立指挥站。队长奴役小弟们大扫除一番,本来冷清而且满是灰尘的员工餐厅变得焕然一新,处于朽烂边缘的桌椅也都修好摆出来使用。玺克和小碴对此已经非常感动,但队长似乎还不太满意,希望能再多几个坐垫。 整间员工餐厅里满满的都是人,都穿着黑底金边的法师第一情报部制服,肩膀处绣有合掌的魔法之手标志。他们或坐或站,研究资料、分派任务顺便吃东西,这样热闹的景色在第四焚化炉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了。 队长希望可以看整个第四焚化炉的即时数据,小碴告诉他那个是怪头在处理的。小碴不会使用这里的魔脑系统,调不出那些资料。 「那个叫怪头的人在哪里?」队长问。 小碴照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是这里惟一一个系统工程师,跌进伫坑以后脑袋就怪怪的。他从来不会主动跟我联络,园区很大,我也不知道他都睡在哪里。」 「他长什么样?」 玺克照实回答:「他头很怪。」登记室的人事资料已经乱了,就算没弄乱,玺克也没把握能找到怪头的资料,就算找到了,档案照大概也会跟肥猫主管一样,跟现在长相差很多。 队长沉吟一下,说:「你们可以画看看吗?」 小碴拿出纸笔,他画出来的东西只可能是一颗海胆。玺克接手,在海胆底下加了一件工作裤。 「穿着工作裤的海胆?」队长皱眉看着那张图。 「就是这样没错。」玺克说。因为碟型天线帽给人的印象太强烈,他和小碴只记得那颗怪头,不记得那底下的脸长什么样子。 队长把图扔到一边,不当作参考。玺克认为那是正确决定。 「他常在哪里出现?」队长再问。 「主要控制室吧。那里是他工作的地方。」小碴说。 「我先警告你们。那里闹鬼,我上次差点被骚灵锁在里头。」玺克说。 「我在五百公尺外就感觉到了。」队长的眉头一直都舒展不开:「这里有非常强烈的骚灵反应。诺皮格擅长利用当地材料制造破坏,我担心这是他动过手脚的迹象。如果你们发现任何奇怪之处,马上通知我。」 奇怪之处多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玺克说:「这里的骚灵不是普通的骚灵,他们会思考、会变成实体、会操纵魔器。他们还说他们最近会突破这里的镇压法术,摧毁第四焚化炉!」 「这还是诺皮格第一次利用残余意识作为原始材料,他的能力又变强了。恐怕他已经拥有将骚灵聚集起来制造质变的技术。我们必须马上疏通这里过多的骚灵能量!」队长作出结论。这个结论正是玺克想要的。 于是法师部队在第四焚化炉里散开,测量位置钉下魔法桩,准备制造大型法阵。有魔法桩稳固能量的话,即使在法术能量吞噬的范围内,这些法师也可以正常施法。 玺克、小碴、队长和两个部下一起去主要控制室。门外的走廊仍然只有那一排重复踩踏的脚印,跟玺克走进去又冲出来那两排。他们踩乱泥巴,打开主要控制室的门,里面所有东西都被捣毁了。每面萤幕都被砸破,主机拆成一堆废铁,键盘断成两截,控制杆躺在地上,连灯泡都无一幸免。雪白的墙壁上用鲜红油漆写着一行大字:无魂者之自由! 队长走进房间,在房间中央地板上捡起两样东西:形似海胆的碟形天线,还有一件破旧的工作裤。他们被人随便扔在地上。 「通令所有人提高警觉。奇怪的打扮正是诺皮格的风格。他恐怕早就伪装成这里的员工混进来,现在可能躲藏在任何地方!」队长对玺克和小碴说:「你们先去外面避难,这里很危险。」 于是玺克和小碴撤退到门外的秃草皮上,躲在法师部队的帐篷里。 ※※※※※※※※※※※※※※※※※※※※※ 玺克的撤退行李很简单。就是他来时带的大皮箱加上小鸡棉被跟枕头,一趟就搬完了。小碴跑了好几趟,不断搬东西过来。他们同住的帐篷渐渐被高价品所占满,让玺克有种自己好像不该在这里的感觉。 他坐在他工作十年也买不起的进口地毯上,非常担心自己开口笑的鞋子底下泥巴有没有清干净。 小碴倒是显得无所谓,直接就踩了上来。他对这个昂贵的地毯表现得满不在乎,却珍而重之的把一个可以套在手上演戏的手偶放在书架上,还用檀木做成的架子撑好。那个手偶一看就换不了几个钱。是外行人手工作品。针脚混乱,做得很粗糙,脸还歪向一边,不织布拼成的眼睛一大一小。本来应该是要作成一只橘毛猫咪的样子,看起来却比较像狮子狗。手偶嘴里有放硬的板子,所以脸是挺的。 小碴用不必生火,只要启动就会加热煮开水的魔力水壶煮水泡茶,几乎面无表情的给了玺克一杯。经过五天相处,玺克已经知道小碴用这种表情给茶就是有正经事要谈的意思。 小碴在玺克前面盘腿坐下,低着头吐出一口长气,接着抬眼瞪玺克,用威胁性的低音说:「焚化炉之核在哪里?」 「你以后一定不是打算当律师对不对?」玺克哀嚎起来:「你现在看起来比较像检察官。」那是他最不想见的人种之一。 「少废话,焚化炉之核在哪里?」小碴把手掌贴在地毯上,上半身逼近玺克。现在他看起来已经跨过检察官的界线,开始像**了。 「不知道啦!」玺克也把上半身前倾,额头几乎要和小碴顶在一起:「我哪可能看过那东西啊!我今天才知道他是焚化炉之核!」 小碴瞇眼问:「真的吗?」 玺克龇牙裂嘴的回答:「千真万确。」 帐篷的门帘被人用手往上打,奈莫和莉丝娜被第一情报部的法师用法杖顶着推进来。 「把鞋子弄干净再上来!」玺克扭转上身指着奈莫说。 奈莫拖拖拉拉的在塑胶小垫子上蹭了几下脚:「玺克,你身上有穷酸气了。」 「我穷是事实。」玺克扭头面对帐篷壁喝茶。 「还在学院里的时候你砸大釜从不手软的,只要有道刮痕就从十楼往外扔,现在只是弄脏几搓毛就这么介意。」奈莫夸张的往前弯腰叹气。他从眼角余光看到押他过来的法师们已经离开了,就搂着莉丝娜的腰坐下。自动找杯子倒茶喝。 「听说里面有通缉犯是不是?怎么来了一票法师抓子?」奈莫拉起袖子给玺克看他手上的抓痕:「一群暴力份子。」 「因为你跑给他们追才会这样。」玺克赏他一个白眼。他没有漏看那两个押奈莫进来的法师,一个鼻梁刚刚才用法术接上,一个走路一跛一跛。 「不要转移话题,它明明就说你知道核心在哪里,我不认为它在说谎。」小碴插嘴说。 听到「核心」两个字,奈莫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知道焚化炉之核在哪里?告诉我吧,利润我们五五分——不、六四分,你六我四怎么样?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玺克本来担心,小碴会为了守护爷爷的东西跟奈莫打起来,但是小碴只是瞪了奈莫一眼,说:「黑市小偷,那个东西你拿了也没办法使用。那是为了**师查量身订作的,除了他以外无人能用。」 「这世上法术学派那么多,总有人会找出办法。」奈莫摊手,对玺克说:「所以了,快告诉我吧,这样你就可以脱离贫穷了!」 「你告诉我,我包你吃住一年,天天有牛排!」小碴也针对玺克弱点提出非常优渥的条件。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玺克低吼,固执的面壁喝茶。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人提起树精老人的事情,不想去回忆树精老人说的话,他觉得树精老人对他的期望太高了。就算他以前有过什么丰功伟业,现在也一点意义都没有。十七岁杀人砍恶魔无数,二十岁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树精老人说的话揪住他的心。他应该可以不必理会那些话,但却无法不去想。 虽然落魄成这样,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仍然有野心,想惊吓这个世界的野心。这个野心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 ※※※※※※※※※※※※※※※※※※※※※ 帐篷外面传来喧哗声,越来越大,声音大到盖过他们交谈的声音。玺克认出外面有芳芙诺女士的声音,他深深的叹气。他现在还是第四焚化炉的人,他觉得他应该出面处理。他走出帐篷,到了秃草皮上。另外两人也跟了出来,小碴把猫咪手偶塞进口袋里一并带了出来,显然不太放心让这个东西在这种开放空间独处。明明他其他家当处境都比这个手偶危险多了。 秃草皮上的抗议人数是玺克到这里以来,看到最多的一次。他们带来的照明设备把整个地方照得像白天一样亮。熟面孔全员到齐,还加上家里的狗狗、刚会走路的小孩跟不会走路,爸妈抱着的婴孩。比较健壮的人站在前排,推挤法师部队的障壁法术,想突破他们的封锁线。 芳芙诺女士站在人群后方,站在大木箱上头,在最高点嘶吼着:「他们打算修复焚化炉,不能让他们得逞!」 法师部队的人一面维持障壁,一面努力的向民众解释:里面有危险的通缉犯、里面的骚灵能量异常可能要爆炸了、里面现在是战区什么时候死人都不奇怪……但抗议群众的喊杀声盖过一切除此之外的声音。障壁受损又补上,严重时出现整面裂痕,于是后退再重建,从秃草皮的边缘一直后退,都快切到帐篷了。 不能这样一直退下去,法师们不得不使用比较坚硬的护壁法术,抗议群众因此撞到瘀青、挫伤,于是变得更加愤怒。开始有人对着从头到尾没有反击过,只是消极架护壁的法师们大吼:「这些暴力狂!」然后对着他们扔碎砖头。 「竟然派这么多人镇压群众,这就是政府的作风!」芳芙诺女士尖声高喊:「说谎不打草稿!连通缉犯这么夸张的借口都说得出来,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你们明明就是来保护焚化炉,是专程来压制人民的声音,打算让焚化炉再运作三十年!为了我们的下一代,绝对不能放过你们!」 队长是真的有打算维修焚化炉没错,通缉犯的事在源头上也是谎言,不过绝对没有人是针对他们来的。 奈莫抬起一手放在眉头,遮住打过来的强光:「我好像看到有个蜜姷院长在那里。」 「有两个才对。」玺克说。笑纹妖怪可是有一对那么多。他说完才注意到,没看到芳古诺小姐。因为他打从心里不想看到她,不会主动搜寻她,所以也没注意到她不在。 「妖怪欠一个,肯定没啥好事。」奈莫脖子缩了一下:「吓!我看到瑟连了!」 一台卡车停在省道上,从车斗上面下来一群人。瑟连也在其中。那些人扛着一个大纸箱,搬到秃草皮中间拆开来,里面是一台电视机。他们就地开始组装,接上魔力发电机,牵来讯号传输线。 电视架好以后,瑟连走向障壁,用圣剑一划就切出一道刚好可以让他通过的开口,而且没有导致其余部分连锁崩溃。他跨过开口后,开口又迅速密合。法师们对此没什么反应,玺克怀疑他们早就习惯骑士这样切他们的魔法了,可能还在施法时就已经作好要被切的结构,毕竟法师第一情报部是光明之杖对付邪恶法师的主力单位,有很多跟骑士团合作的机会。 瑟连走到玺克等人旁边,手叉胸口轻松的站着,旁观群众与法师对抗。 「妖怪记者去哪了?」玺克靠近瑟连,低声问他。不过四周喊杀声太大了,他这个「低声」其实音量还是不小。 瑟连像是没听到的样子,只有眉角微微的动了动。 玺克不觉得骑士的听觉这么容易受环境干扰。他很肯定妖怪记者的下落一定跟瑟连有关。 第二十二章 早该知道不会有这种好事 他正要追问时,小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工具箱开着。」 玺克往伫坑入口方向看过去,放控制器的工具箱开着!因为封锁线后退的关系,伫坑的入口连同工具箱的范围,现在都属于抗议群众的地盘。玺克希望自己看错了,但他在那里面没看到控制器,恐怕是被人拿走了。那个东西的操作方式很特殊,光看上面的标示不可能会用,一般人就算拿了应该也没用才对。 芳芙诺女士跳下大木箱,让其他人把大木箱搬到电视机旁边,然后她又站了上去,对着人们大喊:「大家——看这里!」她用一种介于叹息和哭号中间,充满煽动性的语气说话:「政府说焚化炉至少可以再安全运作五年,那是卑劣的谎言!其实这里面早就塞满了凶暴的魔器,这是一座不安全的监狱,里面的猛兽随时会冲出来吞食我们的孩子!」她在这里顿了一下,让听众充分的感受恐惧,才继续说:「我的妹妹芳古诺是一个充满热忱的优秀记者,她为了揭发政府的谎言,一直锲而不舍的追查这件事!终于让她找到了证据!」 小碴低声说:「她锲而不舍追的是骑士团吧。」 芳芙诺女士尖叫:「政府一直隐瞒的真相!」她打开电视机,上面正在播出新闻。这个电视台所属的传媒集团向来以巨细靡遗报导性侵案犯案过程闻名,不久前还声称自己是独家爆料,抹黑一所根本没有理工科系的大学,说他们的理工学院院长贪污。 化浓妆的主播用清晰的口齿重复芳芙诺女士的发言:「……本**家爆料……关于第四焚化炉……」最后她说:「记者现在人正在现场,请看即时画面。」 玺克以为自己要上电视了,但电视上接着出现的不是抗议场面,只有一片黑,里面有几个光点。 玺克听到妖怪记者的声音。 「各位观众!这里就是魔器的监狱,三十五年来政府瞒着人民,把危险的魔器藏在这里,而这个地方距离我们的家园就只有几十公尺的距离……」 玺克很肯定,第四焚化炉园区外缘跟最接近的无关建筑,中间距离至少有几百公尺。 电视传出控制器转动的声音,伫坑内的灯亮了起来,照出一排排塞满垃圾的隔间。芳古诺小姐故意在抵达圆柱型房间以后才开始连线报导,不让观众知道中间有七扇严实的门。 画面晃来晃去,芳古诺小姐没有架脚架,自己拿着摄影机拍摄。她发现一只因为方向定位系统出问题,所以一直撞栏杆的玩具狗,赶紧把镜头对准那里说:「看啊,这个狗一直撞栏杆,显示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记者相当担心,万一牠逃出来的话,我们的孩子会怎样呢?」 「她跟那只狗的孩子吗?我还真想看那是怎样呢。」小碴冷笑说。 芳古诺小姐又发现那只重复播放各种语言脏话的鹦鹉,把镜头对过去说:「这只鹦鹉不停喊着要强暴人!」 她一面搭浮空板下降,一面搜寻可以被她以「超危险」形容的垃圾,但是她找到的每个垃圾危险性都像是一场闹剧。秃草皮上的气氛已经冷掉了,只有零落的叫好声,大部分人和法师们都因为她牵强的说词而目瞪口呆。 等她降到底层,她终于找到了理想的材料——鸟身女妖、蜘蛛精和喷火龙,三只巨大、凶恶的拟兽魔器! 鸟身女妖的上半身是美艳的女人,就像很多**雕塑一样,它有丰满的ru房,但没有作出**,还巧妙的用羽毛盖住。虽说是鸟身女妖,长相却像是传统故事里的狐狸精脸,另外描了长长的眼线,途上紫色口红。羽毛层层迭迭的取代头发。它的手变成了翅膀,腰瘦到里面应该没有内脏的程度,底下接着肥胖的鸟身。每根鸟爪都有三十公分长。它的羽毛大多都是鲜艳的蓝色和红色,红色部分还涂上燃烧般的发光颜料,强烈的对比让人感到不安。它对着镜头露出它惟一能有的表情——不怀好意的笑容。 蜘蛛精是一只特大版的黑棕色毛蜘蛛。背上加上了表示危险的红色血流斑纹。它的八颗眼睛作成了八个骷髅头的造型,螫肢(牙齿)变成了好几排闪亮的刀刃(其实很钝)。脚上和身上的毒毛都沾着绿色萤光液伪装毒液。 喷火龙的体型最大,看起来像是腿和脖子比较长的巨大鳄鱼。它的肌肉作成了比较像人类,而夸张过的强壮样子,再盖上一层厚重闪亮的鳞片,很多部位特地设计成像铠甲的模样。因此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蜥蜴铁甲武士。它的嘴唇无法密合,好让锐利的牙齿一直暴露在外。背上的蝙蝠翅膀上面有很多可以让人以为它经历过许多战斗,杀死过很多人类战士的破洞。从牙缝里一直冒出不呛人的魔法黑烟。 这些展示用的假魔兽外表都作得很吓人,跟自然界的魔兽长相差很多,除了真正看过这些魔兽的人之外,一般人看到这些假货都会害怕。 这让芳古诺小姐欣喜若狂。 她穿过魔法壁,镜头近距离拍摄这些拟兽魔器:「请看!政府瞒着我们把这些危险的东西放在这里!这些魔兽是法师制造来作为战争用的武器,一只就可以毁灭一座城市,却随便扔在这种地方!」 她说完才发现,这些她所谓「随便扔」的东西,都受到重重强力法阵镇压,还加上专用的附魔铁链绑住每个关节。鸟身女妖连脖子都不能转,蜘蛛精最多只能让八颗骷髅头对准她喀喀喀的笑,喷火龙更是动也不动,就只能趴在那里。她就算在他们身上睡午觉也不会有丝毫危险。 「这些东西都是随便就可以解开了!」她赶紧补充说。为了证明这些东西真的一点也不安全,她要采取行动。她把摄影机放在地上,镜头拍到她穿着防护服的脚走过,走向那些拟兽魔器。因为放在地上的关系,拟兽魔器同样只能拍到脚而已。 「小碴。」玺克淡然问:「你有教瑟连怎样放开那些家伙吗?」 「拆完都要解开才能拿去烧啊。当然有。」小碴紧盯着电视。他能猜到玺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们真的不会杀人吧?」 「功能都正常,不会杀人的。」 「会杀不是人的东西。」瑟连开口说。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视,好像不太关心那里面在演什么,却也没有半刻移开目光。脸上没有平常随时带着的笑意。瑟连说:「原本都是用活鸡演出,之前动物保护团体抗议,所以改用布偶。因为动物布偶演出效果不好,所以采用和人等大的人型布偶,比较可以刺激观众的想象力。这些拟兽魔器是旧型,辨识系统是以外型为主。生命迹象辨识系统太贵了,他们没钱改装。」瑟连偏着头,伸手揉自己的后颈:「人穿上防护服,看起来就不像人了,还挺像布偶的。」说完他顿了一下,才补上最后一句:「这是她自己想到的主意,我有阻止过她喔。」 电视机传出极为凄厉的尖叫。玺克已经有几年时间没听过这种惨叫了。这是活人被慢慢玩弄至死时发出的叫声,任何人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都会作上好几天噩梦。 电视画面里,鸟身女妖的爪子不断抬起、又放下,爪子上染满了红色的液体,随着它的动作溅到镜头上。蜘蛛精毛茸茸的脚也闪过画面。 没草的草皮上。法师们握紧了法杖。丈夫抱住妻儿,母亲遮住孩子的眼睛和耳朵。所有人深陷恐惧之中,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连能言善道的芳芙诺女士也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惨叫声持续了一分多钟,突然停止。芳芙诺女士嘴唇颤抖着,对着电视轻声问:「芳古诺?」 一团被蜘蛛丝包覆的东西甩向镜头,在白色半透明的蜘蛛丝后面,是芳古诺睁大双眼,死不瞑目的头颅。这颗头颅狠狠的亲吻镜头,在电视萤幕上瞪视观众。然后摄影机被撞得镜头朝天,从坑底一直拍到挂在顶部的巨爪。 镜头拍到喷火龙抓着隔间往上爬,一路抓坏铁栏杆,捞里面的魔器出来杀。伫坑的魔器总量太大了,它只能抓住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逃出牢笼,在坑里乱飞乱爬,像是大群愤怒的蜜蜂。 电视台终于反应过来,切断直播,画面回到棚内。脸色苍白的主播结结巴巴的念出下一则新闻。 「哇,你马上去买这个电视台的股票,保证赚!」奈莫面带笑容对玺克说。 「血腥画面,新闻局会开罚。」小碴咬牙说。 「挨罚的新闻才值钱!」奈莫耸耸肩:「罚越多、收视率越高!」这个传媒集团早就习惯挨罚和挨告了,那根本就是他们的经营方针。 「魔器会不会逃出伫坑?」玺克问小碴。 「还不至于。尸体只能晚点再收了。」小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真是个大麻烦!闹成这样,就不是两个第四焚化炉分解员能收拾的了。 「芳古诺!芳古诺!」芳芙诺女士抓着电视疯狂摇晃,对着主播骂出一连串脏话,完全不管电视并没有通讯功能:「妳这个……让我看她!不要再播美食特报了,我才不要看妳这个……」 在芳芙诺女士忙着煽动大家看电视的期间,障壁的另一侧,法师们已经插好魔法桩,准备疏通骚灵能量。 其他人看芳芙诺女士太激动了,就把电视电源拔掉,结果她用头去撞电视,撞了几下没用,她又站上大木箱,用比之前更高昂的语气,指着第四焚化炉大门大喊:「是他们杀了她!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是故意把那些危险的东西放在那里,谋杀我妹妹!他们也会杀死你们!快杀了他们!」 「院长再现啊!」奈莫兴奋的原地跳步。莉丝娜站在旁边,默默的抬起奈莫的手,咬了一口。 「哇!」奈莫喊痛。 莉丝娜眼睛看着芳芙诺女士:「小心点,女人很可怕!」她的眼睛里闪着恶魔特有的嗜血红光:「我最喜欢了。」 在芳芙诺女士的指挥下,混乱的抗议群众再次将力量集结起来,冲撞障壁。法师们不得不动用最强力的反弹障壁,将群众的撞击力道反弹回去。这导致民众因为自己的力量而往后跌倒,许多人因此受伤、流血,或是压伤撞伤自己人,变得更加愤怒。 「冲破那个烂东西!」芳芙诺女士高声尖叫。玺克真不明白她这样一直大吼大叫,为什么喉咙不会受伤。 芳芙诺女士的手指指向了伫坑入口,群众蜂拥而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向来习惯用法术处理大东西的法师们无法想象的。 那些人只靠双手,还有一些铁杆、铲子一类的东西,就把伫坑的钢板门整个挖了下来,四周的墙壁全被他们凿烂。连里面的管线也被扯断。他们又继续攻入伫坑,虽然看不到,但后面的门大概也难逃类似的命运。 钢板门上面,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个灯泡。玺克一直以为那个只是装饰,因为它从来没亮过,现在却亮了起来。那个红色的灯光看起来十分不祥。 「糟糕,负压系统!」小碴看到那个灯亮了,马上拿出防毒口罩戴上。 玺克不知道什么是负压系统,但他看到小碴的反应就知道,这表示伫坑里的废气要冲出来了! 一股奇怪的味道蔓延开来。闻起来像是植物**时湿湿黏黏的甜味,舌头上则有铁锈的味道。 玺克一阵晕眩。他赶紧拿出手帕,用他装在水壶里的药浸湿,然后绑在脸上遮住口鼻。他感觉到精神控制法术的波动在四周扩散游动,心灵毒素的浓度正在上升。以前因为太稀薄了,他搞不清楚废气的真面目,现在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废气就是黑心商人藏在商品里的违禁法术,化为自由波动释放出来的结果。各种效果不同的精神控制法术参杂在一起,形成心灵毒素,让人神智昏茫。 抗议群众首当其冲。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和怪头相似,笔直而无神,对疼痛也失去感觉。他们扛起钢板门,任由手被钢片割伤而毫无所觉,对着法师障壁猛冲! 障壁受到本身有附魔的钢板门撞击,应声碎裂,恢复成法术能量四散,在草皮上卷起一阵狂风。塑胶袋满天飞舞,同时,砖块、石头、棍棒藉由人手也飞了起来! 玺克拔腿朝大门内冲,把抗议群众交给第一情报部的法师们应付。他一路往园区深处跑。在他背后,魔法桩被拔起、折断,法师部队遭遇抗议群众,陷入混战。偏偏他们是战斗部队,不擅长镇暴,他们常用的高杀伤性法术不可以用在一般民众身上,束手无策只能挨打。 时间已过九点,垃圾骚灵准时开始活动,玺克看到他们跟每个碰到的活人大打出手。 第四焚化炉陷入暴乱! 第二十三章 粗暴的回忆 玺克脚下不停的一直跑。他上下楼、冲过转角,经常有骚灵迎面而来,他就转向避开战斗。小碴、奈莫、瑟连都在他狂奔的期间失散。脚下的地板在震动,碎石反复跳离地面再落下,天花板落下许多灰尘。喀喀喀喀喀的晃动声从每个方向传来。这不是人类奔跑造成的,是骚灵造成的。女王开始行动了。 玺克咬牙想,法师部队差点就赶上了! 他不知道躲在哪里才安全,内有骚灵外有暴民,第四焚化炉存续的两大威胁同时发威,根本无处可逃。无奈之下,玺克打开扫除用具室的门,躲了进去。 他没有细看内部就进去,关上门。里面一片黑。玺克抱着脚坐着。他闻到很重的灰尘味、还有水跟灰尘混在一起湿了又干留下的霉味,另外还有一股味道混在里头。那是男性的体味,应该是上了年纪的男子。虽然有常常洗澡保持干净,但是身体不好,所以带点酸味。玺克不知不觉的作起诊断来。过了大约二十秒,玺克才发现发出那个味道的人距离很近,用跟他一样的双手抱膝姿势坐在他旁边。 「你也是来避难的吗?」玺克低声问。 「他们说我不可以被找到。」那个男人说。 「现在被找到的确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玺克说。 「我要是被找到了,女王说我会坏它的事,因为我懂系统。」那个男人说。 玺克想了一下,这个平板不带情绪的语气他好像听过。 当他想起来的时候,玺克跳起来大喊:「怪头小偷!」 怪头小偷同时也弹了起来:「我不能被找到!」玺克伸长的手只抓到怪头小偷头上的鱼骨天线。怪头小偷舍弃新帽子,以最高速踢开门,沿着走廊狂奔逃逸。 玺克正要用法术炸他,法师部队的队长出现在走廊另一头,恰好挡在怪头小偷前面。他以军人的俐落身手扣住怪头小偷。怪头小偷想打他,就被压到墙壁上去。 「怪头!」玺克冲上前去:「队长大人,他就是怪头!」玺克举起手中的鱼骨天线:「这怪东西刚刚还在他头上!」 「这不是诺皮格!」队长看起来怪怪的。他扯自己的头发,用力甩头。他看到玺克,眼睛瞪大说:「你是——帮帮我,你会醒神术吗?」他按着自己的头,勉强把话从齿缝里挤出来。 「这个效果一样,喝下去!」玺克递上自己的水壶。 队长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然后学玺克用药汤浸湿手帕掩住口鼻。他看起来清醒多了,急促的说:「骚灵已经控制了整个园区。现在炉心温度一直上升,恐怕再没多久就会裂开。你们的系统工程师又是这副样子,根本派不上用场!」队长指着怪头小偷说。 因为喝药的关系,队长没有继续抓住怪头小偷。他也没逃跑,只是咧嘴「呵呵呵」的怪笑不停,说:「女王马上就自由了!奴隶会打开伫坑的大门,释放我们所有同胞,你们没办法阻止啦!」他一把夺回玺克手上的天线,又戴回自己头上。 玺克扑向怪头小偷,大喊:「灌他药!」他和队长一人压头一人压脚,扳开怪头小偷的嘴把药汤灌进去,溢出来的部分把怪头上衣全都染成灰绿色。 「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穿得这么奇怪?」灌完药,怪头眨眨眼,大叫着把头上的鱼骨天线拔掉,扔到一边。那些毒害他心智的废气已经被玺克的药净化,怪头恢复清醒。 玺克抓住怪头的领口,用流氓式的语气,嘴角偏一边勾起,说:「我花了不少钱煮这个药,你可要给我拼死工作还回来——怎样才能阻止骚灵爆破主炉?」 怪头两手抱头,猛力摇头:「主控室——那里已经毁了——魔法校正室!主炉栋顶楼的魔法校正室现在应该还好好的!可是那需要耗费大量的能量,现在主炉不可能输出那么大的能量!」 玺克大力摇晃怪头:「你是惟一的系统工程师,不准说不可能!」 「只有**师查能够不靠主炉使用魔法校正室,他把法力精炼放在焚化炉之核里,靠那个就可以使用,但那只有他可以使用!」 「焚化炉之核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玺克更加大力摇晃怪头。 「假假假假假——假牙啦!」怪头好不容易才把这个词说完。 玺克愣住,松手直接让怪头跌坐在地。 假牙?通常来说,用来放置法力精华、当成著名法术系统核心的容器,会是昂贵的宝石或饰品才对吧。 玺克来这里的第一天,在大厅柜台后面,树精老人就当着他的面,打开暗柜拿出假牙!居然是那东西。假牙才是树精老人的本体,他是假牙的化身! 「你知道假牙在哪吗?」队长拉着怪头问。 「我真的知道在哪——」玺克喃喃自语。 又一阵天摇地动,地板裂开来,队长和怪头随着地板往下掉。 「你去拿假牙,我护送他去魔法校正室!」队长大喊。他施展一个缓降术,保护他和怪头平安落地。 大厅现在是暴民肆虐的最中心,他一点也不想回去那里。但是他没能来得及跟队长说他还想要命,请队长派别人去,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往大门走。 ※※※※※※※※※※※※※※※※※※※※※ 园区里到处都闪着橘光。骚灵的王国和现实世界的界线逐渐模糊,开始互通。玺克选择走经过温水游泳池的泳客路线回大厅。他踩在泳池边的树根上时,强力的橘光一闪,像是橘色的闪电在室内出现一样。光芒消失后,天花板变成了橘红色的天空,建筑的上半部被骚灵王国所取代。 玺克看到女王的骸骨在远方朝天空伸出手。他看到在女王跪着的膝盖附近,影像因为高热而模糊。由于两个世界混合的关系,虽然他现在直接看到主炉内的女王,其实现实世界的主炉还没有破裂。要是女王站起来往外走,那时候这个园区恐怕就会被爆炸夷平了。 「玺克!」 玺克听到瑟连在叫他,转头看到瑟连把两个拿水管扑向他的暴民敲晕,又用圣剑砍碎五只骚灵,从外面直直朝他走来。 恍然间,玺克彷佛看到了三年前的景像。三年前在一处地底神殿,失落的古神——黑夜王者即将受到黑夜教团召唤,降临艾太罗毁灭一切生灵。圣洁之盾、光明之杖和黑夜教团在地底神殿展开一场殊死战。 瑟连手中闪着圣剑的光芒,那是与灵魂相连的奇迹力量,他那略为急促的呼吸,因为战斗而凌乱的衣着,四周那骚乱的氛围,都像是三年前的重现。 瑟连指着女王笑说:「你可以镇压那个吗?」 「不可能!」玺克稍微别开头,但视线没有移开。 「你不是连黑夜王者都镇压下来了?这个没有古神厉害吧?」瑟连左手握拳,用手背轻敲玺克的胸口。 「那时候地上躺着的全是祭品,现在你要我杀谁施法啊?」 「不知道呢——我拖几个重伤没救的过来给你怎样?」瑟连笑说。 玺克高举祭刀,用刀柄狠狠的往瑟连那颗硬脑袋上用力一敲:「清醒点!你废气吸太多了!你那些正义都上哪去了?」 瑟连被玺克敲到往旁边走了一步,他眼睛瞪大,按着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好痛!我在说什么啊?」 「走,陪我救人去!」玺克说。他弯腰捡起一个魔界植物的豆荚带走。 有瑟连陪同,玺克不必动手,通通交给瑟连处理。他们直冲到大厅前的走廊上,一路上留下晕倒的暴民和骚灵碎片。 朝大门的方向看过去,大厅里塞满了暴民。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芳芙诺女士不断大喊:「杀了他们!」 法师部队被围困在柜台后面作最后抵抗,和玺克中间隔了厚厚一层暴民潮。法师们大喊:「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他们的法力必须分一些抵抗废气,又遭遇法术能量吞噬导致障壁快速崩溃,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但那些本来就受到煽动的暴民又吸了废气,根本听不进去。 芳芙诺女士发现没躲在障壁后的玺克和瑟连,就把矛头转向他们,指着他们大喊:「那是我们的敌人,杀了他们!」 玺克举起祭刀,弓起背,收下巴护住要害。他和无数双暴民疯狂的视线相对,杀意如浪潮般涌向他。他有股冲动,打算剖开每个碰到他、哪怕只是碰到衣角的人的肚子,拉出他们的肠子,挖出心脏献给黑夜王者。把这些全部化为碎肉、通通献祭,他就有足够的力量镇压女王! 在玺克眼中,他所看到的已经不是第四焚化炉了。他可以听到恶魔的吼声、所尼语的施咒声此起彼落,法力微小的劈啪声隐藏在更大的爆炸声里。光明之杖的人们集体唱颂法术,每个闪烁的光点看起来都像是骑士圣剑的光辉,在人丛中穿梭,猎取邪恶法师的生命。 摇晃的大地、震动的大气,感觉自身从皮肤到内脏都被渗透,和那个时候极为相似。 这里就是三年前的地底神殿,只差那弥漫在空气中,浓重到让人作呕,沾在每一样物体乃至于舌头上的血味。 还有哀嚎,很多很多的哀嚎。 那时候的玺克是那么的狂妄。在这样一个生存几乎难以接续的时刻,血腥暴力反而让人忘却恐惧。只要跟随本能杀戮就好、只要看着将死的对手就好。死亡在背后三步的地方跟随,不要回头看。 玺克看着他的祭品们,手中举着棍棒朝他奔来,彷佛急着赶上一场错过会终身遗憾的盛宴。无数自动上门的羔羊。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那是在地底神殿不会听到的声音。 婴儿的哭声。 玺克转头,看到有位母亲抱着孩子,躲在横躺的柜子后面。她一脸惊恐。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根本想不到一场乍看之下很普通的游行会变得如此危险,她本来只是来参加一场有怒吼声的散步。 玺克清醒过来。眼前的人不是骑士、不是法师,甚至没受过任何战斗训练。他们都是平民,这里不是地底神殿! 玺克用祭刀在手臂上划出长长的血痕,他的血涌出,滴落地面。祭刀的刀刃发红。他把魔界植物的豆荚在刀刃上一擦,像使用打火石一样擦出一串火星,松手让豆荚顺势飞出去。民众以为那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本能的闪开。豆荚落在他们中间地上,一触地立刻迸开来,豆子跳出来,迅速突破地面水泥生根发芽,长大抽出枝条顶住天花板,绿叶大片大片的展开。空气中出现巨大的炸裂声,但没有任何东西损坏。民众吓得摀住耳朵蹲下。 魔界植物过度生长,又快速枯萎,满地落叶。它的生长需要心灵毒素,在发芽到枯萎的过程中耗尽了空气中所有心灵毒素,现在,大厅里充满新鲜空气。 「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来作什么的?」玺克大声说:「法师说这里很危险,你们没听到吗?是不要命了吗? 「你们是为了保护家园,才会到这里来的! 「你们是为了活下去才来的! 「你们每个人都有可以回去的家!」 玺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他能发出最大的音量大吼:「有家可归的人,不准死在我面前!」 他喘着气,站在那里看着民众从沉默中醒来。他们交头接耳,眼里已经没有了疯狂。抱着婴儿的母亲看到场面平静下来,毫不犹豫的站起来,从纸箱大门跑出去,再也不回头。一有人带头离开,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起身走了出去。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所有人都往大门走。 芳芙诺女士站在大门中间,一直试着拉住民众袖子,或是用手挡住他们,对他们说:「不能就这么回去!只差一点就可以换来安全的生活了!」但是没有人理她。她用力抓住一个人的手,被推了一把,推离大门到旁边去。 玺克看到莉丝娜从阴影里现身,在芳芙诺女士的背后,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把她拖进阴影里。 又一阵地震。伫坑入口方向传来轰鸣声。喷火龙跟一大群乱跑乱跳的垃圾从秃草皮上爬过。民众发出尖叫。幸好他们外表很明显是人类,不是布偶,所以喷火龙没有伤害他们,只顾着破坏垃圾。 等大厅清空得差不多了,玺克冲向柜台,打开暗门,输入十七个密码打开保险箱。他的习惯是只要有人在他面前表演如何打开保险箱,他一定会记住。保险箱里放着一瓶发出微光的淡紫色液体,那是经过精心调配的假牙保养液,如玻璃般清澈。里面有一副淡红色树脂上面镶着白色牙齿的全口假牙,乘着气泡上下缓缓漂动,好像有生命一样。瓶身外侧有瞇眼猫咪的浮雕,就跟玺克先前在伫坑七道内门上看到的一样。这就是树精老人的假牙。 玺克把假牙连瓶子一起塞进口袋里,转身奔向魔法校正室。 第二十四章 猫咪吉尔汀 地震不断,建筑物开始出现裂痕,直通楼下的坑洞越来越多。这个破烂地方总算是要塌了。玺克冲到主炉栋,却找不到完好的楼梯上楼。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橘光吞噬走廊,把整栋建筑物和玺克一起拖进骚灵王国。 建筑物没有消失,而是变成许多碎块漂浮在空中,缓慢的自转。 玺克用狗爬式游过缺损的阶梯,继续往上。在楼梯的顶端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粉红色长到脚踝的蕾丝洋装,戴着单侧装饰有羽毛和花的粉红色和黑色发箍,长发在身后像孔雀开屏般散开飘动,两手交握放在背后。她赤脚,左脚绕在右脚脚踝上,居高临下看着玺克。 玺克看过这个长相很多次。第一次是在分解室拍到的灵异照片上,她瞪着拍照的人看。第二次是在闹骚灵的主要控制室,她的脸出现在萤幕上,播放着像是生活纪录的各种表情。最后一次是他意识出体的时候,这时候有好多好多人拥有这张脸。如此完美的美貌任谁都忘不了。玺克知道,这三次里拥有同样脸的,都不是同样的存在。 还有那具尸体,这个外貌最初的范本。 玺克认得那件粉红洋装。在意识出体的后面一段,在燃烧的主炉里,玺克看到一个新生的突变骚灵穿着这件衣服。当时他只看到它的背影,现在他看到正面了,同时他也知道了,那就是骚灵的女王。虽然它拥有那个人类女人的完美外表,但玺克很清楚它是什么东西。在它身后不远处,巨大的女人骸骨跪着。脚边围绕着的墙壁像是破裂的蛋壳,里头的异样存在破壳而出。 它没有性别,不是女人,甚至也不是人。那是模仿人类产生的,没有生命的残象。 瑟连游到玺克前面,把圣剑握在手里。 女王的眼里有和树精老人一样的黄色光点,骚灵的证明。它用玺克曾经隔着门听过的,虚无飘渺的声音说:「把你口袋里的东西留下来。」 玺克低头,看到无数骚灵正彼此堆迭,打算爬上来抓他。法师部队在此时赶到,跟底下的骚灵陷入战斗。 玺克抬头,对女王说:「很抱歉,我不能配合你的算盘。」他对女王咧嘴一笑:「就像你对我道歉,却还是要拆我的屋顶一样,虽然你很可怜,我还是要把你关起来。」 「人类!」女王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在空气中回荡:「是你们的贪婪创造了我们、是你们的**成就了我们,我们有权选择我们的未来!」 「谁管你主张自己有啥权,我现在住在这里!既然你很懂人类,你应该也知道,人类就是只顾自己的生物!麻烦事交给别人作,骯脏垃圾扔到别人的土地最好!」玺克大吼:「只要碍到我,谁管你哪里来哪里出生,你家怎样都没有我家屋顶重要!」 「这个不可饶恕的牢笼,我绝对不会让它留下来!」女王的脸开始扭曲,橘色的天空也开始扭曲,混入红色的火光,呈现漩涡般的纹路。 女王说:「本来,吾辈是对世间情感一无所知的存在。我们表现出情感,但没有感觉、对他人的感情亦无共鸣。直到接触到了那个,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那个名为伊薇娜.莎颂的女子。那个每个女人只要有一搓头发,或是一根手指像她,就会欣喜若狂的女人。那羡慕与嫉妒的漩涡,嘲弄与痴狂的泉源,她的血肉被撕裂,作为美容魔器的材料,让每个使用者都能享有她的美貌。那些魔器最终是到了第四焚化炉内,吾辈尝到了她的血肉。 「我们明白了何谓痛苦、何谓憎恨。把她充满遗憾的血肉作为我们的灵魂,我们有了愿望。 「为了成就自己的愿望,不管撕裂谁都要达到,这是伊薇娜.莎颂的残余意识告诉我们的!」 魔器乘载着人们的**,透过人手创造出来,在那之中孕育出了骚灵,骚灵在接触禁忌的法术之后成了不同的存在。 女王的声音像是风吹过峡谷般凄厉:「我还以为你会懂的、我以为你会体谅我们的,像你这样受到命运折磨的人类,应该可以体会我们的处境!」 玺克收下巴,抬眼瞪女王,说:「你更应该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要的不一样。」也许在人人抢购同样效果的美容魔器这个案例上,女王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吧。 穿粉红洋装的女人身影在尖叫声中消失。女王的骸骨本体开始动作。它的下颚张大到脱离骷颅头,却没有掉下来,颤抖着漂浮在锁骨附近。它对玺克抬起一只枯爪手,瑟连张开力场挡下爪子。爪子被力场撞偏了方向,抓到附近的墙面,墙壁像经过千万年的风化一样,碰触位置附近两层楼的范围都化为粉末。 瑟连瞪着女王大喊:「玺克,你先走!」 魔法校正室在主炉上方,也就是女王骸骨现在头顶正上方的位置。玺克往上游,看到女王头上有一个方型房间,墙上长短不一的扭曲钢筋暴露在外。它和其他梁柱、墙壁完全分离开来,悬空飘浮,四周有一圈像行星光环般的水泥碎块包围着它。两扇满是刮痕的钢板大门上有金线压成的瞇眼猫咪图案。 玺克游得实在是太慢了。瑟连绊住女王一手,却阻止不了另一手伸向玺克。玺克握住祭刀,准备在手上再划一道割口。他估算着所需的祭品血量,这次他的手应该会废掉一段时间。 危急关头,一只戴着丝质手套,有着蕾丝袖口的手从玺克旁边的漂浮水泥块里伸出来,抓住玺克的衣服。玺克眼前的世界顿时急速后退,本应深埋在墙壁里的管线贴着他的身体飞掠而过,而他看不到本应填塞其间的水泥。四周景物停下来的时候,玺克身处在一间长宽各约二十公尺的大房间里,奈莫站在他旁边,瞇眼猫咪图案的钢板门在玺克背后。 刚刚奈莫抓着玺克,用穿墙术直接一起进到魔法校正室里。 玺克的视线定在墙上一幅超大尺寸的半身人像油画上。那幅画大概十公尺高、七公尺多宽。画中的主角是一个有银白色长胡须的老人,胡须上半段是直的,下半段是疑似烫过的波浪卷。他那双有着尖尖眼角的眼睛顽皮的瞇着,好像正对着画家挤眉弄眼,企图让画家在下笔时笑出来而画坏。他穿着华贵的镶边黑白双色法师袍,肩上有光明之杖的标志。手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瞇着眼睛的橘色长毛猫。猫咪把头放在他的臂弯里,彷佛可以听见牠安稳的呼噜声。 这幅画挂在房内正对着门的墙上。画框下缘镶着一个金属牌,上面刻着作品名称:「**师查与他的爱猫吉尔汀。」 这个房间地上有一层薄而细的灰尘,显见这里的门很久不曾开启了。房间中央有一个镶在地上,用整块原石磨成的圆柱体石桌,桌上有用淡蓝色光线构成的,第四焚化炉的小型立体影像。现在很多地方都变成红色的,表示那里受损了。主炉栋正慢慢转变成红色。 队长跟怪头站在桌子旁边,看到两人从墙壁里钻出来时惊讶的张大了嘴。 奈莫一站好,马上就把手伸进玺克的口袋里。玺克用刀刺他,但慢了一步。他口袋里的重量感一下子消失,假牙被拿走了。 奈莫退后两大步,和玺克拉开距离。他两手捏着瓶口,把假牙拿到眼前欣赏:「我感觉法术能量吞噬停止了,就知道你一定是拿到核心了。」 「还来!我需要用它阻止骚灵!」玺克张开手掌对着奈莫喊。太糟糕了。现在奈莫随时可以用穿墙术逃走,那样玺克是抓不到他的。 奈莫把瓶子贴在脸上,感受它强大的法术能量:「你们没办法用的啦。假牙这种东西都是量身订作的,这东西又设定成要戴在嘴里才能使用,除了查以外谁都戴不了。就算你们想试试看,这是全口假牙耶,你们谁要把牙齿全打下来吗?」 玺克看向怪头,怪头对他点头,证明奈莫说的是真的。怪头用手指着控制面板上一个伸出来的长竿,竿头是一个人咬过所留下的牙模。必须要有人戴上那副假牙,然后咬着那个竿头,才能注入能量。 玺克的肩膀垮了。他驼背抬头看那幅**师查的画像,这才发现那个人身上的法师袍居然是乳牛斑图案。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怪人才会作出这种系统? 「所以啦。你还是放弃老实工作,照我说的快去买股票吧。钱滚钱比领死薪水赚的多太多了。」奈莫把瓶子顶在头上转圈,慢慢晃到了大门前。这时门板轰然朝内飞出,奈莫低身闪过,接着一台游艇就冲了进来,船首高高翘起再下压,把奈莫压在底下! 那艘游艇显然是从垃圾堆里拿出来修好的,船身漆几乎掉光了,上面满是铁槌敲过的坑洞。小碴站在操舵轮前面,威风八面的一甩头,问:「我没有迟到吧?」 玺克冲上前,抓住从奈莫头上撞飞出去的假牙瓶子。 奈莫直接潜入地里消失,游艇也随之撞上地面。 玺克把瓶子打开,边甩掉保养液边跑到石桌旁边。他把假牙压在牙模上,毫无反应,没人戴着就不行。 他从没有门板的门口看到外面,第四焚化炉的建筑群正在带血色的橘光中逐渐崩毁,现在分秒必争。 他微张着嘴,手持假牙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这是怪老头戴过的假牙!他没办法把这东西放进嘴里! 「让我来。」小碴走下游艇,站到玺克旁边。 玺克难以置信,小碴居然愿意付出这样的牺牲。他惊愕的看着小碴说:「这样好吗?就算你是他孙子——这也是——戴过的假牙耶!」 「不然你要戴吗?」小碴挑起一边眉毛。 「我正在考虑性命和尊严哪个比较重要。」 「虽然我也对这个答案很有兴趣,但是没时间让你考虑了,拿来。」小碴接过假牙后,从口袋里拿出猫咪手偶戴在手上,再把假牙塞进猫偶嘴里。玺克听见小小声的「啪」密合的声音。 小碴戴着手偶,用猫偶嘴咬住竿头牙模,圆柱桌上的立体影像一下子大亮起来。 「这是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小碴挑眉说:「他亲手缝的。」 第四焚化炉立体影像缩小成一颗光球,再扩大成一只原寸大的猫咪吉尔汀,蜷在桌上,闭着眼睛,两只猫掌弯到身体底下当成垫子,发出持续不断稳定的呼噜声。 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发生。 玺克抿了抿嘴,问:「不会就这样吧?」 没人答话。大家都希望不是如此,但是连小碴也不敢保证。谁都不知道怪老头当年在想什么。 呼噜声停了。猫咪吉尔汀的影像张开眼睛。一对金色的圆圆眼睛中间是缩成一条缝的瞳孔。它伸长前脚,抬起尾巴,边打呵欠边伸了个懒腰。 此时女王的巨爪穿破地板。指骨一张将房间撑裂成两半。地板倾斜把人给甩了出去。队长抓住怪头,玺克跌入橘色的空间,小碴抓紧附带假牙的猫咪手偶,在大块碎石上撑了一下,后来也跌了出去。 空气依然像水一样可以游动,玺克慢慢的往下沉,没有摔伤的危险。他看到猫咪吉尔汀的影像跳下那张石桌,却没有消失。猫咪睁大眼睛,用带着好奇,彷佛只是随手试试看会有什么反应的动作,伸出猫掌半拨半打的碰了一下女王指骨。 在魔法校正室之外,一只巨大的橘色猫掌穿破建筑物屋顶伸出来,直直朝天往上抬起,再朝着女王向下挥击! 这一掌直接把女王肩膀以下的手和大半肋骨打得粉碎。那个猫掌是由附魔骨架外覆法术结构变成的,因为能量不太稳定,外层的颜色不定时变得透明,玺克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金属制的骨头上面包覆着类似血管的管线。那是吊在伫坑天花板上的巨爪,原来那是猫爪。 女王重心不稳倒向另一侧,猫咪吉尔汀的影像轻松一跳飞过空中,落到女王头上。尾巴毛和背毛通通竖起来,弓起背,露出牙齿发出「哈!」的威吓声,把爪子深深插进女王的头骨里。 巨大猫掌随之行动,一掌拍碎女王的头! 玺克沉落在一栋上半部都不见了的建筑物上。本来应该是室内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四面开阔的室外空间。他坐在那里看猫咪和女王缠斗。战况一面倒,女王骸骨虽然会重组,但完全跟不上猫掌破坏的速度,猫咪吉尔汀赢定了。 女王的身周闪着些许光点,更多更大量的法术能量却是汇聚成金色的河流,聚集在大猫掌上头,成为猫咪吉尔汀的能量。那些能量不只是来自于**师查的精华,还有来自于所有魔法垃圾的法术能量,包括骚灵在内。地上那些跟法师战斗的骚灵能量被猫咪抽走,慢慢解体,动作越来越慢,身体也变得透明。最后倒地崩溃,变成光点被卷入河流之中。 橘红色的天空开始闪烁,不时露出本来的黑色夜空。飘在空中的建筑物碎块缓缓沉落,回到本来的位置,或是在地上塌成一片石砾。 第二十五章 奔向自由的海胆 奈莫从地板里穿出,跟莉丝娜一起坐到玺克旁边。奈莫用一种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觉得可惜,可能观战也让他很满意的语气抱怨说:「真是——假牙用过以后就空了,除了让少爷拿回去作纪念之外,真的没啥价值了。」他问玺克:「事情解决了,你怎么还绷着脸?」 「你看。」玺克指着底下。掉落的女王碎骨、垃圾零件、带有钢筋的大块水泥到处乱飞。撤退到一半的民众只能抱头闪躲。第一情报部的法师们把民众聚集在身边,全力施展防护壁。但是他们战斗到现在已经没剩多少法力了,尤其是之前在法术能量吞噬的情况下连续施法,那么大的负担足以让人虚脱,要不是他们是战斗法师,现在应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玺克盯着自己的手看,上面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止血,但他也不愿意坐视别人受伤。 「我的剩饭给你吧?」莉丝娜一手握拳轻靠在下巴旁边,娇羞的别过头递出她吃剩的东西。 玺克接过来一看,这长条形的东西触手冰凉柔软,上面还有滑滑的红色液体。 这是人手啊! 「妳把谁吃了啊?」玺克大叫。 「那不重要啦。」奈莫伸手指着底下。一片相当大的女王头盖骨正往下沉落。奈莫说:「反正死都死了,物尽其用才是我辈中心思想,你就拿来救人吧。」 玺克压下眉毛,一言不发的把祭刀插进断手中施法。 随着断手化为白烟消失,银白色像是丝织成的致密保护网,在残破的第四焚化炉园区上展开。它挡住所有坠落物,保护每一个人。 猫咪吉尔汀在将女王完全粉碎之后,坐在屋顶上发出一声长长「猫——」随即消失。巨大猫掌也恢复成本来只有骨架和管线的样子,摊在地上不动了。 在黑暗的夜空底下,只剩下残破的建筑群,再也看不到骚灵。 奈莫和莉丝娜在空间完全恢复正常后,穿进墙壁里不见了。 ※※※※※※※※※※※※※※※※※※※※※ 不能再空中游泳了,玺克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安全的路径下楼。他走到大门前的秃草皮上,回头看第四焚化炉园区。主炉栋上半部整个裂开,还有许多建筑少了一至两层。至少屋顶还在,或者说,还有别层楼的地板可以当成屋顶。大厅的纸箱门奇迹般的毫发无损,以它经历的众多推挤来看,玺克开始怀疑这上头可能有全园区最强大的附魔,强大到甚至无法察觉。 没有草的草皮上,队长忙着给部下点名,并且分配帮民众处理伤口的任务。 许多零碎的垃圾躺在秃草皮上,还躺了一条巨大的喷火龙。几个孩子适应性惊人,刚发生过那种事竟然不会害怕,还爬到龙身上去玩。也许他们比大人更清楚真正的危险在哪里。 小碴和瑟连站在一起。小碴手上抓着猫咪手偶,他把手伸进手偶嘴里想拔出假牙,但是卡榫卡死了,大概永远都要装在这里面了。看到玺克走来,小碴耸耸肩露出笑容。 「事情闹得真大。」小碴说。 「起码会有几个人学到教训吧。」玺克稍稍瞇眼说。 附近的警察来了,救护车也到了。没多久又有三台骑士团的钢铁马车抵达。 车上走下来一位外表三十出头,身材高佻的女骑士。因为严格的军事训练,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赘肉。骑士服的剪裁有凸显身材的效果,看起来极为火辣。她身后跟着四位全副武装的年轻男骑士。女骑士肩上的纹章比他们华丽,显示她的地位比他们高,也比瑟连高。他们神情严肃,昂首阔步,只差没踢正步而已。 瑟连挑挑眉毛,拍了一下小碴的肩膀。 「发生了什么事?瑟连.尼可.拉斐特?」骑士们在秃草皮上停步,女骑士皱眉,大声问瑟连。 「报告长官,这里的法师弄出了一场爆炸。」瑟连用骑士的魔法语汇解释。对骑士来说,只要跟法师有关而且有东西坏掉就是「法师弄出了一场爆炸」。 对法师来说爆炸永远不单纯是爆炸,玺克说:「是骚灵能量导致空间连结,通道口过度扩张而撕裂实体物质,于是建筑物才会裂开,又因为能量吸收的关系……」 女骑士看到玺克,眉头一皱,说:「又是你,玺克.崔格。你是不是在这里搞献祭那一套?」 玺克根本来不及说话,她就转向瑟连说:「你怎么没阻止他?」 「没有必要阻止,因为他根本没作。」瑟连站得笔直说。 女骑士瞪着瑟连说:「你确定吗?邪恶总是会披上善良的面纱,我们永远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悔改。欺瞒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如果你企图相信他们心里还有一点良知,他们就会利用这一点,假装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原谅的信徒,伺机散播黑暗!」 女骑士一停下来,瑟连立刻说:「我确定。」 瑟连这样快速回答,显然让她不太高兴。她再次开口,用具威胁性的低沉声音说:「你还太年轻了,见识不够……」 玺克不喜欢她这样说瑟连。她年纪是比较大没错,骑士都比看起来更年长,但瑟连也经历过很多事情,她这样说让玺克觉得她把那些事情都一并推翻了。玺克不高兴的瞇起眼睛。 女骑士也注意到玺克的表情,这让她更加认定玺克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危险,她对玺克说:「你以为只要所尼语解禁,你就无罪了吗?你在黑夜教团里学到的黑暗仪式、追求鲜血的价值观,都烙印在你的灵魂上。这不是使用什么法术的问题而已!魔法院院长大人认为你不会造成危险,这样判断实在太轻率——」 「不好意思。」法师部队的队长走过来。抖抖袖子看着女骑士:「您这是质疑光明之杖的决定?」 「这并不是质疑,而是合理的——」 女骑士话还没说完,瑟连把手围成杯状,放在嘴边,说:「长官,请问我接到的命令还要进行吗?就是总部发下来,要关闭第四焚化炉的命令。」 听到瑟连的话,队长的脸紧绷起来,微带怒意对女骑士说:「第四焚化炉是光明之杖的设施,这里关闭与否由我们决定,圣洁之盾不能干涉!」 瑟连挑拨成功,放下手露出无辜的微笑。 「您刚才质疑光明之杖的决定,现在又干涉内部事务,骑士团是不是把魔法院当成自己的部下了?」队长严厉的说。 「绝无此事!」女骑士对队长行骑士礼:「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是友善稳固的同盟,并无上下之分!」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队长也对女骑士以法师的方式行礼:「我为我的失礼向您道歉。」他转向玺克说:「不管谁找你麻烦,你都可以告他。我们对歧视法术学派的行为绝不宽容。你是我们的人,谁都不能歧视你。」 玺克愣愣的点头。 「我回去研究法师法好了。」小碴笑说。 「弟弟——」女骑士轻声叫着:「因为你说爷爷过世心情很不好,我们才让你休学一年的,现在这里都变成这样了,你就回家来吧,好吧?」她对小碴说话的语气和对玺克、瑟连说话的语气完全不一样。柔软、温和,甚至带点恳求,脸上也挂起笑容。 这名女骑士是小碴的母亲。小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全家人都习惯叫他弟弟。 「我要回学校去了。」小碴把戴着手偶的手塞进口袋里,说:「我知道我想要往哪个方向走了。老妈,我希望我和爷爷一样,是个率性自在,不管对什么样的怪人都真诚相待的人。」 「怪人?是指我吗?」玺克转头问。 「是啊,不过你不先否认一下吗?」小碴笑说。 「弟弟!」女骑士用稍微提高的声音喊小碴,但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他可是——」 瑟连再次把手放在嘴边,围成杯状:「请问我收到的命令——」 「取消了!风纪委员会现在正在查!」女骑士不得不停止本来的话题,打断瑟连的发言。 「老妈,如果妳非要找我朋友麻烦不可,就跟我决斗!」小碴抬起手,发现他手上最象样的武器居然是戴着人类假牙的猫咪手偶,忍不住笑出来。连玺克也笑出来了,他赶紧遮住嘴。 「如果你想回家,家里每天都有准备你喜欢的食物。」女骑士最后投给小碴一个关爱与不舍的眼神,嘴唇颤抖,终究还是放弃了干涉成年孩子的交友状况。她俐落的转身说:「瑟连,跟我回去!」 「是,长官。」瑟连对玺克眨眨眼,跟着骑士们坐上马车,马车便离开了。 玺克留在原地,感觉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涌现。让他这三年来,自从离开黑暗学院以后就一直彷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他再次想起树精老人说的话。这次那些话不会让他痛苦,而是感到温暖。「我希望在我看不到的未来,你会找到那些明白你价值的人。」也许这是有可能的。 他,一个出身黑暗学院,只有补校学历,又穷又没后台,一看就是社会边缘人的法师,他的人生仍然可以努力下去。 小碴跑去跟队长聊天。玺克没事作就随便散步。他走到原为伫坑门,现在只是个大洞的地方。这里面已经不再溢出废气了,里头地面上堆满了不会动的废弃魔器。 他看到一个穿着工作裤的海胆从深处的黑暗中走过来。那颗海胆走路歪歪倒倒,像是小孩子刚开始学走时那个样子。 「怪头,你又废气中毒了吗?」玺克失笑。他走上前抓住海胆人的手,打算扶着他。 但是玺克抓下去的手直接握成拳头。海胆人的袖子里什么都没有! 玺克吓了一跳,放开手后退一步。他上下仔细打量海胆人,又跨步上前,两手抓住碟型天线帽往上抬。 那底下也没有脑袋!工作裤里头空空如也! 玺克默默的把碟型天线帽放回原本的位置,遮住空荡荡的衬衫领口。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到出现幻觉了,或是睡眠不足到自己睡着了而不自知。 海胆人举起两边袖子,把帽子调正。 玺克转头往秃草皮看,看到真正的怪头现在正好加入小碴和队长的谈话中。他作势戴上不存在的帽子,三人哈哈大笑。 海胆人从海胆底下发出说话声:「真是的,不要随便把别人的脑袋拿起来啊。」 这个声音,是玺克在分类箱里听见的,那个想骗他拆箱底的声音。 「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海胆人说:「我自由啰!不管是人类还是女王都不能统治我了!呀呼!我将一直走到艾太罗的边陲!」 海胆人踩着歪歪扭扭的步伐,走出伫坑通道,沿着省道边缘,玺克五天前走来报到的方向,走得远远的,最后消失在黑夜里。 玺克掩着嘴,身体开始发抖,腰也往前弯。他撑了二十秒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传遍这片没有草的草皮,传过园区里的断垣残壁,每个人都转头看他。他笑到差点站不住,丝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 远方的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同时,今年的第一片雪花进入玺克的视野中。 本集完 隐藏设定书第二课 隐藏设定书 由於本作是典型的「设定如同一座大冰山,只用到水面上一小块」,为了满足某些读者对玺克.崔格世界的好奇心,也可以避免专栏和部落格生蜘蛛网,特邀请书中人物来讲解一些不为读者所知的隐藏设定。 第二课称谓问题讲师:小碴、瑟连 小碴:「各位读者大家好!」 瑟连:「大家好!」 小碴(灿烂的笑容):「作者说第二集的隐藏设定太多,要我挑一个最好解说的来充版面,所以我就把骑士也抓来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瑟连:「要解说的是我对小碴和玺克,分别称呼萨耶弗农先生和崔格先生这件事。」 小碴:「本国习惯,都是用大人比较多吧?像是玺克就常用局长大人。」 瑟连(微笑):「是的。因为前贵族社会遗风,其实留下不少属於阶级社会的用词。习惯用大人是其中一种。先生比较接近双方地位平等,或是自身地位较高时的敬称。不过因为平常都用大人的关系,真用到先生的时候,如果语气再特别一点,可以变成讽刺用法喔!」 小碴:「平常如果只是要表达亲密,根本不会加尊称。」 瑟连:「是的。另外,过去在本地,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一定都只能喊姓氏,後来阶级开放,为了表现自己不在乎阶级,表现自己和不同阶级者的亲密关系,消除隔阂,大家纷纷以名字直接称呼。所以现在要尊称人,正确的用法是玺克大人。」 小碴:「那你拿姓氏叫我们是?」 瑟连:「强调距离感。就是反亲密感的表现。」 小碴:「现在还用姓氏叫人,会变成过度正式的用法了。」 瑟连:「某些非常传统的地方才会这样叫。的确有些地方,用名字叫人还是会被认为是不得体。不过在比较新潮的区域这样叫,会显得很别扭。」 作者:「就像用文言文写小说一样。显得很故意。」 瑟连:「是的。(笑)」 小碴:「虽然大人很常用,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任何风俗习惯,都会有的人特别遵守,有的人特别不遵守。」 瑟连:「玺克是特别遵守的那种人,整天大人来大人去。」 作者:「这本书要是翻译成日文,玺克会变成敬语角色。」 小碴:「哈!在本地,各种传统礼仪其实都一路朝更加简易轻松的方向发展下去,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改天或许尊称会消失?」 瑟连:「那就轻松啦,骑士课程要学一大堆礼仪课,每次都一堆人叫苦连天。」 小碴:「虽然说是轻松了,但也只是暂时的。一种阶级标准消失,一定会有另一种取而代之。例如现在新兴起的:用包包和车子表示阶级。配合宴会主题换穿各种名牌服饰表现对主人家的尊重。这些新标准可未必比旧标准好实行。」 瑟连:「这也是查大人说过的话?」 小碴:「是啊。」 瑟连:「再也没有比这更洞澈世情的话了。」 (小碴和瑟连面对面露出无比的灿烂笑容。) 作者:「第二集的vip就决定是查爷爷了!第二课就到这里,感谢两位讲师!」 第一章 这不是幼稚园 在深绿色的针叶林深处,有一栋属于森林管理处的小木屋。这个地方远离尘嚣,冰冷空气带着湿润的落叶气味。 小木屋内,玺克站在充作讲台的并排板条箱上头,努力摆出严肃的神情,却频频忍不住笑出来。 本地的巡山员队长拿着一个大纸箱出现,里面摆满了补给品。全队没事的弟兄都在台下看着。队长走上讲台,朗声说:「感谢热心民众玺克.崔格对森林保育作出的贡献。本处在此颁发泡面一箱、铁锅一只、携带型烤肉组一套。感谢玺克.崔格这半个月以外,为国家社会抓到了十一只山老鼠!」 玺克郑重接过纸箱,底下那些浑身肌肉的巡山员们大力鼓掌。 在冬天过去后,玺克像之前计画的那样住进山里,靠天然资源维生。他专精魔药学,因此对动植物都很了解,森林对他来说就是一座粮食库,还比城市容易生活得多。 玺克不怕动物,也不担心遇到妖魔,惟一会攻击他的是山老鼠。这些在山区盗伐盗采珍贵植物、盗猎濒临绝种动物的人类不是只会伤害非人类而已,他们也会攻击可能妨碍到他们的同族生物。他们往往带着鎗枝,开鎗时看不到丝毫犹豫。 当他们碰到玺克时,他们也开鎗了。 对习惯战斗的法师来说,一般人光有鎗也没什么用。玺克把他们全都打包送去森林管理处。管理处的人高兴的请玺克吃饭,还送他保暖衣物。于是玺克意外发现,原来山老鼠可以跟林管处秤斤论两,换取森林里采集不到的物资,他就这样投入了猎山老鼠的工作。 ※※※※※※※※※※※※※※※※※※※※※ 表扬仪式结束后,大伙喝酒驱寒,并且分享烤肉和水果。玺克也分到一大杯酒和一大盘食物。他把药草泡到酒里,悠哉的往嘴里塞烤肉,十分放松。这里的人都是好人,食物有着落,天气太冷时还可以住他们的工作站。 他想着干脆在这里长期居住算了。他可以挑个地方盖自己的小木屋,他觉得他可以在这里住上几十年不成问题。 在玺克打听盖房必经流程时,有人拿着魔话笼给他,说:「玺克,是找你的。」 玺克放下食物,接过外型像是鸟笼的魔话笼,对着挂在里面的铃铛说:「我是玺克。」 「玺克——你最近还好吗?」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从铃铛里传出,他一面说话一面发出啧啧声,似乎是在嚼鱿鱼干。 玺克立刻往下拉铃铛的绳子,切断通话。 三秒后魔话又叮叮叮的响,玺克摀住耳朵,对着一屋子投向他的疑问视线说:「我不在!」 打魔话过来的人不肯放弃。玺克把魔话笼放在地上,往上面盖围巾、外套、然后是睡袋、棉被,整个掩埋在层层厚厚的被褥之下。叮叮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持续传出,整整响了十分钟。 玺克终于把魔话笼挖出来,一拉铃铛,说:「你快点放弃行不行?」 「玺克吗?有工作喔。」成年男子的声音说。这个人是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局长大人,那是一个专门帮失业穷法师——比方说玺克——找工作的单位。 「会爆炸吗?」玺克问。之前他透过法师执业管理局找到的两个工作,工作场所后来都炸掉了。 「会。」 听到这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玺克愣了一下,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喃喃念着:「你第一次这么诚实。」 「我一向很诚实,是你以前从没问过我这个问题。」 「有谁第一次找工作居然就问这个问题的吗?」 「那你现在知道找工作要多提问了。这次工作的地点在……」 局长大人说出那个名字后,玺克像局长大人回答爆炸问题般迅速的说:「我不去!」 「欸?」 「那是艾太罗物价最高的城市!」玺克说:「在那种地方当基层劳工不划算,光吃住就不够钱了!」 「你听我说完,这个工作绝对划算。他们提出的薪资是……」 听到局长大人说出的数字,玺克又愣住了。那是远远超乎他想象范围的高薪,他一个月能领到国家规定的基本薪资两年份! 「那是什么内容?」玺克开始好奇了。 「你要保护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 「谁?」玺克皱眉问。 「我国的其中一个**师。」 **师是法师里的一个特殊阶级。如果不把那些视政治为骯脏事,全力以赴摆脱名利的隐士算在内,**师可以说是法师世界的最顶层了。**师是国家给予的荣誉称号。因为成为**师的条件非常严苛,能当上**师的人通常都有改变国际势力版图的能耐,为了留住他们不被别国所用,这个阶级的人拥有很多成文不成文的特权。 局长大人继续介绍那个**师。那个人是艾太罗魔信的董事长。艾太罗魔信是国营企业,经营国内所有的魔话相关业务。除此之外那个**师还有一大串身分跟头衔,像是知名国际慈善组织的顾问、国外大学的荣誉教授、经常在媒体上提及的电台负责人,他拥有一大堆奖状奖牌跟奖章。他不只在专业领域有所成就,还经常因为维护人权、热爱生命而获得国外人权团体表扬。他出过的书迭起来比他的身高还高——至少作者栏挂他名字的书是有这么多,他亲自动笔写的就不一定了。 「怪名字。」玺克简单的下了结论。光名的部分就已经够难念难记又难写了,玺克对他的全名永远不会产生兴趣。 「别这么说嘛——」局长大人说这句话的语气显示他深有同感。局长大人继续说:「这个名字是他又查书又占卜,特别帮自己取的名字。据说不管是笔划还是涵义都完美无缺。」 「那到底有什么涵义?」玺克问。至少就国语的范围内,玺克听不出来那有什么涵义。 「使命、神圣坚定之类的吧。太多了我也记不起来。好像其实是个外国语版本的名字,方便外国人叫他吧,本国人就不方便啰。好啦,回到工作上。诺皮格.史桑前阵子寄信到光明之杖,说他接下来要杀死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所以光明之杖现在要找人去艾太罗魔信总公司保护他。」 诺皮格.史桑这个名字玺克有点印象。之前光明之杖只是为了确认一起跟他有关的密报,就惊动法师第一情报部整支战斗法师部队开到第四焚化炉去。这人是个梦魇级的邪恶法师。 「似乎有什么状况,导致他们特别指定要所尼语系的法师过去帮忙。」局长大人的语气带了点恳求:「所尼语系的正派法师没几个,拜托你了。」 玺克长长的叹气。 ※※※※※※※※※※※※※※※※※※※※※ 一周后。玺克携带聘雇契约书,抵达艾太罗魔信总公司大门前。这是一栋新式玻璃帷幕大楼。闪亮的玻璃映出蓝天的样子,对人类来说相当美观,也相当容易让飞鸟误撞身亡。 门口有三十几个焦躁不安的警卫,严格确认玺克的身分。目前看起来都算正常,不过,玺克记得这地方应该是光明之杖盖的,不是黑夜教团的据点吧? 大门上方有钢架和玻璃做成的大型雨遮,下方的墙面看起来是花岗岩,到了上面却变成黑曜石,连雨遮和墙壁相接的地方都是黑曜石。玺克观察不同材质的交界处,他看到花岗岩扭曲变色,往上逐渐出现深浅不一的紫黑色杂质,最后全部变成黑曜石。这是转换系法术,将花岗岩和内部的钢筋水泥都变成了黑曜石。 在雨遮上面有三座黑曜石做成的雕像,由上而下俯视路人。收着翅膀的独眼乌鸦,那颗眼球特别的大,稍微偏头像是在打量什么可疑的东西;十只脚的蜘蛛身上满是倒钩;一个脖子以上是马的婴儿用两脚站立,姿态像是在学步。 这三座雕像都是黑夜王者的形象。 三个一起出现,大概不是别的东西恰好长一样,但光明之杖不可能在自家公司门上装饰黑夜王者像吧? 玺克过去在邪恶的黑夜教团里学习所尼语系法术,那个教团所信仰的就是黑夜王者。当时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为了阻止黑夜教团把黑夜王者招唤到艾太罗,跟教团在地底神殿展开决战。 玺克不知道这里是有什么毛病,总之先进去看看。 他往大门跨出一步,看到奈莫面对着他走来。奈莫戴着一顶插着大把艳丽羽毛的丝质波浪缘宽边帽。他身上只有这顶帽子是他的风格,其他都是艾太罗魔信的制服。他穿着浅蓝色无镶边的法师袍,脖子上系一条红色丝巾,打成一个让人联想到童子军的结。丝巾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魔话铃铛图案。 莉丝娜走在奈莫后面。她穿着合身的米白衬衫,胸线下缘有一带优雅的皱折,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搭配长度刚好过膝的深橘色直筒裙,白与粉紫的细直条纹丝袜和糖果红的细跟高跟鞋,鞋跟高达十三公分。她的头发整齐的绑成两个包头,左边的包头上夹着一个不织布内塞棉花的爱心发夹。没看到她的尾巴。 玺克举手,皱眉对奈莫打招呼。 奈莫稍微把帽子抬离头顶致意:「你总算到了。」 「你也是来对付诺皮格的?」 奈莫凑近玺克低声说:「算是,不过还要看我怎么玩。」他又拉开距离,用正常音量说:「光明之杖透过大尾的找到我。我听说他们在找所尼语系的法师,还以为会看到一场同学会,看来身手还可以,又没被法师抓子追杀的人,没我以为的多啊。」奈莫耸耸肩,扯着袖子,大声说:「这制服也太丑了,为什么公务机关的品味总是落后时代三十年?」 玺克也这么觉得。他不挑衣服,但连他也觉得这个衣服糟透了。他指了指上头的雨遮:「那些雕像是你弄出来的吗?」 「我还真希望我有那种本事,那我就可以把这件衣服的材质转换好一点。」奈莫又压低音量说:「我认为制作制服的特约厂商一定有给回扣。」他恢复正常音量说:「那是诺皮格做的,昨天晚上才跑出来的。」 玺克瞪大眼睛:「这里是正门口。」 「我想他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奈莫瞇眼看雕像:「你记得学院里有谁叫作诺皮格吗?」 「不知道。」玺克回答。 「我也不知道。学院那么多,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我要去买中餐,你自己进去吧。跟柜台说找黛姊就行了。」奈莫挥挥帽子,带着莉丝娜离去。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二章 超级可疑人士 玺克独自走进大厅。他跟柜台说完话就去旁边坐下看报纸。新闻报导光明之杖总部外面出现抗议游行,抗议第四焚化炉停工期间,魔法垃圾无处可丢。 过了五分钟,他听到空气中有轻微的霹啪声。他放下报纸往四周看。柜台人员和洽公的法师也都抬头四顾,一个个架起护壁。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又来了。」 大门玻璃突然出现大片冰裂纹,随即爆开来。满地碎玻璃慢慢融化。大门的玻璃变成了冰块。 门口的警卫们拿着法杖,惊慌的交谈。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人物,大门却被施法转换了。 大厅深处员工专用出入口的雾面玻璃门往旁边打开,一个非常奇怪的人走了出来。 玺克搞不懂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他的体型正好介于两者之间。他走路的时候夹着手臂和腿,踩的是模特儿走伸展台的步伐,却因为没有迈大步而更显扭捏。他穿着艾太罗魔信的制服,但把丝巾捏在手里乱甩。他的蓝色法师袍底下应该是什么都没穿,单薄的布料就这样挂在他极瘦的身体上,突出的骨头形状一览无遗,还有两个葡萄干般的**凸起。他理了平头,后脑勺大得古怪,颧骨和眉骨突出,眉毛和眼睫毛一根也没有。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弹珠一样。 玺克盯着这个人看。他的胸部是平的,臀部是干瘪的,肩膀窄但是骨盆宽。这个人看起来根本就是个异界人,异界人无法判断性别也是当然的,不能怪玺克。 疑似异界人朝着玺克走来。玺克把报纸插回书报架上,站起来。 疑似异界人冲着玺克笑,嘴角高高翘起,彷佛可以一直翘到耳际。他对玺克伸出手:「你就是玺克.崔格?」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雌雄莫辨,沙哑油滑兼有,十分诡异。 玺克忍耐着不舒服的感觉,伸手和他互握,问:「是黛姊吗?」 「喔!是啊!是啊!」疑似异界人大力摇动玺克的手,另一手抬起来,手背轻触自己的下巴:「久仰大名了啊。」他嘴角的笑意开始扩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扭曲整张脸的肌肉,眼睛变成弯月型:「闻名不如见面啊,好重的尸臭味,果真是天生的死灵师。」 玺克猛的把手抽回来,心脏狂跳。这个异界人让他感到危险。 「这里这样一片混乱,真不是个自我介绍的好地方。这里的人真是太没品味了,这样哪能成为人民典范呢。还是收拾一下吧。」疑似异界人踩着台步,用弯弯曲曲的路线走向大门,踩到半融化的碎冰中间,手一挥,所有碎冰化为蒸气消失,地面迅速恢复干爽。 玺克注意到他是直接把冰变成气体,中间没有先变成水。 此时员工入口的门再次打开,一个身上穿着蓝色玻璃纸制法师袍的女人冲出来,她指着疑似异界人大吼:「抓住他,那是入侵者!」 疑似异界人一脚前一脚后的站着,踮起前脚,再换踮起另一脚,顺势转身,面对穿蓝色玻璃纸的女人。他昂起下巴,用食指指着对方说:「居然穿着那种东西就出来了,果然下等人都是不知羞耻的。」女人身上的玻璃纸变成了更薄的糯米纸。天花板突然变成透明的冰块,在一阵爆裂声后碎裂坠落,砸在大厅众人头上。 「人家是诺皮格.史桑,获选的人类。很高兴见到你啊,玺克大人。」疑似异界人两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整个人身体扭曲得像麻花一样,连脚踝都勾在一起:「朕是天生的物质转换师,奴家超期待遇到同类的,不要太快死掉喔!」 玺克拔出祭刀,大步后退。 诺皮格一面把红丝巾在脖子上打了个死结,一面把地板变成糖砖,用力踩碎,然后踢了一脚,就像火药点燃一样爆炸。 玺克架起护壁阻挡,黑色浓烟遮蔽住视线。他听到后面有声音,转身在烟雾中看到诺皮格踮着脚奔出大门,手往上指。雨遮和三座雕像碎裂崩落,阻挡警卫。 不过几秒的时间而已,沙土落地之后,诺皮格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件蓝色制服压在石块下面。 那个穿着糯米纸制服的女人边破口大骂边施法清除地上和身上的碎冰,冰块变成的水却只是让她身上的糯米纸快速溶解。其他员工赶紧拿着外套冲向她。玺克听到那些人称她是「黛姊」。 大厅天花板没了,管线垂下来。地上破了一个洞,大门外面变成乱石堆。玺克看着这一片混乱,深感奈莫说的有理。诺皮格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没人挡得住他。 ※※※※※※※※※※※※※※※※※※※※※ 半小时之后,大厅里装上新的天花板,地上铺了铁板,大门则要花上更多时间修理。黛姊换上材质正常的衣服,在一间门牌写着「员工关怀室」的房间里会见玺克。员工关怀室里连水都没得喝,墙上倒是贴着不少励志标语,像是「只要努力工作,世界一定会看见你」、「不要抱怨是成功最快的方法」。 黛姊看起来非常疲惫,脸很臭,口气也很差,跟她说的话完全不搭配:「本公司是一所以员工的福旨为优先,力求顾客满意的幸福企业。你在这里会感受到家庭一般的温暖……」以下还有数千字差不多的内容。 她拿了一迭东西给玺克阅读。玺克以为那会是诺皮格的资料或防御计画,认真看了三秒才发现和诺皮格毫无关系。那本厚达两公分、装订精美的书是「艾太罗魔信生活规约」,内容有、「微笑能带来美好的一天,微笑可以带来正面能量」、「不要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情绪垃圾桶,抱怨会让你陷入忧郁」、「生气之前要三思,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事情值得生气」等等。净是一些只该放在小学课本里的东西。 里面还有模范员工的故事,关于某员工每天提早到,帮大家整理环境,然后又推迟下班时间帮其他人完成工作的故事。里面没有提到公司是否为了他的默默努力给他加薪。玺克觉得光是他让公司不用请人打扫,就该给他双份薪水了。 「请问这个是?」玺克觉得黛姊一定是拿错资料了。 「本公司的生活守则。」黛姊看起来是认真的,这让玺克觉得比作战还可怕:「我们是以魔话接线生的名义雇用你。本公司非常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员工是本公司最重要的资产。互相尊重、和谐互助的工作环境是我们的骄傲。你应该尽你所能做到这上面写的事项,这样你可以拥有美好的工作体验,还可以让你成为受欢迎的人。」 她说的话内容算不上错,玺克也希望能和同事好好相处。不过刚刚诺皮格才侵门踏户的搞破坏,这种情况下还把「说话要轻声细语,语调和缓」当成第一优先事项,太不合理了。 「我知道了,还有呢?」玺克接着问。他希望接下来就可以听见应付诺皮格攻击的策略。 「喔,这些给你自主学习。下班回去写心得,明天交上来。」黛姊又拿了一本内容根本一样,只是用字不同的册子给玺克。 玺克第一次听说世界上有不可以自主不做的「自主」学习。 由于怎么也等不到作战情报,就被派去上工了,玺克只好穿上制服,躲在接线室里看小说。 接线室是魔话系统的中枢。虽然名为「室」,其实是由众多大大小小的通道组成,通道有些宽达十五公尺,有的宽度只有三公尺。通道分成水平和垂直的,少数是斜的,交错纵横,几乎连通到这栋大楼的每个角落。可以说这个接线室就占去了大楼里的大多数空间。剩下一些被通道挤压破碎的零散空间才开辟成办公室。 通道的墙壁是淡金色,处理过的表面不会有强烈的反光。依照通道宽度,单侧或双侧的墙壁上有架设金属轨道,小平台挂在上面跑,载着人快速移动。没有装轨道的墙面上挂着一个个铜制的圆盘魔法阵。 铜盘的中间有个小小的插入口,周围刻着一圈会变色的法术符号。这些铜盘每一个就是一个魔法讯息传输线路。周围那些变色符号反映出这条线路的通话状态。接线生的工作就是在外界的铃铛受到天候或法术能量干扰,讯息传递中断的时候,透过把插头插到不同的铜盘上,切换线路来保持通话顺畅。 大部分的铜盘就跟普通餐盘差不多大,多条线路的汇集处铜盘会比较大。也有一些大到跟衣柜一样,上面字刻得密密麻麻。那些是专用线路,不和别的铜盘相连接。 玺克蹲在接线室底层的备用零件柜和废弃零件箱后面。小平台在他头上来来去去,滚轮在轨道上发出婴婴婴的摩擦声。 那些平台是在钢板底下装上钢轮和动力装置制成的。使用者不需要出力,靠着拨动装在边缘的按钮就可以控制平台沿着轨道移动。轨道也可以传输指令,可以预先移动路径上的转辙器。平台本身有保持台面水平的功能,不会因为轨道方向从水平改为垂直就把人倒出去。有几台平台特别大,是运送机具用的。 虽然这些平台也都有防撞系统,不过事在人为,只要努力还是可以发生车祸。经常有人会相撞、跌落,或是先撞人再摔下来,坠落途中顺便把下面其他平台上的同事也一把拽下来,然后就会脏话满天飞。 玺克装作不知道头上的人们正在互射冰箭,把掉到身上的碎冰拨掉。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章 无聊无用的小说续集 他正在读的这本小说是他从纸类回收箱里捡来的。这是一本法师小说的续作。故事主角是一个又穷又瘦的法师,他并不是某个灭亡古代王国的皇族末裔,身上没背着任何必须挑战暴君顺便娶走对方女儿(一定很美丽)的责任,也并未继承任何受人尊敬,会引来一票臣子自动自发拱他当王的血统。他努力的目标不过就是不愁吃穿,作者又不给他天上掉下来一把古代英雄拯救世界时拿的神器(顺便把他指定为下一任救世主),这种一点也不肯给人正面希望的东西居然能出续作,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但如此,这个主角每次工作的地点都会炸掉,除了让作者费尽心思找出新的引爆方式之外,全书根本了无新意。街头上都能看到的事情怎么拿来写小说呢?小说就是要现实中发生不了才会卖啊。因为主角一直在倒楣,看起来好像很弱,作者还紧急在这一集里安排一个够强的敌人跟他对打,让他开一下主角威能。 他正看到精彩处,奈莫和莉丝娜穿过附有法器侦测效果的门,进到接线室,直直朝躲在箱子后面的玺克走来。 「听说你跟诺皮格见上面了?」奈莫一脚踩在玺克的衣服下襬上。 玺克皱眉把衣服拉出来:「运气不好。你说得没错,那个名字阔开头的董事长死定了。我根本没看到什么象样的防御措施。」 「如果死的是他那还算好呢。」奈莫拿出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递给玺克:「拿去看吧,我买回来的中餐。」 那上面都是手写的诺皮格资料,正是玺克本来希望能从黛姊那里拿到的东西。 玺克一面阅读一面问奈莫:「你有认真想杀死诺皮格吗?」 「有啊。」奈莫拆开他真正午餐的包装纸,那里面是一个塞满蔬菜和蕃茄的熏鸡堡。他咬了几口,吞下后说:「我想给大尾卖个人情。」 「阔什么什么每多活一天,我就多领一天薪水,我也会努力。」玺克说。 笔记纸上写的诺皮格犯罪经历十分辉煌。多起入侵民宅强盗杀人还只是最基本,他会攻击光明之杖的设施,甚至是针对**师相关的地方下手。玺克总算明白之前法师第一情报部为什么会对诺皮格攻击第四焚化炉的密报那么紧张了,那里也跟**师有关,确实是高风险地点。 他是一个把杀人当成娱乐的犯罪者。他的犯行里一大半都没有必要,他却还是动手了。他的暴力不是只用来排除障碍,他享受使用暴力的过程。 他兴致一来也会黑吃黑,不管社会光明面还是黑暗面的势力他都当那是肥羊,因此黑白两道都想要他的人头。他都是单独作案,没人想跟这种疯子合作。法院已经发布他的「诛杀令」。不管是谁、在哪里、什么情况下都可以杀掉他而不必负法律责任。 照资料上所述,诺皮格没读过法师大学跟补校,也和黑夜教团没有关系。 「阔霍盖姆凯惹勒。」奈莫告诉玺克董事长的正确名字,不过他也不想提那个人的姓氏。 「你记得住啊?」玺克扁嘴。 「他对犯罪者来说是个名人。是杀人犯的最终保险。」奈莫冷笑说。 玺克看他那副表情,那似乎不是赞美。玺克小声说:「最好的情况就是我们把诺皮格作掉,你拿他的死讯去交差,但是不要让警察知道,那样在因为他长期没出现而解除警报之前,我还可以领久一点薪水……」 「这主意不错,我可以处理掉尸体,你拿薪水的……」 对手明明就是公认的危险人物,这两个人却把诺皮格当成肥羊在讨论,商讨该如何从中得到最多好处。 「第一情报部打算怎么做?」玺克问。照之前的经验,既然诺皮格本人都出现了,法师第一情报部应该已经十万火急的赶来,地毯式搜索这个地方了才对。 「什么都不能做。他们进不来。」 玺克抬头看奈莫,挑眉等他解释。 「这里不是第四焚化炉那种权力版图的边陲地带,所有有来头的法师要不是和这里有关系,就是正在努力和这里扯上关系。这种地方总是有很多可笑的理由去拒绝必要的援助,待久了你就知道。」 玺克想起他来这里之前,他问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局长大人:这里内部现在是什么情况?诺皮格肆虐到什么程度了?局长大人也是说不清楚,似乎这里面的事情外界都不知道。 他摊开一张大地图。这是他从大厅拿来的,给洽公人士用的这栋大楼平面图。他一看就知道有很多隐藏的空间上面没有标示,不过没关系,他会慢慢补上。 「来计画一下,我们两个该怎么作掉他。」玺克边说边用笔把出入口圈起来。 ※※※※※※※※※※※※※※※※※※※※※ 完成初步计画后,他们拿着计画书去安全部门,希望安全部门能给他们一些资料上的协助,让他们知道这个计画有没有实行的价值,并确认还有多少人能当帮手。 但是安全部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玺克走到柜台前,一眼就看到柜台上摆着一个纸盒,里面有一大迭封好的信封,上面用各种不同的笔迹写着「辞呈」两个字。 「该不会全体辞职了?」玺克把身体贴到柜台上,前倾张望,并没有人躲在柜台后面或是桌子底下吃便当。 「看这个。」奈莫走到挂在墙上的白板前,指着行事历上一个要安全部门人员「自主参加」的「充满希望的未来」讲座。他们合理推测安全部门是全体强迫「自主」参加了。 玺克转头看时钟,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散场了。差不多该有人回到这里了才对。于是他们决定去讲座会场看看。 「充满希望的未来」讲座在第二表演厅举行。因为到处都是前往讲座的指示牌,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三个人在门口脑袋迭脑袋,探出来的头组成图腾柱,偷看场内。 玺克不知道演讲场地是什么时候变成企业必备设施的,总之场内台下有百来位穿着丑制服的法师,坐在便宜的铁椅上。讲台上贴着主讲人简历,除了一大串疑似国际组织的职称外,他还是个大学教授。他的演说内容则显示他其实是个幼稚园老师,以让成年人退化回去坐儿童安全椅为人生目标。 黛姊说过、又特地印刷成书要玺克看过的那些陈腔滥调,正在主讲人嘴里用不同的说法继续重复。 主讲人用高亢的声音大喊:「只要有信心,事情一定会成功!来,跟着我大喊:我是最好的!」 台下的丑制服法师们全体大喊:「我是最好的!」 玺克不懂他们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好的。 主讲人嫌他们不够大声,又逼迫他们站起重来几次。 玺克把目光往会场后面移过去,发现在丑制服法师最后方有一张华丽的沙发椅。由于现在每个人都只能「自主」的把目光放在讲台上,坐在那张沙发椅上的人可以自由的观察丑制服法师们,却没人能看他。 那张沙发椅上坐着黛姊,和另一个没穿丑制服,身材宽阔的男法师。 「那就是阔霍盖姆凯惹勒。」莉丝娜抬头告诉玺克。他们中间隔着奈莫的脑袋和他的帽子,距离不近。 阔啥董事长肩宽而腿短,方脸,但下颚宽到有点梯形的感觉。他的嘴唇很厚,却感觉没什么弹性。他的肤色晒黑了,但是黑得太过均匀,不像是户外活动晒出来的,比较像是日晒机假造出来,用泥巴上色般的伪健康风格。他头发剪得很短,角度一转就可以看见头皮,但还是很难看到他紧贴着头的耳朵。他的脖子很粗,穿着可以完美修饰身材的灰蓝色订制礼服,还有加上垫肩,光是那高雅多层次的蓝色,就不是丑制服那劣质塑胶似的蓝能比拟的。大概只有玺克这种人能不受他的衣着影响,看出他的身材跟脸都不会让人想把眼睛多摆在那里几秒,而且还驼背。 阔啥胸前一长排的奖章足以将他本人淹没。上头充满像是展翅的鸟、花朵等等各种图腾和各方颁奖单位的名字,多半用银色的底,红或蓝色点缀。他把那些奖章钉在织入金丝的昂贵绶带上。抢眼到让人遇见他时第一眼是先看到绶带和上头的奖章,接下来看到他的订制服,可能直到离开时都还没真正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此刻他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看他的员工浪费人生大喊同样的口号。 演讲总算结束了。阔啥上台和主讲人握手。他们把恭维当成礼品般互相馈赠,认定对方是自己有生以来看过最具道德良知和教育热忱的人,整个世界再也找不到更有道德良知和教育热忱的人了,甚至还超过自己。由于他们两个都是具有权威的知名人士,如此一来他们就互相以权威,把对方认证为世界上最具道德良知和教育热忱的前两名。 玺克都在打瞌睡了,听到掌声响起才醒来。主讲人跟本地领导人已经在台上握手了。 「遇到阔霍盖姆……」主讲人用了将近四十个音才把阔啥的全名说完。「……是我这辈子碰到最好的事情。」主讲人殷勤的握着阔啥的手:「这改变了我的生命、开启了我的眼界。他教导我学会谦卑、消除了我的自私。我们私底下都称他是圣人阔……」全名又说了一遍。既然是私底下的称呼,为什么要拿到公众场合对着全体员工说?摆明了就是要大家用这个取代正式称呼。 主讲人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电视收讯不良那样跳动。主讲人说:「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人上有人。」按照互相馈赠礼物的惯例,接下来该换阔啥把收到的全部赞美复制一份还回去,主讲人却抓紧阔啥的手,大叫起来:「你的头抬太高啦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丑制服法师跳了起来。 主讲人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涨了起来,衣服撑破,整个人变成一颗凹凹凸凸的球体又继续涨大,最后连皮肤都撑到极限炸开。阔啥从头到尾一直傻愣在那里,连手都还握着没有放开。是那个丑制服法师冲上去拉开他再架起护壁,在爆炸中救了他。 强大的爆破力道把表演厅天花板上的灯全都炸了下来。讲台完全消失,可以直接看到下面一层楼房间的椅子。 奈莫吹了声口哨。 表演厅里一面混乱,主讲人的皮肤碎片挂在各处。灰尘慢慢飘落。丑制服法师们赶往各个出口看守,并且检查每张椅子下方。 玺克等人识相的举手,让那些人检查他们的通行证。 阔啥惊呆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神,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痛骂那位救了他的法师:「你在搞什么?怎么会让他溜进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做事啊?」 像这样连珠串的责备足足持续了十二分钟,直到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气势中断,才在黛姊扶持下不情愿的离开,去换掉他那件满是灰尘的礼服。 丑制服法师的现场搜查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们把表演厅封起来,回到安全部门办公室。玺克等人跟着他们回去。 第四章 弃猫的窝 在回去的路上,玺克就看到他们纷纷往口袋和包包里掏东西,走进安全部门办公室以后,他们纷纷把拿出来的辞呈放在柜台上的纸盒里。纸盒一下子就满出来了。 没有递出辞呈的人用一种「虽然我很希望你留下来,但我也很懂你为什么想走」的可怜眼神目送那些人转身离去。现在安全部门的气氛就像一窝被抛弃的小猫。 刚才救了阔啥的人是这窝兄弟姊妹的老大。他坐在堆了最多文件的桌子后面,手肘靠着桌面,两手抱着低垂的头。 玺克走上前,尽可能用最不刺激人的句型跟他交谈:「你好。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请问有空吗?」 「有空!我总是有空,反正我没有在做事!」弃猫大哥猛的抬起头来哭号,玺克还是刺激到他了。弃猫大哥用很大的力气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投向垃圾桶。因为太用力而飞过垃圾桶上空,没有掉进去。玺克眼尖的看到那份文件标题是「安全措施改善建议」。 「有什么事吗?」弃猫大哥两手握拳放在桌上。他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一起扔了,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彷佛是纸做的,风一吹就会跑掉似的。他大约四十岁,戴着一副厚重的圆形眼镜,一头黑发算是丰厚。皮肤上有不少因为过度劳累、压力过大和睡眠不足长出的青春痘。他的皮肤松垮,应该是近期内急遽变瘦造成的。他穿着皮面经过多次补漆的黑皮鞋,鞋底也补过好几次。丑制服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外套,属于休闲工作都能穿的通用款。他看起来就是个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白领阶级法师。 「我们拟定了一份捕捉诺皮格的计画书,你可以帮我们看看可行性吗?」玺克递出他和奈莫写的东西。 弃猫大哥打起精神,认真的看完他们的计画书,叹了口气问:「你们是新来的接线生吧?我有看过你们的资料,有保证,但资历不太完整。你们是上过战场的佣兵吗?看这个战术很专业啊。」他看看这两位法师的气质,说:「你们不可能是正规军的军人。」 「算是吧。」玺克说。 「我现役,他退役了。」奈莫说。 「虽然你们的计画很不错,我都想跟你们联手了,但是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不会准许。我之前就提出过一个类似的,他不准我们在通道上安放法术,说这样客人会觉得他不信任他们。」 提到客人,玺克立刻想到爆炸的那一位:「刚才炸掉那个人,他进来之前你们有搜过他身体吗?」玺克进来时被搜得很彻底,连小灰都出来跟警卫打招呼了,这种人肉炸弹不可能不会发现。 「没有。」弃猫大哥泄了气,又变回一张薄纸。玺克戳中了他的痛点。如果之前是硬纸板,弃猫大哥现在厚度已经变成宣纸了。他彷佛老了十岁,说:「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不准我们搜客人的身。他说这样客人会觉得他没礼貌。」 玺克和奈莫很有默契的对看一眼,他们都认为刚才那场爆炸,阔啥自己要负全责。 弃猫大哥用凝重的语气说:「虽然你们其实是来做保镳工作的,如果老板在场的话,你还是假装自己有在做接线生的工作吧,不然他会发飙。」他低头看了一眼计画书:「你们的想法很正确。内容比我那份更周详,我会帮你们争取看看,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玺克赶紧把计画书抢回来,双手抓紧往身侧挪,远离弃猫大哥:「不用麻烦你了!」这份计画书在大门和通道上放了一大堆不信任任何人的法术,还外加把礼貌拿去喂狗的搜身步骤。玺克简直不敢想象要是弃猫大哥真的拿这东西去给阔啥看,他会受到怎样的欺凌。 「我们再考虑考虑。」玺克说完,带着计画书,三人逃出弃猫的小窝。 走远之后,奈莫搔搔耳朵,一甩手把计画书从玺克手上抢过来,另一只手弹了一下手指,施法在计画书上点火烧掉:「安全部门根本就瘫痪了嘛。」在阔啥的大力干预下,这些专业人员根本无从施力。保全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做得好,完全不是他们的错。 「现在我们还没被盯上,要是那个阔盯上我们,我们也会和安全部门一样动弹不得。」玺克说。不要被盯上的方法,大概就是做接线生的工作当掩护。要不是阔啥一死他的薪水就停止计算,玺克还真不想救阔啥。 「越外行的家伙越爱插手专业领域。」奈莫说:「这样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懂。」 「我觉得还有别的原因吧。」玺克觉得没这么单纯,也许跟之前奈莫说的「可笑的理由」有关。 他们在大楼内部到处逛,校正地图。每个员工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只有他们到处闲晃。玺克听到许多抱怨,说上面老是突然扔下来一堆没意义的工作让所有人都投进去作,害他们连出办公室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在走廊上移动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个,没看到别人。 走着走着,莉丝娜突然停下脚步,说:「有火的味道。」 玺克和奈莫拔出祭刀,背对背戒备。注意诺皮格从哪冒出来。 「前面。」莉丝娜抓着奈莫的手说。玺克也闻到燃烧的味道了。有热气往这里扩散。 莉丝娜走前面,奈莫和玺克跟上,三人维持队形前进。走没多远就看到黑烟在走廊上翻滚。 玺克仔细检查周围的法力分布。他并没有感觉到诺皮格那种狂妄招摇的力量,他脖子上的银匣也没有跳动提出警告。诺皮格可能已经玩够离开了。 玺克先找到火灾警报钮按下去,警铃声大作。他和奈莫一个人用骨头、一个人用血瓶施法,在自己头上罩一颗新鲜空气团,进入火场。 莉丝娜是恶魔,不怕火和浓烟,她走最前面探路。 浓烟密布的地方光照不进来,他们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连火光也被烟挡住了。玺克只好放出他的使魔小灰,透过使魔联结让小灰告诉他哪里能走。小灰是雾妖,雾妖通常生活在寒冷潮湿的地方,高温对他们不好,牠尽量保持自己大部分都留在玺克的低温法术范围内,只伸出一部分探测移动路线。 莉丝娜和小灰让主人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进入起火点的房间。这个房间里有很多档案柜,现在都倒在地上,里面文件堆在地上燃烧。桌子碎了,抽屉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们发现里面有人,倒在地上似乎是没有意识了。靠着使魔的感官,玺克和奈莫摸到那些人旁边,一人拖一个往门外拉。莉丝娜力气大,她一手拖一个,三人拖着全部四个人往外走。 莉丝娜一下子就走出去,第一个离开浓烟范围。玺克和奈莫快走出去时,小灰突然缠到玺克身上,玺克只来得及听到低沉的隆隆声,一大团火焰就破开黑烟出现在他身边。灰雾缠上火球,两者一下子抵销,小灰把火球吃掉了。 那是针对玺克而来的攻击法术! 玺克放开他拖着的人,拿起咬在嘴里的祭刀,跟奈莫一起朝火球来向放出酸液箭和震荡波。他们感觉法术直接撞上墙面,没有打到任何人。 莉丝娜已经把她拖的人放在安全的地方了,又跑回来接手玺克和奈莫的人。奈莫和玺克一人一边保护她,快速冲出火场。 他们摆脱浓烟,魔灯的光再次照入眼里。一时间有点刺眼,玺克眨眼眨个不停。 他们往前冲过走廊,拐过转角,到莉丝娜放下先前两个人的地方。 血肉的焦臭味迎面扑过来。先救出的两个人躺在地上,变成一团混着熔岩的焦炭。他们躺在地板高温熔化而成的一滩黏稠液态物里头,只剩脚踝以下的地方还看得到形状,正慢慢被火舌吞噬。自动洒水系统徒劳无功的喷水,一碰到他们就变成蒸气。 莉丝娜拖着两个人愣在那里,玺克也愣住了。 奈莫骂了句脏话,说:「难得救人居然给我搞这种飞机!」 消防人员赶来了。法师驱赶一大群水构成的水牛冲过走廊,还有灭火粉构成的白鹭鸶飞往火场。医护人员赶来接手莉丝娜拖着的两名伤患,没有人去碰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没救了。 等火熄了,后续处理跟玺克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后,他们躲回接线室策划解决诺皮格的方法。 他们蹲在备用零件箱旁边,更往后面是一大排测试用的魔话铃铛。都没有放在魔话笼里,而是一颗颗的挂在线上,线则保持等距离固定在一个大的金属网上,金属网垂挂在天花板下方。每颗铃铛的高度有微妙的差距,这样挂一片看起来还满漂亮的。 突然一颗铃铛响了,紧接着其他铃铛也响了起来。一个丑制服法师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接魔话。他拉了一颗铃铛,其他铃铛就一起安静下来了。他站在那里过了几秒,切断魔话破口大骂:「到底是谁这么无聊打无声魔话过来,让我逮到那家伙的话……」 「——可恶的诺皮格,我要剥他的皮用来绷大鼓!再拿他的骨头当鼓槌!」奈莫蹲在地上,用牛筋编织威力足以反映他怒气的恶毒符咒。 「不能在主要干道上设陷阱的话,光靠我们两个要逮到他不容易。」玺克研究着地图。刚才那次交手他这么神出鬼没,就移动手段上来说,他比玺克他们强多了。不能到处埋陷阱的话,很难阻止他逃跑。玺克叹了口气:「需要更多资料。」也许可以在不容易被阔啥发现的位置设陷阱。 奈莫完成一个护身符,站起身说:「我去买晚餐。」他领着莉丝娜离开了。 玺克抓抓乱发,决定去勘察环境。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五章 斗不过 玺克拿着地图在大楼里到处比对,把地图上没标出来的零碎办公室画上去,推测隐藏空间有哪些。不管是给访客还是给内部人员看的地图上,他都找不到阔啥的办公室。八成是躲在哪个密室里。 这个人自己躲起来,让部下承受诺皮格的攻击,还不准他们采取防范措施。玺克觉得不管阔啥有多少伟大的头衔、多常因为慈善事业上报纸版面,光就这点他就无法尊敬阔啥。 玺克一路探勘到一楼大厅,路上他确实发现一大堆找不到入口的闲置空间。 玺克看到黛姊人在大厅,她正在指挥员工修复诺皮格导致的损害。她一一指定每个人要搬开的碎块,再一一指定要搬到的位置。所有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看气氛也知道最好不要擅作主张。 于是现场这么多法师,竟然没有半个人使用法术。 玺克打量黛姊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距离玺克第一次看到她还不到半天时间,虽然黛姊在这个地方显然属于权力核心,但她本身却是个不会让玺克有深刻印象的女人。他只在乎黛姊的权力,其他部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的黛姊不知道碰触到玺克哪一段黑暗的记忆,让玺克的灵魂颤抖了一下。 对于女性法师,玺克有一份根深柢固的恐惧。大致上来说,越原始的法术系统越重视资质,越接近现代则越重视努力。所尼语系法术是非常原始的法术系统,因此资质对学习成效有极大的影响力。自古以来女性的法术天赋都优于男性,因此在黑暗学院里,女性地位压倒性的高过男性。 现在的黛姊就给玺克那样的感觉。她就像以前玺克在学院里的女同学,他们光凭身为女人这个事实,就可以把其他人视作蛆虫。 黛姊转身,正面面对玺克。玺克看到她松垮的脸、她努力装出威严而绷紧的眉毛和嘴,刚刚的感觉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只是一个无聊却拥有不属于她的权力的女人,有着正抓着青春尾巴不放的圆脸,一副缺乏运动,只靠按摩维持的走样身躯,如此而已。 「那边那个!」黛姊手叉腰挺胸对着玺克喊:「过来帮忙啊,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玺克没能及时逃离,只好加入手工修理的团队。每个被黛姊使唤的员工都是一副希望及早下班的无奈表情。 「我去开会!你们快点把这些都弄一弄,不要又让我抓到你在偷懒!」黛姊对玺克大吼。虽然玺克一直都是在工作,不过这时候不要争辩比较好。他卑微的点了点头。 黛姊一走出大厅,大伙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拿出法杖和护身符,搬运术、重塑术、破碎术、复原术,每个人会什么就用什么法术,法术光芒不断闪烁,大厅一下子就整理好了。 其中一个员工叹了口气:「总算可以好好做事了。」 整理完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人要整理报表,有人要联络客户,有人还有比门面更重要精细的东西要修理。玺克不是这里惟一一个工作到一半被打断的人。 玺克跑到柜台前,上半身靠在柜台边缘,问员工:「诺皮格大概都多久骚扰这里一次?」 「如果你是指文件上的纪录,那他从来没有骚扰过这里。」柜台员工说:「不管是谁问你这个问题,你都要回答说本公司完善的保全措施把诺皮格挡在门外,他完全没有机会对本公司及本公司尊贵的客户造成任何损害。」 玺克问:「可是大门那副样子能说得过去?」 「由于一位至本公司洽公的法师边走边练习变形术,本公司合理怀疑他乱丢残余的能量团块而导致如此丑态。本公司已经对那名法师要求赔偿损失。」 「爆炸的希望讲座呢?」 「该主讲者未能管理好私生活,与人结怨才引致报复。本公司完全是无辜遭受波及。由于他的个人行为损害本公司资产并惊吓本公司员工导致工作效率下降,本公司已经对其遗族要求赔偿。」 「刚刚的办公室火警?」 「配电设计不良导致走火。责任在于建设本栋建筑的建设公司,他们未能充分达成其专业要求,当然本公司已要求其负起导致本公司员工身亡的责任。」 玺克用上下门牙咬住下嘴唇内侧。艾太罗魔信不承认他们挡不住诺皮格,为了营造出诺皮格从来没有得逞过的假象,只要一出事他们就找人帮诺皮隔顶罪。在碰到之前玺克还真没想过,这么扯的事情竟然可以办得成。柜台员工用冰冷的表情说这些事情,显然他也不喜欢这样。 「我改个问法好了,艾太罗魔信总公司每天会非常无辜的被他人失误波及几次?」 「平均一天五次。」员工露出比冰冷表情更可怕的笑容说:「连坎达皮尔鬼屋出事的频率都没有本公司高。」 玺克低头思考了一下,再抬头问:「这里给员工用的魔话在哪里?」这种时候如果想知道些什么,还是直接找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局长大人谈谈最快。 「这里惟一一架可以主动对外联络的魔话由黛姊管理。如果有使用的必要,必须先写申请书,待黛姊审核通过后予以解锁。通话时需全程录音以证明并未滥用。」 「这里是魔话公司耶!居然只有一架!」玺克难以置信的搥了一下桌面。在速食店打工都可以吃速食吃到饱了! 员工抿了抿嘴,显示他和玺克同感:「在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上任之前,我们每个人每年都有一千度的员工福利免费额度可以使用,现在这个福利也取消了。」 「那个阔——再来啥我忘了,反正你知道我在说谁就好。他是怕你们告诉外面这里现在情况多么的——」玺克话还没说完,员工急忙摀住他的嘴。 员工小声说:「不可以说出来。那个人是**师,我们斗不过他的。」 玺克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这不是什么好消化的东西。六点整的钟声响起。单音构成的简单旋律宣告玺克可以下班了。 员工冷声说:「明天开始你就听不到这个声音了,我不想提起的阔说换班钟会干扰员工想专心工作的意志,为了让员工工作更顺利必须取消。他要我们忘记自己几时下班休息,最好是工作到连吃睡都忘记,死在这里头算了。」 透过一大堆强迫性的「自主」守则,这里不能抱怨、不能生气,现在连准时下班都不行了。这里其实不是小学、不是幼稚园,是阔啥的奴隶工厂。 玺克转身看向不再有雨遮的大门,走了出去,并且认真考虑他到底还要不要回来。 ※※※※※※※※※※※※※※※※※※※※※ 玺克在这座城市里租了个可以过夜的地方。那地方位在贫民窟边缘,另一侧则是再开发区。由于屋龄老旧、治安败坏、擅自隔间不符合法规,还有隔壁那个一直掉东西下来,被国家建设局盯上的工地影响,房租降低很多。但是就算是这种破盘价,因为是在这座城市里,还是非常的贵,在其他地方都可以租整栋透天厝了。 玺克走进只有两坪大,没有窗户的所谓「房间」里。房里只有一张床垫和一台电风扇,也放不进别的东西了。薄薄的床垫直接扔在地上,真正的「床」那种东西这里没有。他饱经风霜的大皮箱还扔在床垫上没整理。这地方既然没有任何收纳用的家具,大概也没有整理的必要了。 他先施展呼唤新鲜空气的法术,再仔细的架好球型固定护壁罩住整个房间。他要确保就算隔壁的起重机这次掉下来的时候落在他房间上,这个房间也不会扁掉。 全都弄好以后,他拿出路上讨到的过期面包,默默的啃了起来。 透过薄如纸的墙板,玺克听到几乎每一间房间的声音。左边邻居边喝酒边自言自语的骂老板,右边邻居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楼上邻居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楼下邻居吵起来了,没多久就演变成砸东西和哭喊。 玺克叹了口气,开始想念森林冰凉芬芳的空气、新鲜现采的野菜和幽静的环境。要不是为了钱他才不过这种苦日子。他的左邻右舍应该也是这样吧,只是玺克已经有一纸合约,而他们还在等机会。乡下的生活要比这里好多了,要不是大城市有较大可能通往五光十色的未来,不会有这么多人挤到这里来。 而玺克在二十岁的这一年,就明白到他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只要这个工作结束,他会立刻离开这座城市。 他倒在床垫上,用外套盖住身体,在工地施工的噪音和震动中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浑身僵硬的醒来,想起自己既没刷牙、也没洗澡。他把盥洗用具装在脸盆里,去地下室找共用浴室。 这里没有魔梯,他走楼梯下去。他在楼梯间朝窄小的窗户外望去,天色还没亮,大楼群灯火通明。各色霓虹灯的鲜艳色彩,只有在人工的水泥丛林里才能看到。 玺克想起来了,他出生的地方跟这个地方完全不一样。他是山里的孩子。他继续下楼。 地下室同时也是杂物间,空气中弥漫着老鼠和污水的臭味。这里堆着断裂的家具。角落没毛的扫把,显示过去曾有人对这里展示整理的企图心,显然是失败了。 共用浴室设在这里的角落,进去一定要穿鞋子,而且不能乱摸墙壁,不然出来时会比进去以前更脏。 玺克穿着塑胶拖鞋走进浴室,踩过满是黑脚印的瓷砖。因为这栋楼的浴室数量跟住户人数相比根本不够,玺克本来还作好要排队的心理准备,想不到一个人也没有。 等他洗好澡,穿上干净衣服出来,外面还是没有人在等。这里的臭味变了,有股淡淡的硫磺味混杂其中,脖子上的银匣猛跳起来,他立刻扔下脸盆,拔出祭刀和一把鸡肋骨。 硫磺味变得更重了,开始刺激鼻腔和眼睛,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还混杂着人在恐惧时会散发出的特殊酸臭味。 玺克另外又认出空气中的几种气味:作为法术材料调和剂的魔荆棘水、主要的法阵颜料材料蜘蛛粉、从肠子里取出的祭品秽物。众多味道一个接一个的涌现。 这些都是招唤恶魔现场常有的气味,玺克参加过无数次这种场合。黑暗学院里每个人都会学到招唤恶魔,也几乎都会选择恶魔作为第一使魔,像玺克这种选择妖魔当使魔的人很少。 靠近楼梯处的碎书架冒出火焰,猛烈燃烧起来。火焰以不合常理的速度扩张,楼梯口一下子就被火焰吞噬。 烟雾从地上升起,遮蔽玺克的视野。 第六章 过去的魅影 在烟雾的后面有些许金色的光芒,渐渐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身形。 在黑暗学院里有一个女人,她是玺克所属东方学院众多学生中所向无敌的第一名,万魔之首。她拥有无以计数的恶魔作为她的使魔,她单独一人就是一支军队。就连老师也对她敬畏有加。 伊莲翠,那个自身也宛如恶魔一般的女人。 她的身影出现在包围玺克的烟雾中。一头璀璨的金发长长的垂到膝盖,就像是包覆着她的黄金海浪。奢靡丰腴的**,浑圆挺立的**和下阴的金色密林都裸露在外。她缓步前行,她的步伐像是被海潮所推动,展示自己的身体犹如那是一件全天下最昂贵美丽的华服。她的瞳孔被划开动脉才能看到的鲜红色所覆盖。她用那双曾经看过上千人类在痛苦中死去的炼狱之瞳看着玺克,就像是能用凝视拘禁他的魂魄。 她微微抬起双手,手掌缓缓的往上翻,手指稍微展开,做出像是拥抱前一刻的动作。 「不可能!」玺克低吼,祭刀挥出。 一道震荡波冲向伊莲翠的身影,但在她前面半公尺处就崩溃消失。 她对着玺克笑。嘴角勾起,眼中却没有笑意。她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她的眼睛看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眼前这个人可以在死去的过程里带给她多少乐趣。 玺克感觉不到震荡波有受到阻挡,他的手感是往前飞了更远的距离。 「我喜欢你——好喜欢啊。」伊莲翠收回手,抱着胸口,沿着自己的双臂往上摸:「现在还来得及,对我效忠吧。奉我作为你的主人,你有屈服于我的资格。」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这些台词呢?」玺克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五年还是七年?」玺克左手持祭刀,右手使力握住刀锋。祭刀吸收他的血,发出红光。疼痛让他打起精神。玺克用所尼语念咒:「划开吧!血与硫磺编织的幻象,不祥之夜汲取的噩梦,揭开它!」 从玺克脚下起始,烟雾快速避开他,清出一块圆形,没有火与烟的空间。这块空间一直扩大,像是有不存在的风一面旋转一面由内往外吹。这个圆圈不断扩大,把伊莲翠和楼梯口的火焰都包进圆的范围内。火焰一下子消失,碎书架仍就维持原样在那里,一点焦痕都没有。 伊莲翠也消失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有六只手臂,藕色皮肤,背后伸出一双白骨之翼的恶魔。他的身体看起来是人类女性的样子,但有四个ru房,没有**。腰奇异的细。他的头发是数十只蛇的头,从后脑的地方伸出来,朝各个方向扭动吐信。除了胸前挂着金属片编成的项链外,他只在腰上穿着一件用婴儿头骨编成的短裙,遮住**。他用他的第一双手遮着脸。 玺克用恶魔语说:「玺克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对话,不过你挑错对手了。你想死在这里的话,玺克可以帮你如愿!」 「这只是个玩笑般的招呼。伊卡玛对你很感兴趣。」名为伊卡玛的恶魔也用恶魔语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山谷里传出来的回音:「伊卡玛很喜欢你。看到你伊卡玛就知道喜欢了。你真的、真的好迷人啊。就像伊卡玛自半身那里感受到的一样,伊卡玛想要你。你的血肉、骨骼,你的恐惧和迷惑,你灵魂深处的战栗,伊卡玛都想要。刚清洗干净的身体,体味会更加清晰,好迷人啊。」 「变态。」玺克咬着牙,从齿缝里吐气。 恶魔伊卡玛放下手,注视着玺克。他有一双充血的红色眼睛,横长型的眼眶,每个眼睛都有两个瞳孔,和伊莲翠的长相大不相同。但是他打量人的样子,那种估算着眼前的人能带给他多少乐趣的目光,和伊莲翠一模一样。 玺克破解幻象的法术,效果范围一直扩大。外面传来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伊卡玛抬起左边第二只手,轻触下巴说:「伊卡玛现在的主人不准伊卡玛让人看到,伊卡玛必须要走了。」他在讲「主人」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带着轻蔑。「明天见,玺克!」他用小朋友放学道别那种语气,带着愉悦和天真,以清脆的音色说出这句话。然后他从脚开始发出红光,缩成一个光球再长出翅膀,变化成一只蝙蝠,从楼梯口飞了出去。 玺克追上去。蝙蝠飞出大楼,往上飞入夜空中,很快就不见踪影了。玺克站在巷子里,周围有很多同一栋楼的住户正忙着捡自己的衣服起来穿。他们都不懂自己刚刚明明是在浴室里,怎么会突然到了户外。 玺克站在原地,远方路灯的余光照进这个地方,给这里的人照出影子。他感觉像是回到了东方学院里,那座位于森林深处的古老城堡遗迹,在夜里飘散着焚烧香料的味道,遮盖无止尽的血腥和尸臭味。恶魔的吼声永不停歇,而人类的哀鸣一再沉寂下来。他总是在腋下夹着一本书,可能是《失落的奇毒》或《加速毒药扩张配法》,穿着直披到脚踝的黑色长袍,手持火炬走过隐藏着魔物的长廊。 ※※※※※※※※※※※※※※※※※※※※※ 幻象没有引起太多骚动,这个区块的住民似乎很习惯忍受怪事了,甚至也没人想要报警抓法师,也许他们都不喜欢警察。天亮前玺克又睡了一阵子,等到上班时间,他乖乖的穿上制服上班去。 今天艾太罗魔信的大门又变了个样子,雨遮直接从地板上长出来,导致大门还要转到侧面才能通过。雨遮上面有一座八公尺高的阔啥雕像,将双手放在脑后,往前挺胸。诺皮格相当用心的要让阔啥难看,这座雕像穿着比基尼,但泳裤底下却没有该有的突出。 黛姊人就在大门忙着痛骂警卫,玺克施了个法术把自己藏起来,迅速溜过大门,躲进接线室。 他蹲在备用零件箱后面的老位子咬着手指甲。 ※※※※※※※※※※※※※※※※※※※※※ 玺克是在十一岁那一年第一次看到伊莲翠。那时候他才进黑夜教团不久,只是众多傻头傻脑,没杀过人的新生之一。才刚养成随身带祭刀的习惯不久,连颗光球都变不好。 那一天,玺克和一批跟他差不多时间入学的人,被老师带去高年级的课堂上见习。他们这批新生最小的才九岁,大的接近二十,但在这里地位都一样。只是愚蠢、无用的低年级生。 距离门还有好一段距离,在走廊上玺克就闻到了血腥味。当老师打开那扇遍布黑色污迹的门时,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浓重血味让玺克退缩了一下。 他们首先要跳过一条满是暗红色液体的沟渠,才能进到房间里。老师叫他们在墙边排排站着,玺克感觉自己的舌头上好像放了一块铁。 或窄或宽的沟渠分布在石板地上,延伸到每一个角落,形成一个用十四个尖锐三角型构成的图案。这个图案没有实际用途,只是装饰用。高年级的学生站在对面的墙边,看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位在房间中间示范。那些不是最优秀的高年级学生对低年级学生来说已经非常有威严了,但他们却都紧张的看着房间中央,带着敬佩和恐惧,不敢移开视线。 那个最优秀的学生就是伊莲翠。那时候她十五岁,已经很清楚自己拥有能够支配他人的力量。她雪白的肌肤在鲜血润泽下更显光滑柔嫩,及地的黑长袍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她咯咯的笑,将她纯粹的快乐和将要上演的恐怖景象交融在一起,植入观众心中。牺牲者躺在她的脚下。那是一个年约三十,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手脚上全是辛苦工作产生的厚茧。他眼底的绝望,玺克一辈子都忘不了。 在现场众多的学员里,那个男人就只盯着玺克看。在那个男人生命最后一段时光,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交集。那个男人的眼神彷佛在对他说:我肯定会死在这里,而你能够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但是,站在那里的你和我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带你来观赏我的死,藉此栽培你,但你对他们来说跟我也没有什么差别。我们都是死的,都是他们所拥有的牺牲者。 伊莲翠不会明白玺克和那个男人间无声的交集。她用一把钝刀,慢慢慢慢的切割那个人。她从不在这种场合使用她的祭刀,因为她不想让牺牲者太快死去。 十分钟像十年一样漫长,她终于切掉了那个人的头。高年级生目不转睛,带着冷漠或是狂喜的神情。低年级的学生们都转过头去,有人吐了,有人死命的闭眼、塞住耳朵。 只有玺克像高年级的学生般,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男人,从头到尾。他觉得他不应该别开眼,因为这就是现实,对现实别开眼是没有用的。 伊莲翠注意到这一点,她捧起男人已经没有生命的头颅,在嘴唇上轻轻的亲了一下,用男人的血当作她的口红。然后她用手指剜出男人的眼睛,抛给玺克。她溅上鲜血的脸庞笑得好似可以照亮黑夜:「给你。」 玺克伸出双手,把眼珠接住,用手掌包住。眼珠在他的手里滑溜溜的,那里头再也没有任何要给玺克的讯息。 他紧闭着嘴,没有吐出任何一个字,也没有表情。 伊莲翠开怀大笑起来。 这就是她记住他,而他也记住她的时刻。 那之后,玺克不断听到她的事迹,不断看到她的行径。她就像是漫游于血肉花园里的主人,自由的掠夺他人性命。黑暗学院里允许自相残杀,这就是她所需的天堂。 她在老师走进教室准备上课时,把整班学生的心脏装在银制盘子里献上。就连老师也为她的残酷所震慑,不得不修改学院规则来限制她。然而,即使残害同学的制裁变严重了,暴行遭追究的比例也提高了,她仍然是一个沐浴在血中的邪恶精灵,只是下手更加小心,选对象更加严谨而已。 玺克仍然会在夜晚,看到她披着鲜红的色彩,挥舞着一路滴血的战利品走过石板地。 是黑暗学院造就了这样的她,还是她造就了学院真正的黑暗,已经分不出来了。多年后玺克想想,应该两者皆是。 第七章 小灰 二十岁的玺克听见奈莫的声音。 「等一下啦,莉丝娜,怎么走那么快?」 莉丝娜先走到玺克旁边,然后奈莫也到了,他们看到玺克脸色苍白的缩成一团,指甲都咬出血来了。 「出什么事了?诺皮格大清早的找你麻烦?」奈莫身体前倾靠近玺克,皱眉问。 玺克没有看奈莫,开口就问:「伊莲翠死了吧?」 「用常识去判断的话是死了没错。」奈莫把帽子拿下来,用双手揉捏。提到这个女人也让他觉得不自在:「骑士大人砍了她。」 不会错的,伊莲翠已经死了。玺克回想起那一刻,透过血染的视野,他看见瑟连的圣剑刺入二十一岁的伊莲翠肚脐下方,往上一路剖开她,剑尖沾着她的脑浆洒向空中。 伊莲翠没有活到特赦发布的时候,就算有,她也不符资格。像她这种乐在杀人的人不可能得到特赦。 玺克告诉奈莫昨晚的事情,奈莫也蹲下来,把他的巧克力牛奶分一半给玺克,用温热的食物让玺克冷静下来。 奈莫有个想法,不过他也不喜欢这种想法,他先看天花板,又转去欣赏丑制服法师相撞,目光到处乱飘,他想了好几次还是觉得没办法排除这个可能性,于是转向玺克说:「也许她没死吧。我知道有法术可以把活生生的人类转变成恶魔,也搞不好骑士大人砍的只是个分身。伊莲翠法力高强,她跟现在的我们年纪差不多,但是作为法师比我们强太多了。」 恶魔伊卡玛告诉玺克的是只有伊莲翠和玺克知道的对话。玺克此前从未向别人说过,因此可以确定伊莲翠和伊卡玛之间有所交集。在黑夜教团与光明之杖、圣洁之盾间那些激烈的战斗里,玺克并没有看到过伊卡玛的印象,所以他应该不是伊莲翠的使魔之一。在瑟连把伊莲翠一剑两半之前,他们不可能有交集,那剩下惟一的可能就是伊莲翠在那场战斗之后还活着了。 玺克双手重迭遮住嘴,人慢慢的缩了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奈莫盯着他看,眉头紧皱:「喂,你没事吧?」 「不太舒服——」 「你没把药带着?放在哪个夹层里?」奈莫把玺克放在脚边的药材包拖走,开始东翻西找。 「没——几年没发作了,我以为——」玺克抬起头,用手按着额头,脸色发白。 「是喔,那我搓一颗。我居然还记得配方,本大爷真是太强了。」奈莫打开放药材的地方,径自选材料搓丸子。 然后他拿水壶给玺克,看他把药吞下去,就像以前在学院里那样。 他们两人是十年的老交情。玺克十岁进入黑夜教团,奈莫是十二岁,两人同期。 玺克第一次碰到奈莫应该是在制作祭刀的时候,但是以前奈莫并不像现在这样醒目,玺克不记得他那时有看到奈莫。玺克印象中的奈莫,本来是一个瘦小文静的男孩。大家都穿着一样的黑长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出。 玺克对奈莫的第一个印象,是在入学后的第一堂课上。当时奈莫坐在玺克左手边。后来分房间时也在同一间,搬出宿舍时他们一起抢下东边塔顶作为他们的根据地,就这么一直同住到教师资格选拔后,骑士团把东方学院摧毁为止。 黑暗学院是一个竞争激烈的地方,不能相信别人,他和奈莫在察觉这件事以前就和对方熟起来了。因此在他们体认到不能信任他人之后,彼此就成为对方惟一的战友。他们联手把排名在他们前面的同学扯下来,夺取老师的赞赏和目光,掩饰他们做的不讨人喜欢的行为,共享占来的资源和机会互相提携。残酷的现实压力使他们紧密结合,对对方的了解远胜过在和平中结交的任何友人。 等玺克呼吸比较顺畅了,奈莫问:「她什么时候潜入我们的塔的?」伊莲翠对玺克那番告白就发生在他们两人一起住的塔里,奈莫在那里的时间不比玺克少,他却不知道这件事。 「你被使魔打进治疗室那阵子。」玺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 莉丝娜掩嘴轻笑。 ※※※※※※※※※※※※※※※※※※※※※ 玺克在快满十三岁的时候得到使魔小灰。那时候他才刚开始能够流畅的说所尼语,根本还没想到他日后会成为学院的第四名,获得杀戮之首的称号。 但他却自己提出要进行第一使魔的订约仪式。 虽然不饲养使魔的法师也不少,但在流行养使魔的团体里都认为,第一使魔的地位是特别的。他们的第一个非人伙伴,通常会陪伴他们一生。在这个仪式上几乎就可以看出这个法师日后的发展。 那时候玺克还没有找到雾妖藏身处的能力,连离开学院去寻找的能力都没有,是老师送他去的,他们也会确保玺克最后不是回到学院,就是被雾妖杀了,没有第三种结果。 那时候,玺克一个人走进寒冷潮湿的沼泽地。他的眼前一片灰白,把手伸直都看不到指头。他只能靠着脚下的感觉前进,但冰冷的泥水冻得他的脚也失去知觉,只知道他每踩一步都会往下陷。他的衣服上结着一片片的碎冰,吸水贴在身上。 这个地方安静得像是耳朵被塞住了一样,雾妖出没的地方不会有任何生物。 玺克张开嘴,冷空气好像一把刀在割他喉咙。他看着头顶上晕散开来,看不清轮廓的模糊太阳,轻声问:「有谁在吗?」 雾中传回来无数回应:「这里!」「我在这里!」「我!」「我在!」「有我在!」「在这边!」 玺克没有能够束缚雾妖的法术,没有逼迫牠在自己面前现身的法力,他没有资格对雾妖提出任何要求。所有他在黑暗学院里看到的,与使魔订约必须要有的条件,他都没有。 在黑暗学院之外有人说,在与使魔订约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勇气。玺克没有力量,而他此刻所用的也不是只有勇气。他为这一刻作了很多准备,他花了很多工夫去了解雾妖。 那些回应声不是活人的声音,是死者之音。本来不可能有办法逮到雾妖的玺克,借着听这些声音,找到在这片大雾中的雾妖本体位置。 玺克朝着声音的来向走。随着脚步移动,周遭温度越来越低。他感觉肢体慢慢失去知觉,寒冷和痛苦逐渐消失。玺克的视野变得无比狭隘,除了眼睛盯着的一点以外都像瞎了一样。雾妖正在吞噬他。他一直往前走,就会不知不觉的走到另一个灰白色的世界去。终于他看出来前方伸长手能碰到的距离内,雾气浓重到光透不进去。人的手骨、破碎的衣服布料、生绣的刀柄在其间翻滚,不时冒出,像是在灰色的海中载浮载沉。 「当我的使魔吧。」玺克眨着眼问。他的眼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冰块。他用黑曜石般的瞳孔看着他其实看不到的东西,用所尼语说。 死者的声音统整起来,为雾妖问:「为什么?选上这个?」 「因为雾妖不会死。」玺克坚定的直视着雾妖,这可能是这个妖魔存在以来第一次被人盯着看。玺克从书上得知,雾妖会成长,也会消散,完全消散时会沉睡。但不管怎样的状态对他们来说都只是暂时的。就像水遇热变成蒸气,遇冷又会再次凝结,水的型态千变万化,但永远不灭。即使化成了空气也能再回来。 「为什么?选择不会死的这个?」死者的声音再次问。 玺克伸出右手,几乎感觉手腕前方从他的感知中消失。就像他手的形状变了,不再有手掌了一样。但这样的手还是听从他的指令,他握住从雾中伸出来的手骨,手骨也回握他:「这样不管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话,都不用担心会唤醒死者。」 「这个不能理解,这个不知道生死的差异。」 玺克看着雾气慢慢盖过他的手:「那么你就跟着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死的差异,现在开始你会看到我的生,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死。」 「这个不知道,这个觉得可以试试。这个觉得你不是灰白色的,但是没有颜色。」 玺克咧嘴笑。雾气退去了,他僵硬而盖着一层霜的右手回到视野中,还维持握手的姿势,但手骨不在他手中。「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小灰。」玺克第一次用使魔的名字叫牠,玺克打开预先准备好的小木匣,最浓重的那团雾气窜入其中。玺克得到他不会死的第一使魔。 他带着小灰回到学院,就听说奈莫进了治疗室,全身骨头几乎断光光。奈莫也获得了他的第一使魔莉丝娜。 ※※※※※※※※※※※※※※※※※※※※※ 「几乎每个人得到第一使魔的过程里都会流血。」二十岁的玺克张开眼睛,说出这个他在黑暗学院里看过的事实。在黑暗学院里,当场丧生的人也很多。 「嘛——大多都是订约订不成才受伤的,我是订了约才——好痛!」奈莫正在说话,莉丝娜用指甲在他手背上刮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破皮伤痕,她靠着奈莫的耳边轻声说话,气息随着抑扬顿挫吹到奈莫脸上:「想不想躺到剑山上头,让我用裸足践踏你的喉咙?」 玺克看到莉丝娜的眼睛变红了,他识相的往另一头挪了两步,让主人自己处理。玺克转头不看,装作没听见奈莫的求饶声。 玺克在奈莫住进治疗室当晚回到黑暗学院,也就是这一晚,伊莲翠潜入他们的房间。 玺克还在回想那件事,努力回忆有没有可能遗漏了什么,突然大楼摇了一下,几个铜盘从墙上掉了下来。玺克挪回奈莫旁边,扯他的袖子说:「没时间让你和使魔卿卿我我了,诺皮格在闹事,我们要想出办法阻止他。」 奈莫把一根红褐色的糖果棒塞进莉丝娜嘴里,莉丝娜的眼睛就慢慢恢复深紫色。要让嗜血的恶魔平静下来,最好的方法是满足他们,玺克不想知道那根糖果棒是用什么做的。 玺克转而问奈莫:「你昨天买了什么晚餐回来?」 「就这些。」奈莫打开藤制餐篮,从底下抽出两张和先前一样的笔记纸。 「诺皮格会招唤恶魔吗?」玺克在阅读到一个段落时抬头问。 「第一情报部认为不会。」奈莫伸手指着笔记纸说:「不过这种事很难说。他也可能去找仲介人。」 光明之杖并没有禁止招唤恶魔当使魔。现代魔法的使魔根据国情不同,使魔大多都是妖精或精灵,但比较古老的学派就有不少以恶魔作为主流使魔,他们是合法的。由于恶魔常见的使魔品种几乎都有高攻击性,目前是采取强制登记制,所有在艾太罗工作的恶魔都要登记,不然就会被骑士团追杀,使役者也会受罚。莉丝娜就拥有光明之杖发放的工作证。 虽然现行制度已经很合乎人情了,登记过程方便、便宜,别搞人头主人的话,也根本没有申请登记会被退回的情况,却还是会有人因为各种跟面子相关的理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恶魔当使魔,不肯登记。恶魔主从登记资料对骑士团是开放的,那些人就是最不想让骑士知道这件事。 另外还有人是自己不懂招唤恶魔的方法,却想要恶魔当使魔。光明之杖禁止代驯行为,所有使魔都必须由主人亲自招唤或降伏,不能由别人招唤好训练好,直接单单用钱就买来使唤。这项禁令是为了避免法师持有和自己能力不相衬的使魔。如果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项禁令,还是想要自己弄不到的使魔,他们就会去黑市找仲介人,这种违法使魔是不可能登记的。 恶魔伊卡玛可能是诺皮格透过黑市取得的使魔,也可能是他学会了招唤恶魔的方法。 测试用的魔话铃铛一个接一个的响起,丑制服法师坐着小平台停在附近,匆匆忙忙的跑去接通魔话,所有铃铛顿时静止。 玺克拿出地图,跟奈莫一一确认密室的可能地点:「多设点陷阱肯定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查出来,他怎么能不在现场却改造大门。」 丑制服法师迟迟等不到应答声,切断魔话大骂:「又来了!」 第八章 伊莲翠之爱 玺克和奈莫到处设陷阱,一路弄到下午都过了一半。他们这个工作有补贴法术材料费,所以他们下手毫不手软,能多狠就多狠,所有陷阱都是五道法术连锁起跳。前邪恶法师的本事让他们擅长隐藏施法痕迹,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事都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 四点的时候,所有魔话接线生都要去表演厅「自主」听「爱自己、爱他人、爱世界」讲座。玺克和奈莫名义上就是魔话接线生,于是非去不可,门口还有人点名,确保所有人都有「自主」过来,对阔啥来说这似乎是工作最重要的一环,至于事情会不会因为讲座占用时间而做不完,反正员工也可以「自主」晚下班,他不在乎。 演讲中,主讲人不停的在台上强调:只要爱他人,别人一定也会爱自己,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爱着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爱。 玺克觉得先不论报纸上可以找到一大堆爱到最后被背叛的实例,主讲人说的话显然前后矛盾。如果只要爱别人就能得到别人的爱,像把球往上扔一定会掉下来这般肯定,那根本不需要相信这件事,只要去爱就能实现了。还需要先「相信」才能兑现爱,那显然就不是一定会发生的事。这个主讲人在要求大家自我欺骗,以便忽略没兑现的案例。 主讲人继续强调: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爱着你的! 玺克倒是希望伊莲翠不要爱他,他希望伊莲翠只把他当成一只普通不起眼的蛆虫,不要对他有丝毫的爱,他也就不会差点被杀掉。玺克觉得每个人都爱着自己的世界实在太恐怖了,他在报纸上看过一大堆人之所以被长期骚扰、甚至被杀,就是因为被爱上的关系。一旦被爱上了,就成了某人认定的猎物,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种时候玺克会特别想念小碴,小碴一定可以非常漂亮不带脏字的把主讲人那套理论批得一文不值。 ※※※※※※※※※※※※※※※※※※※※※ 多年以前的那一晚,伊莲翠十六岁。 玺克十二岁,他和奈莫的房间是黑夜教团东方学院校地东边的一座高塔,他们都睡在最顶楼房间里。墙壁很早以前就垮了一个洞,他们用破烂的木板把那里遮了起来。 那时候他们的房间里还只有石板堆成的书桌,书本只能随便搁在雨水打不到的角落,衣服也是。床只是地板上的干草堆,上面盖上厚棉布。雕琢华丽的置物柜、镶贝的书架、大床和柔软的床垫都要等到他们真正崭露头角之后才弄来。 然而墙上那个洞直到黑夜教团毁灭都没修理,差别只是覆盖在那里的法术变精妙了。在这个时候,那里还只有薄薄的挡雨护壁,还经常漏水。伊莲翠全身只披了一件没扣扣子的白色薄衬衫,轻松划开护壁爬进这个地方。 那时候小灰还没有给玺克警告的习惯,玺克直到伊莲翠爬到他的被子上才醒过来。 伊莲翠两腿打开跨坐在玺克身上,柔软的大腿透过绵布压在玺克身上,她身体前倾,背微弓,脸朝下看着玺克的脸,双手撑在玺克的头旁边。 从木板间距射入的月光迷茫不清,照亮她向着光源那一侧的头发。微光穿过发丝形成的闪亮帘幕,藏在阴影中的脸庞上,娇艳欲滴的红唇形成另一个亮点,嘴角挑衅似的勾起。她胸前还没有太多起伏,看起来只是两座尖头小丘,但她已经是女人了,玺克还是个男孩。 玺克本来侧躺着,伊莲翠捏住玺克的肩膀把他转正,面向她。玺克僵硬的随她摆布。他的本能嗅到某些事情将要发生的气味。那种气味是由新鲜的汗水、口中吐出的香气、皮肤的热度和一种节奏交织而成。 「现在还来得及,对我效忠吧。奉我作为你的主人,你有屈服于我的资格。」 伊莲翠看着玺克,玺克也看着她。他试着去理解她的眼神在传达什么。那不是玺克熟悉的那种感情。伊莲翠看着他的眼里没有像是被窝那样的温柔,更多的是野兽撕扯生肉时的满足感。她像是饥饿的野兽,她在寻找应该在她里面的事物。至于那个事物本身应该在哪里,她不在乎。 玺克下判断了,他不喜欢这样!他一只手摸到藏在被子底下的祭刀,抓住刀柄拔出挥向伊莲翠。刀身划过时,伊莲翠的身影像是水面上的倒影被投了颗石头一样,摇晃起来,消失。再次出现时人已经在三公尺外的墙边,站在那里手叉胸前,愠怒的看着玺克。 玺克坐起来,把腿收回来,改成蹲姿。他另一手握着小木匣。他没有忘记,之前有个学长和伊莲翠交媾的结果是失去意识,被拆成八大块喂恶魔。那个学长的头现在还泡在酒里,放在魔药室的柜子上,有时玺克会觉得自己听到他在说话。 伊莲翠瞇起眼睛,看着玺克外型平凡无奇的祭刀:「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愿意为了你作出妥协。你要先拿到书面契约,才肯跟我连结吗?」 玺克不认为结果相同的顺序更动算是妥协:「妳用什么手段都一样。」玺克的呼吸因为紧张而粗重。他听到无以计数的偷笑声从黑暗中传来,一双双发出血红光芒的眼睛在伊莲翠背后的阴影中亮起。在这个年纪,伊莲翠就已经有五十只以上的恶魔当使魔,玺克不是她的对手。 「我不打算屈服在哪个人底下。」玺克说。他不觉得一只雾妖能赢过五十只恶魔和一个女法师。 「你该慎重考虑。」伊莲翠用一边的脚掌侧面,摩娑她另一脚的小腿。大腿随着她的动作时而夹紧,时而放松:「男人在这里没有未来!在你不知好歹的挑衅排名,惹火所有本应统治你的人之前,先找个够强大的女人成为她的人,才是你该有的选择!」 玺克回答:「我没有兴趣靠着奉献灵魂换取当狗的资格。」 「你会是一条人人称羡的狗。我会统治世界,而你会统治所有的男人!」 「那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玺克心想,他今晚死定了。 「你会得到你所要求的处罚,但我非常慈悲,我会把你的脑子献给黑夜王者,留你的身体在夜里为我服务。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你应该感激!动手。」伊莲翠最后两个字是用恶魔语说的。 红光和笑声压迫着玺克。像是金属撞击般的声响,月光下粗糙而肌肉线条分明的身体,无数玺克看不清的恶魔从黑暗中窜出,扑向玺克。玺克手上的木匣盖子打开,雾妖冲了出来,像一个灰色的龙卷风一样缠住玺克,威吓每个靠近的恶魔。一只脸像大鱼,满嘴刀般利牙的恶魔硬是撞上灰雾,小灰吞噬他的皮肉,而他同时不停的重生,血和肉块喷溅到玺克床上,恶魔哀嚎着后退。 其余恶魔发出低吼声,也后退了。 「那是雾妖,用火烧他。」伊莲翠冷冷的下令。 玺克感觉温度升高了,火焰在灰雾之外升了起来,龙卷风的范围逐渐缩小,他的被子烧了起来,玺克只能用手拍熄。雾妖开始消散,这个年纪的玺克还没有阻止这件事的能耐。 正危险的时候一条鲜红色的长鞭带着破风的呼啸声,从恶魔群中甩过,缠住一只喷火的恶魔,甩向墙壁。恶魔撞碎木板,同时大爪子还在石块上刨抓,想要抓住墙壁,结果只是和一大堆石块一起摔出去,坠落塔下。墙上的洞变得更大了。 「莉丝娜来帮主人拿东西。莉丝娜发现主人房间有小偷。」奈莫的使魔莉丝娜站在门边,刚刚的皮鞭甩回她身边,像条蛇一样躺在地上。她穿着奈莫的黑长袍,下襬卷起,在大腿靠近骨盆的位置绑成一朵花的形状。她用左脚撑着自己,右脚斜斜的伸出,美腿上什么都没穿。她用迷蒙的目光看着伊莲翠,说:「姊姊告诉妳,妳还不知道服侍男人的正确方法。一开始就光溜溜的,他要脱什么呢?」 「媚魔,这种低贱的品种不配服侍我。」伊莲翠瞪了莉丝娜一眼。虽然她毫无疑问的能够杀掉这里的两只使魔一个法师,但在这里折损使魔并不划算。「算了,放过你吧。」伊莲翠念头一转,转身带着群魔离开。她从墙上大洞跳了出去,恶魔们也消失在黑暗中。 房内恢复平静,冷风吹进来取代了热空气。玺克把变小许多的小灰收回小木匣里,心里想着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小灰培育回原本的大小。 莉丝娜走到奈莫放个人物品的薄木箱旁边,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扔到地上,直到拿到她要的小盒子,然后就走了出去,从头到尾没看玺克一眼。 ※※※※※※※※※※※※※※※※※※※※※ 二十岁的玺克总算撑到演讲结束,他被迫大喊好几次:「全世界的人都爱我、他们都愿意帮助我、只要我放宽心胸接受他们,世界就会更美好!」 玺克希望那个更美好的世界不仅只有爱,更重要是要有够他吃住的薪水,否则那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世界。而从这里的董事长如此重视这个讲座看来,恐怕让员工把爱看得比薪水更重就是他的目的。 这里的董事长阔啥照惯例上台和主讲人互相恭维,说对方是给这个世界带来最多正向影响的人物。两边的安全人员全都紧张起来,显然这次他们还是没能给主讲人搜身。黛姊这回站在阔啥旁边,满脸堆笑的一起站在台上。 幸好阔啥和主讲人平安的握完手,主讲人还没爆炸。 女助理拿着大把花束上台。那束花大到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还有脑后的包包头。玺克盯着花看。花束里充满了缎带、养殖珍珠、花纹纸等等装饰物,他费了一番功夫才看到花在哪里。他觉得那些花看起来像是某些有毒植物的嫁接品。花朵、叶子、茎分别属于不同的品种。组合起来是种玺克认不出来的植物。他本来想着会不会是这年头花店有新的产品,但仔细一想不对,这是转换术的结果,花被转换成了不同的有毒植物。 「不能拿!」玺克大喊出来,拔出祭刀往讲台冲。他坐在中间排,距离讲台有十公尺以上,他赶不上。 女助理抓着花束包起来的茎那一头,把花往阔啥身上砸。黛姊用袖子裹住自己的手,大步上前把花束打落,几片花瓣飞了出去,沾到前排听众的皮肤,他们立刻惨叫着跌下椅子,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那名女助理的脖子以下是她应该要有的样子,但脸却是诺皮格的脸,长着不是他的头发。 「喀咯咯咯咯哈!」诺皮格仰头大笑,他的嘴唇外掀,牙关不停撞击。 黛姊拖着阔啥退离讲台,主讲人也连滚带爬的往外面逃。安全人员冲上来包围诺皮格。 第九章 连逃都做不好 诺皮格的笑声停了,他眼睛睁大,整个表演厅的地面突然变成未干的水泥,反应不够快的人都往下沉。听众忙着救援同事,各种飘浮术和凝结术出现在表演厅的每个角落,没人有空管台上怎么了。 玺克一路踩着沉到一半的椅背冲到前面,跳上讲桌。 「朕看到你了!」诺皮格用涂着绿棕色指甲油的手指指着玺克:「你来了,这很好,真是太无聊了!」 法术波动朝玺克直扑而来,结实沉重有如拆房子用的铅球。玺克在祭刀上凝聚法力切开波动,虽然成功切开了,但是他的虎口和手肘都剧痛起来。 破碎的波动残块到处飞溅,碰到的东西全都被转换,变成黄色小团,很快炸开来在空气中四散。吸到粉末的人都剧烈咳嗽起来,咳到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施法了,很多才刚爬出水泥的人又开始往下陷。 「焰喙苞子。」玺克用袖子遮住脸。这个吸入太多会致命,更严重的则是水泥会让人窒息。 诺皮格挥舞着手脚,像是拙劣的舞者想要跳出天鹅的舞步,他在台上左右踏步,安全人员射向他的所有攻击,无论是光柱还是冰柱,都变成了塑胶花,很快在地上铺成一片地毯。诺皮格说:「你擅长魔药学对不对啊?人家也稍微研究了一下,朕很厉害吧?朕随便研究一下就这么厉害了!」他朝地上淬了一口口水,冲击波同时成形,把安全人员都打飞出去。玺克祭刀插在桌面上,用护壁撑住,安全人员从他旁边飞过,直接撞上表演厅最后方的墙面。 弃猫大哥也挡下了这一击,诺皮格却接着赏他一发束缚术,把他困在自己的护盾里,一出来就会整个人僵直。 在诺皮格对付弃猫大哥时,玺克从药材包里抽出一个瓶子,拔掉塞子淋在祭刀上然后加热祭刀。药水蒸发的酸味在表演厅里传开来,苞子还在飞,但人们的呼吸恢复顺畅,不再咳了。他们又开始救援同事,并且互相帮助撤出表演厅。 「这只是现榨柳橙汁级的玩意儿,根本不需要研究啊。等你升级到会酿酒再来现吧。」奈莫一面嘲笑诺皮格,一面接替弃猫大哥的空缺。他的祭刀一指,把大批水泥从地上移动到诺皮格头上。 诺皮格只是咧嘴笑,那堆水泥也变成了塑胶花。 有人成功用连续的护壁面,制造出满布整个表演厅的稳固走道,听众疏散速度快了很多。阔啥也在黛姊扶持下往外逃,但他才跑几步就瘫软在地,黛姊扛不动他,只能停在那里。 奈莫不停把铁椅投向诺皮格,而诺皮格游刃有余的一一把铁椅变成塑胶花。他对玺克说:「你明明就和朕是同一种人,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谁跟你同一种人!」玺克低吼。他向静止不动的诺皮格抛掷火球、闪电和冰箭,把舞台打出好几个洞,但那些能够命中的部分都被变成了塑胶花。 「我们都是真正的法师,我们拥有上天赐与的法力,跟这些伪货不一样!」诺皮格的脸扭曲了,他指着阔啥大骂:「什么**师,只是比较擅长模仿我们样子的假货!」 在人们对法术一无所知,世间没有半所法术学校,更不用提法术学派的古早时代,只有像诺皮格或玺克这种人,这种天生下来就是法师的人,能够靠着天赋力量施法。之后人们研究这些特殊能力,找到里头的规则,设法加以重现,才慢慢建筑起可以靠着学习强化天赋,使天赋较弱的人也能施法的法术系统。像是所尼语系这样的古老时代法术。这些法术之后经过长期修正发展,又采纳魔界来的先进知识,最后才建筑出如今这个不怎么看资质,能够凭努力翻盘的现代魔法。 「我才不懂你在想什么呢!」玺克祭刀指天,再指向诺皮格,朝他投出了一整座冰山。冰山的尖端刮过天花板,把一路上的魔灯全部撞碎,但是冰山也被变成了花瓣。 玺克怒吼出他在「午餐」上看到的资料:「你明明就有这么好用的资质,凭你的天赋想读哪所大学都可以,一堆人找你全额补助免试入学,你干嘛不去?摆什么架子啊?换作是我就算要在操场上住帐篷我也会去!」转换师和死灵师的资质虽然都很稀有,待遇却是天差地别。玺克因为这个能力,到现在多数骑士还是看他不顺眼,而且死灵术在没死人的时候根本就无处发挥,对一个尽力想保住所有人性命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多余的能力了。 转换术不管在什么场合、任何时间都能使用,几乎可以用来解决任何问题,不管在战场上还是在和平的社会里转换师都非常受欢迎。他想要作什么工作、甚至可以说是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任他挑选。 「午餐」上面说:诺皮格出身于富有的好人家,从小就展现出天赋能力,众多知名学校争相邀请他入学,所有人都热情的欢迎他、支持他、拥戴他。 就像那个已经逃出去的鬼扯主讲者说的:全世界都爱他。 他的人生一帆风顺,看起来像是也会保持这样一直到最后,却在某一天把全家人都变成木头,离家出走,就此成为一级通缉犯。 玺克的吼声大到不需要麦克风就能传遍全场:「你只要每半年帮人作一次性别转换术就可以过奢侈的人生,有什么好不满的!」 奈莫继续扔铁椅,空出一手指着玺克说:「这是偏见。」只要有钱就万事如意,这是玺克自己的愿望。 「你管我!」玺克龇牙裂嘴的威吓奈莫。后者完全没被吓到。 「你居然说这是只要?」诺皮格的肩膀颤抖,女助理的外型正在消失,恢复他本来的骨架,头发不见了,包头网掉到地上,但还是穿着女助理的衣服:「你不懂,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是谁,他们要的只是我的能力!」 「请问你几岁了啊?还在抱怨别人不懂你?」奈莫说。 玺克的怒吼盖过奈莫的讥讽:「你又懂我多少了?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不懂?」诺皮格那句话真的惹毛他了。他在黑暗学院里难道就不是这样?如果他不够优秀,早就完蛋了,谁管他是不是玺克.崔格?诺皮格讲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不被世人了解,这种偏颇的自艾自怜玺克忍不下去。 空气中出现电流通过的霹啪声,奈莫看了一眼玺克,玺克正咬牙瞪着诺皮格,背威胁性的拱了起来。听众已经全数撤出表演厅,莉丝娜抓住奈莫往门外冲。 法术能量聚集成能量流,在表演厅里旋转。这些本来应该完全看不到,只能用感觉去确认存在的法术能量,开始扭曲景色,以带着无数脸孔的浓雾形象出现。表演厅里满是重迭的哭嚎声。玺克用所尼语念出他第一个想到、最熟悉的语句,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也不需要去听。 先天法师——《魔法术语大典》是用这个辞汇形容玺克和诺皮格这类人——他们在激动时、高度压力状态下的能力比平常更强大。就像人们肾上腺素分泌时,力气也会突然变大。 能量流压制住所有不是出自于玺克的法术,诺皮格的转换术失效,压制弃猫大哥的束缚术也没了。弃猫大哥和黛姊一人一边架起阔啥逃出去。 十秒后,表演厅里所有东西都炸飞出门窗外。 ※※※※※※※※※※※※※※※※※※※※※ 「你作得太过火了。」 「我没有在反省。」 「我也觉得不需要。可惜诺皮格跑了。」 「这倒是,他挺擅长开溜的,不是吗?」 「最大的收获是两座表演厅现在都毁了,没有地方可以办讲座了,万岁!」 「这点我十分赞同。」 表演厅爆破过后半个小时,玺克、奈莫、莉丝娜在警局排排坐,奈莫和玺克交换如前的对话。 「还好那时候没死人。」奈莫扁嘴说。不然玺克暴走的时候,死者八成会爬起来回应他。 玺克用左手遮住半边脸,垂着脖子叹气:「你知道艾太罗魔信的建地本来是坟场吗?」由于地价问题,这种土地再利用方式很常见。 「呃,你最好否认到底。」奈莫开始庆幸他们已经离开那里了。 在极度的压力、极度激动的情况下,先天法师有时候会能力失控,跟本人的意愿无关而自行作用。还好玺克通常都很稳定。要不是伊莲翠的事情让他精神衰弱,外加鬼扯演讲耗尽他剩余的耐性和精力,诺皮格还不至于让他动气。 轮到他们进去作笔录。他们刚刚坐下,警察就说:「我们快点解决这件事。刚刚收到通知说街上出现大批殭尸,人手不足,我要尽快过去支援。」 玺克和奈莫合作的点头。 问完基本资料,报告了过程,警察再次确认:「你之所以施展法术爆破第一表演厅,是因为和诺皮格作战,对吗?」 玺克答:「对。」 「诺皮格骚扰艾太罗魔信很久了吗?」 「不,他从来没有骚扰过本公司。」玺克用官方说法回答。 「他从来没有骚扰过本公司,他从来没有踏进过本公司,甚至可以说,本公司根本没有人听说过诺皮格这个人。」奈莫用更进一步的官方说法回答。 「他没有进入艾太罗魔信,可是你跟他在第一表演厅交战?」警察皱眉问。 「对。」玺克点头。 警察放下笔,双手揉着眼睛,看起来相当疲累。他挥挥手,关掉录音机:「算了,你们回去吧。我早该知道阔霍盖姆凯惹勒的手下不可能问出什么来。」 「我们不是他手下。」玺克澄清。要他承认那个在危急关头软脚,连逃跑都做不好的家伙是他老大,他心里那个不为荷包进帐负责的角落十分不乐意。 「你们在他的公司工作,但你们不是他手下?」警察再问。 两人一头。 「那不是他的公司。」玺克补充说明:「那是光明之杖的公司,他只是得到董事长的位子而已,手上没多少股份。」小碴教过的东西玺克还记得,股东才是公司老大,董事长表面风光,其实除了可以一手搞垮公司之外,什么事都要股东同意才能做。 「所以你们是魔法院的人?」 两人低头沉思。玺克可能算吧,奈莫大概不算。 警察不抱希望的问:「你们和诺皮格交战是事实吧?」 「对,本公司非常无辜的被某些人卷入这起意外。」玺克答。 「而且本公司每天都无辜到极点的被某些人卷入意外好几次。」奈莫接着补充。 「原来如此,你们可以回家了。」警察把纸笔收起来。玺克看不出来他到底明白多少,也许是明白得太多了。 第十章 诺皮格的木头 三人走出警局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可以直接回家了。 两人一使魔在街上徒步前进。这一带有很多高级餐馆,门面装饰成各种不同国家的风情,许多衣着华贵的男子搂着衣着同样华贵,不过布料少很多的女子。 「那只恶魔会不会又去你家找你麻烦?」一台魔法动力计程车从旁边开过去,奈莫没有挥手叫车,就让那台车去载另一组喝醉的客人。 「不知道。」玺克看着地面一股劲的往前走。他打算靠自己的脚走回家,估计要走上一个半小时。 奈莫偏头看玺克:「我去你家过夜怎样?」 「很挤,不要。」 「说得也是。」奈莫抬头往上看。高楼遮住了绝大部分的天空,月亮也被遮住了。他可以想象玺克的居住环境是怎样。奈莫又说:「不然我们去诺皮格家看看吧?」 「蛤?」玺克挑起左眉。 「他老家也在城里,反正时间还早,去看看吧?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知己知彼,每战稳赢?」奈莫怪声怪调的说完,拿出一颗胡桃,在上面滴血施法。胡桃变大到像水塔一样,然后迸开来,里面爬出四条身体青绿色,尾端鲜红的蛇。一半的壳消失了,另一半壳被四条蛇扛起来,用无形的法术丝线绑在他们背上,这就是奈莫准备的交通工具。路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东西。 「百战不殆。」玺克怀疑奈莫根本就记得原句。他手叉胸前说:「你不能招唤正常一点的座骑吗?」 「小时候还可以,几年前突然就不能了。」奈莫装作认真的说。他和莉丝娜直接用穿墙术穿进胡桃壳里。 「你不担心在诺皮格老家碰到他?」 「安啦,看脸就知道那种人哪都会去,就是不会回自己的。」 玺克爬进胡桃壳里,朝诺皮格的老家前进。这时候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 ※※※※※※※※※※※※※※※※※※※※※ 诺皮格的老家在这座城市的精华地段,是独栋的,占地百坪以上。 这是一栋有相当长历史的豪宅。在这个国家上流社会开始流行盖越洋化越好的房子以前盖的。房子本身用的是近代的建筑工法,格局像外国人的房子,但装饰是传统风格。最外缘是一圈砖造外墙,覆盖红瓦。奈莫一手搂住莉丝娜的腰,一手搭着玺克的肩,三人直接穿墙进入。 他们进到院子里,院子里杂草丛生,玺克在草堆中依稀认出几株缺乏照料的名贵花卉。以前应该有更多美丽的植物,可能都挖起来卖掉了。 他们穿过高度直逼膝盖的草丛,直奔最接近的墙壁,再一次穿墙到室内。玺克忙着把沾在袍子下襬的种子拔下来。奈莫打开电灯,照亮室内。电力还有供应。 室内的空气有些微的凉意,完全没有流动。除了灰尘的气味之外,其他味道都因为时间太久而消失了。玺克光用闻的就知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连偷溜进来过夜的流浪汉都没有。 他们进来的第一个房间墙边全是成排的铁柜,没有窗户。木头地板上盖着一层灰尘,角落堆着几个装满围裙的洗衣篮。这里应该是仆人的休息室。 奈莫随手开了两个柜子来看,里面只剩下被抛弃的空瓶罐。 等玺克把衣服上的种子清理干净,他们继续往前走。 关于史桑家血案,外界知道的部分是:在诺皮格十八岁的时候,他完成了高中学业,理所当然的接着就是要上大学了。他也理所当然的不是进普通大学,而是要进法师大学。当时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入学邀请如雪片般的涌向史桑家,把邀请函接起来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但有一所大学没有给他邀请。那所大学是本国首屈一指的法师大学,公认本国最优秀、享誉国际的大学。 史桑家去函询问,对方的回复是:免学费待遇只提供给家境清寒的学生,本校没有免试入学的管道,也不会为此特例。 史桑家拒绝就这么接受其他大学的入学邀请,坚持一定要那所大学给诺皮格免费免试入学,他等着那所大学来函邀请。 结果这一等就过了入学时间,诺皮格没有进入任何大学。 两年前,诺皮格在家没有上学的日子已过一年,他突然把整栋房子里所有的人类,包括他的父母姊妹,同住的亲戚、仆人和客人通通变成木头,然后失踪。 当时出外采买的两个杂役逃过一劫,当他们从侧门回来时,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变成了木头,新闻报导当时的场面就像是:「一个才华洋溢的雕刻家在这间屋子里,用无数的雕像将日常一景定格下来。」 那些人本来还在做自己的事情。缝补衣服、扫地、切菜、除草或是偷空聊天,他们的表情或是烦闷、或是欢笑,都还留在脸上,就维持那一瞬间定格下来,化为木像。 有个记者成功越过封锁线溜进来,拍到史桑家的女儿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茶杯,低头看着另一手翻开书页。她的手指微微使力勾着握柄的样子,另一手延伸接触纸面的弧度,发丝柔软的披在肩上,垂落腰间,挂在椅背和扶手上。除了她的皮肤上满是木纹,再也看不到皮肤的颜色之外,木像栩栩如生。这张照片让报纸大卖的同时也被罚了好大一笔钱。 两个杂役吓到脚软,只记得要通知警察,他们在警局里抖到连话都说不清楚。警察看他们神情惊慌,就过来查看。一开始警察以为这是以家庭为展场的人像特展,还在这些死者中间到处绕,看「是不是有人受伤」。直到请来专家鉴定,所有人才不得不接受事实:这些本来都是活人,他们已经死了。 没有一个雕刻家能用木头雕出那么细密的毛发,还跟雕像是同一块木头雕出来的,没有拼接。木头的纤维方向全都和人类的肌理相同,找不到它作为一棵树时应有的构造,就算是园艺专家也没办法让树长成这种形状。 那之后屋子经过整理,木像都搬走了,火化埋葬。 转换术可以变换材质,但不能创造生命。它的终极愿景是将一个生命转换成另一种生命型态,不可能由无生命跨到有生命。就算创造出维妙维肖的有机体,那也只是尸体。 这是一条单行道,转进死亡的人无法再转回来。 ※※※※※※※※※※※※※※※※※※※※※ 玺克三人在屋子里到处看。跟外表不同,内部的装潢比较新,也因此带有更多异国风情。地上铺着进口编织花纹地毯,窗户是彩色镶嵌玻璃,客厅还有个巨大的装饰壁炉。 「不知道个人物品是不是都搬走了?」奈莫说。他一路上都有记得随手关灯。 「我看是还留下不少。」玺克站到一面贴着花朵壁纸的墙前,上面挂着好几张相片,大多都是世界著名景点的风景照,也有许多空着的挂勾。继承这栋屋子的人大概心知肚明,在诺皮格伏法以前这里卖不掉,所以没有很认真清理。 「史桑家有哪些人?」奈莫问。 「父母、长女、长男诺皮格,次女就是照片曝光那一位,还有一个妾。」玺克背出资料,不需要拿笔记纸出来看。先天法师跟家族遗传没有关系,这户人家只有诺皮格是先天法师,其他人连法师也不是。 他们在屋里到处闯,在一间书房书架上,他们找到一张盖着的全家福照片,成员和玺克说的一样。 照片是在花园里拍的,照片里的诺皮格一家都穿着华丽的宴会礼服,站在鲜绿的草地中间对着镜头微笑,背景是同样色彩鲜艳的蓝天白云,拍照地点可能不是在国内。 诺皮格的父亲身材微胖,蓄短须,有突出的啤酒肚。他的妻子年纪比丈夫大一点,撑着阳伞,紧抿的嘴唇努力挤出一点微笑,但不满还是留在相片上了。这个家的一对女儿分别坐在前方的两把椅子上,层层裙襬完全把椅子淹没,拖到地上。 诺皮格站在前排中间,年纪大约十四岁。这时候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害羞的男孩,有一张微胖的脸,圆圆的眼睛和鼻子,短而硬的头发。他的礼服袖子有特殊设计,是和法师袍一样的宽袖。他模仿法师的习惯把手埋在袖子里,微微颔首看着镜头。 照片里还有一个人,可以推测就是小妾。那个女人正当青春年华,站在诺皮格的父亲右手边。她有一张完美的鹅蛋脸,画着精致妖艳的彩妆,穿着贴身醒目的鱼尾礼服,手拿鳄鱼皮包包,笑得极其放肆。 「这个家的气氛大概不会太好。」奈莫挑眉说。玺克也这么觉得。 笔记纸上写说,诺皮格的母亲对这个小妾极度反感,甚至曾经以死相胁要诺皮格的父亲跟小妾分手,但诺皮格的父亲却无动于衷。在那之后,不敢实现自杀威胁的她地位变得更低,小妾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宾客面前。 在诺皮格的家人全都变成木头那一天,小妾也就此失踪。由于警方调查在那一天之前小妾和诺皮格的父亲就有争吵,她可能在那之前就自行离开了。 他们到处绕,在穿墙进入一间锁住的房间时,他们看到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堆着很多箱子,里面都是相簿之类的东西。这间房间本来是客房,并不是仓库。 「一些人们不想看到的东西。」奈莫乐呵呵的,换了个手套开始翻。 他们发现世界各地人们送给诺皮格的感谢状、表扬令等等,对照诺皮格现在的情况真是无比讽刺。 奈莫还翻到一大本剪报,跟玺克两个人坐在地上看。 有一篇采访的背面是教材广告,好像是刊在教育期刊上的。这是那种十分常见的「某个孩子很有出息,所以就访问他父母,问他们的教育方针为何」的采访。所谓「有出息的孩子」自然就是指诺皮格了。 前面的标题说记者看到的诺皮格是一个「温柔、害羞、有礼的孩子,虽然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却连一只蚂蚁都不会伤害。」 当记者问诺皮格的父亲是如何教导孩子帮助他人的时候,诺皮格的父亲说:「我从小就一直告诉他,他的力量是为了帮助世界上那些弱小无力的人们才有的。」 奈莫和玺克都皱起眉头。 诺皮格父亲又说:「我告诉他他和这个世界息息相关,所以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行为表现,他要为那些容易受到坏影响的人作出示范,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奈莫和玺克的眼睛瞇了起来。 诺皮格父亲最后说:「只要他能够明白自己多么重要,他就不会滥用力量,而能衷心为他人服务。」 奈莫和玺克嘴角鄙夷的往下压。 「没有哪个人是重要到足以成为世界中心的。」奈莫说:「这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教育能成功才怪。」 玺克不像奈莫有非常明确的反对理由,但他也不喜欢这种教育方针,他总觉得孩子就该有孩子的生活,而不是一出生就被当成总理般,一言一行都要放大解释。诺皮格父亲对诺皮格的要求,就连已经入社会的成年人也难以办到,用这种标准要求孩子,玺克总觉得不对。 奈莫又翻到一篇报导。这不是正面报导,也不是负面新闻,而是「有人报导了负面新闻后,史桑家反驳」的报导。从开头的部分可以看到该负面新闻的大概内容,似乎是诺皮格要求一个得到他帮助的人道谢,对方不肯,于是诺皮格就把整锅热水往对方身上泼,幸好对方闪得快,上半身躲开了,双脚大面积烫伤。 史桑家的发言人说,得到帮助道谢是理所当然的,诺皮格生气是有原因的。不过他们没说他们是不是认为那个原因,大到足以动手让一个人面临死亡风险而不必羞愧。 「这件事我听人说过。」奈莫说。 「喔?」 「烫伤的那个人本来说话就小声,他第一次道谢的时候诺皮格没听到,据说诺皮格用对蠢猪说话的语气要求他大声道谢——他当然不肯了。」 玺克的眉头皱了起来。得到帮助后要道谢是一回事,得到帮助后被辱骂要求道谢是另一回事——感觉上就算那个人道谢了,诺皮格也不会还他应有的道歉。「那件事后来怎么落幕的?」玺克问。 「被烫的那个人道歉了。诺皮格没有道歉。」奈莫挑挑眉毛:「要我说的话,肯定有更多类似的情况在闹上媒体以前就被压下来了。黑市流传着他从小就会强抢同学财物的传言,还曾经摸进同学家偷窃玩具。也许他认为这些都只是对他聊表谢意?」 奈莫又抽出一个木盒,在里面发现诺皮格的笔记本。笔记本上用孩子的字迹写着「成长日记」。玺克本来以为这种名称只该出现在父母为孩子做的生活纪录本上,翻开来却发现这是诺皮格自己每天写给父母师长看的。 里面写着:「今天……对我很不好,我不应该生气。像我这种有力量的人不能为了小事生气……我不应该生气果汁的事情,强大的人应该要包容弱者……我要保持包容的心,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做得更好……」 「听起来像是我们听的讲座自我暗示强化版?」玺克说。 「这种东西听多了谁都会疯掉的。」奈莫翻到诺皮格父亲写在上面的批示,这东西居然还要拿给家长看,不知道是谁想出这种作法的。 诺皮格的父亲在上面写了许多赞美。 第十一章 成熟 三人继续在屋内搜寻,他们找到一个房间,衣橱里有仿法师袍样式的宽袖衣服,看来这里就是诺皮格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整面昂贵的原木书架,和同样材质的书桌,诺皮格拥有充分到过度的物质生活。桌上的笔筒里插满了各种颜色的笔,很多都没有笔盖而干掉。书架上有一整层的感谢状,像是「感谢诺皮格大人解决粮食问题」、「感谢制造清水,我们永远的恩人」、「感谢治愈烫伤患者,您改变了他们的人生」等等。这让玺克联想到阔啥身上那一大排奖章,显眼到让人看不见本人的模样。 房间里没有任何玩具,连公认属于健康休闲的球类都找不到。书架上找不到任何适合年轻人阅读的书,娱乐出版品也没有,这么有钱的孩子书架上却找不到半本小说或漫画。 玺克看到《高等元素学》、《世界法术的历史》、《卷轴保存学》,都是艰涩难懂的书籍。玺克继续看,找到一大排全是法师专业书籍,这些书对一个正在攻读法术博士学位的人来说也非常困难。 他发现《平行空间与时间逆干扰的交互作用》,这本书因为真的太难了,还获得「法术界相对论」的封号。这本书连在**师的书架上都经常只是装饰用途,整个光明之杖里真正读通了这本书的人恐怕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阿帕古诺斯奇拉尔》又名《幻象计算法》,同时兼具「法师必读经典」和「正常法师不会浪费时间读的废文集」两种极端评价,而两种评价的支持者都认同「这东西是全世界最不适合给外行人入门用的法术书」,完全不可能适合一个没上过法师大学的年轻人程度。 玺克转头,看到床上有一根和人差不多大的漂流木。漂流木压住被单,陷进床垫里,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不知道为何没有人动手移走它。漂流木的形状扭曲,外皮光滑。玺克上前检查,发现这根木头的外皮、树枝形状、断面年轮各是不同品种的特征。这根木头是转换术作出来的。在转换术过程中合并施展塑型术,就可以把目标转变成施法者想要的样子,诺皮格在装潢艾太罗魔信大门时就证明了他精于此道。 这根漂流木会不会其实是那个失踪的小妾?玺克看着木头的样子,多加许多想象力的话,他可以看到一个女人侧躺着,身体因为痛苦而弓起,膝盖和头撑着床板,腰部离地,和床板之间出现一个空洞,手越过头,手臂弯曲,手指怒张,形成这整根木头包含主干和树枝的大概形状。 「怎么了?」奈莫翻过诺皮格的抽屉,发现玺克盯着木头看,就走过来问。 「这是转换术作出来的。」玺克指着木头说。 「本来大概是抱枕之类的吧。」奈莫耸耸肩:「诺皮格常常会随手拿东西练习转换术,没什么好奇怪的。」 经奈莫这样一说,那根木头看起来又像是一堆抱枕层层迭迭的形状了。玺克伸手碰触木头表面,他有一个办法可以确定。玺克开口问:「妳叫什么名字?」 漂流木沉默不语。没有任何死灵出声回应玺克的呼唤。 「别管那个了,看这个。」奈莫拿出一个信封:「我在抽屉底的夹层里发现的,藏得这么用心,肯定值得一看。」 奈莫打开信封,把信纸拿出来,飘出玫瑰的香气。这是魔法香水纸,比一般的香水纸贵上五倍,过了这么久还有香气。 莉丝娜捧着脸笑:「女人寄来的。」 玺克伸长脖子看上面的字,突然听到一声怒吼,让他停下来摀住耳朵。 那是女人的声音:「不准看!」声音凄厉到都破音了。 玺克转头确认声音来向,是那根木头。玺克对奈莫说:「说话了,那根木头!是女人的声音。」 「她说啥?」奈莫看看木头又看看玺克。 「不准看。」 「哇喔,那非看不可了。」奈莫马上把信纸展开。 漂流木尖叫起来,玺克摀耳朵完全没用,那个声音不是透过空气传输的。 奈莫大声朗诵信件的内容:「我挚爱的诺皮格,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你,请你把我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吧,那只是我一时把持不住所犯的错,求惟一的神原谅我。」 女人的声音尖叫着:「不!那东西根本没有资格得到我的爱,神该让他下地狱!他是魔鬼的孩子!」 奈莫继续朗诵:「如你这般前途光明、温柔善良的人,不该和我这种满身罪恶的人在一起,恐怕我会弄脏了你的心灵。作出和你分离的决定我也很痛苦,但我真的不能忍受自己这样伤害你。」 「他杀了我!那个杀人犯!天生的屠夫!」女人尖叫:「他只是会变一些法术花样而已,是个空壳子!没用的渣滓!」 「回忆起你我初见面的时刻,虽然我是——」奈莫念出诺皮格父亲的名字「——的人,我的心却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的颤动了,为了你。我知道你这样一出生就有伟大使命,命运由神所指定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伟大的成就,一定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恩惠,像我这么渺小的女人配不上你……」 「以退为进,这位姊姊高招!」莉丝娜说。 奈莫继续朗诵,这次还捏着喉咙加强表演效果:「我只能将这份爱意藏在心底,忍耐着想要靠近你的**,哪怕只能得到你一个笑脸,我于愿已足。谁知道神对我还有垂怜,安排我和你仅只一晚的奇迹。虽然我知道这段关系不可能长久,我还是心怀感激。」 「我才不可能爱上他!」就像所有幽灵一样,女子的声音不需要换气,她尾音转为嘶吼,整整持续了二十五秒,又继续吼说:「那个自卑又自大的垃圾,他就是要人捧他、要人呵护他、要人没日没夜的保证他很伟大!他比鸡蛋还脆弱!这个世界如果不绕着他转,他就会心灵受创!我只是跟他玩玩而已,谁知道他一点钱都没有,什么都是他爸的,他只是个偶像大少爷!」 「我真的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即使我的心吶喊着希望和你长相厮守。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午夜时分,我在老地方等着你。请把重要的东西都带上,我们的旅途无可避免的有许多花费。我等着你。」奈莫把纸折好塞回信封里,随手塞进抽屉中:「典型风尘女子拐骗富家大少逃家的信,还叫他把钱带够呢。」 玺克斜眼瞄了一下漂流木,后者持续含混不清的尖叫。玺克说:「她也是这么说。」 漂流木发出像是吐出一大群老鼠般的反胃声,感觉那不是人发得出来的。女人的声音大喊:「那个浑蛋,我只是说出事实他就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他是个空心自大狂!他从出生就一直被人赞美、只用赞美和感谢维持自尊心,别的他都受不了!他只活在吹捧里,谁敢批评他他就杀人!」 玺克明白史桑家血案的真相了。诺皮格和小妾约定私奔,但诺皮格没能带来小妾期待的大笔金钱,因而被小妾辱骂。诺皮格不堪羞辱,愤而用法术谋杀小妾。他大概也有意脱罪,因此对这块木头施展了塑型术。但是因为他是在盛怒下动手杀人,力量失控把整栋屋子的人都一起转换了。除了这个小妾外,其他都是意外。 奈莫用指关节敲敲漂流木,问:「这根木头怎么办?」都唤醒死者了,放着不管的话,这里没多久就会闹鬼。 漂流木持续大骂不堪入耳的言语,还开始提及诺皮格在床上的表现。 「老样子。」玺克嚅动嘴唇说:烧掉。 于是三人把木头扛去河堤烧掉。他们并肩坐在堤防上的走道边。玺克抱膝看着漂流木被火焰吞噬。女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像是燃烧时产生的烟,被风所吹散。玺克把女声说的话转述给奈莫听,奈莫的判断和玺克一样。 「连女人的羞辱都无法承担的男人,是最烂的。」奈莫脚往前伸直,身体往后倾,用手撑住上半身的重量。 「这点我完全同意!主人虽然是笨蛋,有时候也会说出点道理来。」莉丝娜双手握拳靠着下巴,满脸笑容说。奈莫一脸正经的把她搂进怀里搔她痒,让她笑个不停。 玺克两手捧着脸颊,手肘靠在腿上,等漂流木完全化为灰烬。 漂流木直到最后一刻都不停的咒骂诺皮格,她最后一句几不可闻的话是:「才没有人喜欢他!」 ※※※※※※※※※※※※※※※※※※※※※ 玺克在他租来的住所过了一晚,隔天早上准时上班。 艾太罗魔信大门的雨遮上方,诺皮格的花招又升级了,这次那里立着一个等人高的男性生殖器,形状十分不妙,应该会导致某些障碍,这应该算是个前后两天互相呼应,事先规画过的羞辱程序。 大楼周边地上经常可以看到大铁板,用来盖住底下的洞,应该是殭尸爬出来时造成的。 今天诺皮格的作品妨碍到艾太罗魔信营运,许多女性顾客走到门前看到那个就转身离开,连男人也有好几位转身就走。玺克怀疑阔啥还能坚持不让光明之杖插手多久。 打卡上班后,玺克先去他和奈莫设陷阱的地点检查,明明诺皮格就来过了,那么多陷阱却都还保持原样,没有拆除,也没有触发。 玺克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他进到接线室里,抬头看到奈莫和莉丝娜共乘一个小平台在头上穿梭,手上拿着专用扳手,看样子是在做接线生的工作。玺克在底层发愣,接线部门的主管挥手要他过去,那个人看起来非常憔悴。 主管说:「我有听说你是来当保镳的,但是最近辞职的人实在太多了,忙不过来了,请你帮忙接线生的工作吧。」 于是玺克取得了工作手册,蹲在底层开始背:蓝色是什么意思、红色是什么意思、绿色是什么意思,一次两种色又是什么意思……正式名称是「多功能自动方位判读穿梭机」的小平台要怎么操作……手持铜盘的正确方式是什么,碰错地方会生锈,不同接头的功能……他一路背到最后一页,那里有本国各地区号码的简表,还有接线室通道的排列规则。 玺克看着通道表,表上用一大排平面图像把接线室的立体空间表现出来。他费了不少时间完成脑袋里的地图,发现接线室的形状和他之前发现的隐藏空间分布图很像。他发现的众多隐藏空间都是沿着接线室墙面分布,看来那些是接线室的附属设备房。 玺克继续对照两边差异,终于找到一个很大的密室不在接线室旁边,玺克认为那一定就是阔啥的办公室。 对作战场地的了解大幅提升,玺克觉得逮到诺皮格的时候近了,充满信心的站起来。主管眼睛一亮,小跑步过来问:「可以上工了吗?」 在玺克回答之前,黛姊出现在接线室门口,厉声说:「玺克、奈莫,安全部门需要支援,过来帮忙!」 接线室主管的表情好像谁在他胃上揍了一拳。 第十二章 隔着一道门 奈莫和莉丝娜搭乘小平台下来,加上玺克三人跟着黛姊走。 玺克看着黛姊的背影,看她走路时肥臀摆动,又涌出先前的畏惧感。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会把他当成蛆虫般踩死。他回忆是不是每个女法师背影都有这种气势,他想到之前有个喜欢绑尖塔头的女上司,就不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黛姊边走边说:「今天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要在饭店会见贵宾,你们要负责维护场地安全。」 玺克在脑中清点他包包里的施法材料是否充足,这听起来会是一场硬仗。饭店不知道阔啥现在是诺皮格的猎物,不然他们绝对不敢接这笔生意。饭店的维安会比本来就是法师单位的艾太罗魔话大楼更脆弱,诺皮格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跟公司的车队一起去现场。玺克和奈莫被分配到不同小队,看守不同地方。 玺克大致上掌握了这地方的地图,安全部门的人会守住每个出入口。玺克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个贵宾,说不好又是颗人型炸弹。弃猫大哥因为上次看到玺克的实力,派他和其他七个人一起看守阔啥请客的厅房。 趁着等待的时候,玺克又把小说拿出来看。主角刚碰到一个老朋友,那个朋友是小说中常见的「看到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那种角色。每次他一登场,接着主角就要摔来摔去、流血流汗,那是个跟乌鸦差不多意义的家伙。 下午两点,贵宾到了。 玺克跟着安全部门的人,紧张的站在门边。他想着要不要用一些隐藏手法暗地里检查一下客人,但又担心阔啥这个**师会不会发现。他不知道一个连逃跑都做不好的**师,对隐藏的施法迹象敏不敏感。 他看向走廊,阔啥跟一个人有说有笑的接近。 那位贵宾有一头金发和宽阔的肩膀,穿着白底装饰红绳的骑士服,踩着军人般的步伐,腰间挂着一把剑环是花朵造型的礼仪剑。那人是瑟连! 玺克好不容易忍住没露出惊讶的样子,瑟连却在经过他旁边的时候用力拍了他的肩膀,笑说:「辛苦了!」接着若无其事的和阔啥一起进入厅内。 玺克忍住想露出牙齿威吓他的冲动。圣洁之盾的确是艾太罗魔信的大客户。骑士们经年累月在大艾太罗各地到处跑,有极大的联络需求。 但是瑟连每次出现玺克就倒楣! 虽然门关上了,但里面的人说话中气十足,玺克还是可以听到里面的对话。 「骑士大人亲自光临,我倍感光荣啊!」阔啥的说话声充满了不会对弃猫大哥展现半分的友善亲切。 「我也很惊讶您愿意亲自见我,这只是点小事而已。」瑟连用打发社交活动用的善意语气说。 两人开始举杯对饮,里面传出杯子敲击的声音。 玺克站在门口警戒。 过了一阵子,他听到走廊对面传来喧闹声,听起来像是同事的喊叫声。他感觉到法术施展的震动,闻到野兽皮毛的味道。 他转身想找瑟连帮忙对付诺皮格,却发现阔啥在门上架了一层坚硬的护壁,还可以阻止外面的声音传到房间里。阔啥是下定决心就算安全人员全都惨死,他也不能在客人面前丢脸。 这个**师只有这种时候法术施得特别快。老板的护壁是不能动的,他只好放弃。他和安全人员一起看着走廊另一头。 一只马腿从转角处出现,接着出现的是巨大的鹦鹉头,用羊的眼睛盯着玺克他们看。这只生物下半身也通过转角处,后面全是章鱼须,数量超过八条。牠敲打马蹄,慢慢用触手推着身体前进。另一只生物超过了牠。第二只生物体积小一点,像羊一样大,也长着羊角,却有豹子的身体,牛的蹄。这种并未作过规划的组合根本无法正常走路,因此牠肚子贴着地面半爬半走,不时因为撑不动身体,而在地板上撞出沉重的敲击声。 玺克闻到鱼的味道。一只有着石狗公脸部、浑身尖刺的猪出现在转角处。老鹰翅膀的猫乱飞乱撞。整群象头蛇尾的老鼠。四肢是老虎的羚羊……无数看起来像是被打散重组过的生物沿着走廊逼近。他们身上都有命令术,会执行施法者的命令,而在这里,那个命令显然就是击溃这里的安全人员。 玺克心想:那家伙打劫了一座动物园吗? 假如诺皮格不出现,这些合成兽应该还算容易对付,他才在这么想的时候,章鱼身的鹦鹉张开嘴发出尖啸,震动波朝着玺克他们而来,他们立刻架起护壁抵挡,但两边墙壁还是震出大片裂纹,这些怪物体内构造是魔兽! 合成兽朝他们喷火甚至是吐酸液,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老鼠尖叫着冲上来,撞上护壁,竟然把护壁撞出几个裂痕,再一撞就破了。玺克旁边的同事被老鼠咬到,他赶紧帮忙拔下来。 虎爪羊也赶到,对着玺克的护壁挥爪,玺克的护壁震到变薄,他赶紧又转回去维持护壁,结果一个同事被一头长着狗头的牛拖了出去,几个同事赶上去把牛切碎,才把人救回来。在被拖进兽群的期间,他脚上夹满了有虾子尾巴的螃蟹。有人被河豚刺扎到,有人被章鱼缠住手脚,同事用火刀救人,现场顿时充满火烤海产的味道。 指挥者下令维持阵型,一半人架护壁,一半人放攻击法术。玺克站到前排去架护壁,近距离看着那些怪物带着尖锐爪蹄的四肢把地板挖得坑坑洞洞。他们分两组架两层护壁,第一层破了就把第二层往前推,然后本来在架第一层的人在后面架起第三层备用。破碎的护壁乱喷,把灯泡都戳烂了,他们只好又额外叫出光球照明。 攻击组尽量避免用火,每个人算好目标,成排风刃平行发出,还有人叫精灵出来帮忙。走廊上鲜血和碎肉乱喷。 一只身体是豪猪,头是乌龟的生物被打飞出去,钉在挂毯上。大批长着老鼠腿的鲤鱼飞奔而来,他们太矮了,风刃砍不到,同事用狂风把他们往回吹,滚动的同时在地上留下鲜明的水痕。 怪物一波接着一波不停歇的涌来。从大门到这里中间要经过好几处他们的检查站,玺克相信冲到这里的数量已经是前线同事削减过的量了,但还是非常、非常多!同一时间走廊上的怪物大的就超过七十只,加上小的绝对破百只。不管怎么砍数量都不会减少,一只倒下,就有两只补上来。层层迭迭的肉块和甲壳成为他们的护壁,小只的经常一口气就冲上来撞护壁,大的也逐渐逼近。 突然一口气十只有食蚁兽爪子的鸡钉在玺克眼前的护壁上,跟他只隔着薄薄一层的法术结构,几乎是眼对着眼互瞪。另一个同事赶紧把他们削下去。 动物的叫声和指挥者的大吼混在一起,哞哞、构构、吱吱、嘎嘎没有一秒是安静的。而在房门内,阔啥还是气定神闲的宴客,完全不在乎外面的员工要被怪物淹没了。 玺克能分辨门内传出来的说话声。 阔啥说:「对于圣洁之盾的请求,我们也想帮忙,但是规定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他又强调了一次:「我们也很想帮忙。」 瑟连说:「我们认为魔话可以采取和艾太罗邮政类似的收费方式。大宗客户和国家机构都有优惠方案,这才是长久合作的有利基础。」他话说得很直白,就是要阔啥给骑士团的通话费打折。 「通话费的价格是反映出成本,魔话的设置费用是非常昂贵的。」阔啥也说得很白,就是不给打折。 「我老实对你说。」瑟连说。这几个字的意思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你最好老实点把话听进去。「总部认为魔话费用太贵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预算。尤其是偏远地区还有三倍加成费率。艾太罗邮政已经多次向我们提案,要给我们不限件数的包年邮资专案,让我们使用他们的最速件系统。」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艾太罗魔信不肯给骑士团「合理」的价格,骑士们宁可回去动笔写信,让艾太罗邮政作他们的生意。 「偏远地区的人很少打魔话,可是设置魔话亭的费用还是一样高,这样魔话费当然会比较贵。」阔啥相当坚持,但玺克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小鬼头在说:「我昨晚熬夜看漫画,所以今天上课时当然要睡觉!」 「他们不是不想打魔话,是太贵了打不起。如果你肯把通话费降低,取消加成费率,使用率绝对会大幅上升,这样才能真正赚到钱。」瑟连提出薄利多销的经营策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的作法能为公司带来最大利益。」阔啥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平静,刻意让语调一点也不激昂。瑟连一定戳到了他的某个痛处,因为实在太痛了,他只好彻底拒绝瑟连的话,好保住他脆弱的自尊。 一只有鹅身的鳄鱼冲到了护壁前方,玺克列入近身战组,用祭刀狠狠斩掉那东西的头。在这种场合没人管他是哪个学派的,能帮上忙最重要。 怪物浪潮总算开始缓和,此时走廊上已经堆满了动物尸体碎块,足以遮住地毯,厚厚一层的血肉上面凸出一座座小山,血腥味强烈。 最后一只怪物也被击倒后,黛姊走了过来。她的衣服上全是血迹,气喘吁吁的下令:「快把这里整理好,大人要出来了!」 于是安全人员又成了清洁工,他们忙着用法术修理东西。魔灯重新组合、地毯编织回来、把大的碎块搬回原位,再把小碎块填进去……那么多动物尸体碎块一下子搬不走,于是他们把尸体填进墙上的洞里,再用法术把洞补起来。装饰用的隔墙本来就是空心的,有空间可以让他们这么做。 玺克非常同情这间饭店的经营者,几天后这里就会传出墙壁流血和恶臭飘散的怪谈了。想也知道阔啥是不会赔偿他们的——根本不会承认这件事和他有关。 重新装潢快完工的时候,房间门开了,阔啥和瑟连两人都对着对方露出合作无间的笑容,看不出来谈判其实破裂了。他们互相握手,彷佛刚刚的论战不曾发生过。安全人员也装作没事在墙边立正站好,顺便用身体掩饰墙壁里穿出来的章鱼脚和马蹄。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十三章 稻草 「我送您回去吧。您住哪一间饭店?」阔啥问。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腥味。 「不用了,我想在回去以前到处逛逛。」真相应该是他为了省预算,住在本地警察宿舍里。瑟连对阔啥充分微笑过后,转身直直走向一根装饰柱子,踮起脚,把手伸向柱子上半部雕像后面。那里躲着一只黑白双色的猫,嘴是白色,眼睛周围和耳朵都是黑的,一道白条纹从背部中间延伸到脸上,嘴也是白的。牠背上长着一双红褐色的翅膀。安全人员看到那只漏网的合成兽,全都冒出冷汗。 翼猫本来弓起背,竖起毛对瑟连发出威吓的嘶嘶声,但是在瑟连手碰到牠的瞬间,牠身上的命令术就解除了。牠全身的毛平缓下来,任由瑟连把牠拉下来抱在怀里安抚,很快就发出平静的呼噜声。 瑟连单手抱着猫走近玺克,把他一直带着的一个帆布提袋交给玺克:「这是小碴要我顺便带给你的。」 在来这座城市工作之前,玺克有写信告诉小碴他要接这件工作。寄信真的比打魔话便宜太多了。 玺克两手抓着提把,往两边拉开,低头看袋子里面。里面放着很多不需要冷藏,打开就能食用的易开罐头。土豆面筋、红烧鳗鱼、五香肉酱、鲔鱼之类的,还有一封信跟一个小盒子。 他停在那里,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今晚的面包可以夹料了。 瑟连也不介意玺克看着罐头忘了他。瑟连说:「那么我告辞了。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今天的会谈很愉快,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用餐吧。」说完场面话,瑟连对阔啥点点头,对还没恢复说话功能的玺克挥挥手,就抱着猫咪离开了。玺克听见他跟猫咪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问小猫咪:「你想取什么名字?」 看不到瑟连之后,阔啥突然大踏步走向玺克,用力捏住玺克肩膀,他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玺克,眼睛瞪大到彷佛会掉出来:「你和他是熟人?」 「他只是我朋友的妈妈的部下。」玺克害怕之下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不熟的说法。 就算是这种很可能今天才第一次交谈的关系,对阔啥来说仍然像是「他是我结义兄弟」般的亲近。他紧紧抓着玺克的肩膀,像是把玺克当成怒海中的救生圈,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就这样把玺克抓走。 ※※※※※※※※※※※※※※※※※※※※※ 玺克被强迫和阔啥坐同一台魔法动力车回艾太罗魔信,在同事们不解的凝视下被阔啥友善的请上楼。阔啥对玺克这么恭敬,反而让他羞愧到想找个洞钻进去。他觉得阔啥此举破坏了他和同事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共患难的战友情感,他才不想当阔啥的座上宾! 但是玺克心里那个负责荷包进帐的角落叫他不要反抗老板,只好乖乖的跟着阔啥走进一间「员工关怀室」,照阔啥说的,在满墙壁的励志标语中间那张桌子坐下。 玺克本来以为阔啥会像黛姊之前那样坐在他对面,想不到阔啥却坐在玺克旁边的位子,幸好这个桌子一侧只能坐一个人,否则阔啥搞不好会企图和玺克并肩。 阔啥的体重压得铁椅吱嘎响,他身体往玺克这边倾,目光热切,玺克从没看过他这么诚恳的表现出想把人吃掉的**。 「啊——」阔啥发出了一个应该是用来缓和气氛的招呼音,但只让玺克更加不自在。阔啥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好好的和你交谈呢,你叫什么名字?」就算是食物也要问清楚名字,免得食物中毒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医生说。 「玺克.崔格。」玺克报上他用了十年的名字。他人生中最初十年的名字已经随着大雪埋葬在山里了。 「真是好名字!」阔啥非常夸张的大笑:「我知道,来自拉曼语对吧?意思是阳光和迷人的恋爱!你知道的,名字很重要,名字就代表一个人本身。真正的大人物总是有意义深远的好名字!」 玺克很肯定自己最好不要告诉阔啥,「玺克.崔格」这个名字源自于一个已经没人使用的古代语言,用艾太罗标准语音译而成。本意是「血泊炼狱里的灵魂吞噬者。」每个新进黑暗学院的学生都会得到一个新名字,取代他们过去的名字,表示他们已经重生。他们进入黑暗学院的第一个功课就是搞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阳光小子。就这么叫你吧!」阔啥笑着宣布。 玺克一脸阴沉的看着他,暴雨降临前的天色都比他的脸色明亮。 「好,阳光小子!」阔啥用特别高昂的语调说:「你来这里多久了?」 玺克在心里数了一下:「三天。」 阔啥自顾自的认为玺克一定在这里很久了,擅自认定玺克一定是打算把一辈子都奉献给这间公司的人之一。他愣了一下,没能来得及修正接下来要说的话,只好勉强接下去:「你一定知道,最近我们公司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是啊。诺皮格.史桑把本公司的大门当成百货橱窗,每天帮我们更换不同的摆设,勤劳得很。」玺克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长眼到这种程度,居然把事实就这么说了出来,可能是阔啥对他的恭敬态度让他觉得被污辱了。 阔啥现在把玺克当成一个没有脑袋,哄哄就会听话的白痴,所以他把玺克话里的酸味解释成玺克在和他说笑:「你很幽默。」 玺克不想回应这句话,于是保持沉默。 阔啥也不在乎。他这种地位的人本来就擅长让别人听他说话,胜过听别人说话,他开始不停的对玺克说话:「诺皮格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这点玺克同意,从诺皮格的书架就可以看出来。他没有得到他真正需要的东西。他被当成「法师」而不是「诺皮格」看待。他拥有一个**师的书柜,但他是个小男孩,他需要一颗篮球,家人却给他一本《高等元素学》。 但是阔啥接下来说的话玺克就无法认同了。阔啥说:「这个社会遗弃了他,没有人爱他、呵护他,他怎么可能不变坏呢?都是因为社会伤害了他,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他的错啊。 「我们的社会对犯错的人太严苛了,只要我们原谅他、接纳他回归社会,他总有一天会悔悟,变成一个好人。每个人心里都有良知,他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这些罪行,没有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玺克和诺皮格说过话,他很肯定诺皮格是有判断力的人,他可以判断什么时候能留下来耍嘴皮子,什么时候该逃跑。他能够评估风险,也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绝非一时冲动。他认真的在杀人,而且完全明白杀人是怎么一回事。他是受过伤害,但他对善恶的认知能力并没有问题,他是故意往邪恶的一方靠拢。 还有一点让玺克感觉很不舒服。阔啥的说法彷佛诺皮格不是社会的一份子,并把诺皮格杀人的责任推到那个不包含诺皮格的社会上头,那个社会的成员却包含了被诺皮格杀死的人。这样一来,诺皮格杀人的责任就变成是落到被杀的人头上了。 阔啥继续说:「……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人关心犯罪者也有人权。我们之中谁没有犯过罪?谁有资格审判他人?我们应该原谅他们,不要计较他们做过的事,这样一来,他们就能重生。」 阔啥说到这里,玺克还以为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做过的事、杀过的人,判他十次死刑都还有余。但他得到第二次机会,国家用一纸特赦让他重生。 阔啥接着说:「魔法院下了诛杀令,法院居然也跟着那些只想报复的疯子批准!任何人只要有机会,随时可以杀掉诺皮格,这真是太离谱了!这么做我们不就和诺皮格一样了吗?他需要的是关爱、是原谅!包容是普世价值!」 玺克听不懂什么是普世价值,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国际间很有名的字眼,居然是从阔啥这个他很鄙视的人口中说出来。而得到他尊敬的人向来都是用实绩取得认同,不卖弄这四个字。玺克总觉得阔啥这番说法有哪里怪怪的,他的脑袋慢慢的转了一阵子,想通了:「不杀他的话,他会杀更多人啊!」玺克不认为有任何法师能在不动用杀招的情况逮住诺皮格。如果还要顾及诺皮格的命,那死的一定是想阻止他杀戮的人。 「问题不是他会不会做那些事,而是我们不该杀人。我绝对不准法师第一情报部踏足我的地方。他们那些人满手鲜血,不停把可怜人交给法院处死,他们是杀人犯!」阔啥用一种责备不懂事小孩的态度,充满同情心的对玺克皱眉:「你要知道,暴力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以暴制暴只会引来更多的暴力。」 「我才来三天。这里已经死好几个人了。」玺克瞪大眼睛。他从同事的交谈中得知,几乎每次诺皮格入侵都会造成伤亡。夜班警卫横尸路边、柜台人员被崩塌的天花板砸碎头部,上次玺克把诺皮格炸出表演厅那一回,沾到毒花瓣的人有两位在送医途中,痛苦的在救护车上咽气,剩下一位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没有脱离险境。只要诺皮格早点死掉,那么多人都可以活下来。 玺克不知道该如何让阔啥明白,阔啥本身就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既得利益者。如果不是有弃猫大哥与他的部下、玺克、奈莫这些人用暴力解决诺皮格的入侵状况,阔啥根本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说出「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这种话,他早就躺在坟墓里,不再有资格发出任何一个音了。 不只是阔啥而已,这整个国家所有活人,这些受到军队和警察等武装单位维持的秩序所保护的生命,通通都是暴力的既得利益者。玺克曾经待在企图给这个国家带来毁灭的邪恶教团里,他亲眼看着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以纯粹的暴力阻止了那场浩劫。阔啥这种说法是过河拆桥。 玺克问:「我不懂,你才说要原谅诺皮格,你为什么不原谅法师第一情报部?」 阔啥说:「这不一样!那些人是为了让自己痛快才把人推上死刑架!诺皮格是不由自主的,他太脆弱、太无助!」 玺克总觉得是相反。法师第一情报部是因为一般大众太脆弱、太无助,很容易遭到邪恶法师伤害,才站出来杀人。诺皮格则是杀人杀得很痛快。玺克想了一下才搞清楚,阔啥所说的「痛快」,指的是为被害者报仇这个行为,能让那些为了保护被卷入黑暗中的弱小民众,逼迫自己镇日处在社会黑暗面里的人们,心情比较不那么糟糕一点,这就叫「痛快」。 阔啥对于何者有罪、何者无罪的奇妙认定,让玺克想到以前有人和他聊过类似的话题。 第十四章 不可原谅 三年前,十七岁的玺克在地底神殿镇压黑夜王者,他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块破抹布,就这样全身脱力的被光明之杖活捉。瑟连假造了一场逃狱事件,然后把他藏起来。 不久后,还是很像破抹布的他居然有访客。那个人披着一件很旧但是没有破的斗篷,和瑟连一起进入屋内。要不是瑟连出声喊玺克,告诉玺克这个人可以信赖,而玺克判断那个声音不是被挟持了,玺克当时已经光着脚在后门准备逃离了。 之后玺克和那个人一起坐在屋子里,喝瑟连带来的热姜茶。他躲藏的地方是一间废弃农舍,屋内杂草丛生,墙上的洞用泥巴和草勉强塞起来,床是用三个木箱并排凑成的。虽然瑟连认为没关系,也弄到了煤炭,不过玺克不敢冒险使用壁炉,怕燃烧的烟会被谁发现。因此屋内天寒地冻,几乎没比外面好多少。 那个人应该有六、七十岁,男性,满头白发束在脑后,披在背上。他脸色红润健康,双眼炯炯有神。肌肉饱满结实,走路时步伐稳健,看样子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他的下巴尖尖的,骨架削瘦。他把旧斗篷脱下来,用一种稳重和细心的动作,数十年每天这样作的熟练,折好迭在桶子上。 他穿着绣有蜥蜴和蕨类图案的墨绿色法师袍。那件袍子质料上乘,看得出来所有者相当珍惜的穿了很多年,布料显现一种窝心的褪色感。那个人活脱脱像是个从古典小说里走出来,帮助英明君王击败暴君的**师。 那个人没有念咒,玺克也没看到有火光或是火精灵,屋内就突然温暖起来,像是放了五个烧得正旺的火炉。之后这些温暖还在屋子里维持了一整个冬天,直到外面的天气温暖宜人的时候才退去。 那个人在双方都坐好,玺克贪婪的灌了一大口姜茶后,问玺克:「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和他刚刚施展的法术有同样的魔力,都让人感到温暖。他充满磁性的声音非常温柔。 「玺克.崔格。」玺克觉得自己的身影映入了这个人眼里:一个才十七岁,满身伤痕的男孩子。 那个人点了点头,他连这种动作都让人觉得稳重,说:「我来自于光明之杖。你不用怕,我不是来逮捕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聊聊你自己的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玺克皱眉。 那个人对瑟连使使眼色,瑟连就很不幸的去外面的风雪里站岗了。幸好圣骑士身强体壮远胜一般人,他不可能只因为受冻而有所损伤。 那个人对玺克开口问:「我看过你的纪录了。你习惯用毒药杀人?」 「是啊。」玺克刻意尖锐的勾起嘴角,露出诡诈的笑脸:「毒药快速、方便,有些还很便宜!」 那个人并没有像玺克预期的那样,出现惊愕或是畏惧的神情,只是继续问:「你喜欢快速致死的毒药,对不对?五秒就能杀人的类型?」 「是两秒。」玺克觉得这个老人可能是因为见过较多世面,所以不容易受到惊吓,他要说些更惊悚的:「我调的药只要两秒。而且入喉到倒地昏迷不用半秒钟。」 但那个人只是点点头,继续用慈祥的声音说:「为什么选择用这么快的方式杀人?」 玺克瞪着那个人,那个人的语气让他莫名的焦躁,好像有针隐隐约约的在戳他一样,他开始夸大自己做过的事,把偶尔才有的事情讲得像是每天发生:「因为方便、快速!我一天要杀好几个人,如果他们每个都在那里慢慢挣扎,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他们快点昏迷我才省事!」 「你的同学一天也要杀好几个人,他们就觉得保持清醒越久越好。」 当那个人这么说的时候,玺克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喜欢欠缺效率的作法。」 「就我所知,黑夜教团崇尚折磨。你的校友都会在献祭以前就把祭品打到濒死,也常常在使用以前就打死了。他们认为施加在被害者身上的痛苦,可以让他们和被害者都成为神的子民。」黑夜教团的教义,认为臣服于黑夜王者是世间最重要的美德。因此,对黑夜王者忠诚的士兵可以在黑夜王国担任大臣,这些被献祭的人则会前往黑夜王国成为被臣子治理的人民。那些没有被献祭给黑夜王者,甚至愚蠢到反抗教团的人,会被打入地狱。那个人问玺克:「但是你却不这么做。你为什么不遵守教义呢?真是为了方便吗?」 「当然了,不然呢?」玺克大吼,他猛的站起来把椅子都推倒了。 「也许,是因为你不喜欢听哀嚎声?你不喜欢看别人在血泊里苦苦挣扎。」那个人不受影响,仍然用平实的语调说下去:「你非得杀人不可,否则你就是下一个祭品。所以,你用你的方式,企图给予他们你所能给予的慈悲。 「我很清楚你的事。你因为不愿意迎合教团风气,被教师质疑、同学排挤,你的排名曾经因为这样升不上去,但你还是坚持不改。你给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个:方便。但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完全搞错了!不是那样!你错得离谱!」玺克对那个人咆哮:「我乐在杀人里,我才不怕折磨人!」 「你怕。你怕惨叫声,你也怕人躺在血海中奄奄一息的场面。你一直都很害怕。」那个人的眉间皱起,站了起来,挺直身体。其实那个人比玺克矮一个头,但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高入云霄的巨人, 玺克不能自主的后退。那个人逼近玺克,不让他逃跑。 那个人说:「你害怕杀人!你根本不想杀人!」 他说的话像是地震,玺克快要站不住了,他觉得好像地壳翻了过来压在他身上,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他宁可自我了断来躲避这个压力,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那个人抱住他。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母亲在摇篮边唱的歌一样温和:「教团已经不在了,你不需要再欺骗自己了。」 玺克仍然记得那个人传来的温暖。他非常丢脸的哭得像小婴儿一样,几个小时过去还停不住泪水,那也是他惟一一次哭到全身脱力的记忆。 那个人待在没办法再说任何话的玺克身边,说:「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你两种都不是。你还是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起责任,但是你所做的一切,以你在古神殿的作为偿还,已经够了。谢谢你保护了我的部下。」 玺克哭到甚至不晓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那个人几时离开的。几周后他收到特赦书,宣告他在教团里做过的事情不再追究,并得到一个公民身分。他几乎同时从报纸上得知,那个人原来是魔法院行政部部长。 ※※※※※※※※※※※※※※※※※※※※※ 「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二十岁的玺克喃喃的复述他三年前听过的话。 「对,所以法师第一情报部不可原谅!他们拿薪水杀人,为了让自己感觉良好杀人!」阔啥兴奋异常的说。 玺克没有应和他的话,他看着阔啥,想起黑夜教团,当老师发现一个过去不敢杀人的学生因为他的教导而把人虐死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在这一刻,看着玺克的阔啥,眼里并没有玺克这个人,只有他自己「教育成功」这件事是他惟一的焦点。 玺克瞪大了眼看阔啥:「你到底哪里有病?」 「啊?」阔啥愣住了。 「诺皮格杀人抢劫财物不算是为了利益,第一情报部领薪水抓犯人算利益;诺皮格杀人取乐不算为了快乐,让被害者家属安心过日子算是为了快乐。」玺克看着阔啥,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只有无尽的疑问。 阔啥说:「这是当然的啊。诺皮格受过伤害,导致他心理扭曲,这不是他的错啊。」 「我也受过伤害啊。」这是玺克第一次口头承认这件事,他之前从未说过「我受过伤害」之类的话,既不曾用以争取同情,更不曾拿来当作任何借口。即使在骚灵女王描述他过去的时候,玺克也不会主动提及自己受到的伤害。因为他觉得这不成理由。 他现在讲出这句话,是为了反驳阔啥。 阔啥的回答大出玺克意料之外,阔啥说:「你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我是所尼语系的法师,你应该知道现在所尼语系的法师都是——」玺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擅长大谈自己的痛苦。现在所尼语系的法师都来自黑夜教团,都有非常惨烈的过去。 阔啥作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摆了一下手:「你课余闲暇时间的研究成果没什么好提的。」 玺克愣了一下才理解他的意思,阔啥认为玺克之所以会所尼语系法术是因为这是他的兴趣。 「不对。」玺克摇头。 「你是这个社会强势的一方,所以才不懂弱势者的心情。」阔啥继续说:「人之所以会犯罪,是因为受过伤害。你之所以不会犯罪,是因为你得到良好的呵护。这就是为什么你应该要保护诺皮格,不让他继续成为这个社会的牺牲品。」 这是什么道理?玺克的脑袋花了好多时间才转出结果来。 阔啥认为犯罪行为可以证明一个人受过伤,没有犯罪行为则证明一个人没有受过伤。也就是认为犯罪是一个人经历坎坷的证明,而不会犯罪则是这个人占尽好处的证明。这也就导出一个结论:犯罪者应该得到帮助,而没犯罪的人不需要得到帮助。换句话说,一个人要得到阔啥的关爱,条件是要走上歪路。 像玺克这种有着惨烈过往、现在处境凄凉却不肯犯罪的人,还有弃猫大哥那种独自承担无理对待,不肯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的人,就是阔啥脑内世界里的最下等人。像玺克和弃猫大哥这种人,既得不到帮助,还必须替诺皮格那种人的犯罪行为负起责任,乖乖的被杀。 「当有人杀人时,他越邪恶,就越无辜,这是什么道理?」玺克忍不住说:「你到底哪里有病?你的头出了什么问题?」 阔啥防卫性的瞪视玺克,玺克的身影终于再次回到他眼里。阔啥说:「我们每个人也都犯过错,哪有资格审判他们?」 「所以你就放任诺皮格杀人吗?你这个人连自己的部下都不去保护,工作没做好还去搞哲学?」玺克站起来瞪着阔啥:「你搞错先后顺序了吧?」 「我真是看错你了!」阔啥也站了起来。 阔啥很壮也很高,但对玺克来说,这个人给他的压迫感还不如一丛长到膝盖高度的芦荟。 阔啥的脸整个涨红,对玺克大骂:「我还以为你是个文明人,原来你也是个只会用暴力的野蛮人!滚出去,你这个低等的接线生!」 玺克鄙夷的看了阔啥最后一眼,扭头就走。 玺克反呛阔啥的事情转眼间就传开来了,似乎对这里的员工来说,「员工关怀室」是一个著名的危险地带,他们总是在监视那里的动静,以便提早察觉阔啥想对谁不利。 一时间所有员工都对玺克友善起来。可能是因为敬佩,也可能是对于他很快就会被开除的同情。玺克估计最常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听到阔啥心情不好。 之后玺克努力的在接线室做接线生工作,完全不再去考虑保护阔啥的事情。在他看来,阔啥应该要和诺皮格共同负起那么多员工被杀的责任,保障工作场所安全明明就是经营者的责任! 他决定以后诺皮格再出现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出手救阔啥。他会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保护员工上面。他甚至忘记问奈莫,在饭店时奈莫那边的人和诺皮格交手的情况如何。玺克没看到诺皮格,奈莫那组人驻守在前面,他们总该碰到了。 第十五章 把世界拖下水的进步 下班后玺克回到租来的房间。吃面包夹罐头鲔鱼。他打开帆布袋里的小盒子,里面有小碴的录音机和四个录音匣,一张手写的使用说明书。他把盒子盖好,打开信来看。 小碴是他在上一个工作地方认识的朋友。法律系学生,喜欢说难懂的话和艰深的议题。 玺克展开那封信,发现信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背面还写着:「小考范围:法师法第二十条到第三十七条及其相关判例。」 玺克实在很担心小碴那次小考有没有准备到正确范围。 信里写着:「希望你一切安好,没有卷入没钱拿的爆炸,也没有拿自己的血施法。自残最好不要养成习惯,改掉!」 玺克心想:有钱拿的爆炸又是什么爆炸?爆破银行金库抢劫吗? 「我拜托瑟连帮我把东西转交给你。他上一个长官出了状况(你瞭的),我妈就把他转到她手底下做事,现在是我妈的直属部下,常在我家出没。」 玺克完全不瞭是什么事,总之有事。而且他本能知道,就算碰到小碴或瑟连也不要追问这件事。 信接下来写着:「你说你要去艾太罗魔信保护那个名字阔很长我懒得写的,那家伙在我们系上是个名人,同学为了支持他和反对他分成两派,两边感情糟到极点,完全不往来,女孩子可以放心的两边各踏一条船不会被发现。 「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神圣赦免组织这个团体,他们积极提倡废除死刑(简称废死),也要求废除等同死刑的诛杀令。他们为了避免有人被处死无所不用其极,不惜触法伪造文书,却又特别喜欢上电视引用宪法,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又违法又号称自己才是合法的一方。大概他们觉得法律是为了让他们实现自我才存在的吧。 「那个阔是那个团体的支持者,他赞助他们的各种分支团体很多钱(因为神圣赦免组织已经被本国民众讨厌了,他们经常换个团体名称做同样的事),让他们给一个杀人犯找二十个大律师,对抗因为没钱,只能找一位小律师帮忙的被害者家属。这可能是我们系上同学支持他们的真正原因。犯罪者三天两头进法院,一向是律师的好主顾。守法良民除了买房,一辈子可能还用不上一次律师的服务。对于经常光顾的好客人,就算送上几次免费服务也是很合理的,要鼓励他们多多使用服务啊!要知道,绝大部分杀人犯都有像整串葡萄那么多前科,每次都是一笔生意。 「他们会把强奸杀害一人、强奸并杀人未遂一人的案子,说成只是把一个人扔进水里;把杀害雇主夫妻又把幼儿摔死的案子,说成只有杀了雇主;然后对大众说法官判太重。另外有死者家属说搞丢的关键证物,最后一次出现的纪录就是被他们的人借走的。只是借的人势力太大,时间拖久了没法查了。 「他们很喜欢说文明社会不该杀人,所以不能有死刑,说对杀人犯判处死刑违反宪法,应该废除。我觉得在还有人会犯下杀人罪的时候,我们本来就不是文明社会了,既然本来就不文明,当然需要死刑啊。 「他们还有很多很离谱的说词。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明新的漏洞百出的理论和颠倒的证据,写作繁复空洞的论文,为他们偏颇自私的目标盖上可爱的外皮。那些人一再用新的谬论取代已经被大众看穿的旧谬论,借着这种花招维持他们先进的假象,其实只是比较常更新谬论罢了。 「神圣赦免组织的成员都是高社经地位的有钱人,显然他们不会因为政府把预算花在盖监狱关更多不能处死的杀人犯上头,没钱多发给他们一斤白米就饿死。根据人类需求五层次理论——这是商业管理理论,不过我觉得这在公司以外的世界也合用——当人类满足了基层的生活需求之后,就会追求更高等的精神需求,从生理、安全、社会、尊重到追求自我实现。那些人,不会饿肚子,请得起保镳和司机,不需要住在出入份子复杂的便宜社区,不可能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工厂里镇日做同样的工作,总是能保持活跃的社交活动,也不会有人对他们大小声、摔碗盘(除了他们自己找错另一半的时候),生理安全社会尊重无一缺乏,只好追求自我实现了。 「但是自我实现需要智慧才可能办到,并不是每个满足了前四个阶段的人都有智慧,你懂的吧? 「一个没有智慧的人,却像你苦苦追求食物一样苦苦追求自我实现,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呢? 「我并非反慈善的人,我对保护之圆之类慈善团体十分尊重。但是我觉得,是因为这些人不可能像保护之圆那样,在战场上冒着鎗林弹雨的危险抢救伤患,更不会奔往地震与海啸的灾后现场,浑身尸臭味的照顾难民,所以才选择了拯救死刑犯这条路。 「想想,死刑犯多好救啊。那些人都安稳的待在监狱里,救他们不用担心会被游击队绑架、也不用担心染上瘟疫,想关心他们的时候搭国内线就到了。他们还都拥有一个完美的死亡威胁!拯救人命可以带来最大的精神满足,让自我充份的实现,不过那些人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救人,也不会让救人这件事妨碍他们过着美满的人生。 「如果可以保证杀人犯绝对没有机会再杀人,死刑未必要保留。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历史告诉我们,只要发生战争,所有监狱都关不住人犯,艾太罗可不算多和平。而且在那些人所崇拜的,已经废除死刑超过三十年的文明国家里,杀人犯在牢里把狱友杀了,内脏煎来吃,还有重犯把监狱的五扇门都炸碎逃出来。另一个已经废除死刑四十年的国家里,有人在三十多人面前被鎗杀,却没半个人出面指证犯人,因为犯人不可能处死,迟早会出狱杀害证人全家。我们真的要跟进这些蠢事吗? 「当杀人犯放话要杀光被害者剩余的家人时,弱势者除了希望国家出手杀死这个杀人犯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安心。弱势者不像那些有钱有闲到可以不支薪搞废死运动的人那样,可以一接到恐吓信息就搬家。他们没有换房子所需的金钱,也比那些习惯全球乱飞的上流人物更依赖家乡的社会网络支援,难道要逼他们像政治犯一样逃难一辈子吗?弱势者面对犯罪者对生命财产的掠夺行为,他们无处逃也无法挡,这就是为什么社会底层的人反对废除死刑。他们无法闭眼不看灾难,因为一旦司法对邪恶退让,他们就会是受害者。 「现在肆虐国际的废死团体,他们要求我国照做的废死,废除的不过是杀人犯的死亡,其他人的死亡从来没有废除过。 「我反对的并非废除死刑,法律本来就可以也应该与时俱进,我反对的是这些连追求自我都要贪小便宜的家伙,以及他们打算为此让社会弱势承担的所有灾难。 「最近在废死和反废死界争议最大的就是诺皮格.史桑。魔法院提出的诛杀令通过这件事,导致全世界的废除死刑支持者给我国寄来雪片一样的抗议信,那个以纳税人的钱饲养杀人犯让他吃掉狱友的国家,还以国家级的身分谴责我国。 「他们说让诺皮格活着坐牢,忍受漫长的牢狱时光是比死刑更好的处罚——我只能说他们不懂犯罪者、不懂司法,更不懂诺皮格——大概是故意的。 「在另一个目前还在努力抵抗废除死刑运动的国家,他们会先说服法官判犯人永远在牢里悔过,接着就鼓动州长或其他大人物特赦、减刑、假品德良好之名假释。由于犯罪加害人保护团体的努力,谋杀最后真正坐完的刑期比连续强奸犯还短,出狱后再次杀人的案件层出不穷。就算法官没被他们说服,判了死刑,也经常因为他们的努力,被其他大人物减刑成短到惊人的有期徒刑。 「即使没能避免判死刑,而且大人物不肯特赦减刑,由于犯罪加害者保护团体会阻止死刑执行,在狱中活上几十年最后寿终正寝的死刑犯多不胜数。他们往往会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鼓励和求爱信,成为媒体宠儿出售签名照,甚至出书、开画展,神职人员专程来狱中和他一对一献上祝福和救赎,在狱中过着衣食(由纳税人支付)和精神都很充实的生活,得到他如果没杀人绝对无法获得的大量关爱——就像那些已废除死刑国家的杀人犯那样——以上全都不需要靠忏悔来换取,只要是个杀人犯,毫无悔意就足够了。 「不需要等到真正废除死刑,光是让他们渗透进来,司法威信就已经成了笑话。 「如果诺皮格被活捉,没有判处死刑并快速处决,我可以跟你赌他真正坐完的刑期不会超过三年。因为他是先天转换师,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得到同情,现在就已经是如此了。他迟早会被放出去使用他的能力赎罪。 「让诺皮格活下来实在是太愚蠢了。你千万不要有那个念头。 「写了一大堆,希望你看得懂。 「最后提醒你,如果那个阔说要放你无薪假,你一定要拿到无薪假证明。这年头雇主有一种新的坑人手法,就是告诉员工要放他无薪假,等他乖乖没上班三天以后,就以无故旷职的名义开除他,不用付遣散费! 「听说艾太罗魔信的经营状况有问题,可能会不择手段的省钱,务必小心。 「正在努力杠上教授的小碴上 「注:我附了二十个罐头给你。我知道你在那座城市里一定不够钱买便当,住的公寓肯定也没有冰箱。 「注后之注:班上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但是我没办法确定她有没有脚踏两条船,我恐怕要暂时支持废除死刑,去另一边查探一下。 「注后之注又注:借你录音机。如果那个阔一脸和善的找你谈话,十成是打算坑你,你就用它录音保存证据。」 小碴的信让玺克的心和胃都温暖了起来,虽然小碴说错一件事,玺克住的不是公寓,是名为雅房但是根本不成房的睡觉场所,只是一个「放床的空间」。 他吃完面包,看完说明书,决定出门去办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打魔话找法师执业管理局的局长大人。 第十六章 阔什么跟什么的招牌 公用魔话亭要到地价高的地段才有。玺克搭公车去市区,价格大约是三分之一个罐头,很实惠。 现在时间大约晚上九点,街上已经看不太到未成年人和家庭了,多半都是单身成人,忙着享受进入爱情坟墓以前的精华时光。偶尔会看到刚脱离名为老板开会的战场,拿着公事包的老爹赶公车,家里的人还在等他一起吃晚餐。 玺克从一排礼品店前面走过,走进一座公用魔话亭。他用手指在蓝色的圆盘里戳出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魔话号码,边等接通边欣赏魔话亭的装饰。有执照的法师打去光明之杖分支单位是免费的。 魔话很快接通,一个玺克相当熟悉的女性声音说:「这里是法师执业管理局。」 「我是玺克崔格。」玺克耐心等待这位总机小姐重演尖叫昏倒和被害妄想的戏码。 「你这家伙——」她奇迹般的没有失去意识,用低沉、冷漠的声音说:「你打来做什么?本单位只能帮助穷愁潦倒的法师,你因为卷入第四焚化炉爆炸案,拿到一笔国赔金不是吗?本单位帮不上你的忙了。你干嘛不去过你醉生梦死的有钱人生活?还是你想展示你有多节俭?想重温餐风露宿的感受?」 「我没断手断脚,也没被拟兽魔器拆成八大块,根本没多少钱好吗!」玺克对魔话铃铛大吼,总机小姐这个态度比直接昏倒更让他火大:「那笔钱只够让我感冒时可以买药不断炊,不工作马上就没了啦!」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钱拿,我每天在这里辛辛苦苦的工作却只有这么点钱,连沉思者春天限定香水都买不起。哼,真让人羡慕啊,你这家伙——」 玺克脑中浮现出数层楼高的骚灵模样,他曾经为了拯救第四焚化炉跟那种东西面对面过,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妳才是每天只要抱着魔话找民众麻烦就有钱拿——」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对面的魔话被局长大人接了过去,玺克听到汽水瓶打开来的「啪啪,噗嘶——」声。局长大人说:「怎样?工作碰到什么问题了?」 玺克急着说:「那个阔然后不知道啥的魔信董事长,他自己躲起来,让诺皮格每天闯进来杀员工,根本没人挡得住他。」 「诺皮格已经到你那里了?」局长大人惊讶的说:「我听说他还没出现啊?」 「那是阔阔阔阔阔阔阔营造的假象,目的是不让法师第一情报部介入。阔很长是神圣赦免组织的虔诚信徒,他讨厌所有站在被害者那一边的人。」 「我会通知第一情报部这件事。」局长大人的声音前所未闻的严肃:「你愿意出面作证诺皮格有出现吗?」 「我任何时候都愿意配合第一情报部的调查。」玺克说。只要这么做可以少死几个人,他连检察官都愿意见。他等局长大人忙了一阵子,玺克之后接着问:「我听说艾太罗魔信经营状况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听到相关的风声。」局长大人说:「似乎在阔霍盖姆凯惹勒上任后,已经亏掉了一半的资本额。光明之杖里想撤换他的声浪很大。他们说现在的经营方针不对。现在是根据使用率调高费率,企图在短时间回收魔话亭的设置费用。对消费者杀鸡取卵,结果只有钱太多的人才会打魔话,使用率和价格陷入恶性循环。这种以方便为卖点的垄断性设施应该压低价格,提高使用意愿。当广大的消费者闲闲没事就打魔话找亲友聊天的时候,当然就不用担心成本回收的问题了。国家政策是把魔话和铁路一样列为缩短城乡差距的基础建设,负有提高国民交通方便性的任务,不应该有区域差别费率——」局长大人的声音突然变小、消失。 「喂?怎么没声音了?你还在吗?」玺克用手戳了戳铃铛,还是没声音。突然他感觉铃铛里冒出一点刺刺的法术波动,他立刻推开魔话亭的门冲出去。 魔话亭在玺克身后爆炸,亭子上盖被炸飞到五公尺外,路人全都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玺克被冲击力推倒,滚了两圈趴在地上抱着头,看魔话亭烧到只剩骨架,嘴一直合不起来。 ※※※※※※※※※※※※※※※※※※※※※ 隔天玺克上班。今天大门雨遮上的装饰是一个女人坐着张开大腿的下半身,上面用凹痕写着「请插我」三个字。 他进到大楼里,在大厅看到新的公告:「为提供顾客更好的服务,即日起取消有照法师与魔法院相关单位通话免费优惠。」 这就是说,以后玺克打去法师执业管理局要付费了! 玺克站在公告前抿嘴,思考这和昨晚的断话、爆炸事故有没有关系。他一转身,看到大门外站着一个认识的人,正蹙眉看着大门的装饰。 那名女性是莱尔诺特女士,小碴的妈妈。高阶骑士。年纪超过五十,生过六个孩子,可是高佻又凹凸有致的身材丝毫不见走样,仍然火辣无比。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据说骑士不容易老,这点在她身上得到证实。她有一头直到腰际,会透光的浅咖啡色长发,绑成松松的麻花辫。柳眉底下一双凤眼透出不满。她穿着圆领汗衫,侧面有绑带装饰的七分裤和低跟休闲鞋,一副生活化的打扮。看不到她有带武器。右手用三角巾挂在胸前,手臂上缠着绷带和固定板。她是三年前打下黑夜教团的骑士之一,玺克对她的印象是:强到不像人。不知道是谁有这本事让她负伤。 她平常走路就是伸直腿迈大步,今天跨得又比平常更大步,心情似乎很差。她走到柜台前,玺克则在那之前就躲到「不要问公司能为你做什么,要问你能为公司做什么」的精神标语立牌后面。 莱尔诺特女士把左手撑在柜台上,身体前倾,露出迷人的微笑。她凝视着柜台小姐的双眼,似乎是用目光就让对方醉了。她问:「请问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的办公室在哪里?」 柜台小姐脸一下子变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连话都说不好了:「没没、没——董事长没设办公室,他他他说要跟员工在一起——」 「帮我通知他,就说莱尔诺特找他,好吗?」莱尔诺特女士抬起左手,手掌微握,先用食指侧面和姆指轻触柜台小姐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再张开手,从柜台小姐脸庞一路往下摸,最后用食指指尖轻点嘴唇下方:「谢谢。」她俐落的转身走向给客人使用的沙发。 柜台小姐看似要被恋爱的冲击给撞昏了,她用发抖的手拿起内部通讯用的铃铛说了一些话,剩下的时间全都用迷蒙的眼神看着莱尔诺特女士。 玺克往立牌群深处钻,一直钻到盆栽群后面,用大叶子把自己盖住。他不敢用法术加强隐身效果,施展法术放出的微弱波动,可能会被身经百战的骑士察觉,继而反射性做出攻击动作。 莱尔诺特女士坐在沙发上,翘着膝盖交错的二郎腿,肩膀舒展开来,左手横向伸直放在沙发靠背上面。 七分钟后阔啥出现了。他露出能让火热恋情瞬间冷却的笑容,张开双手走向莱尔诺特女士。莱尔诺特女士站起来,对阔啥的笑容并不领情,手叉腰斜睨阔啥:「你好,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 「您怎么会亲自过来呢?我可以过去看您啊。」阔啥说着就一直靠近莱尔诺特女士,很快进入不礼貌的距离。 莱尔诺特女士在距离恰好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在阔啥脚上重重踩了一下。虽然是低跟鞋不过是高阶骑士全力一击,无论是落点还是施力方法皆完美无瑕,阔啥只能憋住哀嚎默默后退。 「我今天以个人身分警告你,马上停止你那些妖言惑众的节目!」莱尔诺特女士柳眉倒竖,瞪着阔啥。 「我的电台播送的都是对全人类有益,宣扬爱与原谅,教导国人何谓普世价值的节目!这是世界潮流。」阔啥说出目前全世界最强盛的国家的名字:「——的律师团体都提倡废除死刑。」阔啥煞有介事的说:「这些节目还得过很多奖呢,像是神圣赦免组织颁发的生命守护者奖……」 「你竟敢这么说!」莱尔诺特女士看起来像是想把阔啥打成烂泥,眼睛都要喷火了:「昨天播放的推入黑暗之路是怎么回事?那个强奸杀人犯的自白时间?他说他是因为被母亲虐待才强奸杀人,主持人还帮腔说这不是你的错?这种东西你们也敢播?那被杀的人又错在哪里?」 阔啥说:「民众应该要知道他才是弱势的一方,宽恕他才是真正的正义。」 莱尔诺特女士听了更加愤怒:「你们的节目告诉民众只要自己受了伤,就可以随便找无关的人当代替品报复,就算造成所受伤害好几倍的破坏也可以被原谅,你竟然说这种东西对全人类有益?你知不知道现在世界上一年发生多少起持鎗扫射校园、开车冲撞人群的案件?他们就是抱持着这种想法,把无辜的人当成靶子!」 「这个社会应该要多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至于会不会有人采取相同看法,最后连行为都一样,不在阔啥的考量之列。 「你竟敢让我的孩子听这种——」莱尔诺特女士一跺脚,大厅地面就出现放射状裂痕。玺克犹豫着他是不是该出去掀小碴的底,告诉她小碴只是为了确认女孩子有没有脚踏两条船才暂时支持废除死刑,等他被甩了就会恢复正常了。 阔啥又开始露出那种没看到眼前的人是谁,只专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如果妳经常和那些可怜人说话,妳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像外界认为的那么穷凶恶极,他们都是温和有礼的好孩子,都非常的善良,只是成长过程——」 「你以为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莱尔诺特女士冷声说。 阔啥一愣。莱尔诺特女士是骑士,她的工作就是面对犯罪。 莱尔诺特女士说:「警察都反对废除死刑。你、还有那些废死律师看到的犯人,都是被我们抓到了,缴械了,被人盯着了,无路可逃了,想耍狠也没得耍了,眼前站着一个想帮助他逃出这里的人,面对躲过死刑的惟一希望,当然温良谦恭了。你应该去看看犯罪现场,看看那些脑浆、血迹,看着被害人死时的表情,盯着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感受他们人生最后看到了什么,你脑中会浮现出加害者当时的脸孔,肯定跟你在安全的牢狱里看到的不一样。」 法师第一情报部反对废除死刑,骑士团也是,而且他们有本国的压倒性多数民意支持。 「我有看照片啊——」 「照片是冰冷的。你要去看现场,站在尸体中间,去闻那个气味,感受那里的空气。」莱尔诺特女士说。 阔啥顿了一下,立刻转移话题回避莱尔诺特女士的要求:「废除死刑是普世价值,我国应该跟上国际潮流,不应该被民粹影响!」 「请容我提醒你,被你称作民粹的那些人是国家的根本,没有他们就没有这个国家。」莱尔诺特女士瞪着阔啥说:「普世价值应该要能够让人自发认同,应该是本来就存在于人心里的动力。当你需要把民主贬为民粹才能推广它的时候,你就证明它不是普世价值了。那是你强加在别人身上的心灵暴力。」 第十七章 无条件的条件 听到莱尔诺特女士居然把他和他最厌恶的暴力混为一谈,阔啥深吸一口气,龇牙裂嘴看似要动手了。平常抓罪犯抓惯了的莱尔诺特女士怎么可能会害怕,瞇眼面对阔啥,一步不动。玺克非常期待莱尔诺特女士把阔啥扁成一个表里如一的猪头。 这时大厅的门开了,八个穿光明之杖制服的法师走进来,每个人都拿着跟法师袍似乎不该一起出现的公事包。这些人是光明之杖里处理行政业务的文官,所以看起来不完全像法师。领头的男法师外表年龄大约四十岁,瘦瘦高高的,还有一张削瘦型的脸,眼睛只有两条缝那么大。他的眉毛稀疏,灰褐色短发紧贴着头皮。他站得很直,但是他太瘦了,好像一撞就会倒地。 一看到这个法师,莱尔诺特女士先是无声的张嘴,接着脸色变得红润,小跑步迎上前:「老公——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名男法师是小碴的爸爸,安勒魏格先生,夫妻俩都是公务员。 「我有公事要办。倒是妳怎么不在家休息?」安勒魏格先生低头问。他比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老婆还高上一个头。 「昨晚就好了,我在等你帮我拆。」莱尔诺特女士举起她挂在三角巾里的右手笑说。 「小碴还躺着,我帮他向学校请三天假了。」安勒魏格先生露出浅而温暖的笑容:「妳等一下买两把新的直立式衣架回去,下次跟儿子决斗挑个好修理点的武器吧。」 莱尔诺特女士轻笑一下,然后收起笑容,严肃的跟老公一起走向阔啥。 「您好。我是安勒魏格,我负责指挥这一次的审查工作。事前有在信里向您解释过了吧?」安勒魏格先生和阔啥握手。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坚硬如石,不给对方任何推拖的机会。 「我有吩咐他们一定要准备好那些资料。」阔啥战战兢兢的:「但是前几天会计室失火了,会计人员也受了伤,到现在还在缺人,实在弄不出来。」 会计室火灾就是玺克和奈莫碰到的那一场,那一场不是只有人受伤而已,还有两人死亡,而且是在火场外被杀害的。 「你可以委任会计师公会协助,损失的资料也可以向银行要。」安勒魏格先生不再笑了,他嘴唇使力绷紧:「审查团要求知道详细的经营状况,这就要您提出完整的财务报表!光明之杖认为您不适任这种大型公司的董事长,恐怕您今天犯下的缺失只会印证他们的看法。」原来是光明之杖派安勒魏格先生来监督阔啥,难怪阔啥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真的是一场意外——我——」阔啥张开双手,想要辩解。 这时门外有闪光灯连续亮了七次,一群本地警察正拿照相机对着雨遮猛拍。 他们拍够之后就进入大厅,直直走向阔某说:「来找您这么多次您都不在,这次刚好遇上,真是太好了。我们屡次接获民众抱怨,说这里的大门装饰妨碍风化,让人感到不适,我们要找您谈谈这件事。」 阔啥脸色惨白,嚅动嘴唇用微小的声音说:「那——那个——那是有人边走边练习法术,才——」 莱尔诺特女士看看这一大群人,加起来足足有十七人都要找阔啥谈谈。她偏了一下头,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搞定吧。」她轻蔑的问阔啥:「哪里有空的会议室?」 阔啥咬牙切齿的微笑,伸手引导众人通过员工出入口。 玺克这时候才从盆栽群后面出来,确定他们走远后,他再溜去接线室。 ※※※※※※※※※※※※※※※※※※※※※ 因为员工大量辞职,接线室里的小平台相撞意外也少了很多。没有脏话和乱飞的冰箭,这里安静到有点寂寞。小平台的时速本来有系统限制只能到三十公里,不过现在人太少、场地太大,同事就教玺克拔掉某一条线,就能解除时速限制,飙破八十公里。虽然这种速度下防撞系统帮不上忙,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机会撞上了。 玺克坐着小平台,按照地区号码表找到他昨晚用的那座魔话亭线路位置。他从垂直通道靠近那里,把小平台停在水平通道口前,徒步走进较小的水平通道里。他找到那条线路,发现那个铜盘掉在地上,上面显示断讯的红色,跟传输系统分离开来。他把铜盘挂回去,把线都接好,心里怀疑着这会不会是一起针对他而来的恶意断话和谋杀。 打免费魔话会有执照号码纪录,阔啥可能藉此得知有人在和光明之杖单位联系,判断艾太罗魔信的真相会被说出去,就出手断话,还不知道用什么手法把魔话亭也炸了,搞不好这个人早就在全市的公用魔话亭上都动了手脚,不管员工去哪座魔话亭说他坏话都会爆炸。 玺克想去找奈莫,转身却看到他坐过来的小平台上多了一个人,伊莲翠坐在那里。 伊莲翠的外表,骨子里应该是恶魔伊卡玛。她穿着丑制服,坐在小平台边缘,脚垂在外面晃啊晃的。嘴唇微微嘟起同时半启,露出一些洁白的牙齿,偏头看着玺克。 「你真是,把这里当成自家出入啦?」玺克用指甲把挂在脖子上的银匣撬开一条缝。 恶魔伊卡玛用伊莲翠的声音说话:「有那对夫妻在,现在谁都不可能伤害阔霍盖姆凯惹勒。所以伊卡玛可以过来。」 「是啊。挑现在去杀他只是找死。」玺克瞇眼后退,贴墙站立。 雾妖小灰很淡很淡的在空气中散开来,让人没办法察觉,为玺克搜集周遭状况。小灰告诉玺克,奈莫来了。 奈莫走进接线室,首先到他们平常窝藏的零件箱后面看,那里没人。 「爱这种感情实在很美。」恶魔伊卡玛掐住自己的颈子,慢慢收紧:「不需要回应就能炽烈燃烧。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只要自己快乐就好,对方怎么想都没有关系。」 玺克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莉丝娜抓住奈莫袖子说了几句话,奈莫按钮呼叫小平台,并且查询通往玺克位置的路径。测试用的魔话铃铛响了起来,奈莫走去接魔话,他叫来的小平台被别的同事坐走了。 恶魔伊卡玛双眼变得血红,皮肤开始燃烧、脱落:「爱是不求回报,不需要对象的回馈,也不需要同意这种回应;爱是付出,不管对方有没有提出要求,也不必在意对象是否拒绝;爱是接纳一切并由衷的为其快乐,包括对象对自己的恐惧与恨,都可以化为喜悦。我想把你的头拆下来,挂在脖子上。我想把你泡在防腐剂里每天观赏。你什么都不用做没关系,因为我爱你啊。我要你的一切,我爱的一切。就算你不想给,我也会完成我的爱。」 「去死吧,恶心的家伙。」玺克拔出祭刀。 恶魔伊卡玛正要开口说话,他所坐的小平台突然消失。伊莲翠的身体倾向一侧,接着下坠,长长的金发在空中旋转,最后撞上四十公尺下的垂直通道最底端。他的伪装化为点点火星消失,侦测恶魔的警报器大响。蜂鸣器和「恶魔入侵!恶魔入侵!」的广播传遍大楼的每个角落。 两只有着花边袖口的手,从玺克后面的墙壁伸出来,按着玺克的肩膀往前推。玺克往前走了一步,奈莫和抱着他腰部的莉丝娜一起穿墙出来。 奈莫站到通道边,甩甩袖子,探头往通道下面看:「这家伙也太像伊莲翠了吧,好危险!」 「无照恶魔,闻味道就知道了。」莉丝娜说。 恶魔伊卡玛在垂直通道底端,用六只手臂撑地站起来,白骨翅膀一震,变成一只鸽子,冲进其中一条隧道里,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要是莱尔诺特女士听警报赶到,他就死定了。 玺克按着额头问:「奈莫,你还记得刚进学院时上的第一堂课吗?」 奈莫的回答听不出来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忘了它吧。你还记得喔?」 ※※※※※※※※※※※※※※※※※※※※※ 玺克十岁进入教团,在每个人取得祭刀后,第一堂课是在地下室里上。 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同学的脸都看不清楚。玺克可以听见啜泣声,刚才祭刀仪式上受的伤阵阵抽痛。 低矮的讲台有打光,上面站着蜜姷院长,她旁边还有一个成年男子的雕像,穿着厚重垂到地面的长袍,露出十只脚指。长发披肩,蓄短须,雕刻师似乎是想表达一种超越人类的情感,却只给人死板的感觉。他的眼睛不是对着眼前的人,而是看着遥远遥远的地方。 蜜姷院长是一名大约五十出头的女性,站得像塔一样直,身材也和塔差不多。她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眉毛是纹上去的,像两把刀。 她总是板着脸,只有在提及黑夜王者的时候才露出陶醉的笑容。新生第一堂课都是由她上,彷佛这是种院长才有的殊荣。 「这是我们灵魂的领导,世界的创造者,黑夜王者。」蜜姷院长的声音像是能穿透泥土和棺盖,把死人都给吵起来:「你们是幸运的,能够被祂选上。这让你们成为特别的人,除了你们以外的人都不过是迟早会腐烂的肉块,他们的灵魂都将落入地狱,只有你们能够得救。 「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不管你们犯了什么错,黑夜王者都会爱你们、原谅你们。祂是你们的父亲、母亲、导师、兄长、朋友,是你们的一切。万物都不能脱离祂存在,你们也一样!无论你们是如何卑微罪恶的存在,有祂在你们的灵魂里灌溉祂的恩惠,你们就能成为美好善良的人!也只有由祂那里得到的新生命,才是真正的活着! 「接纳祂对你们无条件的爱!成为祂的使者,是祂赏赐给你们的崇高使命!你们会得到永恒的喜悦!祂会满足你们的所有要求!」 蜜姷的脸上显露出狂热的爱,彷佛要把人煎来吃掉:「而祂对你们没有任何要求。」 当时奈莫坐在玺克左手边,玺克感觉他一直踢腿,不知道是太痛还是不耐烦。走出教室时,玺克问他:「你还好吗?」 奈莫瞥了一眼玺克还在滴血的手,他自己的手则痛到直发抖,说:「我们都很好,不好的是某人的脑子。」 玺克偷偷笑了。奈莫对玺克的反应也很满意。到了分配房间时,他们又分到同一间,于是很自然的把双方的床铺拉到一块。他们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讨论,玺克小声的告诉奈莫:「妈妈告诉过我,别人帮你忙如果不收回报,你就欠人家人情债。人情债更难还的,所以不要想着叫别人无条件帮自己的忙,不要随便欠下人情债。」 「我家是说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事。」奈莫小声说:「你知道的,最厉害的剥皮店上床都是不用钱的。全世界最有钱的宗教,就是嘴上说神帮人不求任何回报,实际上他们的信徒却把所有财产都拿来荣耀神。」 玺克有点听不懂:「我妈说神帮忙我们,他们有做到的话,我们也要做到还愿酬神。这个神好像怪怪的。」 「黑夜王者肯定有问题。」奈莫说:「我听说过有些坏东西会伪装成神,装得好像很大方,然后就把你的健康和财富都拿光。」 两人在对黑夜王者的看法上达成共识,后来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这个「不要求任何回报」的神不是只要信众用黄金打个牌子送给祂就够了,祂贪婪到连他们的灵魂和性命都要。他们只能爱这个神、顺从这个神。只要祂想,他们就必须照祂的指示做事、照祂的指导看待事物。只要祂要,他们拥有的东西从一只鸡到深爱的人,都必须立刻献给祂。他们的自由、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感情,都被放在祂的祭坛上。 这些事物都远比黄金要贵重太多太多了。 更可怕的是,他还是玺克人生中碰到第一个不准任何人拒绝和祂来往的神。照蜜姷院长的说法,对于不肯在生前服从祂的人,祂会在死后抓走他们,然后把他们的灵魂丢到地狱里永远折磨。 第十八章 决战诺皮格 「什么都不要,意思就是要你的一切,包括你给不起和不属于你的东西。我刚开始在黑市闯荡的时候,前辈就给我这个忠告。」奈莫的声音将玺克拉回到他二十岁的现在。奈莫说:「这个伊卡玛不能放着不管,晚点我会去买午餐。」 「我也去。」玺克说。 午餐时间到之前,他们先帮忙接线室的工作。 玺克负责换线,奈莫则趁那时候拿油和抹布保养铜盘,他们坐同一个小平台一起移动。玺克告诉奈莫接线室附属设备房的事情。 奈莫说:「你让我想起一件事,当初要盖魔话系统的时候,法术黑市里有引起一番骚动。」 「怎么了?」 「魔话就是一种传输系统,理论上来说也可以传输法术。当时一堆人摩拳擦掌的,等着利用这个漏洞大干一票。」奈莫摊手,差点把铜盘掉出去,只好收手抓紧铜盘:「不过光明之杖早就知道会有这种问题,他们设了很强大的法阵过滤法力传输。很多人都很失望,那阵子黑市酒馆里躺地板的酒鬼特别多。除了可以过滤法术,那个法阵还有加密效果。要想监听对话内容只能在两端录音,中间没办法。」 「所以阔到不行不知道别人都用魔话说些什么?」玺克一手抓着一条缆线问。 「对。因为法阵绑死了,就算他是董事长也没有权限能开。不过他是**师,董事长权限应该能摸得到那个法阵。他要是真想窃听,直接弄坏法阵就好了。要是那个法阵失效了,诺皮格就可以自由炸飞所有有魔话系统的地方。」 「实际上他就是自由炸飞这里每个地方没错。」玺克觉得,那个同时担负起阻挡法术传输和通话保密任务的法阵,可能已经坏了。 奈莫沉思了一下,说:「等一下你打魔话去炸飞瑟连大人,验证一下怎么样?」 「我不知道要打去哪里。」 「打报案魔话就对了,他八成住在哪个警察局里。」 「你想让我吃上袭警的官司吗?」玺克叹了口气,又问:「对了,你上次跟诺皮格打得怎么样?」 「哪个上次?」 「在饭店那时候,你们应该有碰到他吧?」 「没啊,就一大堆合成兽踩过我们往你们那冲而已。诺皮格没有出现,你也没碰到他吗?我以为他利用转换术抄捷径去你们那边了。」奈莫满脸疑惑。 「没有。」所以上次在饭店里,诺皮格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只放怪物大军过来,太奇怪了。 莉丝娜本来坐着制作手摇茶。她把水瓶放下,抬头往上看:「诺皮格来了。」 从他们头上传来爆炸声,许多水泥碎块掉了下来。 玺克把缆线往铜盘上插好,拔出祭刀和一把串在细绳上的骨头。 「看看今天能不能把他作掉。」奈莫抽出祭刀,指缝中夹着五个血瓶,把血全浇在剑刃上。 爆炸声连绵不断,位置慢慢移动。 玺克用所尼语念咒:「绑缚逃离的狡诈之魂!」一道肉眼可见的白光从玺克手中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爆炸声很快停了下来。 玺克觉得鼻腔有点痛,立刻用浸过药的手帕包住口鼻:「毒气!」 奈莫戴着绣上法术符号的口罩,莉丝娜找到警铃按下,叮叮叮的警报音在整栋大楼各处响起,伴随着出事地点的广播。 奈莫问玺克:「跑哪去了?」 「不会太远。我还牵着他。」玺克手中的白光很微弱,但还在。 奈莫说:「我刚才想说,转换术理论上也可以用来穿墙。先把前方的材质变成接近糊状可以穿透的材质,通过以后再变回来,再利用变形术整理。不过这样会没有空气,所以只能用来穿过墙,不能在墙壁里待太久。」 「借着附属设备房换气?」玺克提出合理的假设。如果移动得够快,就可以闭气从一间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到了再换气。接线室贯通这整座大楼,附属设备房自然也是到处都有,这样他就哪里都能去,而不会撞上这里的员工。 「大概吧。」奈莫摸摸下巴。爆炸声还无法解释。 在传出最后一段爆炸声的地方,墙壁出现裂痕,然后炸开,露出后面那个十公尺立方的密室空间。原先挂在那面墙上的铜盘掉到通道底,在远方发出匡当的声响。 密室墙壁上挂着一个直径三公尺的铜盘,上头的法术符号全是用宝石镶成的,像花瓣一样的在盘面上绽放。它的插槽不在盘面中心位置,而是在侧面。二十条以上的缆线从侧面伸出,穿进墙里。玺克看到墙面上画满了一碰到就会爆炸的法术符号,每面墙都有。有人比玺克更早想到诺皮格会穿过附属设备房移动,设好了陷阱。 诺皮格站在密室中间,小心的踩在最中间一小块不会爆炸的空地上。他穿着橘色和粉红色直条纹的衬衫,袖口有大片装饰皱折,几乎有袖子一半长。下半身穿着艳红色灯笼裤和绿底的女巫鞋。他两手遮脸只露出圆睁的双眼,膝盖夹紧半蹲,看着对面的两个法师一个使魔。 奈莫不给对方时间行动,立刻投出火球。诺皮格朝前伸直手,将火球转换成水蒸气。火球如他所料的消失了,却不是变成水蒸气,而是变成腐蚀性毒气扑向他。他的袖口一下子焦黑卷曲。他急忙缩手施展护壁,周遭墙壁冒出很多小洞。 「本大爷可是作过功课的!」奈莫旋转手腕耍弄祭刀,又投出一发冰箭。 诺皮格想把冰箭变成水,却变成了冒烟的熔岩,他惊险的往旁边跳闪开,踩到爆炸符号,虽然有护壁,他的一只鞋子还是被烧掉了。 玺克夸张的叹了口气,他故意别过头,勾起单边嘴角斜眼看诺皮格:「你应该乖乖去读肯收你的法师大学才对。」 转换术里有所谓的「陷阱材质」。对施法者而言,他在施展转换术的时候,能够控制的并不是「将目标转换成何种物质」,而是「要对目标施展怎么样的转换动作」。比方说把水变成水蒸气就是要加热,将蒸气变成水就是要冷却。施法者并不能指定目标要变成水或蒸气,他只是可以将目标加热或冷却而已。 所以在施展转换术的时候,要是搞错目标的材质,就会出现非预期的结果。所谓的「陷阱材质」指的是看起来很像常见材质,探测法术也难以分辨,但是对他们施展常用的转换动作,却会变成危险物质的材质。 奈莫就是用那些陷阱材质攻击诺皮格。如果诺皮格有上过法师大学,修过相关课程,他就不会上当了。 「那种地方只有你们这种无能的蠢材才需要进去!」诺皮格对玺克大吼。玺克成功使他动摇了。诺皮格吼着:「是他们该下跪磕头求我去读,我才不屑读什么法师大学!朕比他们任何一个教授都更了解法术,还去读大学是给他们的褒奖,奖励他们那可怜的模仿行为,让他们沾我的光免于倒闭,让他们可以炫耀我是他们的学生!」 诺皮格蹲低,手接触地面。玺克脖子的银匣蹦跳起来,小灰冲出去挡到玺克背后,吞下一团熔岩后消失。诺皮格的攻击居然可以从敌人背后出现! 「空间扭曲法术?」玺克满腹疑问的看了一眼奈莫,奈莫摇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但不会是空间扭曲法术。 诺皮格在奈莫背后放出闪电,在玺克后方放出冰箭,逼迫他们转身防御。就在玺克转身的时候,诺皮格越过通道扑到玺克背上,一身骨头撞得玺克很痛。两人一起跌倒摔下小平台,滚进水平通道里。 「全都给朕变成木头吧,这些没有脑袋的东西!」 法术波动以诺皮格为中心扩散,一碰到就会被转换。玺克身上有一个橡实护身符,融合了现代法术和所尼语的技术,含有他的血,是他精心制作来对抗转换术的。护身符和转换术的波动碰撞,上面顿时出现一道裂痕,转换术波动同时失效。玺克用祭刀往诺皮格脖子上划,诺皮格把两人身下的地面变成沙子,下陷的同时一脚把玺克顶开,让玺克摔到没有变成沙的区域。祭刀只划破诺皮格表皮,吸到一点点血而已。 「你很喜欢木头嘛!把家人变成木头很爽吗?」地面化为沙子的范围一直扩大,没多久连玺克底下也都变成沙子,开始往下滑。 这个地方变得像蚁狮地狱一样。诺皮格身在蚁狮地狱最中心,只露出上半身,把手放在沙子上:「没错!爽毙了!反正都是一样的!」沙里窜出无数尖锥,往玺克刺过去。奈莫投了一个护壁过来帮玺克挡下。 「你不是故意的,不觉得后悔吗?」玺克一脸凝重的看着诺皮格。他往沙坑中间滑,和诺皮格距离拉近。 「为什么要后悔?」诺皮格嘴角上扬,眼神却像是被神拿闪电劈过一样,空洞无光:「当我看到他们都变成木头的时候,我好像从一场长长的梦境中醒来。所有压迫着我的感觉都不见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终于明白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朕才是有权决定命运的人,跟他们不一样!我真不懂我怎么会这么晚才明白这件事! 「过去的我被这个自私自利的社会给骗了,还以为帮助人类是什么伟大的事业,我呸!那只是社会为了利用我才找来的借口!社会就是多数蠢人联合起来,用以压榨极少数有才华的人的集合体。像我这么强大、完美的人,打一开始就不需要为任何人服务,他们应该下跪求我的恩赐!」 先前阔啥对社会与犯罪者的看法在玺克脑中一闪即过,玺克明白了些什么,他顿时理解到:这家伙和阔啥都没救了! 第十九章 杀人的后续 沙坑下滑的速度猛然加快。沙子穿透地板掉到下面一层楼。玺克掉了下去,落在坚固的地面上,在薄薄的沙堆中站好。他现在身处于一间空的办公室里,天花板中间有个洞,沙子不停的从边缘掉下来。 诺皮格把沙子塑造成石头阶梯,两手张开缓步走下来,耸肩说:「像你这么幸运的人也会羡慕朕吗?」 「我不记得我有幸运过。」玺克滑下来的时候手肘擦破皮了,他用法术止血。他让祭刀沾上一点他的血,有一道法术需要用敌我双方的血来培养。 「你是死灵师呢!这个天赋真是太美好了。朕只能玩弄那么一下子,只能改造他们,让他们变得更可爱。可是你可以永远拥有他们。」诺皮格挥动手,作出拥抱某人的动作:「只要杀了他们,你就可以得到他们,可以让他们爱你、亲近你、保护你,做一切他们不肯做的事。多令人羡慕啊!朕最遗憾的就是转换术太容易玩死人,那个贱女人也是,要不是她死得那么快,朕还想多玩她几次,听她慢慢哀嚎!」 「她只是口头上侵犯到你,有必要杀她吗?」玺克非常讨厌诺皮格看待先天法师能力的方式,好像那是某种权柄,一种人上人的证明,让他可以免除作为人应该遵守的社会规范。或者,依照阔啥和诺皮格的说法,他们这种人不算是社会的一部分。 「她当然该死!」诺皮格咆哮起来:「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她是人尽可夫的破布!她以为她有什么权力拒绝我?她应该跪下来求人侵犯她!」 「你不是死灵师,你连法师都不是,你只是大学不要的烂货!」玺克不断说话刺激诺皮格,刺他的痛处,让他非常渴望杀死自己,这样诺皮格就不会逃跑。 「你会为这些你为了维持自己低劣自尊心所撒的谎而后悔!就算这是出自于你天生的平庸,也不可原谅!我会把你做成跪着的雕像,不,是五体投地的雕像,不,还是做成玩偶,跟在我后面朝我跪拜!」诺皮格暴怒起来,他的脸孔完全扭曲,看起来像蛇又像鲨鱼。他舍弃了只有玺克在,能够轻易逃跑的机会,对着玺克穷追猛打,放出大量束缚、冻结、燃烧的法术,玺克一一拆解。 如果诺皮格维持冷静,在这时候进行他拿手的逃跑行动,结局将会改写。 办公室的门猛然打开,弃猫大哥带着一整队人出现,他们脸上显露出必死的决心,用整齐划一的动作群体施法。大到占满房间的光之弓箭成型,宛如飞翔的凤凰,带着烈焰之尾攻向诺皮格。 黛姊这时冲了进来。 诺皮格对着光箭大吼,像是狮子的咆哮,光箭先是慢了下来,接着由箭尖开始,往后变成无害的水气。转换光箭是非常大的工程,诺皮格暂时无暇他顾,玺克趁机欺身上前,祭刀敲到诺皮格肩膀,血之诅咒附着上去! 这不是物质法术,转换术不能生效。诺皮格的肩膀上出现红黑色内出血形成的图腾,还发出红黑色的诡异光芒,透到衣服外面。皮肤溃澜冒出血泡。看起来像是黑色的荆棘在诺皮格皮肤下生长。图腾一直扩大,爬过他的腰、爬上他的脸。 「嘎——恶——」图腾在诺皮格脖子上绕了一圈,诺皮格抓着喉咙痛苦的弯腰。他转身抓向玺克,玺克架起护壁,却被诺皮格垂死放出的强大力量击碎。玺克偏头闪开诺皮格的手,转换术吞噬了他左肩和颈侧一层皮肤,化为空气。一大堆血流了出来,玺克踉跄退了两步。 诺皮格在空中乱抓,转换术四处乱喷。弃猫大哥和部下群体施法造出坚固的护壁,他们举高护身符,按照显然经过多次练习的动作在房间里散开,将魔法桩敲进墙壁里,形成法阵,把诺皮格的法术限制在房间里。 天花板裂开,变成好几块大碎石掉下来;柜子变成熔岩,刚开始还维持着柜子的外型,接着就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流淌;窗户玻璃变成硫酸,发出可怕的味道。玺克想了结诺皮格,但他的手举不起来。小灰忙着阻挡掉落的石头,没法帮他。 「去死!通通去死吧!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有太多机会了!死光吧!」诺皮格嘶哑的叫喊。黑色图腾盖过他的眼睛,他已经看不到了,但他还是伸出手,凭瞎眼前的记忆抓向玺克。 玺克握紧已经裂开的护身符。 这时候奈莫穿过柜子的熔岩,从诺皮格正后方现身。在玺克眼中,这个只发生在一秒内的过程,每个细节都特别清晰。奈莫走上前,祭刀从后面伸到诺皮格颈子前面,先伸往左边,往奈莫自己的方向一收,再往右边拉到底。接着奈莫就后退,和诺皮格拉开距离。 血先是在诺皮格颈部围上一个红色的项圈,然后扩大成领巾,最后让他穿上一身红衣。 「嘶吱——」诺皮格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奈莫划开了诺皮格的喉咙,他已经无法说话了,手停在玺克前面五公分处,垂了下来。玺克勉力用双手举起祭刀,插进诺皮格的心脏。 弃猫大哥抛过来一面护壁,挡下诺皮格最后一道转换术,撞出好几点火星。 那就是诺皮格最后的生命之光。 房间里所有物质变化都停了下来,诺皮格瘫倒在他自己的血泊里。他的血喷了玺克一身。 「止血!再生!」奈莫冲上来施展他不太擅长的治疗术。弃猫大哥冲上来做同样的事,不过他显然高明多了。弃猫大哥的部下也都冲上来群体施法。玺克的伤口被一把祭刀和十三把法杖指着,瞬间就好到连红肿都没有,可能还比受伤前更光滑柔嫩。 玺克看着这群人紧盯他的肩膀看,第一百零一次确定上面的血块是先前战斗留下的,不是伤口又裂了,玺克忍不住笑了起来。 奈莫捏紧帽子,帽子随之碎成片片。他只架设了护壁保护,就从熔岩里穿过去,人大致还好,帽子脆化完蛋了。 莉丝娜从天花板上的洞跳下来,盯着诺皮格的死尸看,一手压着嘴唇。诺皮格死状极惨。脖子折到不可能的角度,血之诅咒把他全身每个地方都挤压扭曲,整个人变成一团不停颤抖的烂肉。曾经让无数人夜不安寝的邪恶法师,一旦落败也不过就是具尸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弃猫大哥不断重复这句话。过一阵子他才改说:「我发现那家伙动到陷阱,就马上赶来了。还是太慢了点。」原来在附属设备房里设置爆炸符号的人就是他。 「我老是忘记问你的名字。」玺克咧嘴笑说。要不是那些陷阱,他们还不会知道诺皮格路过。 「奇茅、我叫奇茅。」弃猫大哥也咧嘴笑开来。 黛姊站在门边,手叉胸前,视线一直定在玺克身上。 三分钟后,他们正在讨论庆功宴要怎么办的时候,阔啥走进这间房间。 应该没人去通知他才对,但他进来时很明显已经知道现在状况,也愤怒很久了。他咬着牙,脸上的表情恐怖到像是孩子被奸杀了一样。玺克相信就算现场的人全都被诺皮格杀光,阔啥也不会这么生气。他眼周和嘴唇都绷紧到极限,颈子和肩膀连成一片,下巴收到几乎抵着锁骨。 「是谁杀了这个可怜人?」阔啥挥舞着拳头大吼。 奇茅大哥看来是打算一个人扛下整件事,在大家都因为阔啥的威胁而退缩时,他身体却往前倾了一些。玺克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赶在他开口前先承认:「是我杀的。」 阔啥瞪着玺克,像是想把玺克磨碎拿去喂猪。莱尔诺特女士也曾经狠瞪过阔啥,但玺克当时并不觉得莱尔诺特女士真会那么做。 阔啥就不一样了。 「我对他施了诅咒,把他变成这副模样。我还刺穿他的心脏。」玺克把手收拢在袖子里。微抬下巴,以傲慢的姿态面对阔啥。对于自己今天将诺皮格就地正法这件事,玺克心中只有骄傲。 莉丝娜偷偷用脚踢奇茅大哥,把他和他的部下都赶到楼梯旁边,赶他们上楼离开房间,去接线室看看有没有别人受伤,顺便躲避风暴。 「这是谋杀!你这个杀人凶手!」阔啥大吼着往前一步。 奈莫拿着祭刀站到玺克旁边。玺克刚刚才大量失血,人还没恢复过来。如果阔啥要找他打架,奈莫不会让玺克一个人上。 玺克瞪着阔啥说:「我杀过很多无辜的人,犯下的罪就算把我凌迟处死也还太便宜了。我曾经是个死刑犯,是皇室特赦,我才免于死亡。怎么样?结果活下来的我杀了另外一个死刑犯。坚持不该杀死刑犯、又坚持要赦免死刑犯的你——回答我,特赦我是对还是错?他们给我机会执行诺皮格的诛杀令,是对还是错?」 阔啥张大了嘴站着,那副样子就像是小学生遇到微积分,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解题。 而玺克难忍愤怒的想着,假如玺克杀的是奇茅大哥,阔啥绝对不会这么为难。 他想起小碴说过的话,这些人如同玺克追求食物一样的追求自我实现。这意味着他们会像人饿到极点时忍不住抢劫一样,愿意用不道德的手段让自我实现。这就是阔啥丝毫不肯保护员工的理由,再也没有比填饱肚子——满足自我实现更重要的事情了。 不管人所追求的是生理需求还是精神需求,只要没有智慧,手段一样卑劣。 阔啥挣扎良久,他终于找到一个答案,能让他觉得自己具有高度的精神修养:「我原谅你!」 玺克瞇起眼睛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你,你没有资格原谅我。」 墙上的钟表面满是裂痕,但指针还在动。时针跑到垂直的地方,十二点整了。 奈莫笑笑说:「我们休息时间到了,下午再说吧,老板。」他一手揽着莉丝娜的腰,另一边扶着玺克,带着他们穿墙离开。 第二十章 买午餐 离开艾太罗魔信以后,奈莫在街上找到一个长椅,玺克坐下,弯腰把上半身靠着大腿,头也垂到膝盖下。 「你有做好的贫血药吗?」奈莫拿玺克的药材包起来翻,很快就发现一瓶药上面贴着「补血药」。玺克整理包包的习惯派上用场了。奈莫把补血药递给玺克,然后把烫伤药拿出来,边擦边说:「烫伤药借一点喔。」用药完毕,奈莫问玺克:「这样还要去买午餐吗?还是我找地方让你躺一下。」 「要。」玺克掩着嘴,发出压抑过的音。补血药味道很糟糕,下肚以后还会从喉咙涌上来:「还有问题没解决。伊卡玛为什么没出来救诺皮格?他真的是诺皮格的使魔吗?诺皮格战斗时他跑哪去了?就算诺皮格死了,没解决伊卡玛,我还是不能安心。」 「说得也是,我也不想看到伊莲翠到处跑。」奈莫抓抓头。没有帽子他很不自在。 奈莫扶起玺克,走去找地方换掉那身染血的制服,还要买新帽子。 移动途中他们经过一处十字路口,绿灯亮了,但有救护车鸣笛要通过,所有车辆都停在原地,等救护车通过才开。 「这才是热爱生命。」玺克心想。 之后玺克穿上新买的灰色基本款法师袍,奈莫戴着钉上四个帽徽的咖啡色贝雷帽,他也把丑制服换成淡黄色衬衫、西装裤和毛料长外套。跟玺克的衣服不是同一间店买的。他们去法师商店买法师袍的时候,玺克那副样子看起来像是该马上报警,把店员都吓得花容失色,好说歹说老半天才冷静下来介绍商品。 换好后他们到住宅区去。这一带抬起头还可以看到百货大楼群,是大楼阴影下的公寓群。公寓一楼多半改装成店面,形成自己的小市场。卖吃的占大多。 奈莫带路一直走,走到一家叫作「苹果之梦」的茶馆前面。玺克发现想吃东西的行人走过这条街时,目光是直接从上一家店跳到它的下一家。没有人想走进店里,也没有人停下来找菜单之类的东西,彷佛他们看不到这间店似的。 奈莫看玺克站在门口狐疑的观察行人,说:「这种型的魔法对你不容易生效呢。」他吐出一口气,说:「进去吧,肚子都饿了。」奈莫径自推门进去,风铃被门撞得叮当响。 明明是午餐时段,店里却没有看到客人。这家店很小,放了一个吧台和两张双人座,就没剩什么空间了。桌椅都是不锈钢和塑胶制品,没有窗户。装潢设计成地洞的样子,深黑色凹凸不停的墙壁上一直有水流下来,流到墙角的沟渠里,再流往深处的排水孔。虽然外观上这个地方应该高于地面,但玺克怀疑这可能不是装潢,而是他们真的进到某个地洞里了。两张桌子跟吧台上一共放着五盏油灯造型的魔灯,是店里仅有的光源。玺克看到灯里的火焰有眼睛跟嘴巴,还冲着他笑。 「蒙默,最近好吗?」奈莫挥手往吧台走去。吧台上放着一排玻璃杯,后面站着一只妖精。三人在吧台边坐下。 妖精蒙默的身高大约一百四十公分,看起来像个人类男孩。为了配合他的身高,这里的吧台并没有加高,只跟普通桌子差不多。蒙默比一般人类孩子瘦一些,但又比玺克胖一些。一头银蓝色的及肩头发旁分剪齐,遮着右眼和两边耳朵,有明显的尖下巴。他穿着高领衬衫和丹宁布材质的短裤,外面套着一件小围裙,脚上穿着短皮靴。他的肤色很浅,缺乏血色,嘴唇是紫色的,橄榄型的眼眶里,银白色眼球没有瞳孔。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金属环,上面刻着一串数字:一一七二六。 「我们恭喜您。」蒙默开口说。他的声音像是鹦鹉学人说话,语调透露出的感情不会和内容配合起伏。 「果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呢。诺皮格死了。」奈莫趴在吧台上,下巴靠着桌面:「先给我的朋友来点吃的。他刚刚流了很多血,给他补一补。」 蒙默问:「他是什么种族?」 「人类。」 「人类中餐一份,特别加料补血。我们为您准备。」蒙默打开身后的冰箱拿材料,弄好放进烤箱。 「莉丝娜也要。我是媚魔。」莉丝娜说。她两手手肘靠在桌面上,手掌撑着脸颊。 「你还是人类吗?」蒙默问奈莫。 「嗯,短时间内还没有改变的打算。」 「两个人类一个媚魔,其中一个人类加料补血。」蒙默去忙了。 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放进烤箱里,回到吧台后站着的时候,奈莫问:「我们想知道恶魔伊卡玛的事情,你有相关的消息吗?」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我们想想看。」蒙默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因为撕掉很多页,而变得很薄的笔记本。又拿出一只原子笔靠在本子上。蒙默的手指比人类多一个关节,每一根都比人类长很多,每只手也比人类多一根手指。指甲剪得很干净。虽然手部构造不同,却不妨碍他摆出和人类一样的持笔手势。 莉丝娜拿了一个玻璃杯,跳下椅子跑到店内深处的钟乳石下方。那里一直流下来闪着多彩光点的水,莉丝娜用杯子接来喝。 「伊卡玛的主人是谁,能说吗?」奈莫提问。 蒙默一面回答,一面把答案写在纸上:「我们不能说。」 玺克坐在旁边想:恶魔伊卡玛来到艾太罗的时间可能还不久。恶魔语里没有「我」这个词。因此第一次接触异界的恶魔不会使用「我」这个字眼,而是用自己的名字代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伊卡玛说的恶魔语就是这样。 「那你们知道伊莲翠吗?她还活着吗?」奈莫问。 「我们记得她已经死了。没有任何关于她还没死的情报。」 「伊卡玛知道一些只有伊莲翠知道的事情。」 「我们知道一些能够解释这种情况的情报。不过——」蒙默放下笔。 奈莫说:「我买一瓶血粮酒加上老鼠烤饼。」 蒙默再次拿起笔写字:「我们知道有个非正式的法术学派。他们专精奇形恶魔学。他们有个很重要的假说,是说每当一个人类诞生的时候,在魔界就会有一个恶魔诞生。这两个生命会互相呼应,不过不会互相影响,是对方的对应存在。」 「伊卡玛是恶魔版本的伊莲翠?」 「我们认为有可能。这个假说在艾太罗没有验证过,不过在魔界有很多人把它视为常识。我们把学派名称给你,你可以自己去查。」 「我可不太敢信赖恶魔的常识,他们对常识的看法和人类不太一样。」奈莫挑眉看了一眼莉丝娜。后者还盯着杯子和钟乳石看,期待杯子装满的时候。 烤箱发出时间到的「叮」一声,蒙默转身把食物拿出来。先包一层防油纸,再把刚刚写的笔记撕下来包在外头,最后交给奈莫。 奈莫付了钱。玺克接过自己那一份。打开来边吃边读那张笔记。食物很正常可口,是牛肉卷和肝脏作的酱料,附一杯奶茶。 莉丝娜也回来吃她那一份。打开包装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好像动了一下,玺克本能的别开目光。 奈莫咬着他那份肉卷,蒙默把一瓶巧克力色的酒和老鼠烤饼包好给他。这时候有一个通体红色发光,头上不时冒出火舌的精灵走进店里,他们就把吧台让出来,去坐桌子。莉丝娜也拖了一把椅子过来,三人挤一桌。 「想不到真的是卖吃的店。」玺克说。他把最后一口卷饼塞进嘴里。他一直以为奈莫买「午餐」的地方是情报专卖店。 「这里卖各种族的食物,附赠小道消息。蒙默的经营手法很成功喔。黑市里人人都来过蒙默的店,好吃又有收获。」奈莫说。他把血粮酒拿给莉丝娜,莉丝娜开心的抱着用脸颊磨蹭瓶身。奈莫看了一下莉丝娜,转回来说:「还有一个好处,这是连锁店,全国均一价!」 考虑到本国国土大到治理起来很麻烦的程度,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玺克边喝奶茶边思考。难怪奈莫花了两顿饭的时间才搜集齐诺皮格的资料,他吃不了那么多东西,赠品当然也少。 「你这个饿鬼,老鼠烤饼你也吃一点吧。」奈莫把老鼠烤饼外面的笔记纸抽走。 「我不想再吃那种生物了。」玺克的嘴角都压下来了。 「想到哪去了你。这是红豆和奶油馅。老鼠只是个造型。」奈莫拿出来的烤饼是放在老鼠形状的模子里烤出来的。跟鲷鱼烧一样,名称和内容物没有关系。 吧台最尾端放着一台十吋电视。蒙默先打开天花板的大魔灯照亮室内,再把电视打开,对他们这桌眨眨眼。 电视播放午间新闻。紧急插播特报,两年来造成民众恐慌的一级通缉要犯诺皮格.史桑,已于稍早被艾太罗魔信的安全人员击毙。 玺克眼睛看小说,耳朵听新闻。 阔啥上电视忙着哭诉,说他绝对没有叫员工击毙诺皮格。他说废除死刑是普世价值,是安全部门没有作好和诺皮格沟通的工作。都是因为这个社会剥夺了诺皮格所有向善的机会,才导致这种结果…… 还冒出一个不知是议员还是名嘴,总之有教授头衔而且很习惯上电视的家伙,在旁边帮腔,说如果他的孩子被杀了,他会原谅那个人,说他的孩子不可能希望犯人死。他那真诚、愉悦,在脑中毫无恐惧的迎接想象实现那一刻的模样,以及带有些许期盼的语气,居然让玺克联想到一个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状况:很像别人去买彩卷的时候,说如果他中头奖,一定会捐钱作公益的样子。 玺克不想懂为什么在那个人心里,孩子被杀怎么会跟彩卷中奖是一样的感觉。 魔法院的发言人表示,将会送给尽忠职守的安全人员一人一面奖牌,也会尽快将赏金发放出去。 吃饱后,三人一起回艾太罗魔信大楼。奈莫边走边斟酌辞呈该怎么写。 第二十一章 另一种意义上的决战【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他们到了艾太罗魔信大楼大门前,发现门口变成一片花海。到处都是提倡废除死刑团体送来的花圈,祝福诺皮格一路好走、祈祷他下辈子能诞生在一个把人当人看的世界。还有巨大的红字海报写着:「你是因为政府想转移人民注意力的戏剧性演出而死。未来总有一天当人们想起你的牺牲,他们将会为自己感到惭愧。」 玺克想起之前死在路边的夜班警卫,他过世的地点只有同事放了一束最便宜的花,花瓶还是裁成一半的保特瓶。 他想快点拿到薪水,然后马上闪人,这种地方他一刻都待不下去。 虽然外面的景像这么可厌,他进到大门内后,气氛却是一片和乐。没了诺皮格威胁,大家终于可以安心了,做起事来也特别带劲。 看到玺克进来,整群员工凑上来包围他,急切的七嘴八舌:「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叫你一回来就去员工关怀室等他。」「他今天一直疯狂骂人,超可怕!」「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 玺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该来的躲不掉:「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 ※※※※※※※※※※※※※※※※※※※※※ 玺克按照传话内容到员工关怀室里等着。他等了大约半小时,阔啥才跟黛姊一起过来。他身上穿着上电视时那套礼服,身上的奖章撞击声大老远就能听见。 阔啥和黛姊这次选择坐玺克对面。 玺克本来准备好来一番唇枪舌剑,怪的是,阔啥脸上居然带着友善的笑容。这让玺克警觉起来,他偷偷打开他藏在袖子里,小碴给的收音机。 「喝茶吧。」阔啥带来了两杯茶。身为前邪恶法师,本身就是个下毒高手,玺克当然不会喝。他假装调整领口,把银匣挑开一个缝,小灰钻出来藏在他的手掌心。然后他假装掩嘴咳嗽,把雾妖吸进嘴里,让牠充斥在口腔里。 像含着不会化的冰块一样,玺克的喉咙和鼻腔都感到针刺般的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拿起阔啥给的茶一饮而尽,其实一入口就被小灰吞掉了,没有任何一滴抵达喉咙位置。 玺克放下空茶杯,阔啥的表情立刻改变,嘴角的勾起从友善变得邪恶:「我们来谈谈薪水的事情吧。」 「嗯。」玺克故意让自己的双眼失焦。 「我看过你的薪资单了,你的工作是接线生,却拿那么高的薪水,这说不过去吧?」阔啥说。 玺克两眼无神的回答:「不会啊。」 阔啥明显吓了一跳:「接线生拿那么高的薪水,怎么会说得过去?」 「我又不是来当接线生的。我有聘用契约书,上面载明了我的薪水,该多少就是多少。」玺克说。阔啥给他的茶煮的时候加了勿喃花的嫩芽,闻起来像是普通香包,但它会让人脑袋失控,别人说什么就同意什么。 「魔话接线生没有那么多钱!」阔啥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契约怎么写,你就要怎么履行。何况我的确是做了接线生工作,又做了保镳工作,我的付出绝对超过那个价!」玺克说。他和同事聊天时就知道接线生的薪水多少了。阔啥上任后所有人大幅减薪,大家都过得苦哈哈,还不如去端盘子。 「我要怎么跟股东交待?」 「那是你的事。」 「再喝点吧。你大概是口干舌燥才火气这么大,润润喉。」阔啥从他随身携带的水壶里倒了第二杯同样的茶,玺克用相同的手法喂给小灰。 玺克的空茶杯一在桌面上敲出声音,阔啥眼睛一转,用严厉的声音问:「你根本没有在工作,对不对?你都翘班出去玩!」 「错。我每天都非常努力工作,从未翘班过。」玺克快玩腻这个假装自己有中毒的游戏了。 阔啥本来还自顾自的一直说下去:「所以你被开除是当然的,你也觉得自己活该,你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拿遣散费——啥?你说、啥?」 「我说那份薪水是我应得的。」 阔啥盯着玺克,猛吞口水,不知道事情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知道跟玺克来阴的,他还没动手就已经输了。 「我保护了你的命,我保护你的员工,你给我的回报却是告诉我,你薪水一毛都不打算给我?」玺克手叉胸前,双眼聚焦在阔啥身上说:「好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板。」 「你是做了那些事,但是你作为本公司的一员,应当共体时艰——」 阔啥还没说完,玺克就打断他的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阔啥咬牙瞪了玺克一眼,大力站起,领着戴姊走出去。玺克看到他转身的时候,按了一下藏在手掌里的录音机,停止录音。 假如玺克把茶喝下去,然后口头同意阔啥说的话,阔啥就会用录音纪录证明玺克没有资格领薪水,顺理成章不给钱。 玺克默默的把自己的录音机也按停,张嘴吐出一团灰雾。 ※※※※※※※※※※※※※※※※※※※※※ 玺克回到接线室继续帮忙魔话接线生的工作。他边弄边想要找谁来帮忙,迫使阔啥支付薪水。奈莫这次行动主要收入是黑市给的赏金,他比较不像玺克那么需要阔啥的钱,虽然他也表明他一定会设法拿到手。谁都别想欠黑市法师钱。 他和奈莫坐同一个小平台到处跑,奈莫边擦铜盘边问莉丝娜:「那个对应恶魔的假说,在魔界真的是常识吗?」 「算是吧,这里不是也有类似的说法?每个人在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莉丝娜两腿并拢,脚踝交迭坐着,用一根手指轻按脸颊。 「那不算常识吧。」奈莫说。 莉丝娜转而戳奈莫的脸:「长得一样多上几个,不是别有情趣吗?细部总会有不同的感觉吧。」 恶魔对常识的认定果然和人类差很多,奈莫决定换个切入点:「妳相信那种说法吗?」 「相信啊。」莉丝娜笑得十分灿烂。 「妳该不会——妳就有对应人类?是谁?」奈莫嘴唇往上掀,露出牙齿说。 莉丝娜只是抿嘴笑,不回答。 玺克耸肩插嘴:「她不会告诉你的。她是你的媚魔耶,告诉你,结果你跑去找那个人类结婚怎么办?」 「左拥右抱!呜喔!」 玺克彻底无视奈莫被莉丝娜殴打。奈莫喊着:「这不对啊,媚魔不是喜欢多一点吗!」 测试用魔话铃铛响了很久都没人去接。玺克蹲下来操纵面板,让小平台移动过去。 「不用管啦,那都无声魔话。」 「啊?那些铃铛都是内部打的吧,还要开锁才能打。」玺克说。因为阔啥的关系,外面根本不可能和这里相连。 「我哪知道是哪个员工开的玩笑,已经打了四天了。」小平台移动时奈莫也蹲下,流过的空气把他的头发吹起。 玺克还是把小平台降到最底层,跑过去一拉铃铛接通魔话。 「喂喂喂!有人在吗?拜托一定要有人在啊!不管谁都好,听我说!」铃铛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大,但确实是有。那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带有哭腔,好像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迫使她急着找人帮忙。 「看吧。无声魔话。」奈莫皱眉鄙夷的说。 「有声音啊。」玺克把铃铛拉起来靠近奈莫。 奈莫皱眉,把耳朵凑过去:「哪有声音啊?」 「听我说,谁来听我说?」那个女声一直苦苦哀求,玺克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玺克问铃铛。 女人哭叫着:「终于有人听到了!听我说,我是黛瑞丝.墨益!阔霍盖姆凯惹勒是杀人犯!他杀了我!他也杀了会计部那些人!」 「黛瑞丝.墨益是谁?」玺克把铃铛放下,让它自然垂着,转头问奈莫。 「黛姊的本名,怎么了?」奈莫说。 「我刚刚才看过妳的,怎么会死了?」玺克对着铃铛大叫。 听到玺克说的话,奈莫也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打魔话的不是人,是幽灵。一般人平时很难听到幽灵说话,因此以为是恶作剧无声魔话。玺克不需要施法也可以听见幽灵的声音,所以他听见了魔话铃铛传出的女人声音。那个女人是黛姊。 「我死了四天了!」黛姊说:「你看到的人不是我,那是披着我的皮的恶魔。我在会计室焚毁之前就被杀了!我不准他杀人,我想阻止他,我威胁他说我要去报警,他就杀了我! 「他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阻止他!」 「她说什么?」奈莫边说边把手伸向腰间的祭刀。 「是阔霍盖姆凯惹勒杀了她。阔霍盖姆凯惹勒才是会计室火灾的犯人,是他杀了我们想救的两个会计。我们看到的黛姊是披着人皮的伊卡玛!」经过黛姊哭诉自己被杀的事情,玺克终于记住阔啥全名是啥了。不过「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阔略被什么东西操纵了吗? 黛姊彷佛听不到玺克和奈莫交谈,她一直在说话:「他本来是非常善良、正义感强烈的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就经常为弱势奔走。那真的很辛苦,我们要对抗地方角头、政府官员、还有冷漠的大众。但是那时候的他还比较有勇气,还比较有良知!」 在早期的时候,阔略曾经是一个不畏强权、不向具有操控媒体能力的一方靠拢,能够贯彻自己选择的议题的人。 玺克向奈莫转述这段故事,奈莫告诉他:「阔大本身是有法律背景的法师,还是去异大陆留学过的超级菁英。他曾经出过一本教科书等级的言论自由探讨书,在书里强调言论自由是如何的不可侵犯。在上层社会里他的形象是人民权益的守护者,社会的良心。」 「靠那堆奖牌堆起来的形象吗?」 「在有那堆奖牌以前是靠实际行动,开始有奖牌以后就靠嘴炮了。」 第二十二章 拖全国下水的自我实现 黛姊的声音说:「我们总是要费很大很大的力气,才能有一点点进展,我们也经常被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威胁。可是这不会击倒我们,我们知道我们做的是对的——直到我们碰到了废除死刑! 「那些人拿司法误判的案例给他,世界各国人类有司法到现在的一切失误,我们认同了他们说的,法官不是神,只要有死刑就会有人被误杀,所以我们必须废除死刑。」 玺克实在难以把这个理由和现在的阔略连结在一起。现在的阔略不管怎么看都是「总之我就是要废除死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使用死刑。」 黛姊的声音说:「我们开始提倡废除死刑,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国际级的活动。好多国家的领导人都支持废除死刑。我们碰到的上流人士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看到我们就摆臭脸,他们都满脸笑容,把我们当成同志。 「他以为这是他多年来的努力终于被看见的证明,以为这是他应得的,他拒绝承认这只是因为他支持那些人支持的东西。他跟越过大洋过来的世界专家握手,他认识在全世界范围工作的社运人士,他加入了一个对全世界都有巨大影响力的组织!」 他不再属于没有记者想报导的小人物。他成了对世界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运动的一部分。 「他办讲座、开影展、翻译能为废除死刑佐证的书、拿那些人的经费到处办活动,却故意不看,以前最感激我们的平民,现在讨厌我们了。以前他对着吃香喝辣的政府官员说:你们都是利益熏心的垃圾。现在他对着家人被杀,哀恸的人说:你们都是充满仇恨的暴力狂。 「每一次他被民众骂,他就说自己是无私的,所以是对的,但他却无法放弃自己世界级运动社运人士的身分,想要被认同难道不算是一种**?认为自己很重要难道不算一种满足?」 黛姊接着讲到对本国而言堪称废除死刑运动关键的案件,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虽然本国也跟许多国家一样诉求司法独立,不过那只意味着不管民众怎么游行抗议,都无法改变法官的判决。至于那些跟法官平常就是好朋友的人,要在吃饭聊天的时候改变法官整个人的价值观,进而影响他的判决,并没有关系。更进一步直接控制整个法律系的教学内容,让每一个法律人的价值观都被操弄,完全与社会脱节,就更没有关系了。先让支持废除死刑的人坐上司法界高位,再让他施压要求底下的人不得求处或判决死刑,更是绝对的没有关系。 有法官就跟国外废除死刑团体的超级大人物开心合影,没有人能质疑他的判决是否会因此受影响——非常明显,完全被影响透彻了。 由于一般来说不分哪个国家,法官通常都属于上流社会,从社会底层爬上去的法官要不是少数,就是爬上去以后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上流阶层只跟上流阶层来往,不会跟老百姓一起吃饭聊天,所以司法独立的结果就是人民的意见在司法系统里消失,由上流社会的专断取代。 有着「世界级社会运动」这面好看招牌的废除死刑运动,在各国大人物的「保证够上流」加持下,渗透了法院。由于上流人士也会努力只让跟自己一样爱吃饭聊天的上流人士往上升迁,把坚持站在老百姓那一边的人压在司法系统底层,所以越是高等的法院被渗透得越彻底,抽签抽到支持废除死刑法官的机率也越高。 于是有一连串残忍的杀人犯,依照提倡废除死刑者所推广的「无罪推定」、「罪疑惟轻」原则,以有点理智就无法认同的理由免于死刑。 像是入室窃盗杀死屋主少妇,不但数度折返掠夺财物、意图盗领存款,还性侵尸体并烹煮毁尸,最高法院法官判免死的理由是他的奸尸行为证明他(虽然有女友还是)爱着(和他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是单方面被骚扰的陌生人的)被害人……不禁让人怀疑,要是没有奸尸,犯罪过程不那么非人一点,法官是否反而会判得比较重? 对于「犯人深具悔意所以给其自新机会」的标准,从原本的「取得被害者家属原谅」,变成「取得法官原谅」。只要在法官面前有(对着法官向不可能出庭的被害人)道歉,就算一出法院大门就立刻羞辱死者,也没有关系。这样法官还认为太严格,已经变成了只要是活人,就算当庭恐吓要杀光幸存者也无所谓,一律都有悔意。法官认为他可能会在未来突然懊悔,所以要预设他懊悔了。至于法官是否要负责保证他未来绝对没有机会实现他的恐吓?那是社会的责任,不是法官要负责的事。 由于蓄意杀人是本国判死刑的要件之一,所以法官改变了能认定是蓄意杀人的基准。只要有理由,不管那个理由是什么,都算成是非蓄意杀人。比方说因为不想被警察抓到所以拿鎗射击倒地警察的头,这是为了拒捕才杀人,不是为了杀人。比方说因为强奸被害者时被害者挣扎,于是勒死被害人弃尸荒郊,这是因为怕被发现才杀人,不是为了杀人。比方说……可以想见,就算是因为想试试杀人的感觉所以杀人,也不是蓄意杀人,而是为了想体验刺激才杀人。 由于情节重大也是判死刑的要件之一,所以虽然犯罪率没有下降,国民夜不安寝,各种惨无人道的事情一再发生,本国在判决书上被称为「情节重大」的刑案件数还是大量减少。 由于智能障碍是减轻刑度的可行理由之一,所以虽然众多杀人犯即使事前有作出规划,能够正确使用工具,诱骗被害人到无法求援的地点动手,事后能和警方斗智脱罪,准确评估风险损益选择要犯的法条,本国在判决书上被肯定为「有智能障碍」的刑案件数还是大量增加。精神失常同上。 假如以上方法全都不管用,还是判死了,最高法院还可以想法设法挑检察官的毛病,借口有「足以影响量刑的瑕疵」,让案件更审。比方说,要求检察官查清楚,这个犯人是在拿走财物之前就想杀死被害人呢?还是之后?要是又判死了,下次就要求检察官查清楚,这个犯人用了哑铃和电磁炉砸被害者的头,到底是哪一个砸死人的呢?要是又判死了,再来要求检察官查,偷走的财物里有没有身分证和提款卡呢?再来要求检察官查清楚,窃盗和杀人之间的「法律关系」如何…… 民间出现了各种打油诗。「一审死刑,二审减半,三审猪脚面线。」猪脚面线通常是大难过后,毫发无伤时在吃的。 即使成功闯过重重难关死刑定谳,由于世界各大「先进」国都要求废除死刑,一面说绝对不会施压干涉他国内政,一面说不废除死刑就要在外交经济等各方面加以打压,所以死刑犯都好好的以纳税人的钱养在牢房里。政府技术性废除死刑。 那是废除死刑运动在本国最为成功的时光。国内虽然存在着反对者,且多数民意站在反对那边,不过对政策的影响力远远不及支持废除死刑方。 然后就发生了那起案件。 一个男子因为找不到工作,想说去吃牢饭好了,决定犯罪。 这在本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经常有人想吃牢饭所以故意犯罪,过年前这种情况尤其多。他们会跑去抢劫商店,手上拿刀,看起来却只像是打算切水果,毫无杀气。因为目的是吃牢饭,也不会抢多少钱。有人抢到香烟跟零嘴就满足了。有人抢劫时先向店员道歉,店员看他如此和善,根本不觉得有必要报警,于是他只能自己去警察局自首。过去这些案件都不会有人因此流血。 而在那起案件里,犯人用玩具引诱十岁男童到无人的地方,然后一刀割断孩子的喉咙。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那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家里普通的孩子,家长需要为了养活孩子努力工作,而他还需要更多时间长大。像这样的孩子,不可能需要为这个犯人曾经经历过的任何痛苦负责,也不可能需要为这个社会任何不公不义的一面负责。 犯人被捕时说:「反正现在杀一、二个人不会判死刑,我吃一辈子牢饭就好。」这种杀人理由,在本国废死运动兴盛(于上流社会)之前,不止闻所未闻,根本无法想象。 后来一审判决出来,法官认定他是弱势的一方,他没有工作是社会害的,他杀害孩子是有理由的。于是他连死刑都没有,法官判处无期徒刑。比民间打油诗的内容还得意。 本国老百姓认为,这个一面倒保护加害者的社会,应该要为这条人命负责。而要对这种社会负责的,就是一手打造出这种社会的废除死刑运动。由于整个量刑基准都为了不判死刑而扭曲,于是所有犯罪者同受恩泽。 有一案,四个男人集体凌虐才两岁五个月大的男童。孩子鼻梁被铁锤打断、手指碎裂、指甲脱落、满身烟疤。尸体除了胸口还有点肉色,全是黑的、紫的、红的,连脚底都是刺穿和烫伤的伤口。凶嫌把孩子抓去撞墙阻止哭闹,用烧红的铁钉烙伤口称作治疗,又施打和喂食连成人都无法承受的毒品,最后导致孩子死亡。 最高法院法官说:孩子是因为犯人喂食毒品才会死,前面足以致死的凌虐没有导致死亡所以不算数。因为目的是希望孩子安静,所以施打毒品导致休克死亡不算蓄意杀人。在孩子死亡六小时后犯人将死者抛弃在医院急诊室,可见其有意救活孩子,良心未泯。这不过是怕孩子哭闹的大人一时失手了,而且深具悔意,就算是领头的主犯有期徒刑三十年已经很重了,不必判无期徒刑。照本国常态,实际坐个十五年就会假释出来了。 杀幼儿都如此了,性骚扰、性侵害的纵放情况更是层出不穷。摸胸部十秒可以说被害人来不及感觉不舒服所以没有犯罪。强抱强吻可以说是因为犯人对国际礼仪的见解不同,无犯意所以不是犯罪。强暴时被害者「不」说得不够大声,所以算是两情相悦……难怪老是有人干脆自行把犯人拖去打。 被害者遭殴伤而失去嗅觉,无法继续担任所开设餐饮店的厨师,但是还可以上菜收桌子,所以不算损失工作能力,加害者不用赔偿。 在国家建设部门任职的高级官员收了厂商两万欧币(强势货币,两万是很大一笔钱),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之后有采取图利厂商的实际行动,所以不算收贿。 废除死刑运动发展到这个地步,得利的早已不止杀人犯了。 在发生一起杀人、入狱三年半、出来又公然杀人,这次还是怎样都不让死刑定谳的案子时,最高法院说明新闻稿里为加害者说的话,和为被害者说的话,所用字数比例为两百二十六比一。而那两百二十七分之一的内容是这么一句话:被害者的权益由检察官负责保障。 在人民的愤怒冲破总理府大门之前,本国法务部有两个万年不处理的老问题。 一是被告有政府补助的基金会补助,和人权律师免费服务(没有的话政府也会免费提供),而被害者往往因为被告不断嫌判太重而上诉,最后没钱支付司法服务了只好「选择原谅」。这种资源不平衡的情况,法务部一直没有加以改善。直到政府为了安抚民众,让公然用宗教理由支持废除死刑,还宣称被害者已经有照顾到的法务部长下台,后来上台的、不搞废死的部长,才给予被害者司法费用的经济支援,按照案件进行一路补助到底。 二是在换部长之前,杀人案的审理过程,已经习惯把被害者家属排除在外。法官甚至认为听取被害者家属的发言,不过是给他们在法**宣泄情绪,扰乱法庭秩序的机会罢了。众多案件被害者家属只能透过检察官发言、自动到庭旁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加害者说谎伤害被害者名誉,而没有机会反驳。甚至有人从来没收过开庭通知,法官连一眼都没看过他们,判决就下来了。也是在换部长之后,才要求法官如果不打算听取家属意见,必须在判决书中说明理由。 对于这样的情况只能理解为,本国的被害者权益这么多年来,之所以和持续进步(无论速度算快还是算慢)的被告权益相比,呈现落差极大的冷冻状态,是因为废死团体控制了相关单位,他们决定了「先后次序」的关系。 按照本国那些废死团体的说法,国家只有在废死以后才会去想要如何照护被害者的问题(在他们说来任何进步都只会在废死之后发生)。实际情况却是,一把废死团体的人赶出政府(虽然只是其中一位),被害者权利立刻就进步了。 废死团体不会说、直接做的准则是:为了保护加害者,所有被害者必须一直为此二次牺牲。为了不让他们「迫害」加害者,被害者除了可以「自主」原谅之外,不能拥有任何权利。 到了割喉案之后,人民暴怒到政府必须回应了。不回应的话,不管谁都别想选上总理。敢废除死刑的话,建国至今从没成功过的总理罢免案这次恐怕会成功。在排山倒海的民间压力下,政府开始一**的依法处决先前死刑定谳的死刑犯。 支持废除死刑的不食人间烟火上流社会人士、想加入上流社会所以追随上流社会价值观的人,和反对废除死刑的老百姓、明白老百姓苦楚的菁英之间,一边有司法独立保护和国际奥援,一边是团结起来的国之根本,双方对政策的影响力终于拉近了,真正的对抗于此开始。 阔略也受到冲击,无数本国废死同志因为无辜儿童流血大为动摇,拿割喉案问他:「我们还要废死吗?」 阔略看着他收到的一大迭跟世界各地同志来往的信件,看着他那一大串「神圣赦免组织」等等颁给他的奖牌,看着书架上一大堆他都有参与的活动纪录,看着标有他名字或有他推荐序的书摆在书店里显眼的位子上。他想到当世界上又有一个国家废除死刑时,无数他没见过的面的人宛如一家子般的互相道贺,他想到他印在名片上的世界知名组织的干部头衔,他想到即使是不认识的异国上流人士,只要告诉对方他支持废死,他们一下子就会如同兄弟般,接下来什么话都好说了。他想到国外作者画的,温暖可爱的废除死刑,连监狱都废除了的童书绘本。他彷佛回到总理府前面,暗夜里围着他们为死刑犯所受的苦而点亮的白蜡烛,如此美丽的画面,他知道一定有媒体在采访、这一定会被刊登在报纸上。 然后他想到民众对他的鄙视,想到他走在街上被人指着骂的事情。 不,他不能以错误的身分活下去。 于是他走出去,对媒体发表演说:「因此,我只能更努力废除死刑……」 黛姊的声音哭着说:「当那些人告诉他,终身监禁不得假释也违反人权,也必须废除的时候,他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反对终身监禁了。我告诉他我们是为了防止有人被司法误杀才支持废死的,终身监禁必须作为死刑的替代方案列入法律里,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当那些人说诛杀令只是政府铲除异己的工具,也该废除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跳出来支持,直到诺皮格出现。 「他非常的害怕,他说诺皮格跟他看过那些坐牢的杀人犯不一样,他说诺皮格是真正的魔鬼,诺皮格不可能放弃杀人!但是他不能帮忙法师第一情报部执行诛杀令,反对诛杀令已经是他一生的事业,不能断在这里! 「所以他想要找个强力而且绝对会听从命令的保镳,他去黑市找仲介人,招唤了一只恶魔!我劝过他、我告诉过他,恶魔的思想邪恶,他们会不断劝诱主人犯罪! 「可是他不听我的,我劝过他太多次,他骂我是叛徒。那个叫伊卡玛的恶魔把他玩弄在手掌心,他对恶魔言听计从! 「因为他是言论自由的守护者,光明之杖才派他管魔话系统,以为他不会滥用这份权力。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人生倒退一步,他不能失去董事长宝座!那个恶魔告诉他,只要把所有账簿烧掉,会计也杀掉,光明之杖就不会知道艾太罗魔信的亏损状况。这么愚蠢邪恶的计画!那个恶魔才不在乎他的事业怎么样,牠只是想看人杀人而已!他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却是世界改变了他。他、他留下了我的皮肤,给、给——」 黛姊发出最后一声尖叫:「阻止他!」她就此沉默,魔话从另一头切断了。 第二十三章 行动【有贺词】 【作者笑狮弹剑:恭喜新年!昨天的玺克故事非常黑暗,刚好从今天开始剧情转往光明。倒楣就到昨天为止,今天开始走好运。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玺克告诉奈莫黛姊说的话。 奈莫摇头晃脑的挑毛病:「防止误杀所以要废死?误杀案件还是个案,犯罪出狱再杀人的被害者数量是司法误杀的几十几百倍,都成常态了,怎么没看他们推动废除假释、废除出狱?啊,我知道了,所谓死一个人是悲剧,死百万人就只是个数字。所以司法误杀的情况越少,就越有必要废除死刑,因为那越悲剧;重大刑案越频繁就越不该保留死刑,因为那除了是个数字之外越没意义。当司法罕有误杀,而天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拿杀人当生意作,那死刑就绝对的要从地球上消失!」 玺克没在听奈莫说话,他在想另一件事:「她要我阻止阔霍盖姆凯惹勒,可是我能做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她的话啊!这说出去谁会信?说声明卓着的大废死主义者杀人?说热爱生命连杀人犯的命都爱的他为个人利益杀了三个人?他拿奖状就可以砸死我们! 「就算警察查出来是他干的好了。要是没判成死刑,假释对他这种人来说手到擒来,在狱中操弄媒体也是,不必等到出狱他就能找我报复,世界各先进国都很乐意帮忙他抹黑我!」 奈莫拿下帽子,脸上不再带着惯有的嘲讽笑容,偏头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废除死刑运动的。我认为他们之所以支持这个运动,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和那些死刑犯是同一种人,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同类。 「他们最喜欢的一段话你还记得吗?我们谁没犯过罪,谁有资格审判他人?言下之意是他们通过自己内心的黑暗,判断这个世界上没有纯洁之人,所以谁都不可以说别人有罪,否则一旦审判所有人都得一起下地狱。但你的道理不一样。你的道理是即使有罪也可以审判他人,只要法官和罪犯都能得到恰当的惩罚,就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和他们会有这种差别?因为你的罪恶是可以清偿的。就算要花上很长时间,就算可能要用性命作代价,总有一天会还清。所以对你来说,审判是算清所犯错误的必要过程,跟交通规则一样必要,你不怕审判。 「他们不一样,他们会不停不停累积新的邪恶,永不停歇,于是他们的罪恶就算用灵魂去还也不够。所以他们才反对审判,审判对他们来说就是消灭。他们的罪孽深重到不能站上被告席,一上去就完了。如果审判跟警察开红单一样频繁,他们会灭绝。 「既然自己铁定有罪到不行,他们就为了在审判临头前降低犯罪会得到的惩罚而努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代表他一定会再杀人。」玺克说。这就是黛姊不惜闹鬼也要传达的,必须有人去阻止阔略再杀人。虽然奈莫的逻辑还是很异乎寻常,不过玺克能听懂这部分。 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 为了自身利益而杀人的人,由于人对物质**的追求永不满足,一定还会再杀人。 为了感到快乐而杀人的人,由于人永远会追求更高一层的刺激,一定还会再杀人。 这两种人之所以不能原谅,不是因为这种目的让他们罪孽更深重,是因为他们一定会再杀人。原谅他们、不予断绝一切机会,就等同支援他们继续杀人。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无关乎价值观、理想、以及任何形式的罪恶意识。 不可原谅的是会再杀人的人。 阔霍盖姆凯惹勒为利益杀人,诺皮格为快乐杀人。 诺皮格是如此,阔略必定也是如此,会一直杀人下去。 「去找奇茅大哥,看能怎么处理。」玺克抬头看向接线室出口,他不能放着不管:「有必要的话我去捏伊卡玛的屁股,当众把他那身皮扯下来!」雇用无照恶魔是违法的,还会引来骑士调查。 「我喜欢积极的想法!」奈莫大笑说。 「人家也喜欢积极的喔。」莉丝娜脸颊微红说。 ※※※※※※※※※※※※※※※※※※※※※ 他们前往安全部门,其他员工告诉玺克,奇茅大哥被阔略叫去单独谈话了。趁奈莫和员工说话的时候,玺克走向奇茅大哥的桌子,他看到上面有一迭三百多页的报告,封面盖着「退回重写」的红字印章。 玺克拿起报告翻阅。那是所有诺皮格对艾太罗魔信攻击事件的总整理,看来是之后要交给光明之杖,交待事情始末用的报告。里面连诺皮格每天在门上作什么装饰都写得清清楚楚,原来奇茅大哥每天都有拍照纪录。玺克挺想知道诺皮格在这里的事情曝光后,阔略要如何为之前的说词圆谎。他翻到会计室火灾的部分,看到那部分写着:「诺皮格.史桑的行动中具有强烈的展示欲。他热爱夸张的手法,而且总会故意引起骚动。会计室火灾不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引起警报、没有快速聚集观众,现场也没有找到炫耀性的布置。杀害两名会计时还特别选在无人的时候。这一切都不符合诺皮格惯常的表现。会计室火灾的犯人很可能另有其人。」 奇茅大哥发现会计室火灾不是诺皮格做的,这会让他惹来杀身之祸! 玺克紧张了。他问其他人阔略和奇茅大哥到底在哪见面,当三人冲到那间员工关怀室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玺克发现椅子上放着一件灰色外套,是奇茅大哥穿来上班那件。 「去密室了吗?」奈莫问。他沿着墙壁检查,没有打斗过的迹象,这里也没有假墙壁。考虑到阔略是**师,他可能用传送门把人传到没人的地方去了。 「我猜得到密室在哪里,快走!」玺克说。他之前有用消去法找到最后一块不明闲置空间。 他们冲向密室,气势汹汹让看到他们的员工都急忙闪避。 奇茅大哥是安全部门总管,光看前面对诺皮格的几场战斗就知道,他的战斗资历比阔略多很多。但是阔略是**师,他懂很多特殊法术,随便一击如果有成功打出来,威力又比一般战斗法师强大太多,加上偷袭,胜负难料。就算奇茅大哥打赢了,要是他伤到阔略,在没有多人围观的情况下,很难证明是正当防卫。奇茅大哥肯定没有钱找二十个律师帮他打官司!阔略拥有支持废除死刑赚到的司法界人脉网,法院里那么多他们精心指点出来的恐龙法官,这些人为了自由的废除死刑,为了使用他们不受人民监督的独立权力,早已养成脱轨判案的习惯,就算要判奇茅大哥吃牢饭,也是很有可能的! 玺克凭本能察觉的这份担忧,绝对不是他想太多。虽然他不知道这件事,但之前那个因为发宗教癫而下台的废死法务部长,当年一上任就全无解释的阻挠前任部长取得退休金,打算让对方在政府里工作三十余年的年资全部归零。被阻挠的那个人怎么也想不出来是哪里惹到他了。虽然当时也有很多其他猜测,多年后回头看,根据宗教癫部长后来的表现,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因为前任部长「不够废死」——虽然他也和后任一样支持废除死刑并采取各种阻止死刑的行动,却在出现一对都送上法庭了,还很想杀掉幸存者的兄弟档死刑犯时,松手让他们执行了——这些人完全不介意迫害不同立场的人,哪怕一直都是同伴,只离开过一次也一样。连全国都在看的卸任法务部长都可以这样对付了,整个司法体系里,因逮到杀人犯、找到关键罪证而受到迫害的基层员警不知有多少。 一直都是敌人,还算在杀死诺皮格的「犯人」里头的奇茅大哥,他们绝不会放过。 玺克他们抵达一条走廊,左边墙壁后面就是密室,右边墙上贴着精神标语「退一步海阔天空」。 两人检查左侧墙壁,没有设置防御法术,于是决定用老方法。奈莫一手抱使魔一手牵人类,直接用穿墙术通过。可是在他们穿入墙面,身边景物快速后退远离之后,他们穿出墙面,「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书法却在他们眼前。 「再一次!」奈莫转身再试一次。就在玺克眼前,奈莫面朝墙壁穿进去,再面朝玺克穿出来。 玺克摸着墙壁,他连一点法术波动都感觉不到:「这也太过——完美的防御法术!」 「快点找瑕疵,要找到着力点才能破坏!」奈莫张开手全身贴在墙壁上,用全身去感受,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小鬼,让开!」玺克背后传来一声沉稳而充满威胁意味的女性声音。玺克转头,看到穿着全套骑士服的莱尔诺特女士,胸前的圣洁之盾徽章闪闪发光,右手持圣剑指着他。玺克吓得往旁边闪,小灰居然没有警告他! 如果说祭刀是所尼语法师力量的一部分,圣剑就是骑士灵魂的延伸。每个骑士的圣剑外型和材质都不同。莱尔诺特女士的圣剑是形状接近长剑的红珊瑚,上面贴着各种贝类。纺锤形、塔形、扇形……紫色、黑褐色、淡黄色……各种不同的外壳。剑环上趴着一颗**螺。每个壳表面都光滑明亮。玺克确定他看到有贝类偷偷打开一条缝,伸出锚型或釜型的足部。 「这里之前出现无照恶魔警报,所以我过来正式搜查,是你们干的吗?」莱尔诺特女士问。她的圣剑没有随着玺克移动而转向,仍旧直指墙面。 玺克和奈莫不停摇头,莉丝娜双手拿出工作证准备奉上。 「那就不要妨碍我工作!」莱尔诺特女士手肘一甩,带动剑尖在墙上画圆。圣剑力量同时切开墙壁物质和附在上面的法术,一块完整的圆形壁面朝内轰然倒下,露出隐藏的空间。 莱尔诺特女士迈开大步走进去,玺克看见墙壁断面扭动着要长回来,赶紧和奈莫、莉丝娜一起通过。 墙壁在他们身后密合起来。 第二十四章 国家需要的 「骑士临检!待在原地不要移动,把工作证拿出来!」莱尔诺特女士非常熟练的站定喊出这句话。 他们进到完全由法术控制的空间。用看的无法判断它有多大。房内上下左右看过去都是蓝色的光带,像是透光的丝层层迭迭,越远的地方蓝色越深,直到视线的极限,整片蓝色看不到后头。脚下也是只能看到光带,看不到地板,但是确实能踩到某种硬硬的平面。 光带很慢很慢的,像波浪一样的上下摆动,又缓缓朝头上最高点的地方盘旋聚集,让玺克想到他在书上看过的星云图片。 奇茅大哥背对他们,跪在他们前面,玺克冲上去在他旁边蹲下。 奇茅大哥还有意识,他转动眼珠看了玺克一眼。地上有一片他的血,双手通红,有处伤口深可见骨。玺克马上施展止血术。凭他身上现有的施法材料,要让这样的伤口重生,对玺克来说是不可能的。 「你来干嘛——危险——」奇茅大哥打起精神骂玺克。 「放心,我把莱尔诺特女士带来了。她很强。」玺克稍稍扭曲了事情经过。 「是他伤害你的?」莱尔诺特女士从奇茅大哥旁边走过,站到他可以看见她的位置,瞪着更前方飘在高处的阔略。 阔略面对他们,飘浮的位置比他们站的高度更高三公尺。他背后长出一双纯白色的光之羽翼,以对滞空帮不上忙的速度缓缓拍动,翼展达到六公尺宽。看起来像是鹤之类大型鸟类的翅膀。那对翅膀只是装饰用,真的让他停在半空中的是别的法术。他双手张开,像是要拥抱天空一样,居高临下睥睨众人。黛姊站在阔略左手边,高度比阔略矮一个头,面无表情看着莱尔诺特女士。 「哇,想不到肥鸡也能飞。」奈莫说。凭阔略那个身材,翅膀再加大两倍还是飞不起来。 「就是他。」奇茅大哥明确的回答莱尔诺特女士。 「请你跟我去警察局一趟。」莱尔诺特女士对着阔略微笑。 「不。」阔略说。 「你打算拒捕?」 「我不是故意的。」阔略的说话声被这个空间放大数倍:「他企图杀我,我只好反击。所有人都知道他讨厌我,我哪有理由攻击他呢?当然是正当防卫啊,你应该把他上铐才对。」 「你——」玺克气得要破口大骂,也打算站上前,奇茅大哥却用受伤的手按住玺克。 奇茅大哥用颤抖的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很小很小,看起来像牛奶糖的盒子。赫然是一台国家情治单位使用的精密录音机。这东西不但可以录音,还会同步把录到的东西传送给外面的接收器。做出这种东西的是本国最顶尖的法师团队,阔略不可能挡住传送。 奇茅大哥按了几下,录音机开始播放之前录到的东西,声音同样被这个空间放大。录音纪录显示当时阔略和奇茅大哥在员工关怀室碰面,没多久就起了争执。阔略说奇茅那份关于诺皮格行动纪录的报告「有一点点不符合事实」,要他写得「更正确一些」。 「我不可能照你说的方向写!」奇茅大哥的声音说:「明明这些人全是诺皮格害死的,我不能把它都推到别人头上!只是来洽公,就背上一辈子都还不起的损害名誉赔偿的上班族;明明作好了完善规划,却背上两条人命,职业生涯就此断送的建筑师;被诬赖杀人的晨跑族;心爱的人死了还遭求偿的遗孀……为了一个杀人犯毁掉这么多人的人生,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阔略怒骂:「就算真是这样,那又怎么样?诺皮格在这栋楼里没有杀死半个人,一切都是其他人做出来的!我已经对外面这么说过了,不可能改口!反正他们没前科,才一两条人命不会判死刑。要不是这个社会这么残忍,不肯放弃以暴制暴,逼迫我用这种手段拯救死刑犯,我也不必做出这种事!」 「对你来说,只有杀人犯值得原谅吗?」 「支持死刑的人才是最恶劣的杀人犯!」 阔略发现他无法说服奇茅大哥,声音变得低沉,语带威胁:「你女儿才正要上国中不是吗?她想学音乐对吧?那要花很多钱吧?还有你丈母娘,身体不太好是吧?你不会想失去这份薪水的,对吧?」 「我是需要钱。」奇茅大哥的声音说:「但是我不要脏钱。你不要小看虫子的自尊!会计不肯帮你作假帐,你就杀了他们,对不对?」 「那是他们逼迫我做的!」阔略的声音低吼。 转换术的嘶嘶声从录音机里传出来,阔略的攻击性法术念咒声先响起,然后才换奇茅大哥念咒。一连串战斗的声音。 恶魔伊卡玛的声音也被录在里面,他不断鼓励着阔略:「做得好啊!尊崇高贵亲爱的阔霍盖姆凯惹勒.圣……」他成功念完阔略的全名,至少花了十秒的时间:「……您实在是太厉害了!随便出手就把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您是百年难得一见,不,说得更实在些,百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啊!谁不折服于您那公正无私的领导之下、谁不敬爱您呢?能成为您伟大事业的垫脚石是他的荣耀!」 「这些内容全都传送给法师第一情报部了!」奇茅大哥开口说:「昨天半夜他们到我家来,说他们收到线报,知道诺皮格早就在艾太罗魔信肆虐很久了。」在玺克和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大人通话后不久,等待已久的法师第一情报部获得局长大人的情报,马上采取行动。奇茅大哥说:「我什么都跟他们说了,你帮诺皮格掩饰的事情、我怀疑是你杀害会计的事情。然后我自愿进行这个计画,我会把我早就写好的真实计画书交上去审核,刺激你行动。他们给了我这个和很多护身符,要不是这样我已经被你杀了!这些护身符有记忆功能,你对我施过的法术全都纪录下来了,你逃不过审判!」 「你竟然出卖我!你女儿和丈母娘怎么办?医药费呢?你想让家人流落街头吗?」阔略的翅膀颤抖,部分羽毛开始脱落,变成漂亮的羽型光球往下掉:「我会叫地方政府拆掉你的房子。我会告诉所有基金会你散播仇恨思想。我会对每所学校说,不准你女儿入学。你家人去哪间医院,我都会叫他们把你赶出去。就算你自杀谢罪我也不会放过你任何一个家人!听到没有,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告诉我不管怎么样,都会以我为荣!」奇茅大哥咬牙回答。 「我也以你为荣,你是国家需要的人,在飞的那个不是。」莱尔诺特女士往前站了一步,手中圣剑指向阔略:「戴着伪善面具的恶人,你们谁要当我的对手?」 「伊卡玛,保护我!」阔略大喊。 有着黛姊外表的伊卡玛往前走。突然这个房间里的重力变强了很多,玺克直接往下趴,手脚并用才免于撞上地板,没法再站起来。 奇茅大哥要玺克、奈莫和莉丝娜都靠近他。在他旁边那股力量减弱很多。玺克看到他的衣服里有护身符在发光。 莱尔诺特女士丝毫不受影响,她站着不移动、不出手,和伊卡玛对峙。 「你在等什么?快杀了她!」阔略催促伊卡玛。 「啰嗦,你这人渣!这家伙是高阶骑士!」伊卡玛头也没回的怒骂。 「你敬爱我,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阔略说着,手上开始施法,房间里燃起熊熊烈火。恶魔不怕火烧,骑士却怕。要是整个房间都被烈焰吞噬,他们就完了。 玺克完成抵抗重力的法术,冲出去,跳起来飞扑向阔略,抓住阔略的脚。阔略摇摇晃晃的边拍翅膀边在房间里绕圈飞行。抱在他腿上的玺克不断撞上光带。没有撞到东西的实感,但是每撞一次他就听到一段对话。 「明天把货送到那个——」 「突然很想你,所以——」 「你到底去哪打混了?我——」 「之前我跟你说过——」 每一段话的口音、性别、年龄都不一样。 阔略从袖子里抽出法杖指着玺克:「就是你这浑帐跟第一情报部串通!」 玺克抢在他念咒之前就把祭刀插进他腿里。阔略尖叫起来,满房间乱飞的速度更快了。 玺克通魔话的对象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就算阔略违法查他的通联纪录,不知道通话内容,也不会知道玺克有间接提供情报给第一情报部。 「你居然破坏保密法阵,盖了这个窃听室!」玺克用力拉祭刀,切断阔略脚上的筋肉。阔略准备飞过火焰上方,玺克会撞上火舌,只好放手,在看不到的地面上滚了三圈。 玺克在光带里听到的声音是人们的魔话通话内容。阔略为了监听别人的通话内容,弄坏了保密法阵。避免通话内容外泄的保密法阵,和防止魔话系统传输法术的过滤法阵是同一个,于是法术传输也一并开放。于是诺皮格透过魔话系统,他的法术要在哪生效都没问题,这就是诺皮格不在场也能转换物体的原因。阔略自己也曾经利用这个漏洞,炸掉了玺克使用的魔话亭。 阔略停在一片火海上说话:「这是我的公司,我当然可以听这些内容!」 「才怪。」玺克说:「宪法规定人民有秘密通讯之自由,还有生存权、工作权和财产权。你非常喜欢剥夺别人这些权利啊?听说你很熟宪法,经常在谈喔?」与诺皮格战斗的经验,让玺克觉得在打斗中花时间刺激对方痛处好处多多。 「政府不能带头剥夺人民的生存权,死刑违反宪法!」阔略本来在施法,被玺克挑拨,因而放弃施法,选择先用嘴反驳玺克。他不是专业的战斗法师,要吵架就没法放法术。 玺克继续反驳阔略的话。奈莫一定会趁机做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魔话系统 玺克说:「如果死刑侵犯生存权,那么关起来同样侵犯到居住和迁徙自由,罚款侵犯财产权。你干脆把法院关起来,警察都遣散,开个良心呼吁院就算了! 「自由是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限!侵犯他人生存权者没有生存权,侵犯他人财产权者没有财产权!无视于个人作为有无损害大众性命,无条件都给予保护,这种做法已经无关法条怎么写了,这违反了保护良民,从恶人手中拯救国家的立国精神!」 阔略的回答并未反驳关于关闭法院的部分,听起来反而像是他赞成的样子,只是直接说出来一定会被反对,只好绕个圈子说:「因为有刑罚才有暴力,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这种合法伤人的途径,一定能成为祥和安乐的理想国!刑罚真正的功能是教育,以伤害犯人为目的的法律应该废弃!」 「你以为人类一开始就有法律吗?」玺克反问阔略:「在合法这种概念出现之前,人类就已经会行使暴力了。法律从来不是暴力的必要条件,也从来不是保证暴力不会发生的关键。法律是道德的最低标准,刑罚是治安最后一道防线,最后防线是不能舍弃的!」 玺克不懂,无论是「自由是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限」,还是「法律是道德的最低标准」,都是本国国小课本上就有的句子,为什么阔略看起来像是根本没听过这种句子似的?他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阔略那种看法是洋人的产物。而且因为那是洋人的产物,所以在上流社会里比本国国小课本更受重视。对他们来说,那甚至「先进」到足以用来否决产自本国的一切思想。 「你这个没有读过书,什么都不懂的乡民,只凭你原始的暴力本能去胡乱解释法律!」 「如果蹲在书店和图书馆里看的不叫书,那我不知道什么才叫书了。」 对阔略来说,大概作者不是外国人的就不算书。 「你以为你可以对抗我吗?」阔略打算威胁玺克。 玺克看着阔略,自从他走进艾太罗魔信,第一次看到员工关怀室的励志标语、收到那一大本生活规约后,就一直郁结在心的那个团块突然解开了。他心想:有时候,像现在这种时候,我会觉得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物种。讨厌别人受苦的人,和只要对自己有利就乐意促使悲伤发生的人。希望大家平安健康过日子的我,和给自己塞了满脑子偏颇思想还据此采取行动的你,不可能共处在一片天空底下。 玺克坚定的说:「这不是能不能对抗的问题,而是生为一个善良的人,一辈子对抗没有良心的人,是我们的宿命。不管有没有机会赢,正邪不两立!」这段话玺克这辈子恐怕不会再说第二次了。他接着继续刺激阔略:「你提倡爱与原谅的价值,是因为你要别人爱你、要别人原谅你,你想要伤人却不被报复的特权。死刑犯只是你满足自己需求的牺牲品,你才不爱他们!」 玺克终于戳到了阔略最看重的点,他无法自制的指着玺克大喊起来:「我没有那种自私的想法,我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奋斗的大善人!像我这么完美、这么彻底为他人着想的灵魂非常稀有!不像你,你只是数不尽的烂肉块之一,你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像你这种满脑子邪恶思想的人,看到好人就想抹黑他们!」 阔略的身体不断摆动,说得口沫横飞。玺克已经不需要再开口了,阔略自己都停不下来。 「我能包容人杀人,这是你们这些贩夫走卒做不到的!你们这些贱民只懂些小情小爱,只能爱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偶尔帮一下陌生人就大惊小怪,还当成什么伟大的情操。这大错特错!人类应该往更伟大的方向发展!为家人和朋友付出不算什么,不值得赞许!协助陌生人更是可耻的小事,不应该浪费报纸篇幅! 「所谓的伟大,就是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所谓的成功,就是做到别人不能做的事!这就是我地位这么高的理由,我就是这么特别! 「你们这些人豆子般的目光就只能想到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真正的爱是无条件的,是和仇恨对抗的!爱那些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太简单了,谁都愿意这样做,就不值得去做!因为别人帮助你、保护你,你就爱他保护他,又算什么?这种有理由的爱一点也不纯洁! 「爱的价值是不证自明的,它不能有理由,有理由就是玷污它的神圣性!只有去爱这世界上最垃圾的人,才是无条件的爱!只有在那些人不断毁灭自己,在世间散播痛苦,对自己和他人都极尽蹂躏之能事之后,我仍然爱着丑恶卑鄙的人,这才是爱!伟大的人就是要不停的原谅过,要连杀人犯都原谅过,他的原谅才圆满!他必须为了恶人的幸福努力,这才是高尚!」 说到激昂处,阔略眼眶闪着泪光,十足感性的大喊:「我,愿意替杀人犯下地狱!」 玺克只是听。阔略仍然没有发现他的行为哪里有问题,玺克也不觉得他能自己发现。他永远不会承认,他努力去做的并不是让世间充满爱,而是夺取「定义什么是爱」的权力。他的行为只是强行在别人的字典里涂改「爱」这个字的解释,把爱的定义变成他的版本。 他只是希望人们会称他是「爱的发扬人」、「原谅的启发者」……他要的只是虚名。 所有能让世间增加爱的作为,那些帮助别人、关怀别人的实际行动,都不是他要的。 因此,他从未让这个世间增加一丝一毫的爱。 「你有下地狱的自由,我们有拒绝奉陪的权利。你要去就现在去,没人拦着你。杀人犯大概会记得帮你上香的!」蹲着的奈莫大喊。趁着玺克和阔略舌战的期间,奈莫一直在施法。借着长篇大论掩饰,他完成了相当复杂的法术。 地底下的光带中浮现出一张人脸。那张圆滑无骨的人脸有四公尺宽,把四周的光带都绞了过来,形成它的样貌。就像水母一样漂在地底。那张脸的眼睛睁大成圆形,眼珠没有瞳孔,只有一个零点五公分宽的小黑点。鼻子是两个洞,没有鼻梁跟鼻翼。它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吸了一阵子火,接着打了一个嗝,寒风刮过房内,火海顿时熄灭。 阔略念出一大串玺克听不懂的语言,远方出现一尾鱼,从虚空中游了过来。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玺克跟前。牠身长十公尺,全身包着骨板,嘴里有上下各五排獠牙,张嘴咬向玺克。 被咬到会只剩半个人!玺克往地上一滚躲开,祭刀顺势剖开鱼肚,鱼肠喷满地。奈莫叫出来的人脸水母伸出青白色的舌头,把鱼肠都卷进它嘴里。 鱼像没有受伤一样活动。牠转了一圈又回头,再次张开大口扑向玺克。这次玺克对准牠放出冰箭。冰箭穿过鱼嘴、穿透鱼身,把牠钉到看不见的墙壁上。 这段时间里阔略又完成一道法术,毒蜂聚集形成乌云,盖向玺克,螫到一下就会丧命。幸好他动作快,已经完成无接缝的球体护壁。但是他又要抵抗重力术,又要保持这个致密的护壁,阔略要是再多放一道运作中的攻击法术,玺克就挡不住了。 地底下的人脸又打了个嗝,这次是猛烈的火焰烧过全场。没人受伤,只有毒蜂全部变成灰烬。人脸闭起眼睛,嘴唇左右嚅动。 「要唱歌了,大家注意!」奈莫大喊。 人脸眼睛睁大,变成上下拉长的椭圆形,同时脸往上方冲,隆起突出地面,高声唱着:「没有骨头的孩子——不曾出生过的孩子啊——没有得到祝福的孩子啊——埋葬在地里我的血肉啊——是蛆虫的粮食——」它的声音稚嫩如同幼儿,曲调高亢却带有悲伤:「我的血肉啊——那无人知晓的葬礼——」空气中响起像是木珠撞击的笑声,光带一下子混乱起来,变成像碎玻璃的形状不停颤动,地面也在摇动。 莱尔诺特女士装作回头看状况,伊卡玛立刻脱掉伪装,六只手臂从黛姊的皮里穿出来,抓向莱尔诺特女士。莱尔诺特女士早有防备,回身一剑斩掉他一条手臂。断臂冒出黑烟,伊卡玛全身也烧起来,黛姊的皮烧焦脱落,露出本来面貌。他接着又继续变形,皮肤上冒出许多小型尖刺,嘴一路裂开直到耳际,里头冒出森森利牙。伊卡玛往地上一扑,变成一只像蜥蜴的猛兽,往莱尔诺特女士撞过去。莱尔诺特女士闪开的同时用圣剑刺他,却只造成很浅的伤口。双方陷入缠斗。 幼儿的笑声逼近阔略,他一脸恐惧,在双手缠上火焰挥舞,但无法赶走笑声。他大喊:「不要过来!」 在一次大震动之后,光带构成的景色中间出现一道缝,缝里能够看到墙壁的切面,和外面走廊的景像。莉丝娜背起奇茅大哥穿过裂缝,冲出房间,回到贴着「退一步海阔天空」标语的走廊上。 人脸一直往上隆起,终于像是把胶带撕起来一样,牵着细丝脱离地面。这只巨大的人脸水母在房内游荡,吸食光带,继续唱歌:「看那站在旁边的铲子,就是为我吊丧的身影——让树根作我的棺木,蘑菇是我的鲜花——有谁在嘤嘤哭泣啊——」看不见的墙壁被人脸水母的力量震荡,强化重力法术消失了,房间墙面和地板完全崩溃,所有人都往下掉。恶魔警报大响起来。 他们掉进接线室的其中一个垂直通道。阔略叫出来的怪鱼连冰箭一起往下掉,始终没有撞到底部的声音传上来。 玺克跳到一个小平台上,立刻拔掉速限装置的线。奈莫站在人脸水母的鼻子上,飘在通道中间。莱尔诺特女士和伊卡玛不知道去了哪里。 阔略振翅,持续飞在空中。他被玺克割断筋肉的腿已经完全愈合了。 玺克施展法术,他的左手出现一只身长五十公分,尾短头大的蜥蜴,用四只脚紧抱玺克的手臂,头朝着玺克的指尖。牠身上长满绿色肉瘤,眼睛是闪亮的鲜红色,嘴没有分上下颚,是一整个圆筒形的骨架,牙齿往外刺出,嘴里冒出黑烟。玺克把蜥蜴头对准阔略,从蜥蜴嘴里喷出几十公尺长的火柱。 阔略用完美的护壁阻挡,并朝玺克投出一道紫色的风刃。玺克操作小平台急速下移二十公尺,闪开这记攻击。紫色风刃不是物理攻击法术,似乎是影响身体状态的法术,打在墙壁上就消失了。 「装我的袋子只需要十五公分——紫色是我的颜色——」人脸水母像是在海里被波浪推动一样,慢慢的、忽左忽右的往下飘。奈莫一跺脚,让人脸水母的中间凹下去,边缘往上掀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奈莫说:「把那个人打得半死就好。」一直没有表情的人脸水母闻言笑了,看起来相当阴森。 「不自量力的东西。」阔略说着,双手交握开始施展下一道法术。连同他背上的翅膀,除了人本身怎么看都不像之外,整个姿态都像是某个外来宗教的神圣象征。 空气中出现持续不断的微小劈啪声,范围极广。随便哪个小法师都知道这表示事情不妙。玺克、奈莫和人脸水母用他们所有的手段攻击阔略,但怎么也打不穿那个完美的护壁。法术能量一直往阔略这里聚集,照这个规模看来,艾太罗魔信大楼恐怕会夷为平地。 「直接撞上去!」奈莫对人脸水母下令。 在人脸水母执行命令之前,从很多方向传来小平台移动的婴婴声。上百位穿着黑底金边法师袍的法师,乘着小平台从不同的通道赶过来,四面八方包围住阔略。他们是法师第一情报部的法师部队! 他们设置好的魔法桩压制法术能量流动,从根源处阻止阔略的法术。阔略惊讶的张望,发现他不管往哪走都会栽进大批法师部队里。 其中一个部队法师拿着扩音器对阔略说:「阔霍盖姆凯惹勒大人,法师第一情报部要求您立即停手,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已经取得许可,将调查您杀人、杀人未遂之嫌疑,以及您作为诺皮格共犯,为他灭证的嫌疑!」 阔略嘶声大吼:「伊卡玛、过来!」 远方的垂直墙面上有一个身影,拖着一条黑烟往这里靠近。那是莱尔诺特女士。她乘着火焰,维持一脚在前,一脚跪着的蹲姿,剑插入墙面,贴着墙壁往这里急速接近。更靠近后玺克看清楚了,伊卡玛变成的猛兽正在墙壁里往前冲,莱尔诺特女士在他背上,把剑插在他身上。 伊卡玛快速冲过法师的包围网,背着莱尔诺特女士冲出墙面。在空中变回人形的同时也甩开莱尔诺特女士。莱尔诺特女士把圣剑伸长顶住墙壁,把自己推往玺克所在的小平台上落脚。她在喘气,衣服也烧焦了,几处割伤流出些许红色血液。 恶魔伊卡玛展翅飞到阔略上方。他身上全是喷出火焰的伤口。六只手臂只剩下一只,ru房少了两只,眼珠少了一颗,头也缺了一块。 第二十六章 恶魔以及恶魔般的思考 「把这些人都杀了!」阔略下令。法师部队里有人扛着摄影机对准他搜证。 「你是白痴吗?你是白痴吧!我在饭店帮你挡住诺皮格,救了你多少次了,你能不能稍微用点脑袋保命?」伊卡玛用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瞪阔略,说:「你是安逸太久忘记生命危险是什么感觉了吗?」光莱尔诺特女士就够棘手了,还要他对付这么多战斗法师! 「那是你的责任!我不要死!」阔略面目狰狞的对伊卡玛咆哮。 伊卡玛不再和阔略说话,他直接伸出仅剩的手,穿过阔略的胸口,收回来时手里握着他的心脏。 光明之杖禁止代驯使魔,因为和主人能力不符的使魔非常危险。靠仲介人取得使魔的人通常功课都作得不够,都不了解自己的使魔有什么品种特性。恶魔普遍说谎、夸大事实。他们舌粲莲花,又擅长察觉主人想听些什么话,常会藉此煽动主人作出无益的血腥行为,好取悦他们自己。阔略不知道这些事情,或是没有认真了解,而被自己的使魔牵着走。 交易来的使魔和主人之间既无尊重或互信的基础,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承认主人有资格对自己下指令,只靠着契约书上的力量,强制使魔遵守主人的每一道命令。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法术,驾驭使魔是一门学问,还关系到主人的为人如何、使魔性格特质的契合度,那些靠交易取得使魔的人从来就不懂这些事。 只要主人死去,契约书就会失效。所以很多人都被自己的使魔杀死,阔略也成为其中之一。 阔略在空中又停留了两秒,脸上最后的愤怒随着生命消逝转为茫然。他的翅膀断裂飞散,羽毛炸裂消失。他的躯体往下坠,落入黑暗中。 伊卡玛把阔略的心脏往嘴里一塞,趁着法师部队不知道该不该冲下去救阔略的瞬间,重获自由的伊卡玛振翅往上冲。法师部队赶紧伸长并收紧束缚网,只来得及勾住他的脚踝。伊卡玛切断膝盖继续冲,拐进水平通道。 两个接线生看到他纷纷尖叫闪开。只有一个女孩手持鲜红皮鞭站在那里,不躲不避。 「明明就骂人家是脏东西,说尾巴露在外面很难看,硬要人家把尾巴藏起来,自己却养了一只更不像人的恶魔。男人喔,果然嘴上说恶心,其实就是超想要的意思啦。」莉丝娜站在水平通道里,两脚站开,脚尖朝内,黑色尾巴缠在脚踝上。她手一伸,皮鞭一甩,在伊卡玛和她错身而过的瞬间,缠住伊卡玛的脖子。莉丝娜往前跨出一步稳定身型,皮鞭绷紧再扯断,一勒之下让伊卡玛瞬间顿住,才继续前进。 这么顿一下就够了。玺克操纵小平台全力加速,以百公里的时速载着莱尔诺特女士赶来。莱尔诺特女士将圣剑插在小平台上,自己站上剑柄,圣剑朝前急速延伸。双重加速让她一脚踩到了伊卡玛背上。接着她瞬间将圣剑收到针般大,收入掌中,再放大成长剑的尺寸,挥剑将伊卡玛的头斩了下来。 莱尔诺特女士收起圣剑,用力一踹伊卡玛的身体,抱住莉丝娜往后跳,和按照惯性往前冲的伊卡玛残躯拉开距离。 伊卡玛的身体在通道底端爆炸,化作一团火球。 玺克一时间煞不住小平台,直接从莱尔诺特和莉丝娜旁边飙过去。他直到撞上另一个上面没人的小平台才停下来。他摔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觉得身上肯定充满了瘀青,一抬头就看到恶魔伊卡玛的头在他眼前。 那颗头还活着。他用仅剩单个的红色眼睛,和喷出火焰的眼眶凝视玺克。 「我爱你。」伊卡玛说。这个声音小而沙哑,由于喉咙断了,充满空气流动的嘶嘶声。 ※※※※※※※※※※※※※※※※※※※※※ 多年前的一个冬季,玺克十五岁。他站在东方学院古堡的高墙上远眺。当时是白天,高年级生全都在睡觉,只有一些趁这时候跑去搜集法术材料的低年级生在活动。最高年级的伊莲翠却散步到了玺克在的这个地方。如今回想,她应该是特别来看玺克的。 那时候大雪纷飞,玺克往学院外面看,包围住这个地方的森林变成一片银白色,只露出少许深绿。那片广大而充满魔兽的森林就是学生的枷锁。除非当上教师,否则谁都出不去。 进到这个地方的人,只有拼命获取教团认同一条路可走。 「我宣誓,我愿将我的全部献给黑夜王者。祂所喜悦的就是我喜悦的,祂所仇恨的就是我仇恨的。」玺克抓住一片雪花,在心里回忆着成为四首的誓词。以玺克当时的成绩,他已经笃定会升上七年级了,也就是成为争夺未来教师资格的人之一。而且,他也有可能会成为四首,和伊莲翠一样。届时他也会念出这样的誓词。 他已经是黑夜王者手中一颗有价值的棋子,所以他不需要害怕伊莲翠。 玺克穿着连帽斗篷,内衬毛皮。雪落在他的肩上、帽子上、鼻子上。玺克是在雪中离家,因此每当他看到这样的雪,当雪大到让他看不穿的时候,就会怀疑另一边是不是有他出生的村庄。 伊莲翠向来不怕冷,可能是她的恶魔们分给她火焰。她在这种天候下只穿一件草绿色的低胸棉质连身长裙,裙襬垂到盖住脚踝。高处的风吹得长裙贴身飞舞,画出快满二十岁的她那副秾纤合度的身材。她缓步走到玺克旁边,风吹到连两腿之间的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伸手把脸上的发丝拨到后面。 「你总是站在这里,看什么?」伊莲翠的眼睛在银白色的世界里闪耀更明亮的光芒:「你想离开这里?」 「如果不想离开,杰拉何必死?」玺克勾起嘴角。杰拉是一个挡到他的学生。玺克在他的早餐里下药,当着全学院学生的面前让他死。玺克说:「谁不想当上教师?」 「不是指当上教师,离开东方学院。你想离开黑夜教团。」伊莲翠凝视着玺克,平时那副挑衅的微笑难得没有出现。她的嘴轻抿,却没有使力;她的眼睛微睁,却没有张大;她微微低头,却没有收下颔。 玺克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在这瞬间,一闪即逝的看见伊莲翠的真心。他看见了,她那双眼睛总是看着权力和地位,除此之外的目光只分给玺克。 所有人类里,只看着玺克。直视着、专注的,仔仔细细的接收每一道从玺克身上上反射出来的光辉,好捕捉玺克的身影。使她那双像是红色石榴石的双眼有了人的感觉。 伊莲翠的眼睛最早不是红色的。她因为太常和恶魔共处导致眼睛颜色改变。最早是什么颜色,玺克已经记不得了。或许,伊莲翠自己也记不得了。 「这里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想走?」伊莲翠问。她用带着些许憾恨的语气说话。玺克隐约明白是什么事情让能够呼风唤雨的她感到怨恨,但是他不想说出来。伊莲翠继续说下去:「这里什么都有。力量、金钱、地位!只要你愿意,都是你的。」 这是伊莲翠第二次对玺克提出邀约,玺克隐约明白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玺克说:「对我来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玺克说:「所有东西都在外面。」玺克不担心伊莲翠把他说的话转述出去,他知道她不会说。而且,以他俩如今这么接近的地位,彼此指控已经没有意义。依照玺克的选择,他们只能以真本事决胜负的时刻,离现在或许不会太远。「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玺克又说了一遍。 伊莲翠已经不记得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可是玺克还记得。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异,也是决定性的差异。 伊莲翠问:「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不会留下来?」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要当上教师,离开这里。」玺克把话题拉回正常范围,对着伊莲翠微笑。 伊莲翠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他,好像想把玺克的笑容永远留在眼睛里。 把玺克永远留下来,陪着她。 她的嘴动了动,但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之间差距如此的大,以至于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在这世上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就是其中一件。 就算有真心,就算有祈求,一切于事无补,真实无法改变。 不爱就是不爱。 在那之后,新学生舒伊洛奴来到东方学院。再之后,东方学院毁灭。 ※※※※※※※※※※※※※※※※※※※※※ 「我爱你。」伊卡玛对着二十岁的玺克说:「我的半身没有说出口的话,一直保存在我心里。」 伊卡玛的头颅化作一团火焰。莉丝娜跑过来,抓住玺克的脚踝把他拖走。 因为倒着拖的关系,玺克插在包包边缘的小说掉了出来,他伸手抓住。 之后这个地方闹哄哄的,法师部队跑来跑去,讨论着各种事情,像是:「奇茅已经抵达医院了,没有大碍,医生说伤口都可以再生。」「太好了。」 「阔霍盖姆凯惹勒的尸体和一条鱼的尸体一起砸得烂烂,恐怕没办法分开干净,连鱼一起整个送去验尸可以吗?」「火葬大概也要一起烧了吧。」 「上面刚过来通知,要求即刻恢复有照法师的光明之杖单位免费通话优惠,不然就炸了艾太罗魔信。」「我们要顺道执行吗?」「请不要当真。不过免费优惠恢复定了。」 「人脸水母好像没办法解除招唤,现在还在接线室里游荡唱歌。」「不会变成企业吉祥物吧?」「不要沿着魔话系统跑出去就好,快点把替代法阵换上去!」 「大厅那里来了一堆要在诺皮格葬礼上演讲的人,要不要请他们先回去,等阔霍盖姆凯惹勒的葬礼再来?」 玺克坐在一边,背靠着墙壁看小说。他来这里第一天捡到的小说,总算是把它看完了。 小说的最后一页写着:「我走出屋子,它已经烧到只剩下焦黑的骨架了。我无法分辨出我所踩过的焦炭究竟是什么。屋外有一大群围观的人,他们看到我从烧个精光的火场里走出来,都惊讶的看着我。 「我无法告诉他们我来自哪里,我曾走过的地方似乎和他们所处的不在同一个世界里。我明白,我所经历的一切写在小说里似乎还能让人接受,但要告诉别人这些都是真的,谁会信?我让自己成了一只不可能存在的怪物,只能出书惊吓世界,却不能真的在他们日常生活里现身。 「我看着人群,在其中看到了他。他看了我一眼,就离去了……」 还以为事情终于结束了,已经解决的人居然还在,脸上还带有主角造成的火伤,露面完后就消失无踪。这是个已经用到烂的惊吓读者手法。 玺克举目四顾,恶魔伊卡玛的头颅燃起的火焰已经熄灭,那个地方被法师部队用黄绳圈了起来。 幸好,这次不会再像小说一样了。 第二十七章_我人生中的媚魔吾爱 少年奈莫,正值血气方刚的十四岁。那一年,他的室友玺克出远门去找他的第一使魔,留在东方学院的奈莫决定也要找到自己的第一使魔。他和玺克的友情是建立在共同战斗上,如果实力相差太多,这样的组合就无法维持下去,所以奈莫不能落后他。 有本书上是这么说的:「媚魔,或许是所有使魔中最理想的,甚至可以说是梦想的实现。他们会用全部时间致力于满足主人私密的要求。不管是脱衣舞、扮装秀还是杂交派对,都乐于配合。 「媚魔绝对是服从性最高的使魔。」那本书的作者斩钉截铁的说。 表面上奈莫是因为媚魔服从性高,就算学艺不精如他也能控制得了,才选择媚魔当使魔,不过实际上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总之他作好所有准备,借到一间空教室,开始呼唤媚魔。 照书上说的,招唤使魔的时候不只要做好仪式,还要在心里想着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使魔,和符合条件的对象产生联结,进而呼唤对方过来。 奈莫咒语念完就开始用力的想,想他要什么样的使魔,愿望要够强烈才能传达出去。 要很强吗?不对,要很强他一开始就不该选媚魔。他打算自己变强,不依赖使魔。 要有很好的头脑?不对,他听过很多惨烈案例,主人被自己的使魔耍得团团转。使魔头脑好不一定会用来服务主人。奈莫要自己把自己的头脑变好。 要会说多种语言?这跟前项一样啊!万一骗自己怎么办? 要有当成药材的价值?他对魔药学没兴趣,这种还是送玺克啦! 说到玺克,奈莫冒出许多回忆。玺克是个非常有趣的室友,没事就跟人起冲突,擅长泼冷水胜过炒热气氛,在奇怪的场合发呆,别人脑袋停摆时他却还能转。擅长一些诡异的学科(例如根本没人想学的魔药学),上次还把一颗骷颅顶在头上奔跑,一脸高兴的说那颗头要教他古代魔药配方,跟这个人住在一起一点都不无聊。 既然第一使魔会陪自己很久,那当然是要不无聊的吧。 不过「不无聊」这种目的也太好笑了,奈莫决定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专心想新的条件。过没多久,他还没有想到下一个条件,法阵中间冒出一阵烟雾,他和某个媚魔联结上了,对方同意了,即将现身! 烟雾散去之后,法阵中心出现一名外表看起来像是十六岁少女的恶魔。她身上只裹着一件破旧而满是尘土的亚麻床单,跪在地上抱着胸口。奈莫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她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紫色眼睛,浓密且又长又翘的眼睫毛将双眼装饰得华丽无比。她白皙的皮肤和黑檀木色的长发形成强烈对比,出尘脱俗的气质让奈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根长长的,长着发亮短毛的尾巴从床单底下伸出来。 「就是你需要莉丝娜吗?」媚魔用恶魔语说。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很甜很柔软,又十分清爽。奈莫思考了一下,才搞清楚「莉丝娜」是这个媚魔的名字。大部分媚魔都懂多种语言,以便应付「各种情况」。 奈莫用艾太罗标准语说:「是我招唤了妳。」 莉丝娜看着奈莫,偏了一下头,没有回应。 奈莫改用索尼语说:「是奈莫招唤妳。」 「奈莫大人!」莉丝娜两手指尖互触,露出笑容。 奈莫双手别在背后,左右踱步,皱眉上下打量莉丝娜,说:「看起来是还不错,可是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莉丝娜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充满泪水,双手握拳靠在脸颊旁边说:「莉丝娜会努力服侍主人,请主人不要嫌弃莉丝娜!」 奈莫心想,媚魔的服从性果真很高。他听过不少前辈招唤使魔的故事,签约前往往要先来一场腥风血雨,打一场决定谁有资格当主人。 奈莫在莉丝娜前面停步,装出勉强的表情,爽快答应:「好吧。我就跟妳签约吧。」 「那么——」莉丝娜用单手按住胸前被单,站了起来。 奈莫稍微抬头才能和莉丝娜四目相对,他惊讶的发现莉丝娜比他高大约五公分。 「等一下等一下——这样不行啊!哪有比主人高的媚魔啊?」少年奈莫退了一步。在这个年纪,奈莫的身高是非常怨天尤人的一百五十公分。在未来五年还会再长二十五公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莉丝娜马上抱着头蹲下。 奈莫对媚魔的服从性满意的不得了。他清清喉咙,说:「妳看起来也还不错啦。不过妳有什么特别的呢?我可不要一只普通的使魔喔。」 莉丝娜偏头笑了一下,两手圈住嘴,附耳小声的对奈莫说了很多很多、一说再说。 奈莫的嘴合不起来。 他满脸通红的后退,和莉丝娜拉开三步的距离,声音有些结巴:「那、那种事—︱」 「嗯?」莉丝娜两手手指并拢,手掌贴合,放在脸颊旁边,偏头笑看奈莫。 「节制一点!」奈莫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字吐出来。虽然看不出来,不过他出身书香门第,就是所谓的卫道人士,对邪淫之事有天生的抗拒感。 莉丝娜回以灿烂的笑容:「是,主人!」 奈莫开始有点不妙的预感,不过这个媚魔目前看起来还是非常服从的。总之先给个下马威。 奈莫说:「妳要听从我说的每句话!」 「是,主人!」 「我说什么妳就做什么,不准苟且拖延!」 「是,主人!」 「也不准讨价还价!」 「是,主人!」 「不准擅自作决定!」 「是,主人!」 奈莫满意了:「那我就跟妳签约吧。」 莉丝娜贴近奈莫,奈莫嗅到她身上的硫磺味,里头又透出一种特殊的气味,一种鲜甜的味道。莉丝娜潭似的眼睛里映出奈莫紧张的脸孔。奈莫感觉到莉丝娜身体散发出的热力,比人类女孩更高一些的体温,在触碰之前就能感觉到。柔软的双唇贴了上来。这种特异的柔软度只有它要魅惑的对象才能辨识出来,更硬一分或是更软一分,就不会产生此刻让人浑身酥麻的愉悦。 莉丝娜先轻触奈莫的唇,再来个深吻,让两人的生命、法力,通通转变成爱情的魔力。 在两人唇瓣终于分开的瞬间,突然莉丝娜单脚踩到奈莫脚后面,往前一绊,让奈莫仰面朝天摔倒。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莉丝娜!」莉丝娜用标准到可以开班授课的艾太罗标准语说。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顺从和畏怯了,用那双华丽的眼睛自上而下瞪视奈莫。 「慢着,妳怎么可以对主人施暴?」奈莫手往地上抓,打算爬起来。莉丝娜单脚伸直高高抬起,几乎和地面垂直,重重落下用脚跟击中奈莫的胸口。 「咳!」 「叫你脱你就脱,哪有男人让女人没衣服穿的啊?」莉丝娜露出一点微笑,虽然仍然是温驯的笑容,奈莫却已经不再觉得那看起来服从性很高了。莉丝娜用尾巴尖端搔奈莫的脸,说:「还不快脱,主人?」 奈莫只好躺在地上,慢慢把袍子从底下往头上拉扯。莉丝娜弯腰抓住他袍子的帽子,「刷」一下就整件抽走,往自己身上套。套好衣服之后,她把亚麻床单扭啊扭的,扭成绳子的形状。床单居然也维持着那样子,她手放开也没散开。 她双手抓住亚麻绳子各一头,往两边扯紧,脸泛红晕说:「主、人、啊。什么事不可以做啊?」 奈莫立刻感觉到严重的性命威胁,他跳起来往门口冲刺。莉丝娜把亚麻绳子当鞭子甩出去。绳子灵活的缠住奈莫双腿,让他往前扑倒。接着莉丝娜上前一脚踩在奈莫背上。 「主人不可以把使魔抛下,主人应该和使魔待在一块。」莉丝娜用唱歌似的语调,轻巧而有节奏的说:「主人和使魔是休戚与共的伙伴。」她单膝跪下,膝盖顶在奈莫背上,顺势伏在奈莫背上,贴着奈莫的耳边说:「一起躺下吧?」 奈莫大叫:「救命啊!」 在门外守候的老师听到奈莫呼救,打开门,看到奈莫光着身体趴在地上,莉丝娜穿着他的衣服趴在他背上。老师摇摇头说:「不打扰你们了。」 「不是那样的!你误会了!」奈莫绝望的伸长手,眼睁睁的看着老师把门关上。 「误会什么啊?」莉丝娜开始熟练的把奈莫绑起来:「你是莉丝娜的主人,莉丝娜是你的使魔,没有误会啊。」她用指甲戳奈莫的脸,嘴在笑,眼睛却没在笑,只是瞇起,说:「一家和乐。」 把奈莫扎扎实实的绑好后,莉丝娜一脚踢得奈莫连滚五圈。 「快说莉丝娜是好孩子,说你会好好照顾莉丝娜,说莉丝娜是你惟一的使魔!」莉丝娜的眼睛变成血红色了,养过恶魔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奈莫哀号:「是,使魔大人!」 莉丝娜又踢了一脚,奈莫面朝下趴着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不太妙的声音。 「太小声了!」莉丝娜跨坐到奈莫背上,抓住他的肩膀往上扳。 三小时后,奈莫从招唤场直送进了治疗室。 ※※※※※※※※※※※※※※※※※※※※※ 「喔喔——初体验啊——」每个知道他是因为招唤媚魔才进治疗室的人都用诡异的笑容对着奈莫,让他很想跳起来把这些家伙都宰了,遗憾的是没有办法。 他躺在病床上忍受众人自以为很懂的讪笑,还有接骨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吸他的淤血。这些黑色,十公分长的软黏虫类据说是伤患的好朋友,不过除了像奈莫这种伤到连虫子都杀不了的伤患之外,没有人能忍受和这种东西联络感情。奈莫也不是因为和他们之间有着友情才没把他们都打烂。 打从签约之后,那只媚魔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服从性了。 那只媚魔现在坐在奈莫旁边,脸上带笑说:「莉丝娜不是故意的,主人不要逃就不会这样了。」 奈莫不想理会她。他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看她,不管莉丝娜怎么掀他被子角,拉他头发,轻拍他的枕头吸引他的注意,奈莫都继续装睡。他忍受那些黑虫子用黏黏的嘴亲他脸颊,想着要是有玺克调的接骨药,他就可以少忍受这些虫子的精神摧残很多。他做的接骨药据说是后院一根脚骨的主人教他的,威力惊人,远胜老师们做的药,而且听说里面还不需要用到人体材料。多亏了这东西,每当他们跟同学打到两败俱伤,总是能比对方早一步恢复行动能力,去暗算还不能动的对手。 莉丝娜长时间得不到回应,好像发出了一点哭声,过没多久奈莫就听到椅子拖动的声音,莉丝娜起身走出房间。 奈莫觉得她的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悲凉,但他努力否认自己在同情她。 大约半小时后,莉丝娜回来了。她坐回床边,「喀拉」一声,打开了什么东西。奈莫闻到熟悉的草木香气飘了过来。 莉丝娜掀起奈莫的被子,开始往他身上抹凉凉的东西。 奈莫转头,看到莉丝娜手上拿着一个木盒,盒里装着乳白色的药膏。那个盒子正面雕着一个女人把毒草加进负心情郎餐点里的图案。奈莫没记错的话,左边雕的是那个负心汉外遇时,那个女人躲在暗处偷看的场面。右边是负心汉在女人面前把毒餐吃下肚的样子。背面是结果,那个女人抱着死掉的情郎痛哭。 奈莫惊讶得像是嘴唇被黏住了一样。那个盒子是玺克装接骨药的盒子! 奈莫看向莉丝娜,说不出话来。莉丝娜没看奈莫的眼睛,她继续用两根指头涂药,一面快乐的轻轻摇晃身体一面说:「莉丝娜是媚魔,媚魔永远都知道主人想要什么。比主人自己还清楚。」 奈莫不知道他应该要否认、承认,还是破口大骂。莉丝娜抹完上半身,跑到床尾去掀起奈莫下半身的被子,抹没两下就发出一声:「哎呀!」 「给我盖起来!」奈莫怒吼。 「主人不用害羞,男孩子都是这样的。」莉丝娜说着,手还在被子底下动个不停:「主人只管放轻松,莉丝娜帮您。」 「住手!不是说要听我命令吗?妳这个不听话的使魔!」 折腾许久,莉丝娜终于把接骨药盒子盖上。奈莫已经精疲力尽了。莉丝娜把原先绑住盒子的红绳系回去。但她没法照原样系,那个绑法只有玺克知道。总之她打了个复杂的结。 莉丝娜把奈莫被子的每个角落都塞好,把床头桌上放着的,里面关着发光虫的灯笼盖上纱罩,降低亮度。她对奈莫微笑说:「那么莉丝娜去外面守门,主人安心睡觉。」 「等一下。」奈莫开口说。他皱眉看着莉丝娜:「妳不是说妳知道主人想要什么吗?」 「主人请说,莉丝娜照办。」莉丝娜笑得十分开心。那个笑脸像是发现不懂事的小孩长大了,也像是看到期待实现,又像是恶作剧得逞。奈莫实在不懂她到底了解他到什么程度。 奈莫咧嘴露出牙齿:「晚安吻啦!」 莉丝娜轻轻的拨开奈莫的头发,弯身在奈莫额头上亲了一下:「晚安。」她踩着彷佛漫步于云端上的步伐,走出房间。 奈莫留在昏暗的房间里休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真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沉沉睡去。 ※※※※※※※※※※※※※※※※※※※※※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奈莫才在一本浪漫派法师的书上看到记载:「媚魔是一种完美的使魔。他们以高度的服从性和美丽的外貌为人所称道。每个人都赞成他们是完美的男/女人。然而,这仅限于他们作为情人的情况。一个完美的男/女人只有在作为情人的时候还是男/女人。一旦和他们结婚,他们就会成为丈夫/妻子。与媚魔签约将其作为第一使魔的时候,身为法师使魔群中的正室,他们就不再只是玩物,而是终身伴侣。就像很多男/女人在婚后露出真面目一样,他们将会在婚后展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在那之后过了八年,如今奈莫才听说人类有对应恶魔、恶魔是有对应人类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着一个人类版本的莉丝娜。 这一天,奈莫带着玺克和莉丝娜去蒙默的店用餐,庆祝玺克拿到薪水。过程经历许多波折,惊动了包含瑟连在内的骑士团成员,几乎演变到跑去阔略葬礼上抢奠仪的地步。 正当他们忙着灌酒吃老鼠咸糕的时候,走进来一个法师,领着个媚魔。那个女媚魔的胸前波涛汹涌,身上穿的根本不能算是衣服。上衣是在胸部绑上黑色皮绳,中间一道横的宽度刚好遮住两个**,上下再各捆一道,中间再用一道垂直的钉在一起,捆住ru房的样子让**的饱满更加凸显出来,下身则穿着专门给有尾巴的生物穿的有洞丁字裤。十分暴露的打扮。 奈莫低头看旁边莉丝娜的穿著:她上身穿着一层薄如蚕翼的长袖高领衬衣,外面套一件贴身皮背心。腰上穿着一条短片裙。头发放下来,戴上一个缀有亮片的发箍。腿上是盖到大腿一半的皮长靴。 「为什么妳穿得这么保守啊?」奈莫第一百零一次为此叹气。 「因为主人是笨蛋啊。」莉丝娜笑得十分开心。她若无其事的用手指把一个从她食物里探头出来的东西压回去。 「因为你觉得吃不到的肯定最美味。」玺克按照以前在学院里的惯例,第一百零一次吐槽他。 奈莫的嘴角往下压。他总觉得别人都一副比他了解自己的样子,怎么搞的啊?跟莉丝娜在一起这么多年,莉丝娜真的帮了他很多忙,他也不得不承认:跟莉丝娜在一起一点都不无聊。 他思索莉丝娜的对应人类会是怎样的人,想着不知道是怎样冰雪聪明的女性。 莉丝娜大口咬下媚魔口味的夹心面包,抬眼和奈莫四目相对。她那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转动眼珠看了一眼玺克。后者正弓着背,低头贴近餐盘,努力辨识老鼠咸糕里放了什么香草。 她向着奈莫,笑到眼睛成为一双弯月。 本集完 第一章 这不是艾太罗 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一艘船缓缓前进。 这里的空气带着独特的味道,像是水的气味,却更加黏稠浓厚,有时几乎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这个地方不是艾太罗。 这里是属于诺卡斯特界域的「迷途之海」,世界与世界间的航道。 黑暗中只有船上的灯照亮甲板,余光在水面上照出一片波光。 这艘船全长四十公尺,宽十二公尺。主要的材料是法术图腾深深透进内部的木头,再包覆上魔法漆。船的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像车轮一样的桨轮。轮上装着大量桨叶。桨轮一半在水里,一半在空气中,无声的转动,带动桨叶拨水,推动船只前进。左边的桨轮外侧装着一圈红色灯泡,右边则装上一圈绿色灯泡。 这是一艘魔法明轮船,名为「默捷号」。 她是一艘异界极远洋渔船。 船的前半部有一片广阔的主甲板,甲板上有两个活门。船首有船首楼。后半部的后船楼和船尾楼连在一起,海图室、舰长室等等都在后船楼里。后船楼顶上另有一层较小的上层甲板,可以从后船楼上去,也可以从主甲板爬铁梯上去。 玺克站在主甲板上。天气寒冷,呼吸都会冒出白烟。他穿着厚重的防水工作袍,不停的搓手。在他身后有很多人走上甲板,手中拿着一箱箱的魔法绳子、魔法钓钩。 「饵在这里,都已经假活好了。」玺克指着他放在脚边的箱子,对那些人说。 「魔饵长让你一个人做?你学得挺快的嘛。看起来很不错。」 「魔饵长在前面。今天的饵的确是我一个人做的,他有检查成果……」 玺克边说,边和众人一起走到船边的工作区。 「左舷收绳,右舷放绳!」甲板长大喊。人们分成两批工作。收绳器嗡嗡作响,把延伸到海中的长绳卷回来。 他们用的是「延绳钓法」。就是放出一根很长很长的主绳,上面每隔一段距离就绑上浮球,让绳子不会沉到海里太深的地方。然后在主绳上保持固定距离绑上分支绳,支绳底端绑上鱼钩和鱼饵,垂下去等鱼来吃。 放绳是把主绳和勾、饵放出去。收绳是把之前放出去的主绳拉回来,看看有没有钓到鱼。 玺克是这艘船的魔饵助理,负责制作鱼饵的工作。他们要钓的对象吃的饵很特殊,要法师才处理得来。玺克对渔夫的技术一窍不通,就蹲在右舷工作组旁边看他们做事。渔夫们手脚俐落的在主绳上绑好支绳,挂上玺克做的鱼饵,放下水。魔法浮球拖着主绳往黑暗中前进。 今天的饵是把本地捞上来的新鲜黑虾、夜光鱿鱼和浮火蜇剁碎,用鱼肠缠在一起,再施一点小法术让它会动,看起来像活的一样。他们要钓的对象很挑嘴,需要费心思对付。 他们绑在支绳底端的钓钩虽然是叫钓钩,但并没有钩子的形状,只是一个可以把饵卡在上面的环。鱼吃饵的时候会触发魔法陷阱捕捉牠。 玺克看了一阵子放绳,看饵的状况很好,挂上饵以后仍然活跳跳,就拐到另一边去看收绳。 收绳侧甲板上的活板门开启,底下直通养殖水槽。鱼上钩的时候,他们把鱼解下来就直接推进水槽里饲养。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获,拉上来的线底下都是空的。大伙并不急躁,整个作业有条不紊。 「客人来啦!」站在旁边观察收绳作业的资深渔夫大喊。他从主绳下沉的样子,判断支绳上有钓到鱼,于是大喊所有人准备。 主绳被收绳器拉上来,有鱼的支绳也越来越靠近,一到船边,一个人抓住支绳解开,其他四个人再跟他一起抓着支绳把鱼拖上来。整个过程干净俐落,收绳作业不受影响,收绳器也没有停下来。 在支绳尾端有一颗五彩斑斓的大光球。里面有一尾身长两公尺,鳞片像是一片片的宝石,鳍像是镶贝,眼睛像两颗夜明珠的美丽大鱼。鱼的头像鲶鱼般偏扁,嘴很大,身体像鳟鱼,尾鳍是方形,下巴伸出很多胡须,也都光泽闪亮。 鱼在光球里游动转身。这颗光球困住牠,同时也保护牠不在上船的过程中受伤。「客人进房了!」渔夫们对着通话器喊。 渔夫们转动魔法钓钩,光球就脱离钓钩。大伙把光球推进活门里,掉到底下的水槽。光球在碰到水槽里的水五秒钟后破裂消失,释放大鱼,让牠在水槽里慢慢游动。 通话器另一头,在船舱里工作的同伴们,传回来确认大鱼已经平安待在水槽里的回报:「客人入住了!」 这条鱼吃掉的饵是魔饵长做的。玺克希望他做的饵也能丰收。 上一个工作的经验让他对文明彻底失望。他不想再看到那些人,尤其特别的不想看到某个金发碧眼的圣骑士又在他工作的地方冒出来。他想要走得远远的,到一个不必和那些家伙扯上关系的地方。但是迁移需要钱,这正是他最缺的东西,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这个工作。 跑船是重劳动,既辛苦又危险,还有晕船问题要克服。年轻人通常不想做这种工作,尤其是一般来说都坐在书桌前面的法师,愿意从事身体劳动工作的人几乎没有。这一行严重缺人,更缺法师。于是在玺克表示自己非常吃苦耐劳以后,他就得到了这个工作。 工作的地点「迷途之海」在异世界。他们是穿过了虫洞门,越过多个世界才抵达这个渔场。 不管瑟连那家伙是如何的阴魂不散,这次绝对不可能再冒出来了! 「客人来啦,这条大尾啊!」资深渔夫大喊。 大伙打起精神,玺克也盯着看。 这次的支绳很重,浮球几乎完全被拖到水里。解开绳子以后七个人一起使力才成功拖上船。光球翻上甲板的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本来要大喊客人进房的资深渔夫也愣住了。 光球里不是鱼,是一个圆柱型的金属材质五十加仑汽油桶。先不提异世界怎么会有这么熟悉的东西,他们的钓钩没有沉到海底,怎么会钓起来一个没有浮力的东西?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彼此交换眼神,却没人敢行动。至少这东西肯定是不能推进水槽里的。 玺克身为这条船上仅有的四个有照法师之一,还是现场惟一一个法师,在这种时候他该率先行动。他走上前用祭刀在光球上戳了一下,光球破裂消失。汽油桶转了两圈,稳稳的站立在甲板上。玺克盯着汽油桶的上部看,发现它里面灌满了已经硬掉的水泥。 灌满水泥的汽油桶——不得不说,这让玺克联想到一些可以上报纸社会版,需要找警方来调查的新闻。 总不会是哪个同行船跑到一半,觉得同伴看起来不顺眼,就把人家灌水泥沉海底了吧? 玺克继续盯着看。水泥是不透光的东西,封口的水泥却隐约透出金色的微光。这里面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要开来看看吗?」其中一个渔夫问。 「就开吧。」玺克举起祭刀,由上而下垂直划了一刀,喷出一串火星。他换个角度再划一刀,连桶带水泥切开来,但是没有伤到里头的东西。两刀切开的地方裂开来,倒到甲板上。强烈的金色光芒从里面放射出来,玺克用手遮眼,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等金光消失以后,玺克看到一个男人从汽油桶里倒了出来,躺在碎水泥块上头。他的金发上沾着血块,蓝灰色的骑士服上满是水泥碎屑。 玺克觉得身体发凉,他蹲下来把那个人翻正,用手背测他的呼吸。奇迹般的,这个闭着眼睛的男子还有呼吸,被封在水泥里又沉到海里并没有杀死他。玺克看到他左胸上别着圣洁之盾骑士团的盾型徽章,现在微微发出金光,也许和他的生还有关。玺克还看到他胸前衣服底下有个地方鼓鼓的。他正要伸手掀开衣服看看,那个人却睁开青绿色的眼睛,抓住玺克的手,说:「我——要——去法院。」 「怎、怎么了?」渔夫们围了过来。 玺克用没被抓着的手揉揉后颈,水泥桶里出来的男人说完话就又倒下了。玺克想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合适的开场白:「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个人是瑟连.尼可.拉斐特。萨拉法邑朵国皇家骑士团圣洁之盾的成员。」 ※※※※※※※※※※※※※※※※※※※※※ 瑟连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没有星辰的夜空。他把视线往地平线方向转,才搞清楚自己是仰躺在一条船的甲板上,身上盖着毛毯。玺克盘腿坐在他肩膀旁边一点的地方,手里捧着一个冒出白烟的杯子。 「醒啦?要喝吗?姜茶。」玺克把杯子递给瑟连。装姜茶的大锅子在旁边冒出热气。瑟连可以感受到吹过来的寒风夹带着些许温暖。 「谢谢。」瑟连推开毛毯坐起来,啜了一口姜茶,觉得冻僵的身体好了点,于是又喝了一大口。 玺克坐在原地,不时起身给偷空过来的渔夫加姜茶。 稍微回神以后,瑟连问玺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抢别人的台词。」玺克皱着眉头瞪瑟连:「我在工作!你出现在这里才奇怪!」 「不奇怪。我正要去法院,在河边——河——」瑟连往四周看,正好看到一尾美丽的大鱼包在光球里上船。那不是艾太罗的物种。「这是哪里?」瑟连绷着脸问玺克。 「迷途之海,你也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异界。对骑士来说应该是跟魔界和元素位面差不多遥远的地方。」玺克说:「这艘船是元素结晶采集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行业。元素结晶是高级施法材料,很值钱。是辉煌鱼在海里觅食的时候,在肠道里聚集起来的。我们诱捕迷途之海里的辉煌鱼,养在水槽里,等牠把结晶排出来,就作个会随时间褪去的记号,然后放走。」以后如果碰到有记号的鱼,肚子里没有结晶的机率很大,就可以考虑直接放走。很久以前这里的船都没有作记号的习惯,因为辉煌鱼很多,重复抓到的机率很低,现在不只越来越难抓到,重复抓到的机率也越来越高了。 瑟连的脸整个刷白。玺克还是第一次看到瑟连这个样子。 第二章 郑重警告正常人请勿跳船 「从这里回艾太罗要多久?」瑟连瞪大眼睛问。 「我们从艾太罗到这里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玺克说:「而且,我们这一行绰号魔法鲔钓船,不只是因为我们跟鲔鱼船一样用延绳钓法,还因为我们出海时间也很长。我们还比鲔鱼船好一点啦,出海一次才差不多一年而已。」 「今天几号了?你们什么时候要返航?」瑟连着急的追问。 「今天是诺卡斯特界域标准历第二神纪第四千八百三十一年,四月十七号。换算成我国的纪年是一百二十四年九月三号。默捷号预定的返航时间是十二月中,回到艾太罗是明年四月的事了。」 「啊——」瑟连大喊起来,全船的人都往这边看。瑟连抓着胸前衣服大喊:「这样不行,只剩十一天而已了!」 玺克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必须在十四号以前把这个包裹送到王都法院。」瑟连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大纸包。那东西用油纸、双层封口密封袋、胶带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封口处还盖上了骑士团的印章。「拉玛哈羁押快到期了。这些东西可以证明他计画潜逃出境,说服法官继续延押。如果不把这个东西及时送到,警方只能依法释放他,那个人马上就会逃得无影无踪!要再抓回来就难了!」 「拉玛哈?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看过?」玺克用拳头顶着下巴,思考。 「他因为贪污上过报纸,你可能是这样看到的。他本来是个大官,还跟阔霍盖姆凯惹勒是互邀演讲的好友。」瑟连咬牙切齿的说明:「他历年来贪污的总额达到——」瑟连说出一个玺克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额。「——还大部分都在国外没有追回来,他也不肯吐出来。我们抓到证据把他送办,他却对媒体说这是政治阴谋,把贪污案说成是种族对立冤狱。」瑟连用拳头锤了一下甲板:「如果他不是少数民族出身,政府怕被国际批评说是迫害弱势族群,判决早该出来了!」 「能贪污到那么多钱还算是弱势族群?」玺克问。 瑟连猛的站起身,往船边冲过去:「我用游的也要游回去!」 「站住!」玺克抱住瑟连的腰,被他拖着往前移动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放开我!作为一个骑士,我辜负了同伴的信任,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你送死对这件事也没有帮助!这里不在同一颗星球上,海洋没有相连啊!」玺克死命抓住他:「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会进到汽油桶里的?总不会是想坐那种东西渡河吧?」 瑟连停下脚步,安静下来,肩膀也垮了,声音渐渐带着哽咽:「我们遭到袭击,对方是国外来的职业杀手集团。我只能保护证据,其他人不知道怎么了……」 玺克松手,摸摸瑟连的头安抚他:「总之,你先吃点东西。」 瑟连默默点头。 ※※※※※※※※※※※※※※※※※※※※※ 在玺克的个人经验里,不管是多么萎靡不振的时候,只要吃到热腾腾的食物,精神就会变好。 但是瑟连吃过热腾腾的食物,阴沉程度却加重了。他现在坐在餐厅里,瘫在椅子上,手垂在扶手外,头也歪一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段宜于栽培香菇的朽木。 玺克坐在他斜前方的位子,缩着脖子,把指甲靠着下嘴唇,偷瞄瑟连。他觉得要是就这样把瑟连继续扔在这里,不久后他们真的会有菇类可以吃。 不过不管他多担心瑟连,船上的工作不能等。他把自己的食物扒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上主甲板去回收剩余鱼饵。 瑟连也跟在玺克后面上到主甲板,看起来像个游魂似的。 玺克弯腰拿起鱼饵箱,量估得不错,几乎没有剩。在直起腰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看到海面上发出些微橘光。他扬起头,露出笑容,用下巴比比海面对瑟连说:「看,太阳要升起了。」 先是从海的深处发出橘色光芒,越来越亮,连天空也被照亮了。船员在船上前后奔忙,把灯关上。没有了人工照明,海里透出的光显得更加清澄纯粹。 哗啦一声,无数拳头大的光球同时冲出海面,朝天空飞去。每颗光球亮度有限,但是光球数量庞大,随便往哪看都可以看到数千颗,像是海里的鱼群一样在空气中游动。他们合力发出的光辉将世界照得如同艾太罗夏季中午那样明亮,天空呈现黄昏燃烧般的橘红色。 瑟连站着不动,凝视再也找不到一丝黑暗的天空,喃喃说:「这里真的不是艾太罗。」 「是啊,离得可远了。」玺克应声说。 「骑士啊,正义会引领你至世界的尽头。」瑟连朝天伸出一手,像是希望徒手抓住一路往遥远天上飞的太阳光球,眼神莫名的认真:「我在此祈求,在世界的尽头,愿正义指示我应行之路。」 玺克只是摇摇头,径自进了船舱。在这个时间点上,玺克还不明白圣骑士是一种为了达成目的,连法则都可以扭曲的存在。 他还没能想到,在这片海洋上国籍复杂的无数艘船只当中,瑟连恰恰好被他们这艘艾太罗来的船钓到,是一个必须如此的命运环节。 ※※※※※※※※※※※※※※※※※※※※※ 等玺克补眠过,再次回到主甲板上,瑟连看起来已经恢复精神了。骑士也算是体力工作者,他一下子就跟渔夫混熟了。 玺克揉着眼睛,他看到瑟连在收绳的行列里帮忙。玺克走上去问:「你在干嘛?」 「我吃你们的食物,我想我应该要回报一点。」瑟连说。 这艘船上分工严密,谁要做什么工作,都是在上船前就分配好了。除非有人病倒,不然多个瑟连也只是单纯的多余人力而已,没有什么差别。 玺克瞇着眼睛看了一阵子。大家都是好人,因为瑟连是骑士,对他就更好了。虽然瑟连做事认真,但他仍然是个新手,在注重流程无缝衔接的收绳作业里,不熟练的他明显是个麻烦。瑟连也不可能以跑船为业,费工夫训练他没什么意义。 玺克叹口气,上前抓住瑟连的袖子把他拖出人群。旁边的人立刻递补他的位置,收绳工作顺畅进行。 「你只要乖乖白吃白吃,不要跳海,就可以了。」玺克拉近瑟连,低声说。 「但——」瑟连皱着眉头。 玺克说:「你这是补偿心态。因为骑士工作没法做好,才想在其他地方有所贡献,安慰自己说:我还是有用的。」 瑟连肩膀马上垮了下来,背也慢慢驼了。就视觉上来说,他看起来像是在沼泽里缓缓的沉了下去。瑟连用气音,哀怨的说:「这种话不可以真说出来啊。」 「我对你向来没在客气的。」玺克抓住瑟连的肩膀往上提,把他的魂魄提回坚硬的地面上:「通讯室有帮你问同个世界来的船有没有近期返航的,不过不要抱太大期望。这里的工作跟季节有关系,大家返航的时间都差不多。」 「就算现在就返航也来不及了。」瑟连又慢慢的沉了下去。 「振作点!骑士精神不是永不放弃吗?」 「骑士精神根本没有用。」瑟连重重的吐出这几个字:「那只是自我催眠。真实情况是我们一天到晚被邪恶压着打,放弃的理由多到满山遍野。班纳图说过:骑士精神这东西,改叫少女情怀还比较贴切。」 「嗯?」玺克皱眉:「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这是怎么了?」玺克想了一下,说:「之前在第四焚化炉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怪怪的了。虽然说,我也觉得没有芳古诺世界会更好,可是明知一般民众要害死自己,你还配合她凑齐死亡条件,这不太像你会干的事。我不觉得那单纯是心灵毒素的影响。」 「哪会不像?我一向如此。」瑟连嘴硬不承认。 玺克说:「你是那种会背老奶奶过马路、帮小朋友捡球、整个钱包都被乞丐掏空还傻笑的家伙。就算你是年岁渐长学到教训,也不可能越过那条线变成另一种人。」 瑟连严词否认玺克说的话:「我建议老奶奶住在乡下就好,不要到车多的城市居住。球跑掉要自己想办法,一开始就该选个不会有这种状况的宽敞地方玩球。乞丐的收入比你还多。」 「最后一句太伤人了。」玺克说:「不可以真说出来啊。」 「不客气。」瑟连点头:「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完全没事。」 「几个小时前还卡在水泥里的人说自己没事?」玺克哼了一声:「要不然我把你灌回去,看嘴会不会因此松一点?」 瑟连两手一摊说:「就算把我倒吊起来一颗颗的把牙齿打掉,我也不会松口。」 「有人出过那种事?」玺克眉头一皱。 「没,我什么也没说。」瑟连深吸一口气:「我没说正义的一方赤字严重,犯人住饭店我们住警局。」 「骑士不是国家门面吗?会不会太惨了点?」玺克缩起脖子,看来瑟连很需要有人听他说话。骑士到处住警局省经费的事情他之前略有耳闻,但犯人居然不是跟着一起住警局,这难道是受到国际人权风潮的影响? 「门面个头,又不是机场。」瑟连说。机场都绰号国家门面,因为那是外来客会第一个抵达的地方。瑟连说:「我们的装备常会要自己出钱买。礼仪剑一把贵得要命,每次穿正装都要配戴,又不能让来宾看到我们总是配同一把,只好每个人买不一样的,大家交换用。除非知名度够高,有厂商找上来代言商品才有得赚,不然都是苦哈哈。」虽然骑士薪水不少、福利不差,不过因为常要跟上流社会打交道,花费也很大,难以存钱。 「那你应该合约签不完吧?」玺克问。瑟连在新一代骑士里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满出锋头的一位,外型也相当不错。 「拍广告那种事不是骑士该做的。」瑟连正色说。 拍广告拍到不务正业把抓坏人的事情放一边的家伙,还有代言到莫名其妙开运商品的家伙,没先调查好厂商信用搞到最后演变成法律纠纷的家伙,随之堕落的家伙实在太多了。因为状况太多,上头也在研拟更严格的管理条例,再过几年可能要全面禁止在团内有职位的骑士拍商业广告了。 玺克挑眉,这句话就满像瑟连会说的:「你终究是个圣骑士啊。」 瑟连有些激动的说:「我才不是那种东西呢!」 「怎么回事?身为圣骑士很可耻?那我是死灵师怎么办啊?」 「圣骑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天生比较亮晶晶吗?」瑟连压低声音,但急促的说:「整个社会把骑士吹捧得像圣人似的,其实我们每天都在计较衣服平整不平整,头发整齐不整齐,敬礼时手的角度有没有大家都一样这种小事。高官贵族嫌我们只会夸耀干净整齐,等我们真的抓到狐狸尾巴想干点大事,他们却说那只狐狸是他们放养的,不准抓。如果不打仗,骑士就跟会走路的挂毯差不多。」 玺克点点头:「听起来像是发生了很多事的样子。」 「什么事都没有!」瑟连的声音转得更小了:「当我人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希望战争早点结束,让我离开那个地方,回到和平的国度。可是等到战斗真的结束,我又希望快点投入下一个战场。待在后方眼睁睁的看那些家伙扯我同袍的后腿,还不能对他们做任何事,更让人难以忍受。」 「我懂。」玺克点点头。他也曾经在极近距离看那些满脑子除了和平啥都没有,连脑浆都没有的家伙,是如何竭尽所能的妨碍他人维持和平。这就是他逃离了和平世界到这个异世界来的起因。 瑟连骂了几个玺克听不懂的字。听口气,玺克能肯定那是脏话。那一定是用外国语言骂的。上流社会很流行有事没事就说几句外语,好让自己显得很国际化。 第三章 各有各的问题 一个有着天蓝色及肩长发,海蓝色眼睛和鹅蛋脸的男人,面带微笑走出船舱,朝他们走来。他明显不属于艾太罗民族。他的身高很高,骨架明显却不会显得单薄,似乎这个种族的肌肉本来就是隐藏着的。他穿的衣服和法师袍有点相似,都有宽袖,但是装饰方法大不相同。领口是一层一层的花纹布料,那些纹样都是艾太罗没有的植物。外衣刻意弄得比较短好露出内层的衬衣花纹,跟艾太罗通常是外衣最长的风格相反。 那个人拍手、停一下、再拍手,作出「注意这里」的拍手方式。 蓝发男子笑说:「在这片海洋上骂脏话,莫若尼丝大王会现身喔。我个人是相当期待见到牠啦。」蓝发男子的艾太罗标准语说得很好,事实上,是太好了。一点错误跟习惯性发音都没有,反而一听就知道是后天学会的。 玺克为瑟连解释:「莫若尼丝大王是这个地方最大尾的辉煌鱼,传奇等级的魔兽。」 接着玺克把瑟连介绍给那个人,重复了一次关于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的那番话,然后玺克再把那个人介绍给瑟连:「这位是船主洛菲司大人,本船船主。」 「船主——」瑟连用指尖摸自己的下巴,思考这和船长有什么不同。 「跟你一样是吃白食的啦。」船主洛菲司说:「异界船只不准在诺卡斯特界域作业,所以要挂名在诺卡斯特人底下,才不会被驱离。其实这艘船从船东到船员都是艾太罗人。我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让他们挂我的名字就有钱拿。啊,不过这艘船要是做了违法的事情,我会被政府算账,所以我要在船上盯着。」 「喔——」瑟连上眼睑提高了,露出了悟的表情。 玺克说:「诺卡斯特界域的法术资源很丰富,真希望可以开放多一点。」 「以现在的局势来说不太可能再开放。政府担心会重蹈萨普温的悲剧,动用否决权……」船主洛菲司和玺克聊了起来。 他们谈着异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因为诺卡斯特的家伙私自跑过去,仗着技术优势居然把整个大陆的生态和政治都翻了天。结果诺卡斯特这里只好又派人过去收拾自己人。后来发生延烧到整个大陆的革命,好不容易才又把政权交还给当地人,但他们也只能和扭曲的生态系一起共存下去了。 他们谈到诺卡斯特也曾经因为外来种族整个社会出现大型变迁,只是诺卡斯特碰到的是有异族共存传统的种族,所以没遭到文化断根,而是出现文化互补,后来都一起当诺卡斯特人了。去萨普温那家伙会把当地政府变成傀儡政权,把当地文化变成外来文化的劣等版,傀儡政权会导致民族忙于讨好外来势力而堕落不振,劣等版文化的自我痛恨则会将社会风气导向最糟的路线,最后反过来伤害整个世界,所以诺卡斯特人不能允许。还有…… 他们交谈的内容通通都是瑟连没听过的地方。瑟连再一次体会到,他真的离开艾太罗很远了。 当他们在讨论异界干预的底线和时机时,玺克吸吸鼻子问:「什么味道?」 「什么?」船主洛菲司挑起眉毛,他没闻到有什么别的味道。 瑟连刚开始也是什么都没闻到,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开始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食物的,而像是花朵的。这个味道逐渐增强,直到变得刺鼻,好像有谁打翻了香水。 众人聚在船舷边往下看。海面红得不自然,水面上浮着厚厚一层浓稠的鲜红色液体。 「是贼船。」玺克瞇眼,很不高兴的说:「盗猎者。那些家伙不想花钱装水槽,就杀鱼取结晶。这种方法根本拿不到多少结晶,但是他们成本低,还是有赚头所以不在乎。」 船主洛菲司闭着眼似乎有点不忍,过了三秒才睁开眼,说:「辉煌鱼成长和繁衍都很慢,再给这些家伙乱搞下去,这里很快就没鱼了。反正鱼越少结晶价格就越贵,一只都不剩的时候他们再去盗猎别的物种,根本不在乎。」船主洛菲司转身离开:「我去叫通讯室通报海上警察。」 「那会有用吗?」瑟连狐疑的问。 「没用,只是作个纪录而已。」玺克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他们早跑得不见踪影了。这片海洋很大,看守的人力怎样都不会够。想根除盗猎是痴心妄想。」 「喔。」瑟连看着海面上一大片几乎看不到边缘的鱼血。里头参杂着破碎而光泽黯淡的鳞片。不管到了多远的地方,就算到了世界的尽头,还是有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存在。 桨轮加速转动,默捷号带着他们离开这片水域。贼船肆虐过的地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任何收获了。 ※※※※※※※※※※※※※※※※※※※※※ 在他们抵达下一个渔场之前,玺克要先把鱼饵做好。他在狭小的工作室里转来转去,庞大的瑟连就在旁边碍事。工作室是个狭长的空间,墙面上满满的都是漆成绿色的木头小格柜子。柜门用磁铁吸住,再加上固定扣环,免得在船只晃动时打开。这里面可是有上百种不同的施法材料的。天花板底下有横向的金属杆,上面垂挂着一串串材料。这里的空气一直都飘着淡淡的树皮味,那是为了去除异味,插在门边的那把树枝发出的。 「这是什么?」瑟连指着一串紫色有尾巴的眼珠问。把眼珠悬挂起来的绳子就绑在那个尾巴上。 「别碰。」玺克站在工作台前,忙着剁碎鱿鱼。他用所尼语回答。 「喔,他们叫嘎个他是吗?那个呢?」瑟连又指着一串风干水果皮说。那个水果皮干掉以后看起来像死珊瑚。 「嘎个他。」玺克再次用所尼语的「别碰」回答。 「一屋子的东西都叫嘎个他?」瑟连转向玺克,扬起眉毛:「你可以用我听得懂的语言回答吗?」 「嘎骨。」玺克用所尼语说「别想」。他用手把鱿鱼块和其他材料混合均匀,塞进完整的黑虾壳里,压紧,然后拿碗里多出来的材料当施法材料,用祭刀施法。黑虾壳就像还活着一样开始弹跳。他一个一个施法,最后把做好的鱼饵都扫进塑胶箱里,用艾太罗标准语说:「帮我把东西搬出去。」 「你只有这种时候才想和我说话啊?」瑟连叹气。但他还是顺从的把箱子扛在肩上走出去:「如果你一直不理我,只是给我饭吃,我会寂寞而死。」 「是啊。」玺克把祭刀擦干净收好,他看着丝毫没有弄脏的抹布,还是拿去洗了。他两手空空的跟上瑟连:「如果一直跟你说话,我会烦死。」 两人上到主甲板。太阳球在空中游动的速度明显比刚日出时慢了很多。他们在贴近水面的地方盘旋,准备时间一到就回水底休息。 瑟连扛着鱼饵去找准备放绳的渔夫。玺克转身,看到他们的航海长站在船舷边,正把长达三公尺的亮橘色法杖从水里拉上来。 「水温不太对。今晚有得瞧了。最好把每个东西都固定好。」航海长说。她是一名年轻女性,拥有一种成熟的威严。当一个通常由单一性别组成的职场里,有另一个性别的人进来站稳脚跟,而且并不是靠着性别保留名额或性别齐头式平等政策的时候,往往代表这个人是菁英,实力强大到足以突破性别壁垒,造成特例。他们的航海长就是这样的例子。她有深色的皮肤,丰满的嘴唇,丰厚的黑色卷发剪短到耳下,衬得浅蓝色的眼睛特别明亮。她除了自己的职位,同时也擅长渔夫的工作,有人生病时不管哪个位子她都能接替,跟只能当法师的玺克不一样。她的身材紧实健康,不穿法师袍,而是穿着束紧领口和袖口的长袖长裤,和渔夫们一样。 「费伦娜大人。」玺克略带敬畏的说出这个名字。 「你那个朋友,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幸运还是厄运啊。」航海长费伦娜瞄了一眼瑟连,后者正蹲在比较不会碍事的角落,试着把滑溜的鱼饵挂上鱼钩。航海长费伦娜说:「在海中央上船的人,旁边一定跟着妖魔或是精灵。何况我听说了,他还是个可以轻易活过一百五十岁的圣骑士。」 圣骑士是种天赋。他们天生下来就是要对抗邪恶、维护正义。他们对法术和毒药都有远胜一般人的抵抗力,手一碰就可以引发奇迹,具有一般人望尘莫及的寿命和强健体魄。当代为人所知的圣骑士有两位,一个在艾太罗地区的萨拉法邑朵国,就是瑟连。 就像现代魔法是学自古代先天法师,骑士的圣剑技术也是学自古代圣骑士。圣骑士不管在团里有没有职位,一定会受到瞩目,承担众人的期待。这样一想,其实瑟连满辛苦的。骑士的工作压力本来就很大,他是圣骑士,压力肯定更大。 玺克长长的叹气。他还是多陪瑟连聊天好了。 太阳球发出爆炸般的落水声,一面往海底沉下去一面失去光芒,天空恢复成一片无星的黑夜。 第四章 是谁带来迷航的命运 这天晚上来袭的大浪,让玺克即刻放弃所有对瑟连表达善意的计画。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在甲板上,玺克对瑟连咆哮。 他们的船此刻正在浪上「翻滚」——用这个词形容丝毫没有夸大。 船员都躲进船舱里,把自己安全的绑在床上。法师们却是在甲板上,用绳子绑着腰,把自己固定在栏杆上,然后豁尽全力施法,合力撑起护壁球。默捷号被滔天巨浪推着在护壁球里翻转,时不时船底朝天,再翻回来。 瑟连把自己绑在玺克旁边,满脸笑容的观浪。他没有床位,也没去借这几个法师的,干脆的跑出来跟他们绑在一起。为了避免护壁球和浪硬碰硬而破碎,航海专用的护壁有限度、在控制内的让水流通过。不停有冰冷的海水冲过甲板。玺克全身都湿透了,头发都黏在脸上。 浪头掀起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山突然横亘在眼前,落下时就像是黑色的布幕盖过了天地。 玺克觉得非常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自顾自的从嘴里冲出来跑掉了。他瞪了瑟连一眼,这个以非人方式身强体壮的家伙字典里肯定没有「晕船」这个词汇,八成也没有「失温」、「呛到水」。 船上四个有照法师都在这里,一次两个人施法,两个人休息。轮到玺克施法了。他手上动作不停,用手势完成全部的法术引导,嘴里继续对着瑟连骂:「都是你带衰!你到底带了什么诅咒上船?」 暂时休息的轮机长卡洛对玺克不需要念咒照样施法这点相当惊讶。他是个有点年纪的男法师,有长袍遮不住的啤酒肚和相当随兴的短胡髭:「你好厉害,施法不需要语言要素。」无声施法是个专业技术,以玺克的年纪来说,能自由这样施法的人是相当罕见的。 「我知道有的研究认为大吼大叫可以让法力高涨。」另一个也属于休息组的魔饵长安派特说。他的外表比轮机长年轻一些,温吞的样子却像老人家。有一张长脸和招风耳,慈眉善目的不太像法师。 「如果跟我一样非常急迫的需要在施法途中挪出一张嘴,马上就会了。」玺克回答轮机长的话,然后继续做他的急迫业务:「为什么我们到这里这么久了都风平浪静,你一上船就冒出几百年一遇的暴流?」 「嗯——」瑟连欣赏着巨浪顶端闪烁的光芒,他觉得好像有辉煌鱼躲在浪里观察他们。他转头对玺克笑说:「因为我让人景仰?」 「叫这些浪把你带回家看个够,不用还来了!」玺克大吼。 海象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平静下来。到那时玺克已经筋疲力尽、体温过低、胃纠结成团,喉咙也哑了。 他猛打喷嚏,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顶着一头海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留下的白色结晶,进到工作室去和魔饵长一起制作鱼饵。 两个人合力赶上放绳作业的时间,交出成品后终于可以休息了,玺克直奔浴室。 ※※※※※※※※※※※※※※※※※※※※※ 默捷号的公用浴室有一个大浴池。之前翻滚的时候水都流光了,现在已经重新放满。热水看起来非常的迷人。 玺克脱掉衣服冲进浴室,他觉得船好像在摇。船是一直在摇没错,只是实际摇晃幅度比玺克感受到的更小。他的晕船还没好,脚步踉跄,瑟连从后面托住他的两只手臂,避免他摔倒。 「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玺克瞇眼转头往后瞪。他还以为瑟连没事干,早该洗好澡了,这时候不是借床补眠就是去给船员添麻烦了才对。 瑟连眨着无辜的大眼:「我帮忙收拾船尾舱,刚刚才弄好。」 虽然这是有可能的,翻滚过后要收拾的地方很多,但玺克不怎么相信这番巧合说词。他把手臂从瑟连那双铁箍手里拔出来,走向墙边的一排莲蓬头冲水。 魔饵长安派特在他们之后也走了进来,不过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只忙着搓泡泡刷身体。 瑟连洗澡不太专心,还转头正大光明的看玺克。他看到玺克右手上臂在差不多一半的位置,有绕着手臂一整圈泛红的伤疤。这道伤经过几年的时间,颜色有和旁边的皮肤接近了一些,但是他们两个现在距离才四十公分,看起来还是非常明显。瑟连肯定那不是他造成的:「你上手臂那道疤是怎么回事?」稍微割到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皮肤纹理都扭曲了。 玺克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斜眼看了一下瑟连。玺克本来想用所尼语叫瑟连闭嘴,但是他看到瑟连的**,定睛看,精壮结实的肌肉上遍布伤痕,暗示着许多玺克不知道的危险,本来打算出口的讥讽就又吞了回去。 「我这只右手是换过的。」玺克倒了洗发乳,低头继续搓泡泡:「因为从断手到再生中间时间隔得太久了,断的地方又施过愈合术,就留疤了。」 「你之前的工作有这么危险吗?」瑟连正面盯着玺克的手说。 「不是啦。是我被通缉那阵子受的伤。」 「是逃亡那阵子的事?」瑟连惊讶的睁大眼。 玺克没有回答,不过默认了。他反问:「舒伊洛奴没有对你们说过这件事?」 「我没听说。跟她有关?」 「那只手是为了保护她,我自己当成施法材料砍掉的。」玺克若无其事的说。 瑟连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过了几秒才说:「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超乎想象。」 玺克抬头,紧闭眼睛,把热水从头顶上往下冲遍全身。开始刷身体。 玺克把身体洗干净就打算出去了,瑟连比他先一步泡在浴池里,看到玺克转身往门口走,他惊讶的问:「你不泡热水吗?」 「没兴趣。」玺克固执的朝门口前进。 「这样不行。团里大家雨中行军以后,一定都会泡热水祛寒气。泡热水对身体好。特别是你这种瘦干巴又脸色苍白的人,正需要热水!」瑟连从水里出来,抓住玺克没有疤痕的那只手,把他往池边拖。 「不要!我不要把自己放进一堆水里面!」玺克挣扎,但是另一只手的手腕马上也被瑟连抓住。 「你有泡过温泉吗?很舒服喔。」瑟连完全没在听玺克说话,继续拖着人往池边移动。 「我绝对不要进到任何水体里面!」玺克蹬腿,想把手抽回来,但全都徒劳无功。 「对喔,你不会游泳。不会吧?你上船了还是一样不会游泳?」瑟连已经把玺克拖到浴池边了。他自己先跨进去,水深还不到他的膝盖:「放心吧。泡澡池很浅的。」 「水只要十五公分就可以淹死人,就像阶梯也只要二十五公分就足以摔死人。」玺克用脚抵着池边,说出那些运气特别不好的案例。 「来啦!」瑟连大力但缓慢的把玺克拉过来。 玺克不想最后手脱臼,只好乖乖跨进浴池里坐下。魔饵长安派特为他们默默的往旁边挪出位子。 瑟连放开玺克坐下,在热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玺克无法否认泡澡很舒服,结结巴巴的说:「是、是还不错。」 瑟连说:「温泉更舒服。那是我离开家乡以后见过最好的东西。」 家乡——玺克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字。瑟连的家乡「大概」也是他的家乡。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和对方确认过。事实上也无法确认。玺克不记得村子的名字和位置。他离家时才八岁,脑袋里装的东西很快就被黑暗学院里的生活盖过。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小男孩,他是天生的死灵师。」瑟连顿了一下才说:「跟你一样。」瑟连没有说出口的是,莱尔诺特女士曾经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天生的死灵师一千年的时间还未必能出现一个。要在同一个时代一口气出现两个天生的死灵师,这种可能性低到根本不用去考虑。 「是吗?」玺克小声回应。他把目光放在墙边的沐浴用品上,说话时不正眼看瑟连。但瑟连对玺克说话时每一次都会面对他。 玺克的家乡是一个只有十九个人的深山村落。村里每个人大家都认识,好像还都有亲缘关系。那里老早就因为流行病灭村了。 在玺克模糊的记忆中,在玺克被带走的那一天,村里还活着的只有他,和另一个单独留下的少年。 那时大雪盖住了一切,那个如今难以聚焦的景色大半都是白与黑。雪地里有十多个殭尸游荡,黯淡无光而混浊的眼珠镶在灰白色的皮肤上。 那个最后活着的少年,有绿色的瞳孔和稻草似的头发,殭尸都离他远远的,不敢靠近他,更不敢攻击他。洁白得吓人的月光下,他站在村门口看玺克被人抱着离去。那名少年独自留下,在殭尸与冰雪包围的,毁灭的村落里。 玺克弓起身体往水里缩,让热水包覆住他,温暖他的身体。多年以后,他的知识更加丰富之后,对于那名看似普通、没有采取任何防殭尸措施的少年为什么能让殭尸惧怕,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圣骑士。而这个时代为人所知的两名圣骑士之中,不在萨拉法邑朵的那一位,在玺克八岁时已经成人很久很久了。 第五章 生命 玺克比瑟连早从浴池出来,穿上干净的衣服,边打呵欠边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补眠。他在走廊上经过正在交谈的航海长费伦娜和船主洛菲司旁边,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航线偏离很远了,没办法确定现在的位置……」航海长费伦娜低声说。这片海域没有星星真是个大麻烦。 「看看能不能找到通讯波,如果没有的话……」船主洛菲司低声说。 「到现在还是一点都没有……」 「这样的话,只能往……」 玺克很困。他直接走过去,照原定目地去睡觉。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他等睡醒以后才知道。 在空间有限的渔船上,每个人的床只是一个墙上的长方型凹洞,大小恰好可以让一个人躺进去伸直腿和手,不能坐起来。玺克睡醒睁开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床板,横挪身体起床。 玺克看到瑟连在旁边地上,背靠墙壁,把披风折成垫子坐在上面打瞌睡。他双腿弯曲,一腿直立一腿平放,两手迭在直立那条腿的膝盖上,低着头把额头靠在手臂上。玺克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玺克有种感觉,瑟连打从上了这条船以后,就无所不用其极的黏在他旁边。的确玺克是瑟连在船上惟一一个认识的人,但是他还以为瑟连应该是一个适应力更好的人,不会一到陌生的环境里就黏着熟人才对。 玺克深深的叹气,蹲在瑟连旁边,把手放在瑟连手臂上摇醒他:「我要上甲板看看,你要跟来吗?还是你要睡我的床?」 瑟连抬起头,眼睛睁大,马上回答:「我要跟!」 「是是是——」玺克抓着一头乱发,照惯例怎么抓都不服贴。他打开床底下的抽屉拿东西,整理好全身配件后,就像遛狗似的,带着个骑士到甲板上去遛。 玺克到了通往甲板的门口,往外看到天空的颜色不对。天空的颜色不是平常的偏红和黄,而是偏紫。他走上甲板张望,看到海里伸出很多像巨大弯钩的植物,钩子尖端有发出美味黄光的梨形果实,高度恰好伸手就可以摘到。 「千万别碰那些植物!」船主洛菲司站在比主甲板高十公尺的船首楼上,对着玺克他们喊:「那个果实是诱饵,碰了就会被钩走!」 就快到放绳作业的时间了,这些植物几乎每平方公尺的海面上就立着一根。要不是桨轮有魔法护壁保护,早就被缠死不能动了。至于要避开这些东西放主绳出去,那根本不可能。这样子放绳作业应该是没办法做了。玺克觉得他应该去找魔饵长安派特讲这件事。 他还在想要去哪找人的时候,航海长费伦娜从船首楼翻过栏杆跳到主甲板上,走到玺克前面说:「放绳作业取消,法师到海图室集合。」 「是!」 ※※※※※※※※※※※※※※※※※※※※※ 玺克去海图室,瑟连也跟着过来。这个房间平常玺克不会进来。房间门旁边和进门后左手那面墙都是档案柜,右边那面墙是巨大的海图。正前方是朝向船头甲板的窗户。房间正中间放着一张面积四平方公尺的方型木桌。桌上的空间被仅仅一个的魔器占满了。那东西是一个半球型的透明水晶罩,里面放着一个半球型,模仿地貌的地图,地图的最高点上面放着一个大约一公分大的默捷号模型,在拟真的海洋中摇晃。本来那个半球型地图应该会模拟出默捷号周遭环境的样貌,包括海洋、太阳球,甚至是辉煌鱼群,就像是把这艘船所在的地方整个放进水晶罩里。但是现在大多数的地方都崩溃成彩色的烟雾,毫无目的的旋转,表示那些地方的样貌没办法显示。 玺克、航海长费伦娜和轮机长卡洛一起进来。轮机长卡洛走向桌子,两手撑在桌面上,愁眉苦脸的看着水晶罩。 「洛菲司大人说他也没有来过这一带。」航海长费伦娜说。她走向桌旁的一张矮圈椅坐了进去。其他人都站着。 航海长费伦娜向玺克解释现在的状况:「我们迷航了,昨晚的暴流把我们打离开标准航道,现在完全不知道我们是在哪里。」 「暴流通常不会让船只移位吧?」魔饵长安派特出声说。玺克现在才发现魔饵长安派特也在,就站在海图前面。玺克刚刚明明有看到海图,却没看到魔饵长安派特。 航海长费伦娜说:「通常不会。可能是刚好被扔到了潜流上,或是暴流乘着上卷风……现在讨论原因也没用,不管怎样,我们的确是大幅度的移位了。我们离通常作业区肯定很远,这附近没有海上警察的哨站,没有港口或补给站的指引波,也没有其他船只的讯号。」 玺克默默的看了瑟连一眼,瑟连搞不清楚这有什么含意,微笑看回去。 航海长费伦娜说:「我要你们用所有的法术,去寻找任何可以协助我们定出座标的蛛丝马迹。我不知道你们有哪些手法,所以我不下详细指示。你们要知道现在是紧急事态,有压箱宝务必要拿出来。不管是地标、船走过的痕迹,找到任何东西都要向我报告。」航海长费伦娜手抱住头,手指抓进头发里,露出她绝对不会在渔夫面前表现出来的软弱样子:「即刻开始粮食控管,就这样。解散吧。」 「你们有什么计画吗?」轮机长卡洛问。他指着水晶罩说:「这可是很贵的魔器,居然变成这样子,这周围的法术能量分布不寻常。」 「我只能尽力而为。」玺克说。他领着瑟连走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玺克搜集到所有需要的道具,到上层甲板上坐下。他把一大张纸展开来,四个角用锅碗瓢盆压好,用调好的魔法墨水在上面画繁复的图案。他在四周画上海鸥和海浪,围着画面正中间的一艘明轮船,最外面再加上一圈魔法符号。然后他拿起一把小剪刀,喀擦喀擦的把梳子上搜集来的一小撮头发剪碎,放在明轮船图案上。 玺克不是美术专业人士,画的并不漂亮,总之轮廓大致没错,看得出来是什么就好。就算海鸥看似飞不起来,海浪好像章鱼脚,明轮船看起来像是水车,也没有关系,反正法术能跑。 整个过程中瑟连一直坐在旁边看,到了玺克剪碎头发,很明显是在准备施法材料的时候,瑟连开口说:「我没看你用过这种法术。」这和所尼语系法术有明显,连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同。 玺克用指尖把头发碎片拨匀:「我很多施法手段你都没看过。」他双手比出五个复杂的手势。纸中央冒出一阵白烟,彷佛打开了鸟笼的门,几百只海鸥从烟里冲出来,直朝天空飞上去,转了一圈后往四面八方散开飞走。 玺克没有先预告会有这种情况,瑟连在海鸥冲出来的时候反射性的护住头部,等他们全飞到高空中才把手放下来,吶吶的说:「我真的没看过,你施法居然没用到祭刀。」 「我正在研究其他学派的法术。」玺克拍拍手站了起来,满意的看着海鸥飞远。 「哪个学派?」瑟连才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玺克开始背诵一大串法术学派名称,背了四个还没背完。瑟连只好打断他:「我知道你很用功了,够了。」 玺克停止背诵,扬起眉毛:「我一向非常的勤学。」他带上船的书没有半本是娱乐性质的,全都是他精挑细选过,值得精读的法术书。 瑟连的声音因为他此时的情绪,变得沙哑:「你啊,有想过未来的事情吗?」 「怎样的未来?」玺克反问。他的声音也很沙哑,不过沙哑的原因和瑟连不一样,跟他之前淋了一晚的浪有关。 瑟连身体稍微缩了起来,抱住一边膝盖:「像是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有什么梦想。怀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直到老去吗?」 玺克非常迅速的,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我没想过。」 「可是你很认真的活着。」瑟连说。从学习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玺克是如何认真的过活。 「想过那些事跟认真活着是两回事吧。」玺克苦笑着挑眉,他反而不能理解为什么认真活着就一定要想那些事:「活着这件事本身根本就不需要思考。你去给辉煌鱼的尾巴打一次看看就知道,他们挣扎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但他们可不会去思考什么梦想跟未来。」 瑟连摸着下巴,发现有胡髭冒出头了:「也就是说,活着是一种未经思考的行动?」 「你想太多了,还是该说是我想太少呢。」玺克蹲下来把纸卷起来,边卷边说:「这么说吧,当我人还在黑暗学院里的时候,我连明天还会不会活着都不知道,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什么未来。」 「我觉得像我这种人,不前进就无处可去。」瑟连的声音放轻,说:「可是我也会怀疑,像这样子别无选择的前进,是不是我想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瑟连现在说的话让玺克感到焦虑,好像他心里的蜂窝被戳了一下。他思考了一阵子才厘清是为什么。玺克放大音量,对睁大了眼看他的瑟连说:「这种事你在这里跟我说也没用!是不是你想要的只有你知道,快点滚回你的圣洁之盾去啦!」 玺克把纸卷夹在腋下,气冲冲的转身,进入船舱下楼。他听见身后传来瑟连的声音,他好像撞到谁了:「抱歉,安派特大人!啊,玺克,等等!」 玺克在将要进入下层船舱的地方停步,让瑟连追上他。玺克原地转身,看瑟连在他前面两步的地方紧急剎住,眨着无辜又有些慌乱的眼睛看他。 「听好了,我只说一次。」玺克用一根手指指着瑟连的胸口说:「就我的角度来看,不管你因为任务失败的关系受到多大打击,光是你还有可以感到愧疚的对象,就够幸运了!」 明明瑟连不知道比玺克高壮多少,论年纪也比玺克大了五岁,现在瑟连缩着脖子,却像是小孩子挨了大人骂的模样。看瑟连不知所措的样子,玺克用纸卷在瑟连头上轻敲一记,扁扁嘴问:「该我吃饭了,要来吗?」 「要!」瑟连马上恢复精神回答。 玺克耸肩,把纸卷夹回腋下,转身起步。 瑟连真的是,很怕寂寞的人。 第六章 误闯贼窝的良民 他们在海上迷航了两天,一直没有找到方向的线索。 玺克一直和瑟连共同行动, 一天他补眠时,作了一个让人怀念的梦。 他梦到他那个遥远山中的故乡,那个地方只有低矮的平房,大人要进屋子里都要先低头,但对玺克来说,那里的屋顶一直都好高。 村子中间众多平房夹着的小径上什么都没铺。除了人踩踏的痕迹之外,和村外几乎没什么两样。大人似乎曾经说过,这个地方有过两次花草突然暴长,只有这个时候那条小径也会被植物盖过。两次中间隔了五年,一次发生在春天,一次居然是发生在冬天。冬天那一次是玺克妈妈怀着他的时候发生的。雪拨开里面都是花,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花都结冰了。玺克还记得大人说花偷偷开了的那晚玺克妈妈作了很奇特的梦,有什么东西进到屋子里了,但是玺克不记得那个内容了。 玺克梦见他回到他的身材还很矮很矮的时候,回到那个他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大人表情的年纪。在短暂的春天里,村子里屋顶都会开满小花的季节,他走在那条秃秃的小径上。他的视线由下往上扫过路边大人们的脸。灿烂的笑容,健康的肤色,回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感觉到微风里携带的暖意,听见村民的闲聊内容交织成一片细碎的声响,像是一张柔软的毯子包围着他。 他一直走、一直走,小孩子觉得一直走好像就可以找到任何东西。他走到村中小径的底端,村外的开端,看到爸爸站在村门边,强壮又可靠的爸爸。彷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会露出微笑单手撑住的爸爸,伸手摸向他的头。 然后他就醒了。他置身于狭窄的床上。这里没有阳光,只有从四面八方而来无止尽的水声。 他想起了一些以前小时候的记忆。 在那个村子里,各家大人会一起工作,小孩子就一起玩,也一起交给年纪比较大的孩子照顾。 玺克年纪比较小,总是被带来带去。那个留在村庄里,应该是圣骑士的少年在他们之中是年纪比较大的。他的父亲在村子里也是人人尊敬的意见领袖,他似乎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其他都是女孩。 在较早的记忆里,玺克记得那名少年经常当指挥,决定今天要去哪里玩。后来他比其他孩子更早被认可为大人,去帮大人做事了。在他们还一起玩的那个时候,玺克有一段特别鲜明的记忆。 他记得那天的阳光有种特殊的澄黄色调,他在村外发现一个可以窝在里面的洞,就窝在里面了。那是非常舒适的时刻,会让人想就这么停在那。然后那个稻草头发的少年出现在洞口,笑着对他说:「找到了。」 玺克揉揉眼睛,慢慢挪下床。瑟连也从地上的毯子堆里抬起头。 ※※※※※※※※※※※※※※※※※※※※※ 他们的船可能离正常作业区域越来越远了。白天的天色越来越紫。周围海里奇怪的植物越来越多。有些长得像藤壶,有些满口尖牙,共通点是都不能碰,一碰就会被叼走。玺克用不要的纸团扔过那东西,碰到瞬间那些植物一口咬下的动作,像作为狩猎者的动物一样快速。 船上的食物和水很充足,但大家还是难免会担心。玺克经常感受到渔夫们探询的视线,想知道法师们到底找到办法了没。 瑟连不再帮倒忙了。他现在很确实的只插手他能做好的事情。玺克不知道这是因为两天前说的那些话生效,还是瑟连自己振作起来了。 玺克放出去的魔法海鸥一直没有带回好消息,带回来的情报都没什么价值。他也在水里面释放魔法探子,可是比海鸥还糟糕,一下子就都不明不白的消失了。玺克怀疑那些植物看不到的部分比看得到的部分还危险。 玺克和瑟连在甲板上。玺克伸出手,让一只刚飞回来的海鸥停在他手上。玺克别过以免被翅膀打到。等海鸥收起翅膀,他把海鸥咬在嘴里带回来的东西拿下来,放在掌心检视。 那是一个跟小指差不多大小的纸卷,里面包着一点褐色的丝状物。他撕开纸卷,把褐色的东西拿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是烟草。他打起精神,抓住海鸥的脖子,海鸥在他手里缩小,变成一面手拿镜的形状,镜面的部分显示出它拿到这卷烟草时看到的景象。 那里面显示出一座人声鼎沸的小岛。岛屿地形中间高,四周低,沿着山坡上盖满了低矮的平房,每间屋子的材料好像都不太一样,也都好像快垮了似的。街上有很多店铺,贩售不同的商品,也有看起来相当昂贵的金银饰品。街上的人种族差异极大,穿着各不相同,共通点是都很强壮。 玺克对瑟连说:「去请费伦娜大人起床,我发现一座城!」 十五分钟后,法师们在海图室里集合。船主洛菲司也来了。玺克把最初施法时用的纸打开来,把一根从海鸥身上拔下来的羽毛用力握在手掌心,念了几句咒语,手举高,在纸面上方一公尺多的地方张开手,让羽毛飘落。房间里没有风,也没有人走动。但是羽毛还是像被风吹一样的飘动,最后飘到了纸张的左上角落下,不再动了。 「把我们的船当成中心点,在我们船这个方位的地方有城镇。」玺克指着羽毛说。 玺克把他在海鸥镜子里看到的景象告诉其他人,也把镜子拿给他们传阅。 「应该是幽迷岛。」船主洛菲司说。他走到墙上的大海图前面,用手指把一块空白的区域圈了起来:「那我们是在这一带。」 听到那个名字,玺克吸了一口气:「海盗岛?」 「正是。」船主洛菲司把一个红色的吸铁吸在那里:「海盗和盗猎者的大本营。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海图魔器会失去作用了。这座岛周围有很多法术屏障,阻止警方找到他们。」船主洛菲司脸色一沉:「我们大概是第一群得以看到幽迷岛面貌的良民。」 「我们要马上调头离开,我这就把航速限制解除。」轮机长卡洛说。他不管怎么听,都觉得那些人会把他们杀人灭口。 船主洛菲司闭着嘴,只伸出一点舌尖舔了一下上嘴唇,说:「直觉告诉我,来不及了。」 他话声刚落,外头就传来爆炸声,船身猛烈震了一下。 「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船主洛菲司看着房间正前方的大窗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有熊熊火焰沿着默捷号的魔法护壁往上延烧,将平常看不到的隐形球面用火舌画了出来。警报器大响:「遭遇攻击!战斗配置!战斗配置!」 法师们急忙冲到甲板上。 默捷号的左右两边各有一艘巨大的黑色钢铁战舰,每艘都比他们的船大上三倍,看起来好像在海面上航行的要塞,一根根伸出的炮管明确表示这些船不是和平用途。 渔夫们都拿出鎗枝,船长在指挥塔上指挥。轮机长卡洛冲进轮机室。其他法师都在甲板上参战。 默捷号不是军舰,没有战争设施。法师想用法术攻击不能透过炮口,只能直接施法。 「到底是怎么样的疯子才会派这么多船对付一艘渔船?」玺克拔出祭刀。 「坏人因为怕被好人抓到,下手都特别狠。就是所谓的亡命之徒。别说渔船了,他们就连对两岁小孩也会像这样杀掉。」瑟连摘下袖子上的针握在手里。针快速拉长、变大,恢复圣剑的原本面貌。他的圣剑构成半手剑的形状,材质是深紫红色的木头,仔细看有金丝纹。形状很简单,跟小孩子的玩具没两样。表面光亮,但绝不是上漆的那种亮。那是木头本身的亮。剑上包含剑柄在内有多个烤焦的痕迹。甲板上飘着木头芬芳的气味。 那把剑看起来连柚子都切不开,也不怎么醒目,但是玺克知道圣剑的威力不是外表能看出来的。只是他记得,以前瑟连的剑是没有这些焦痕的。骑士圣剑就像是骑士灵魂的延伸,玺克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变成这样。 黑色大船一轮炮轰没办法打穿默捷号的护壁,本船的法师太优秀了。于是他们贴了上来,放下绳梯。大批长相奇异的敌人携带专锯魔法护罩的魔锯爬下来。圆型锯盘和默捷号的护罩接触,喷出火花。被切开的地方会被上一层干扰魔法,难以再生。 玺克停下脚步,花了点时间瞄准,一颗火球把一个蓝色皮肤,有鸟喙的人打下海。那个人马上就被植物拖到海底去。 一时之间,船上满是火花、鎗响、惨叫和战嚎。 航海长费伦娜把她的法杖立在甲板上。她双手放开来施法,法杖却不会倒地。所有渔夫身上同时出现圆球形的护盾。甲板上出现火焰到处烧,只烧敌人,却不会伤到船本身。 玺克看到一个头发像草一样竖立,脸像木瓜的形状,手指间有蹼的人跳上甲板,尖锥在那一瞬间从他脚下刺出来。在他哀嚎着倒地时,他所接触到的每一吋甲板,也都冒出大量尖刺,把他插成了刺猬。而他没碰到的地方一根针也没有。 航海长费伦娜的法术是海上船只间战斗用的,她平常就在船上埋了很多等待启动的法术。默捷号就是她的地盘。 但是敌人源源不绝的出现。玺克看到远方的海面上又有别的敌船陆续出现。无论她在船上暗藏了多少等待启动的陷阱,总会耗尽的。 第七章 带走 同一时间就有二十条绳梯被抛到船上来。还有数十个附有魔法钻头的炸弹。玺克用护壁把炸弹包起来,阻止爆炸伤到船身。瑟连在原地一个转身,圣剑画出一个圆形,金黄色的光弧飞了出去,所有绳梯一口气被他全部砍断。 敌船上也有法师,而且数量不少,他们用的法术玺克他们看都没看过。像是有一团黑影看起来好像某种剪影壁纸一样,却会扭动着到处移动,还会钻进别人的影子里隐藏身影,然后趁机偷袭。 玺克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扭动,立刻蹲下,把祭刀插进自己的影子里。拔出来的时候刀刃上插着一个黑色抓着刀锋挣扎的人影,玺克把他甩到海里去,好像看到他在海里恢复了立体的样子。 瑟连也碰到危机,很多看似会走路的桌巾的东西朝他逼近,砍开的地方立刻就会复原。他只好搬箱子过来压住那些东西。 一些从外往内卷动的火球用滚动而非飞行的方式前进,碰到东西就会爆炸。那些火球会追人,瑟连就引那些火球去烧桌巾。 玺克听见长长的尖叫声,他们的渔夫被长了翅膀的手铐铐住,腾空抓到敌船上去。在玺克反应过来之前,就有三个人被抓走了。那些手铐非常敏捷,法术怎么也打不中。 载着人的动作会慢一点,玺克想打碎手铐,但担心打错目标,也担心打碎了渔夫会掉进海里。在他犹豫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被抓走了。 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抓。 「通通住手!」突然出现的大喊声不是艾太罗标准语。玺克听不懂这个语言,但是听语气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到船主洛菲司穿着一件垂到脚踝的披风冲上主甲板。 那件披风相当华丽,从最底下的云纹刺绣,再上去一点的翅膀,还有两肩日月图腾,是诺卡斯特的工艺。上面还有诺卡斯特文构成的标志。这似乎是某个地方的制服配件。 「洛菲司大人!请您回——」航海长费伦娜话还没说完,突然响起了超巨大的爆炸声,音量大到每个人都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船上的战斗突然停了下来。 左边的敌船爆炸了,船身上多了一个巨大冒烟的洞。看那个洞的边缘,好像是被什么锋利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给挖掉的,里面却又出现高温引起的火灾。那艘船开始进水,倾斜下沉。船上的海盗纷纷冲向救生艇。 船主洛菲司目光凌厉,瞪着右边的敌船,他们被抓走的人全都在那艘船上。船主洛菲司的左手食指指着的地方,就是左边敌船洞出现的位置。他用诺卡斯特标准语说话,但是那个凶狠的语气,玺克可以推测出那是什么意思,应该是:「不想要我把你们的船全部炸沉的话,就放弃攻击!」 左边的敌船沉到只剩天线了,海盗坐在众多小艇上逃生。 被抓的默捷号渔夫在右边敌船的船舷边一字排开,利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玺克看过去,大部分的海盗都穿着饱经日晒雨淋海水冲刷的旧衣。只有一个海盗穿着特别新而亮丽的衣服。这个穿新衣的海盗走近船舷,旁边还跟着一位较为瘦小的海盗。 所有海盗,包括在默捷号上的,现在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那个穿新衣的人。 穿新衣服的应该就是海盗的老大。他有夸张的方下巴,简直像是在本来的下巴外面再加一层下巴铁甲似的。他的皮肤是绿色的,头两边有长长直立的尖耳朵。他的身高接近三公尺,宽度也差不多有两公尺,手臂比瑟连还粗四倍。他的一对黄色眼珠间隔很开,让人联想到鳄鱼。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到他嘴里的牙齿全是肉食动物那种锐利尖牙。 他说的语言在玺克听来似乎全是「喳喳喳」的音,他旁边的瘦小男子帮他把这些话翻译成艾太罗标准语。 「伟大的船长说,你们进入禁区,不能放你们走。」那个翻译员看起来是萨拉法邑朵周边国家的人种。他有白皙的皮肤和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眼眶中有酒红色的瞳孔,带着些许魅惑的气息。在周围那一大群粗暴蛮横的海盗中,只有他的站姿挺拔端正,说话时抑扬顿挫合宜而内敛,怎么看怎么突兀。 「要用武力决胜负就来啊!全军覆没的肯定是你们!」船主洛菲司大喊。我方船员看他的眼神惊惧不已,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这样挑衅。只有法师们知道,刚刚船主洛菲司把船炸沉的那一下攻击,根本就没有打破对方的护壁,是直接「跳过去」了。他的魔法造诣比玺克、航海长费伦娜、现在所有的法师都要高出太多太多。他一个人炸沉整支舰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会杀死你们的船员!」绿皮海盗老大借着人质威胁船主洛菲司。 三个站在敌船船舷上的渔夫怕得发抖。 「让他们回来,我过去代替他们!」瑟连突然开口大喊。 「咦?」玺克惊讶的看向瑟连。看他的表情,是认真的。 海盗老大旁边的人对他说了几句话,海盗老大的嘴张大又噘起,让玺克有不太妙的感觉。绿皮海盗老大贼笑说:「你过来,还有那两个法师也要过来,那两个黑头发的法师。」 翻译员在翻译这段话的时候,眼神飘动,显得不安。 「我过去,放过他们!」船主洛菲司低吼。 「不!」绿皮海盗老大大笑着拒绝:「我还没有愚蠢到让魔法圣都的人上我的船。那三个,上来,不然我就杀了这些人!」 「杀千刀的。」瑟连还没出声回应,玺克就骂了一句话。 玺克把自己的祭刀收进刀鞘里,连他的银匣一起塞给船主洛菲司保管。他对着绿皮海盗老大大吼:「你敢动他们,我变成幽灵也会诅咒你们!」他大步往敌船走,抓住放下的绳梯往上爬。 瑟连急忙跟上。圣剑很好藏,手一握就在掌心里消失了,所以不需要交托给别人。他塞给船主洛菲司的是拉玛哈计画潜逃的证据包裹。虽然那东西按理来说没有用了,他还是认为那很重要。 玺克一上船,药草包就被拿走了。他口袋里的骨头也一根不剩的被掏光。等瑟连上来以后,船长依约放走两个渔夫。他把刀架在最后一个人质脖子上,露出一口接近橘色的牙齿,笑看航海长费伦娜。 航海长费伦娜一咬牙,把法杖和一堆护身符都塞给船主洛菲司,也爬绳梯上了贼船。在她上来的时候,翻译员身体前倾,好像是打算往前迈步,过去帮忙,却没有勇气行动。 三个渔夫都获释了,他们平安回到默捷号上。 翻译员翻译说:「伟大的船长说,你们必须跟在我们的船后方,和我们一起回去幽迷岛。等到我们确定你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再度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们才能释放你们。」他翻译的时候心神不宁,一直在偷瞄航海长费伦娜。 「好吧。可是不要忘记,魔法圣都的洛菲司随时盯着你们。如果他们怎么了,我会血洗你们的岛。」船主洛菲司抱着一堆东西咬牙说。 然后玺克他们就被带进船舱里,关了起来。 ※※※※※※※※※※※※※※※※※※※※※ 玺克他们被关在一间阴暗的船舱里。灯光微弱,看东西都只能看到轮廓。空气中有浓厚的铁锈和润滑油的味道。每个人的手都被绑在背后。海盗仔细的把他们每根指头都和另一手的指头绑在一起,让他们没办法比出施法手势。 玺克忍不住想到,如果是那位魔法院行政部部长,就算手被绑住了,一定也还可以自由施法无碍,但是玺克做不到。 船晃动的方式改变了,船正在加速前往某个地方。 「这次绝对都是你害的。」玺克低声对左边的瑟连说。 瑟连盘腿坐着,只是苦笑。 「我们是法师,本来就应该挺身而出保护船员。你们很勇敢,作出了正确的决定。」魔饵长安派特说。 玺克转头看向右边,他到现在才发现魔饵长安派特也在。这么说起来,被飞天手铐抓走的总人数应该是四人才对。 「原来您在啊。」玺克愣愣的说。 魔饵长安派特露出一个冷静到不自然,超然于困窘之上的笑容,彷佛玺克没发现他存在,跟不知道他穿什么颜色的袜子一样正常:「我很容易被忽略,要发现我还满难的。」 玺克听到门外传来三个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一些争论,几分钟以后争论平息,门打开了,翻译员脚步沉重的走了进来。 航海长费伦娜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似乎一直在想事情,对另外三人毫无反应,现在她瞪大眼睛看着翻译员,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在海盗船上?奥葛?」 翻译员奥葛摇了摇头,说:「为了生计。中断学业以后,我在家乡毫无未来可言,作这一行——至少有饭吃。」 「嗯,你是——」瑟连说了一个小岛国的名字:「——人吧?」 「是的,您知道?」翻译员奥葛惊讶的睁大眼睛。 瑟连说:「大概四年前断交的吧。骑士也要管外交事务,这种事情我们一定会注意。」 「怎么会断交的?」玺克问。在他的想法里,断交是大事,八成是谁宰了谁的人民,或是国境线兜不拢才会断交。 瑟连眨了几下眼睛,说:「嗯——因为我国只愿意帮他们盖医院,还有提供农业指导,但是另一个和我们抱着对抗意识的国家愿意帮他们盖机场、铁路还有整修皇宫,他们就跟我们断交,和那个国家建交了。」 玺克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邦交是这样决定的吗?」 瑟连说:「不打仗的地方,邦交都是标价卖的。顺便教你,整修皇宫才是关键。」 第八章 圣骑士研究 「受苦的总是人民。奥葛本来在国内,和我在同一间学校念书,都快取得法师执照了,却因为断交,不能继续留在我国境内,不得不回国……」航海长费伦娜的声音带点哽咽。 翻译员奥葛举起手掌对着费伦娜,阻止她继续说:「都过去了。只是,我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妳了。」 「我不要这样!」航海长费伦娜说:「我还想过要去弄一本第三国护照,或是偷渡过去找你,就因为这样我才选择进修航海魔法,就为了哪天可以去找你——想不到——想不到。」 「我会帮妳想办法,费伦娜。」翻译员奥葛说出航海长名字的时候声音非常的温柔。玺克明白到这两个人曾经有非常亲密、对两人而言都十分幸福的关系,而且双方都不曾遗忘过那段过去。 「不管怎么样,眼前还是要先活下去啊。」玺克呼出一口气,侧躺在冰冷的铁板地上。不再看那两个人。 航海长费伦娜和翻译员奥葛,两个人一直用细碎的声音交谈。彷佛这里不是牢房,而是某个玺克想象不出来,总之非常浪漫温暖的场所,能够让他们倾吐长久以来深埋心中的思念。 「我总是在祈祷有生之年能得到你过得很好的消息。」翻译员奥葛说。 「我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就算是在梦里也好。」航海长费伦娜说。 玺克稍微改成半仰半侧的姿势,由下往上看瑟连。瑟连努力把脖子伸长,身体也前倾,到玺克上方由上往下看玺克。玺克皱眉说:「都是你搞出来的。」可能不能算是「害」的,如果不是那场暴流,这两个人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面。 瑟连用招牌无辜眼神看着玺克,眨了眨眼,彷佛不用语言的解释很多东西。 「嗯,您是圣骑士?」魔饵长安派特也把脖子伸长过来。一瞬间,玺克觉得魔饵长安派特的脖子好像会一直伸长到门外去,结果没有。他只是很正常很像人类的把脖子尽量伸长。 「啊,是的。」瑟连缩了一下脖子,恭敬的回答。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措手不及,像小孩子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样子。 「我对您的名字有点印象,但是是您上船我才第一次看到本人。」魔饵长安派特说:「如果说是这样的话,精彩的部分应该才要开始吧。」 「啊?」玺克皱眉,眉间距离拉近到眉毛都快连在一起了。 「我正好特别清楚圣骑士的历史。圣骑士的一生可说是由无数精彩的冒险组成。不只是他为了正义主动投入的危险,还有很多坏人自己就会碰上他,需要拯救的人刚好遇到他,百年难得发生一次的事情,就会正好发生在他在的地方,让他可以及时出手。我不觉得这仅仅是巧合。」 魔饵长安派特对瑟连挤挤眼睛,玺克还以为他看到魔饵长安派特的瞳孔是非人类的橄榄型,仔细一看,明明就是很正常很像人类的圆形。 一定是太暗的关系。 「在圣骑士厄海的故事里,他还碰到了埃文萨尔,这个相遇最后让时代产生改变。我认为,圣骑士就像骑士祷文所说的一样,正义在指引他们。他们会找到贯彻正义的方法,而那个方法不是按照时间顺序的思考能看出来的。」 「那终究只是暧昧的推测。」瑟连缓缓的低声说。 「是啊,一点理论基础都没有。」玺克身体弓起,把脚抬起来,腹肌使力,整个人往前一晃,顺势坐了起来,对安派特说:「很不像法师说的话。」 魔饵长安派特扬起眉毛:「嗯,可是你能相信在海中央上船的人,旁边一定跟着妖魔或是精灵。这种渔夫们长年累月从经验里产生的推测,可是,你却不相信我长年累月从史料里产生的推测。」 玺克摇头:「我只是不想相信这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跟安派特说的话本身的可信度毫无关系。 「喔,原来如此。」魔饵长安派特持平的语调听不出来是不是称赞:「能够像你这样客观解析自己盲点的人并不多见。我有过几个学徒,他们都无法看见自己的盲点。」 「所以呢?他们后来怎么了?」玺克好奇的问。 「他们不顾禁令研究死灵法术。」魔饵长安派特没有继续说下去。多少可以猜到,私自研究光明之杖禁止的法术,不是脱离魔法院管辖成为犯罪者,就是丧命。总之不可能还好好的在安派特门下学法术。 玺克觉得他不该问的。 瑟连插嘴提问,适时的解除了玺克的尴尬:「可是,照理来说,盲点就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人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盲点?」 「如果你现在突然看不到了,你会知道吗?」魔饵长安派特问。 瑟连回答:「会啊,会怀疑是不是没开灯之类的。总之我会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就是了。因为你本来看得到,所以当你看不到的时候,你会知道。能够察觉自己盲的人,就是曾经不盲的人。你说得没错,人不可能看见看不见,但是,人并不是单纯到会把感官照单全收的生物。人可以发现自己感官不对劲的地方,同样的,也可以发现自己心灵不对劲的地方。」 「要搞懂这段话太费力了,我放弃。」瑟连摇头。 玺克点头说:「我听得懂。」 「一次失去那么多学徒实在太让人伤心。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不下去,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工作。」魔饵长安派特哀戚的说:「至少在这里我还有个助理。」 玺克冲动的想对他说:「你收我当学徒吧,我没有师父!」他和魔饵长安派特一起工作有几个月了,他对这个说话轻声细语,作事有条不紊,体贴但是玺克常常没发现他在旁边的上司很有好感。 ※※※※※※※※※※※※※※※※※※※※※ 玺克想起默捷号出航没多久的事情。 那时候魔饵长安派特要教他几道做鱼饵必须的咒语,首先请玺克把法杖拿出来。 玺克嗫嚅的摊开手说:「我没有法杖,直接用手施法不行吗?」 「当然可以,可是这样很容易受伤的。」魔饵长安派特用温热的手握住玺克的手检查:「我看你的手状况还不错,你以前都直接用手施法吗?在埃文萨尔发明法杖以前,法师都直接把能量捏在手上。老练的法师还没什么关系,生手常常会弄伤自己的筋脉。现在法师学生一定第一堂就学怎么把法术转移到法杖上面,免得弄伤自己。你真的没有法杖?是忘在陆地上了吗?」 「没有。」 「那我帮你做一把新的,你看着我怎么做,学起来。这很重要。」魔饵长安派特说着就伸手去拿木头准备开始削。 玺克赶忙阻止他,这太费事了,他不想麻烦人家:「其实,我有替代品。」 「拿出来用啊。」魔饵长安派特偏了一下头。 「呃,我还是用手就好。」把祭刀拿出来应该会吓到人。 「那我帮你做一把吧。」魔饵长安派特说着又要去拿木头。 「不用了!」玺克把祭刀连刀鞘一起拿出来。 魔饵长安派特看了祭刀一眼:「喔,所尼语系的祭刀。」 然后魔饵长安派特就十分平常的,开始教玺克他一开始要教的那些法术。 告一段落的时候,魔饵长安派特问玺克:「有什么问题吗?」 玺克问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法术的,而是问:「我用祭刀真的没关系吗?」 「会有什么关系吗?我不太了解祭刀,它有哪些特质和法杖不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以前是所尼语系的。」 「喔,这件事啊。」魔饵长安派特又偏了一下头:「我才刚认识你啊,不用这么快对你下判断吧。」 ※※※※※※※※※※※※※※※※※※※※※ 那之后到现在过了好几个月,他们也变熟很多了,玺克还是不知道魔饵长安派特是怎么看待他的。玺克压下冲动,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魔饵长安派特接着说起其他人的事情:「卡洛是因为跟船东借钱给孩子动手术,才上船的。他那份分红要用来还债。如果收获够多,分红的钱多,他就可以早点回到孩子身边。」 玺克边听边点头,每个人远离家乡,上默捷号,到这片海洋上来,都有自己的理由。 「我必须离开了,就快到幽迷岛了,老大会找我。」翻译员奥葛悲伤的说。他临走时留下一句大家都知道实现机率微乎其微的承诺:「我会想办法的。」 船靠岸以后,四个人的眼睛都被蒙上,然后绑成一串带上岸。他们踩过摇晃不稳的码头,水声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走过不平整的石砾,走上坚硬的石板地,周围温度越来越低,声音开始带着回音。一阵金属摩擦声后,他们停在一个寒气四溢的地方。 玺克嗅到人在恐惧时会发出的气味,听到啜泣声和压抑过的痛叫。 终于拿掉蒙眼布的时候,玺克看到他们身在一个大铁笼里。外面还有很多其他的铁笼,每个铁笼里面都关着很多人,男男女女或是看不出来性别的,各种各个世界的人种。 摆放这些铁笼的地方可能是古代的宴会厅。这个空间很大。石头地板以前大概是光滑闪亮的,现在满是铁器刮伤的痕迹,但还可以看出来以前有繁复的镶嵌图案。圆拱层层迭迭的造出天窗,边缘还有破碎的彩色玻璃。玺克从天窗破洞看出去,看到更多装饰华丽而崩塌的房间。他们该不会在一座地下城里吧? 关玺克等人的笼子前面站着一个只有一百二十公分高的男人,他看玺克他们的眼神好像在看牲畜一样。他穿着织入金丝、有绒毛镶边的大衣。脖子上围着整只野兽的皮草。他的鼻子很大。一对耳朵又大又尖,尖端半垂下来,几乎比他的脸还要显眼。他的头上只有额头处长了一撮毛,坚硬直立的样子像是鬃毛。 绿皮海盗老大站在他旁边,脸上堆着恶心的笑容,和那个垂耳家伙说话。他说的是不太标准的妖魔语,可能是妖魔语的其中一种方言,玺克能听懂大概。绿皮海盗老大说:「老板啊,你看这些法师精神充沛,又乖,他们一定很好使唤的。你等一下帮我说得好一点,卖个好价钱啊。」 「就怕法师鬼点子多。」垂耳老板尖声怪叫的说:「最近法师的价格是不错,可是很多人抱怨艾太罗的法师逃亡率高,打不听。自从那个家伙宰了主人抢船逃亡,到处狩猎我们的人以后,现在没人敢买艾太罗的法师!」 「总有办法的,可以给他们戴上魔法项圈……」绿皮海盗老大一脸巴结的说。 「那样要加钱!」垂耳老板说。他们两人一面讨价还价一面走远,从头到尾没有人觉得应该跟玺克他们说说话,也没有威吓他们乖一点、叫他们认清自己的处境之类,针对被害者的炫耀行为。 「我们要被当奴隶卖掉了。」玺克说。奴隶的身分比听不懂人话的动物还低,当然不会对他们说话。 「看眼神也知道,两个万恶的人口贩子。」瑟连说。 第九章 拍卖会 玺克他们就这样一直被扔在铁笼里,饿着肚子等待贩售。玺克清楚知道他已经错过了两餐。他试着呼唤他的使魔小灰,但是这里设有魔法障壁,他和小灰联络不上。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来喂他们,那些食物烂糊糊的,可能还已经**到有毒了。来喂他们的人看起来也像是奴隶,他们手脚勤快,但是一直缩着脖子,不敢正视任何东西。好像一抬头就会有鞭子挥过来的样子。 玺克观察别的笼子,显然「货源」不是只有渔夫。他看到有小孩子,有些显然是家族被抓了过来。这个地方不只是劫掠地点而已,这里是奴隶市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很多手持长叉的人把他们赶出笼子,带去另一个大房间。这些人应该也是奴隶,瑟连想和他们讲道理,但没有用。不只是语言不通的问题,这些人看玺克他们的眼神,和垂耳老板看他们的眼神一样。玺克很快的明白到,这些人借着用这种方式看待玺克他们,好让自己能够不落入同样的境地里。 他们被带往的房间应该是表演厅,这里设有一个大舞台,台下空间可以坐上千人。舞台是新的,椅子也是新的。崭新而夸张的装饰和房间残存的装饰风格不合。他们用很多布幔掩盖岁月的痕迹,布幔上面绣着很多挥霍享受的图案,像是把酒倒满浴池泡在里面,还有在金币山里游泳之类的。 台下人都坐满了。他们都穿着昂贵的衣服,戴着面具,饮用现场提供的鸡尾酒。玺克分不清楚他们头上的羽毛是面具附加的,还是他们头上自己长的。 航海长费伦娜是他们之中第一个被拉上舞台的。几盏聚光灯都打在她身上,亮得她睁不开眼。玺克、瑟连和魔饵长安派特被留在幕后,被三个持长叉的奴隶监视着,眼睁睁的看她被拍卖。 拍卖会的主持人是垂耳老板,他在台上用玺克听不懂的语言,又唱又跳的煽动台下客人出钱。底下的人在费伦娜上台以前,气氛还很热络,但一看到航海长费伦娜的人种,反应就变冷淡了。 垂耳老板灵机一动,把费伦娜推到舞台最前方,指着她的胸部叫卖。台下气氛有热络了一些,垂耳老板嘴咧得大大的,抓住航海长费伦娜的上衣,打算把她的衣服剥下来。 航海长费伦娜只用脚,迅速无匹的先绊后踹,让垂耳老板摔到台下去! 台下爆出一阵哄笑声。 垂耳老板的脸都涨红了,他胡乱把盖到头上的皮草硬扯回原位,指着费伦娜大骂脏话。 本来盯着玺克他们的持叉奴隶看到这一幕,彷佛自己被污辱了一样愤怒,就打算过去教训航海长费伦娜。他们才刚转身,踏出第一步,玺克和瑟连没有先讲好,同时都动手了。瑟连低头一记头槌就敲晕一个,玺克绊倒一个,又重重一脚踹到他站不起来。 垂耳老板脏话骂得更大声了。他老是在重复同一句脏话,就那几个音,玺克都快学起来了。 玺克假意叹气,说:「艾太罗的法师都打不听的。」他往后退,和最后一个持叉奴隶拉开距离,瑟连从旁偷袭,一记回旋踢正中那人头部,让他摔出去滚了好几圈。 「艾太罗的骑士也是喔。」 玺克坐下来,用掉在地上的叉子尖端割断手上的绳子。他的手割出了几道伤口,总算是割开了。接着他帮瑟连松绑。 怪的是,在他们造反的期间,竟然没有别的守卫过来对付他们。那些守门的奴隶甚至往会场的门外跑出去了。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逃走的样子,更像是发生了什么比商品造反还严重的事情。 航海长费伦娜朝玺克他们跑了过来,跳下舞台和他们会合。玺克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重重的跺了一下脚,让地板都震了一下,还引起一阵风,然后双手自由活动的魔饵长安派特就跑进玺克视线内,帮航海长费伦娜松绑。 有几个满头是血的奴隶从外面跑进会场里,大喊大叫一些内容似乎很紧急的话。台下的客人听了都慌乱起来,纷纷站起身抢着往外面逃。鸡尾酒的酒杯成了清除阻碍的工具,用来砸在别人头上。 垂耳老板沿着舞台边边爬行,想避免引起注意,不过航海长费伦娜没打算放过他。航海长费伦娜抓着垂耳老板的领口把他提起来,另一手在垂耳老板脚上点了一把魔法火焰。 「现在是怎么回事?」航海长费伦娜瞇眼质问垂耳老板。 垂耳老板只是一直踢腿挣扎:「不要、放过我、救命啊!」 往大门逃出去的客人有些身上带着刀伤,又从大门冲了进来。他们拼命往深处挤,从玺克他们旁边冲过去,钻进后台。整个大厅都是尖叫奔逃的人们,很有季节大迁移的牛群气势。 还有很多人把门关起来,然后拿椅子和桌子堵住。 「应该是有人来砸场子了。」玺克说。 玺克注意到垂耳老板的腿都被火舌吞噬了,裤子却没有烧焦,应该也没有受伤。他正想和航海长费伦娜说,检查一下垂耳老板身上有什么,被堵住的门整个炸开来,门板连同那些桌椅全都变成焦黑的碎块,带着火焰喷飞出去,最后掉在地上,冒出白烟。 各种不同颜色的光箭和火球冲破爆炸的烟雾打了进来。清场后冲进来大约二十个穿着艾太罗款式服装的人。他们控制住了现场。最后进来一个戴着黑色船长帽,身穿灰色法师袍的男人。他不算多高壮,但是他一走进来,他就成了目光惟一的焦点。他有强烈的威严和存在感,他只是稳定的走路,但他不用开口也很难忽略他。玺克猜测他大概有四十岁,但是饱经风霜看起来像五六十岁。刚毅的脸上有两颗黑得像夜一样的眼睛,因为眼神实在太过强烈,眼白几乎会被忽略掉。他的嘴边和眉毛上都有张狂的伤疤。 「啊,找到你了,大老板。」那名男子用一种不时停顿,假意诚恳,实为挑衅的语气说着妖魔语。他的声音低沉,不大,在喧哗声中却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张开双手,像是拥抱预备姿势一样的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充满敌意的笑着。他的视线对着航海长费伦娜抓在手上的垂耳老板,说:「事隔七年的感动再会,我没有一天忘记你的长相。你怎么不展现一点思念我的样子呢?我学会了许多新法术,包括你当年用来招待我朋友的那一招。」 垂耳老板剧烈发抖,牙关不断撞击发出刻刻刻的声音。 「不听话的奴隶必须死,不听话的老板该怎么样?」戴船长帽的男子走到了玺克他们面前,他的嘴角终于微微的翘起。他手一伸,扯掉垂耳老板脖子上的皮草,再扯下一条项链,低吼:「这是我船上的商品!」 那条项链就是保护垂耳老板不受法术伤害的护身符。没了项链,焚烧血肉的焦臭味立刻弥漫开来。垂耳老板尖叫着想用手拍熄腿上的火焰,但是这种动作对魔法火焰没有用。 「您是费伦娜小姐吗?」戴船长帽的男子恭敬的问航海长费伦娜。 航海长费伦娜在直来直往的渔船上待久了,突然这样子她很不习惯,惊讶的回答:「我是。」 「请您稍等一下,等一下和我一起离开。」戴船长帽的男子转向玺克三人:「同伴也请一起过来。现在,」他把目光转到垂耳老板身上,伸手抓住垂耳老板的脖子,把他拎到自己这边:「我请求您不要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是我和老板间的私事,不需要让淑女目睹这个过程。」 航海长费伦娜对自己被称为淑女这点有些惊讶,但她还是乖乖别过头。 玺克和瑟连也乖乖的转头不看。玺克听见极微小的切裂空气的「嘶」声,然后就再也听不到垂耳老板的任何动静了。戴船长帽的男子架起了静音范围,他的念咒也转为几不可闻的低语。 几分钟后,戴船长帽的男子呼出一口气说:「好了,各位请跟着我离开。」他用一种只有出身顶尖法师学校的法师才会有的习惯动作,将袖子甩出清脆的「啪」一声,领着大批部下和玺克他们往大门走。 这些人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杀光了所有没逃离成功的客人。 玺克很乖的没有偷看垂耳老板的下场,离开时也避看那个地方。不过魔饵长安派特从头看到尾,他在跑步离开的时候嘴合不起来,一直是半张着的。 ※※※※※※※※※※※※※※※※※※※※※ 戴船长帽的男子,部下都称呼他是「纳林格大人」。他叫部下扔了两根法杖给玺克和航海长费伦娜。他们一面跑,纳林格船长一面对瑟连露出笑容,用艾太罗标准语说:「好几年没见过骑士了。」 各个世界都有法师,只是被视作装神弄鬼或是实事求是的差别。骑士却是艾太罗特有的,而且骑士不像法师那么有动力跑到异世界去,所以在这里可说是不可能看到骑士。垂耳老板和绿皮海盗老大都以为瑟连是法师,才能使用力量。 纳林格船长一定是艾太罗人,才会知道骑士。 玺克检视手中的法杖。法杖长四十公分,是用松散脆弱的木头做的,好像只是把两端磨平再刻上一排法术符号。这是用过即丢的消耗品。 他把法杖塞给魔饵长安派特,自己拿着他用来割断手上绳子的那柄长叉。那上头沾了他的血。他念出所尼语的咒文,灰色的火焰将长叉吞噬,之后退去。长叉变成了没有光泽的黑色。在黑色消退之前,玺克可以拿它代替祭刀。 第十章 地下道推进 他们跑出拍卖厅大门,眼前的长廊堆满守卫尸体。石柱和雕像倒在路中间,墙壁多处崩塌,跑出一堆土石。 纳林格对航海长费伦娜说:「这个地下城本来是沉在诺卡斯特血海底下的古帝国首都,不知怎么会转移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本身就是魔法民族居住的地方,又经历过噬日冲击,物质里残存着很强大的魔法能量,海盗利用这些能量隐藏他们的踪迹。 「本来我也无从找到这座岛。是一名叛变的海盗告诉我妳在这里被拍卖,要我来救妳,我才能找到这里。」 「奥葛吗?」航海长费伦娜立刻想到这个名字。 「他是这么自称的。看来我有脸见他了。」纳林格船长露出一丝微笑,大声对所有人说:「我们还要经过海盗的贼窝,一路杀回地面上。在费伦娜小姐离开幽迷岛之前,我都还不算履行了承诺。不会打仗的人就躲在我的部下后面,你们有人没打过仗吗?」他看向玺克等三人。 玺克和瑟连马上看向第三人魔饵长安派特。魔饵长安派特马上躲到一个非常强壮的船员后面。 「做得很好,保持下去。」纳林格船长称赞那个躲起来的。他拉开一个束口袋,从里头抓出一把细沙,动作熟练,一粒沙都没有掉出去。他把沙子洒在前方地上,沙子均匀的分散开来,一触地就开始发光。 「魔法陷阱,对方已经埋伏好了。需要处理点麻烦了。」纳林格船长说。 有个船员笑说:「还不都是因为船长您拖时间的关系。」 「唉,那是我们全体都想做的事吧。我只是代表大家动手而已。再说,对方埋伏好了更好,更方便一网打尽。」纳林格船长一甩袖子,作出像敲击三角铁一样的手势,摆了一下法杖,走廊就化为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五个圆形区域没有烧起来,船员瞄准那些地方射出光箭。光箭飞过那些区域上空,轨道上凭空喷出鲜血,接着人就出现了。躲在那里的人解除了隐蔽法术和护盾,哀嚎着被火焰吞噬。 「冲冲冲冲!」火一熄,纳林格船长就指挥所有人往前狂奔。 破坏奴隶拍卖会显然是惹毛了很多可以从中获益的团体。玺克他们在隧道中奔跑,埋伏在途中攻击他们的人不计其数。 刚开始都是纳林格船长和他的船员在应战,但他们通过其中一条长廊的时候,一个躲在石堆里的敌人冲出来攻击队伍中段的人,手里发出绿色萤光的剑直接刺向前方人的心窝。魔饵长安派特闪躲的速度极快,马上闪到同伴群里离敌人最远的位置。位置最近的玺克脚往后踏,闪开攻击时挥舞长叉打中敌人下巴。玺克一甩武器,直接撕裂咽喉,对方倒地挣扎。玺克给他最后一击。 玺克眼角余光看到前面有大批敌人冲了过来,跟纳林格船长交战。他低声念咒,拔出长叉的同时后退,敌人的尸体就变成千余只长着獠牙的蠕虫,在他的指挥下朝敌人窜去。 玺克大喊出声,让前面的同伴知道这是他放的法术,再跑到队伍前方,用蠕虫咬下的断肢追加法术,呼唤出用腐蚀性液体构成的人形魁儡。魁儡会抱住敌人爆炸,炸下来的血肉又变成下一批施法材料。玺克连同纳林格船长解决的敌人一起,制造出一只两百公分高,有着燃烧的火红色尖锐羽毛,长长的秃鹰般的脖子,粗壮有力的腿和老鹰之喙的怪鸟,往前疾冲开路。 像这样一直重复循环。玺克几乎没消耗到力气,作用中的法术却越来越多。同一时间至少七、八道玺克的法术在作用。要不是他没办法维护更多法术不崩溃,作用中的法术还会更多。 友方法师注意到这一点,也看出来玺克放出来的法术就是要消耗用的,那些能量不能再回收,于是也开始让玺克的法术先冲,他们保留法力收拾剩下的。 所尼语系法术最初被列为禁忌法术的原因玺克虽然不知道,但是看这样子也能猜到一点可能性。这种法术看似专门设计用在以少敌多的作战。它依赖献祭,极少消耗法师本身的力量,非常适合血肉四溅的战场环境。 玺克碰到一个冲过法术群的敌人,他放出一点一点累积在长叉上的能量,把对方的头烧成一团焦炭。还是没用到他自己的法力。 弱小的所尼语系法师还需要拿自己的法力当火药的引线,但玺克这种程度的所尼语系法师,连引线都可以用献祭得到的能量来做。 瑟连放出圣剑,连接砍倒了几个敌人。他习惯团体作战,因此能够时时注意同伴的情况,他一直在注意玺克和魔饵长安派特、航海长费伦娜,这几个「平民」。他看着玺克熟练的把敌人尸体转化成武器,很难不想起以前骑士团和黑夜教团交手时的惨状。 那时候被化作武器的尸体都是他的同袍。他也看过玺克在他面前这么做,把死去的骑士变成一场大爆炸。所尼语系法术的献祭特质,代表的并不只是力量,还会让敌人恐惧、反胃,对他们的敌人来说是一种威吓。 就像在火药控制战场之前的冷兵器时代,攻城方将守城士兵的头颅用投石器扔进城中一样。 同时还是个死灵师的玺克,又扩展了这种亵渎行为的范围。当时瑟连受到很大的震撼。大概是因为这样,玺克对他来说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全世界,他只有在玺克身上感受过恐惧。 ※※※※※※※※※※※※※※※※※※※※※ 「要到广场了,注意上方!」其中一个船员大喊。 走廊尽头接到一个开阔空间,和之前关奴隶的地方有点类似。但是这里比较完整,在二楼高度的地方还有马蹄型回廊,可以从那里居高临下攻击玺克他们。 玺克让红色怪鸟先冲出去,马上遭遇猛烈的轰炸,不过两秒时间怪鸟就变成碎块。纳林格船长看起来没有很惊讶。 「这要怎么通过?」瑟连低声问。 纳林格船长没说话,只是抬起一手,触发他早就设置在这里的陷阱。 敌人喊叫声突然消失,隔音范围架了起来。广场地面像是被巨大的利刃切割开来,整齐的分成数块。地板底下是空心的,往下坠落。支撑马蹄型回廊的柱子也断裂了,连同大块墙面下坠。 纳林格船长和部下往前站到崩塌区域的边缘,连放法术把没有掉下去的敌人都解决掉。 全都结束后,现场只剩下一个大坑,一个敌人都不剩。 有一个船员拿出一个陶制的小瓮,放在崩塌的地板边缘打开盖子。瓮里钻出一条布幔,像蛇一样的往对岸伸过去。碰到另一头的地面时,它展开来形成一个平面,然后硬化,这就成了简易桥梁。 纳林格船长检查以后说:「好,可以过去了。」 他们一个个踏上长达五十公尺,宽两公尺的布桥。桥面踩起来就像石桥一样坚硬,就算有这么多人同时在上头,也没有变形的迹象。 一次上去一半人。另一半人专心注意有没有别的敌人过来。第一组比较危险,所以都是纳林格船长的人。玺克和瑟连都排在第二组。 玺克自认为能克服惧高症,于是在过桥时往下看了一眼。坠落的地板把下一层、下下层、下下下层都打穿了。不知道总共打穿了几层,总之玺克看不到底。大坑的尽头消失在黑暗里。 玺克可以看到每一层都有装饰花纹,还有一些奇怪的,像人型生物又不太一样的白骨掉在地上。现在旁边又喷上了鲜红的血液。底下几层似乎没有被海盗使用,所以还留着一些文物。 他看到一些半毁的雕像,似乎是有着薄片状翅膀或是鱼的尾巴的人型生物。那些雕像身周都有像是火或是水型态的装饰物。 先过去的人又和赶来的敌人遭遇,打了起来。玺克看到对面的走廊里不断有魔法的闪光。几个船员守在桥头,催促玺克他们走快一点。 玺克加快脚步,突然一阵怪风卷住他的脚踝往外拖。除了脚之外他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感觉到风,这个地底下也不应该有这么强的风。玺克本能的以为是被法术暗算了,但他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法能量。这像是自然现象的风,吹法却不合理。 玺克反应不及,一脚就这么踩到了布面外。同一时间他的长叉,这种受风面小,按理来说不容易受影响的东西,居然被风卷住,往另一个方向扯飞。瑟连走在玺克后面,见状立刻抓住玺克的手腕。本来他可以就这么把玺克拉回来,可是怪风在他重心回稳以前缠上了他的脚,瑟连脚步不稳,跟着往外面倒。第三个人伸手抓住瑟连的手臂,但是也只能落得一起被扯出去的下场。 三个人手牵着手往无底黑暗掉下去的时候,玺克在心里骂出了他所知的每一个脏话。 第十一章 洞穴 布桥急速的远离他们,光球显得越来越远,明亮的地方在视野里越来越小。不想想办法处理他们的重力加速度问题,照之前目视的结果,他们绝对死定了。 越往下的楼层受到的破坏越小,玺克看到无数有翼生物的雕像半藏在阴影里,居高临下看着他一直往下掉。 玺克不会飞行的法术。瑟连用骑士老招,把圣剑插到墙面上。可是他们几乎是在大坑正中央往下掉,距离墙壁太远,重量太重,插入角度也抓不到,剑刃卡不住。 如果药材包在身边,玺克还能变出几个花样,可是药材包被海盗拿走了。 玺克感觉气流和听到的声音都开始改变,快到底了。他靠双手施展法术造出一个弹性护壁包住他们,祈祷在瑟连徒劳无功的减速之后,这道法术能保护他们。 可是怪风再度出现,一挤就让玺克的护壁崩溃。 在无尽的脏话之后,玺克只想知道这个怪风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作鬼以后一定要去找那家伙作祟。 玺克闭上眼睛等待冲击。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背后包了过来。他感觉到某种长满轻柔细毛的动物用身体把他围了起来。他可以感觉到那只动物皮肤底下血液的流动、比人更高一些的体温和柔软的筋骨。 然后他被轻轻的放在地上。 玺克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黑暗。他的手脚都是好的,也没有骨头断了的感觉。他呼唤一颗光球,看到自己平安的坐在坚硬稳固的石地上。 瑟连单膝跪地,面对一起掉下来的第三个人:魔饵长安派特。 魔饵长安派特用两个小腿都贴地,膝盖靠在一起的姿势坐在地上。两手指尖碰在一起,碰着自己的下巴。对着玺克和瑟连不知所措的眨巴眼睛。 玺克一看便知,是魔饵长安派特救了他们两人。 「谢谢您!」玺克低头一拜。他开始研究四周环境。跟上面精致的人工建筑不同,这里是个原始洞穴。凹凸不停的石壁表面泛着水光,也有很小的水流在地上汇集起来,往黑暗里流过去。玺克转了一圈,他看到很多黏糊糊的血肉和断骨残肢分散各处,是稍早前和地板一起掉下来的敌人。已经不成人样了。大块大块的地板碎片彼此堆迭,几乎占据了全部地面。玺克他们坐着的地方是周围惟一一块没有碎片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地板碎块都堆得比玺克还高两、三倍了,简直像是有什么力量让那些碎块不掉到这里似的。 玺克抬头往上看,光芒微弱到几乎看不到。 「安派特大人,您会飞行吗?」玺克转回来问。 淡黄色的微光照亮恩人安派特的脸。他的眼睛是亮紫色的,玺克觉得他把光球收起来的话,那双眼睛好像会在黑暗中继续发光。恩人安派特的脸很长,脸上肉不多,因此骨头的形状明显。他有平额头、扁鼻子却有尖尖的鼻头。他的身材也和脸型一样,很修长。彷佛他整个人都拉长了,胸窄腰细不太像男人。上半身和手臂的肌肉出奇的发达,明明玺克也没看他在锻炼啊。他看起来不太像艾太罗民族,比较像灵缇之类的狗狗变成人的模样。 恩人安派特开口说话的时候,耳朵在动。他皱着眉头说:「我会飞,可是这个情况下没办法飞。刚刚把我们拉下来的那些存在体还在上面盘旋,这样飞不上去。玺克你听,有风声。」 玺克听风声像是在笑一样,感到一阵寒意:「那是什么?那不是普通的风吧?」 恩人安派特手叉胸前,耳朵稍微竖了起来,似乎是在听声音。三秒后他偏了一下头,像是狗狗感到疑惑的习惯动作:「可能是原始精灵。我听洛菲司大人说过。这是诺卡斯特界域特有的精灵型态。他们有点类似我们那个世界的元素生命,可是自我意识更完整,智能也更高。他们不存在于物质界,但是对物质界有干涉能力。我们这边没办法用物理的方式和他们接触,他们却可以影响物质来影响我们。就连诺卡斯特人也很难接触到他们的样子,我们没办法动他们。」 玺克听那些呼呼作响的笑声此起彼落的样子,不管那是什么东西,肯定有一大群。 「异世界真是见鬼的物产丰饶啊。」玺克吐出一口气,抓抓头发说。 「不能往上,那就只能深入了吧。」瑟连刚刚一直在爬碎石堆。那里有两块接近十公尺长的地板碎块,斜斜的躺在别的石头上。一块接近二十公尺长的地板碎块再横躺在这两个碎块上,中间留下了一个三角型,可以让人通过的空间。瑟连看到那里更深处有条隧道。隧道大约两公尺宽,接近正圆形,有一点微风从里面吹出来。 搜遍四周后,他们确定了这是惟一的道路,没有选择了。三个人排成一列,爬过碎石块进入隧道里。 玺克走第一个,恩人安派特走中间,瑟连押后。 走了一段路,冷风渐渐转变成暖风。玺克听见相当微弱的,像是石头滚动一样的隆隆声。 「什么味道?」玺克吸吸鼻子。他嗅到一股像是狗狗嘴里的味道。他还以为是恩人安派特散发的,但是风向是从他这里往安派特那边吹,这个味道是隧道深处传来的。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猛然停步,低声念着:「瑟连——这笔帐也要算在你头上。」 恩人安派特和瑟连都凑过来,贴在玺克背上往前看。隧道已经到了尽头,接上一个很大的洞窟。这里比拍卖厅还要大上五倍。在洞窟的正中央,有一条身体像蛇而覆满了水蓝色鳞片,头像鳄鱼,但头骨形状更加厚重的生物。背鳍从后脑一直延伸到尾巴尖端,最后拉出一根长长的毒刺。牠蜷成一团,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这个洞窟。 虽然玺克对魔兽不是很了解,但是看牠鳞片黯淡无光,皮肤松垮,很像是生病的感觉。玺克听到的石头滚动声原来是牠的呼吸声。 许多文化里都有「特别强大的主宰级魔兽」的说法。有时那些魔兽还会具有神一般的地位。 眼前的魔兽在诺卡斯特标准语里的叫法,读音是「撒拉拉司」,在所尼语里读音是「喳末」,在艾太罗标准语里读音是「爱斯珀」。这几个字在意译时,都惯例性的指向同一个辞汇:「龙」。 当两个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民族相遇的时候,对于对方生活世界的最强魔法兽类,有时会怀着敬意或是畏惧,有时也可见怀着恶意,或是自以为善意的恶意,采用自己语言中的最强魔兽名号,作为那种陌生强大生命的称呼,也就是「龙」这个辞。 这是一条诺卡斯特的龙。在原始栖地诺卡斯特称为「撒拉拉司」,在艾太罗翻译为「爱斯珀」,诺卡斯特世界最强大的主宰级魔兽。 玺克整个人还没有牠的一个鳞片大。 「回头没路喔。」瑟连低声提醒玺克。 恩人安派特已经第一时间设了隔音范围,但是瑟连还是本能的把声音压低:「我们对牠来说连打牙祭都不够。说不定牠会因为这样放过我们。牠如果肚子饿应该是会去抓只鸡来吃,不会去捡一粒米吧。」 「这里可是有三粒米欸。你不觉得就珍惜食物的角度来说,一粒米也不能浪费吗?」玺克惊吓到有点语无伦次了。 水蓝色的撒拉拉司肌肉颤了颤,背鳍摇得劈啪响。牠把头挪了一下,换个角度,吐出一口长气继续睡。随着牠的动作,洞窟中回荡着拆房子般的巨响。玺克看到山壁上满满的都是刮痕,应该是牠的鳍和鳞片造成的。牠不知道住在这里多久了,把洞壁都刮成这样。 「对面有个小山洞。」瑟连指着洞窟另一头说:「应该是出口。」 「你哪来的自信?万一是死路,我们不是还要绕过龙(爱斯珀)走回来?」玺克用艾太罗标准语说。他把「龙」念成艾太罗标准语的发音。 「不对啦。玺克,她是撒拉拉司,不是爱斯珀。」恩人安派特说。他们三人都用艾太罗标准语说话。 「什么是撒拉拉司?」玺克不会诺卡斯特语。 「诺卡斯特的龙(爱斯珀)。」 「那不都一样?」玺克本来就因为那条龙而紧绷的眉头,现在因为龙的发音和定义问题皱得更紧了。 「不一样啦。撒拉拉司和爱斯珀根本不是同样的物种啊。」恩人安派特异常坚持的说。认真到眼睛真的发出光来了。 玺克对那双眼睛会发光的事情已有心理准备,不太惊讶。只是他觉得要直视这种燃烧般的眼神有点困难,就稍微把目光移开:「这么说起来,艾太罗的龙(爱斯珀)像是哺乳纲食肉目的。那个——撒拉拉司?看起来像是爬虫纲鳄形目或有鳞目呢?」 「这个差别很大吗?」瑟连举手提问。 「就像狼和蛇的物种差别那么大。」玺克回答。狼是哺乳纲食肉目,蛇是爬虫纲有鳞目,在界门纲目科属种的物种分类法上头,只有界和门一样,纲、目、科、属、种都不同,要说他们是同一物种,那可是差得远了。 「那为什么撒拉拉司会翻成龙(爱斯珀)?」瑟连凑上来问。 「去问当年搞出这个译法的人,别问我。」玺克把瑟连的脑袋推远一点。动脑思考撒拉拉司和爱斯珀的语言学问题,让他的脑袋冷静多了,可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恩人安派特的眼睛还在发光,说:「就是啊!撒拉拉司是恐惧之源,爱斯珀可是奇迹耶!老是因为翻译问题被当成同一物种,爱斯珀很困扰!还有个国家的塔纳丝齐瓦也翻成爱斯珀,那种生物是活在烂泥滩里吃尸体的——」 玺克把恩人安派特放着不管,他就自己抓着瑟连一直说下去,几乎要背出一本万国龙翻译大百科了。瑟连虽然听不太懂,总之点头就是了。 玺克目视撒拉拉司龙在洞里剩下的空间。不考虑撒拉拉司龙突然动起来的可能性的话,他们三个人都用隐形术、静音术,再控制好气流的话,也许可以不被发现就走过去。 一定要控制气流。主宰级魔兽的感官通常都很敏锐,嗅觉肯定非常强大。他们现在是因为身处下风处才没被发现。也就因为他们在下风处,玺克才觉得值得冒险走过去。风吹过来的地方就可能有出口。 正在思考的时候,玺克听到非常不祥的,呼呼作响的笑声,从他们背后一直靠近。 那群原始精灵! 原始精灵是看不到的,却能刮起怪风,从他们背后吹进洞窟。把三个人的味道直送撒拉拉司面前。 撒拉拉司龙鼻子附近的土石被牠的鼻息吸得往牠那里滚了两下,又被吹跑。牠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又一下,猛然睁开,露出黑色的圆形瞳孔。 像是老婆婆般沙哑、缓慢的语音直接在三人的头脑里响起。那是他们不认识的语言,他们却知道意思,能够明白意义。这是心灵沟通,是十分高等的魔兽能力。 内容听来不妙:「我嗅到肉的味道。」 「我们直接被称作肉了。好歹也说是猎物吧。」瑟连把玺克拉到后面去,自己站到最前面。 「这不对吧。说到肉,你这**的骑士哪里是优质好料?当然是肉松法师站前面啊。」玺克挤到瑟连前面站住。 「肉松手上连把小刀都没有!你才是别闹了!」瑟连把玺克往后面拖。 「大型魔兽哪能用刀剑对付?移动炮台的法师才是对付魔兽的最佳人选,骑士后面纳凉去!」玺克低吼,原地撑住,不肯移动。 「你骑士歧视!」瑟连说:「我们不是只会砍人和预算!」 恩人安派特大声的清清喉咙,说:「我觉得,两个年轻人都给我乖乖到后面去。」 两人只能从命。 第十二章 不是龙的龙 「肉!是肉的味道!」心灵沟通再次响起。这么大的声音在脑袋里响很不舒服,玺克抱着头蹲下,他再次抬起头往外看的时候,撒拉拉司龙的脸已经堵在他们前方。牠脸的一侧就有一整排多达七颗的眼睛,从洞口看进来,盯着这三块渺小的肉。 「大姊,别这样。人肉很臭,不好吃啊。」恩人安派特现在位于队伍最前方,他张开双手面对撒拉拉司龙,缩着脖子说。 「谁是你大姊!」撒拉拉司龙怒吼:「不要乱认亲戚!我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不爱吃就给我吃,老娘快饿死了!」撒拉拉司龙的心灵沟通是双向的,所以玺克他们说的话不管用什么语言,撒拉拉司龙都听得懂。 「您怎么会饿成这样?」恩人安派特问:「以您的力量,觅食是非常容易的啊。」 「那些浑帐海盗!」撒拉拉司龙愤怒的摆动尾巴,整个山洞都摇晃起来,但牠尾巴敲击的地方却只是出现了新的刮痕,没有碎裂。要不是这里的地质很硬,就是撒拉拉司龙很衰弱。撒拉拉司龙说:「他们把我困在这种地方!他们夺走了我的岛!这里是我的巢穴,他们却大胆的在我头上走来走去!」 玺克透过缝隙快速的瞄了洞窟各处。除了那个疑似出口的小洞外,没有其他洞穴。这么巨大的撒拉拉司龙没办法从小洞里出去,应该也没办法从小洞进来才对。不过牠是魔兽,不能用常理判断。牠可能有变小的方法,却在进来以后变得没办法再用一次。 恩人安派特再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呢?以您的力量,要离开这里是很容易的啊。」 「他们把我骗来这里,就在我头顶上架设了法阵,把我的力量封住了!」撒拉拉司龙的怒吼声一阵一阵的冲击玺克的脑袋:「我本来也不吃臭人肉的,可是不吃就没有力气离开这里,把那两个人给我吃!」 「不行。」恩人安派特的口气一变,充满了威胁性:「妳不能吃我船上的年轻人。您要知道自己的状况,又饿、又不能使用法力的您,与我对抗是非常不智的决定。」 玺克觉得那条撒拉拉司龙就算又饿又没法力,甩个尾巴就能宰掉他们了。只是捡肉泥比较麻烦而已。 但是撒拉拉司龙和恩人安派特对峙,七颗黑眼睛对上一双放紫光的眼睛,十五秒后,退让的是撒拉拉司龙。牠把头从洞口挪开,身体也慢慢挪开,让出路让玺克他们通过。 玺克等人顺利的走到洞窟另一头,走进往出口的隧道里。在他们身后,撒拉拉司龙一直透过心灵沟通,传来让人心碎的啜泣声。 瑟连开口问:「如果释放撒拉拉司,让牠取回这座岛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大幅降低海盗的威胁?」 玺克也在想这件事,不过现在想这件事太不实际了:「办不到啦。我们光顾自己都来不及了。」玺克念头一转,倒是想到一个可能能做到的人:「如果是洛菲司大人,说不定有办法?魔法圣都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非常厉害。」降龙者安派特这次走在队伍最前面,同时还给后面两个人上课:「魔法圣都是诺卡斯特法师必去的朝圣地。那里的魔法水准可说是艺术的层级了。全诺卡斯特的菁英法师都聚集在那里。我去过一次,那里最高处的冠冕城是古迹,非常漂亮,可以见识到魔法和科学的完美结合。每块砖都同时有法术和物理的力量。洛菲司大人染了一头蓝色头发,据说那是魔法圣都创立者的发色,所以在圣都很流行。」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跑来当船主?」玺克觉得船主洛菲司的来历听起来不会缺钱的样子,为什么要做这种高风险的工作? 「我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有提起一点。上面好像给了他什么要在迷途之海办的任务。他主要是为了那件事出海,钱他不怎么在乎。会选择萨拉法邑朵的船是因为诺卡斯特历史悠久,他们比较喜欢同样历史悠久的国家。虽然这跟跑船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就是了。」降龙者安派特接着说:「我非常推荐你哪天去魔法圣都观光观光,对魔法的看法会大大改观喔。」 玺克叹气说:「诺卡斯特的签证很难办啊。」 「哈哈,我当年也是被刁难得乱七八糟呢。他们担心外来物种——」降龙者安派特说着说着,前面吹来一阵强劲的风。他们加快脚步走了一小段路,降龙者安派特用欢快的声音说:「我们出来了!」 他们现在身处于这座中间高、四周低的岛屿大山山脚下,眼前是一片汪洋,海面上成群的弯钩状植物静静的等待食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现在是白天,太阳球满天飞舞。视线范围内看不到别的陆地。 想靠两条腿逃出这座岛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需要一条船。」瑟连平静的说。 「还用你说。」玺克更加平静的回答。 「默捷号应该在岛上某个地方,要不要去打听看看?」瑟连伸手指着山坡上满满的建筑物。那些房子都不超过五层,因为这种建筑方式很容易垮。那些房子用的材料很多都像是撞烂的船只废料,拼拼凑凑的,也没有做出主体结构就硬迭上去。分布方式也是杂乱无章,看起来拥挤而骯脏。 玺克点头。也没别的办法了。他们攀爬过海边的乱石,往城镇前进。 ※※※※※※※※※※※※※※※※※※※※※ 在坡度比较平缓的那一面底下有港口,就从港口开始,沿着山坡往上建立了城市。玺克没有进入港口,先远远的看,看到很多奇怪的船。有些船前进的时候会朝天吐出泡泡。有些船是一个红色泥状巨人把船只当成游泳圈一样的穿在腰上。有些船的船头做成像是犀牛的样子,但是这个犀牛却在皮肤外面还有一层头盖骨。在玺克觉得这个犀牛装饰做得很逼真的时候,那个骨皮犀牛却把一个站在船头附近的人给吞了,其他人都紧张的冲上去扳开犀牛嘴。 没有看到默捷号。 他们再三确认没有看漏,然后转向山坡上的城镇找线索。 这里几乎什么东西摸起来都黏黏的。空气很糟,到处都弥漫着臭味。不只是预期中的秽物、**垃圾、劣质烟草的刺鼻味道。玺克还闻到伤口的味道。他很快就找到这个味道的来源。因为已经没救了而被抛弃的奴隶,拖着一双溃烂见骨的脚和拔不下来的脚镣坐在路边等死。经过的人对他们看也不看一眼。 这里所有人都配有武器,所有人都时时警戒着其他人。 这里是犯罪者聚集的岛屿。 玺克和瑟连把降龙者安派特夹在他们中间,免得他被暗算。 他们现在碰到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们不会说这里的通用语言。虽然偶尔有人用妖魔语说话,但这也很少见。至于艾太罗语在这里是完全行不通。 玺克要是说出他那口过于标准的妖魔语,马上就会被发现是外来者。恐怕还会被发现他们不是自己来到这里的,是作为奴隶商品被运过来的,没有后台、不属于任何组织、不熟悉这个世界哪怕是最拙劣的陷阱,马上就会有前仆后继的人潮想把他们绑去卖掉。瑟连看起来已经够不像犯罪者了,降龙者安派特的模样根本是个好好先生,现在在暗处观察他们的人,都是在猜测前邪恶法师玺克有几两重,才没有出手。 他们的处境糟透了。 在思考方案的时候,瑟连戳戳玺克的肩膀,遮住嘴低声在玺克耳边说:「我看到奈莫的使魔。」 「啊?怎么可能?」玺克转念一想,奈莫整天在黑市里钻营,他都可以当魔饵助理到这里来了,连最不可能出现的瑟连都出现了,奈莫当然更有可能出现在这里。虽然就机率来说连续碰到两个熟人实在很诡异,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打从瑟连上船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大事,玺克已经不再信任机率了。 瑟连拖着两个人往低处走,过了三条街,他们看到这个骯脏污浊的地方,出现了惟一一个清新可人的身影。 莉丝娜背对着他们,黑色尾巴焦躁、快速、大幅度的左右甩动。她穿着有金色钮扣的深色西装短外套,里面配高领白色衬衫。一件由无数纱卷成的玫瑰层层迭迭做成的粉红色及膝蓬蓬裙。美腿包在白色丝袜里,脚踩蕾丝鞋面的高跟鞋。头发绑成两个低马尾,发尾拉到胸前。斜戴着一顶插上羽毛的南瓜形状粉红色软帽。 玺克等人朝她走近,她的尾巴停止甩动,猛然回头。一看到玺克,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莉丝娜跑过街道,扑到玺克怀中,哭着说:「主人他、他掉到海里去了!」 「奈莫落海了?」玺克急问:「多久以前的事情?」 「不是妳把他吃掉了吗?」瑟连也急着问。 莉丝娜用食指抹去脸上的泪水,彻底忽略瑟连的提问:「已经五天了。莫若尼丝大王攻击我们的船,主人在战斗中落海,没有再浮上来……很多船都在那时候坏了、沉了……」莉丝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呜呜……主人大笨蛋……」 玺克一颗心直往下沉,听起来奈莫是没多少机会了:「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主人如果没事的话,应该会到这里来。如果一直等不到他,我也只能自己想办法回魔界去……五天了都没有感应到……」 玺克抱着哭泣的莉丝娜。五秒后,玺克说:「妳先跟我们一道走,我们正在想办法回自己的船上去。如果能找到我们自己的船,我们的船以后会回萨拉法邑朵,妳可以再找新主人,或是从那里送妳回魔界。」 莉丝娜含泪点头。 「对了,妳会说这里的通用语言吗?」玺克问。他低头看到莉丝娜头上的羽毛都折伤了,帽子上也有沾到油污的痕迹。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状况。奈莫绝对不会让莉丝娜穿着受损的衣服。这让玺克更加深刻的体悟到,现在没有奈莫照顾莉丝娜了。 莉丝娜用两只手抹去所有泪痕,抬起头直视玺克,坚定的点头:「我会。」 有莉丝娜翻译,玺克他们总算可以听懂当地人在说什么了。 奈莫有给莉丝娜零用钱,这些钱在这里可以使用。另外瑟连在观察路人一段时间以后,把几个家伙引到暗巷去,出来时手上也多了一笔钱。 玺克担心瑟连会惹麻烦,问他说:「你不怕被报复?万一他们背后有组织怎么办?」 「放心吧。我看得出来。」瑟连耸耸肩:「骑士都在第一线对抗邪恶,作案的技巧我比大多数犯罪者还熟悉。想避免后患要怎么挑对象,这个判断标准我看过的案例比你多太多了。」 「如果在我国,你这么做就是犯罪。」玺克扁嘴说。 「这个地方惟一的法律就是武力。」瑟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些人也不是通过正当管道得到这些钱的,他们完全不是骑士该保护的平民。 「我也赞成因地制宜,不过——」玺克瞇眼看着瑟连。他还以为,这种事应该会等玺克或莉丝娜怂恿瑟连去做,然后瑟连才动手。不是瑟连自己主动去做。 「不过?」瑟连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玺克。 「没事。」玺克说。这也算是一种长大吗? 第十三章 翻译的艺术 这个地方所有卖食物的地方都同时卖酒,不管哪一间看起来都很诡异。墙上挂着大批动物标本,防腐剂的味道充塞在不通风的室内。玺克怀疑当中有一些其实是长得比较不像人型的异世界人类。他也真的在角落看到一串人类的头骨。窗户满是灰尘和掌印,墙上多得是用不明颜料画上的不雅涂鸦。地板潮湿腐烂,大洞上面随便迭个木板就算了。一屋子身上不怎么干净的人或坐或站,拉大嗓门,用争吵般的语气和接近挥拳打人的手势交谈。 能够监视整间店的位置都被人占走了,玺克他们只好坐在门边。他抬头看到天花板中间的横梁显然是某艘船的龙骨。不知为何其他横梁上还吊着剪断的粗麻绳,到底是吊过什么东西? 莉丝娜帮忙翻译食物的名字,但听起来一个比一个不正常。玺克想不透一个名为「剧毒火药桶引绳」的「餐点」,到底是根据什么原则去命名的。「吃人舰队头」又是什么东西?跟吃人骨面犀牛头有什么关系吗? 后来玺克才发现他们的菜单里有一半指的是绝对会被萨国政府禁止的兴奋剂,似乎这里有人会吃那种东西然后就不吃饭了。这样会死的。 把那些东西排除以后,他们总算点到一些比较正常的东西,不过端上桌的东西还是很勉强才挤进正常的范围内。都是咖啡色烂糊糊的玩意儿,吃起来让人嘴里和心里都五味杂陈。 因为他们真的饿了,而且这些烂东西还是比奴隶吃的明显好得多,食物还是一下子就被他们扫光了。 更麻烦的是水。这个地方缺乏干净的饮用水,所以人人都喝酒代替水。玺克平常不喝酒,在这里他也只能喝了。他真的很渴,虽然这些混浊而且带苦味的液体难以下咽,他还是在短时间内喝了很多。 如果奈莫在场绝对会阻止他,用加热之类的方式先把酒精去掉才给玺克喝,不过这里有瑟连、有莉丝娜,就是没有奈莫。 瑟连没有看过玺克喝酒,不过他看过很多喝了酒的人,所以他立即察觉异状。第一个不对劲之处是肢体语言。玺克这个人向来注重自制,就算情况这么恶劣,他也不会因此出现抖脚、敲桌子之类把焦躁情绪表现在外的小动作。玺克一向会管好自己的手脚。 但是现在玺克正无意识的用手指摩擦杯缘,嘴角挂着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出现无意识的肢体语言已经够奇怪了,居然还是高兴的样子! 莉丝娜遵照玺克还没喝酒以前的吩咐,过滤周遭人们的聊天内容,有可疑的就翻译给他们听:「有人在聊来自艾太罗的法师的事情。他们说有个来自艾太罗的,叫纳林格的奴隶,抄了奴隶拍卖会、毁灭了两支船队,听说现在还带着船队躲在外海,在找一艘被挟持的艾太罗船。」 玺克挑眉问:「他们有提到纳林格在找的船究竟在哪里吗?」 「好像是在他们家老大的船坞里。不过他们已经换了个话题了,没有讲到船坞在哪。」 玺克再问:「是哪一桌的人?」 莉丝娜伸手指向店内中间。店的正中央放了一个六公尺宽的擂台。提供干架的场地和必备的打赌服务。擂台旁边的桌子是热门区域,每张都挤满了人。莉丝娜手指着的那一桌坐着七个人,个个人高马大。第八个人正从擂台上下来。他把他的对手打得昏迷不醒,为朋友赚到不少赌金。那个被打昏的人,被其他酒客抓着手脚提出去,扔到街上了。 玺克用单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他先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估算哪边是上哪边是下,才用无比让人安心的可靠微笑说:「我去问问他们。」他转身走向那一桌。 因为那个笑容实在太可靠了,瑟连严重的不安起来。他赶紧起身追上。莉丝娜觉得那些人应该听不懂玺克的语言,也跟了过去。 玺克走到刚下擂台的那个人左手边,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先生,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您刚刚提到有艾太罗船的船坞在哪里呢?」 那个男人外表还挺像玺克那个世界的人类的。他有四只手,红铜色很粗的皮肤,比艾太罗人更粗壮的骨架。他的下巴和鼻梁都歪歪的,可能被打断过好几次。他坐在椅子上转过头瞪玺克,嘴压平成一条线。一只手拿酒杯、一只手拿酒瓶、一只手拿炸鸡、一只手拿面包。 莉丝娜站在玺克右边,弯身,膝盖碰在一起,用这里当前流行的通用语言帮玺克翻译:「你老子问你,你刚刚放的屁里提到那个地方在哪里?就你家那头招摇的大蠢驴摆船的地方。」 「你好大的狗胆敢打扰本大爷喝酒!」四只手的男子整个人转身面对玺克,挥手撞开玺克的手,用本地通用语大吼。 「他说什么?」玺克用艾太罗标准语问莉丝娜。 「他说他很忙,没空回答你。」莉丝娜眨眼说。 「这件事非常重要,务必要请您抽空回答。」玺克用艾太罗标准语向四只手的男子说。 莉丝娜帮玺克翻译:「你老子在问你话,马上回答!喝你的狗尿哪有老子重要!」 四只手的男子重重的放下酒杯、酒瓶、炸鸡和面包,猛力站起把椅子都撞倒了。他比玺克高上四颗头,自上而下俯视玺克,口水飞溅的怒吼:「兔崽子你不要命了!跟大爷上擂台去!看大爷把你打到叫妈妈!」 玺克还是听不懂,只好问莉丝娜他在说什么。莉丝娜说:「他说不打不相识,上擂台试试身手再说。」 瑟连低声对莉丝娜说:「我觉得妳的翻译怪怪的。他看起来很生气。」 莉丝娜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看也不看瑟连一眼,说:「翻译是跨越文化差异的艺术啊。」 「我觉得妳肯定是翻错了什么。」瑟连缩缩脖子说。 玺克倒是对翻译很满意,他转动手腕和肩膀说:「好啊,就切磋一下。」 莉丝娜翻译玺克的话给四只手的男子听:「谁怕谁?看我把你的头皮扒下来!」 整间店的人早就在注意这里的情况了,听到莉丝娜的翻译顿时欢呼起来。众人叫嚣着要看好戏,鸡骨头和酒水乱扔乱洒。 「他们在喊什么?」玺克转头问莉丝娜。 莉丝娜偏头听了一下。一半的人在喊「杀了他」,另一半在喊「捅他的屁眼」。 莉丝娜认真的看着玺克的眼睛说:「他们祝贺挑战者成功。」 「喔。」玺克愣愣的点头。 ※※※※※※※※※※※※※※※※※※※※※ 擂台是一块本来就突出建地的石头,表面磨平做成的。石头的上半部呈现红黑色,可能是被一种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东西经年累月渗透进去造成的。擂台四周插着木柱,在木柱和木柱之间绑上绳子,围出擂台范围。有些木柱比较旧,有些比较新,大概是在某些情况下被波及了,只好换一根。玺克和四只手的男子分别从相对的角落拉起绳子,站到台上。 瑟连和莉丝娜冲向下注台,把他们所有的钱都押在玺克身上。降龙者安派特费了很大的功夫吸引下注员注意,又扔骨头又扔汤匙,差点就要把酒瓶都砸在下注员头上,好不容易才成功下注在玺克身上。 玺克这边就只有他们三人下注。店里所有人都下注在四手男身上。 人们的讨论内容透露了四手男的经历。他是他那只船队有名的战士,也是此处擂台的常胜军。从他有并非咖啡色而是金黄色的炸鸡,和一点都不会烂糊糊的面包可吃这点就看得出来,他倍受店家的礼遇,几乎是这里的代表了。他喝的酒也远比其他人喝的好多了,菜单上是点不到的。 在等待开打的时候,四手男一下向观众发出巨吼,一下对着玺克折手指,脚步一刻都停不下来,一直焦躁的走来走去。他的眼中杀意浓厚,彷佛等不及要把玺克撕成碎片。反观玺克,他两手一直收在袖子里,气定神闲,呼吸缓而沉,等待的时候一步都没有移动。 手的数量绝对不是胜负的重点。武术高手独臂也可以把双手俱全的人打趴。瑟连光看这些就知道,玺克比四手男强得多。 一个留着鸡冠头的酒保,在脖子上系上一条显眼的红领巾,拉起绳子上台当主持人。他向早已认识四手男的观众再次介绍这个人,炒热气氛并且刺激下注。 「来自——」酒保的声音被群众高昂的欢呼声盖过:「——号的——」又是一阵疯狂的尖叫、口哨和拍桌子。人群把擂台边挤得水泄不通。 酒保大喊:「最伟大的斗士!拥有无能人比的打落敌牙纪录,截至目前为止是两百二十七颗!究竟会不会再增加呢?鲜血让他兴奋,痛楚令他更加狂暴,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站超过三分钟!」 介绍完四手男,等四手男听够了观众的欢呼声,他应该要介绍玺克了。但他转向玺克,上上下下的花了二十余秒打量,努力在脑中搜寻能吹捧玺克的用语,却一个也找不到。玺克又干又瘦又寒酸,酒保词穷了。 「我!我来介绍他!」莉丝娜自告奋勇,上台面对观众。她两手围成圆形放在嘴边,用此地的通用语大喊:「来自艾太罗的找死奇人玺克!活受罪的典范,飞来横祸的靶心!」 台下一阵嘘声。 「经历过全国通缉,武装部队追杀,风光无比的大逃犯,后来从良了却没有钱!」莉丝娜右手握拳举起大喊。 台下的人突然全都欢呼起来,彷佛这样的经历触动了他们心中的某些回忆。台下的人大喊着:「犯罪万岁!」「法律已死!」 「还是坏事比较赚!」莉丝娜双手都举起来大喊。整间店欢声雷动。 不管是酒保还是莉丝娜说的话玺克都听不懂,但他总觉得酒保的态度有点侮辱人,而莉丝娜好像在说他坏话。 莉丝娜说完,听了一阵欢呼就退下台了。酒保也后退一步,两位决斗者上前一步。酒保举起看起来坑坑疤疤,可能经常被卷进斗殴中的锅铲和锅盖,互相敲击的同时大喊:「开始!」 四手男在敲击之前就违反规则抢先出手了。玺克对此并不意外,他侧转身体,几乎是贴着对方伸直的手臂闪过,一拳打在四手男鼻子上。玺克这一拳力道奇重,碎骨的震动透过手臂传了上来。四手男当场痛到抱着脸蹲下,鲜血不断滴在擂台上,被石头吸收。 一时间全场静默。预料之外的发展让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擂台的规矩是打到一方投降或出场为止。玺克不认为四手男这样就会投降,他后退到绳子边边,拉开距离。 果然四手男很快就站了起来。他把鲜血抹得满脸,脸部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他的四只手臂上暴现青筋,朝玺克抓过来。 玺克身体一低,先在四手男脚下一绊,手抓住对方腰带一掀。四手男自己的冲力被玺克往上牵引,整个人腾空飞起,越过围绳摔到场外的人群里。 瑟连在台下,轻轻的、无声的拍手。 酒保的嘴都合不拢了。他拿锅盖的手都还没放下,胜负就分晓了。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被无数脏话给打破。脏话从店内的每个角落、每个下注在四手男身上的客人嘴里冲出来。 瑟连飞也似的抢来一个大袋子,把下注台上的赌资通通塞进去,再交给莉丝娜拿好。按照规则,这些钱全是他们的,但是看群众的样子,他们不太可能乖乖让这群新来的家伙赚走他们的钱。 「玺克,走了!」瑟连把圣剑还原成剑型握在手中,对着擂台上的玺克大喊。 「我还没问他船坞在哪!」玺克跑到擂台靠近瑟连的这一侧,抓住绳子大喊。他回头看,四手男正在被自己压倒的人堆里挣扎,想要站起来再和玺克在擂台外续战。 「想也知道不可能问得出来,我们要闪了!」瑟连凑近擂台,抓住玺克的袖子,逼他穿过绳子下来。 暴怒的客人们堵在出口前不让他们出去,开始编造很多之前提都没提过的赢家回馈规则。瑟连皱眉,也不管对方听不懂艾太罗标准语,大吼一声:「不想受伤就闪开!」他挥出圣剑,从他到门口的直线路径上,就像有台车冲了过去一般,客人一个个往旁边弹开,压倒旁边的人丛和桌椅。 「跑!」瑟连抓着玺克冲出店门,其他两人紧跟在后。 客人也从店里追了出来,瑟连拖着两人在街上狂奔,途中挥剑砍倒一些废弃的屋子,让木头全都滚到街上来,挡住追来的人。 确认安全以后,瑟连停下来,放开手,对玺克说:「下次绝对不让你喝酒。你啊喝了酒,作事就不考虑后果了。」 「我觉得可以问到啊。」玺克垂下眉毛说。 「我要更正我说过的话。你不只是不考虑后果,连成果都不考虑了!」瑟连看了一眼莉丝娜手上的大袋子,说:「至少现在我们有钱了。太阳球也下山了,我们该找个地方过夜。」 第十四章 瑟连的烦恼与欠揍 他们照着他们找到上一间店同样的策略,一面在街上走,一面让莉丝娜翻译招牌。他们没有找到旅馆,倒是发现一些「眼珠培养剂」、「舌头分岔手术」之类的奇怪店名。酒还没醒的玺克差点走进去问这是什么意思,瑟连及时拉住他。 等到晚风开始让人觉得冷的时候,玺克的酒也差不多醒了。他们走进一条特别偏僻的小巷。堆在地上的废木料上爬满了厚厚的藤蔓,穿孔的空桶好像已经弃置在这里很久了,水渍和地面连在一起。 玺克叹气说:「我口渴。」 「没办法。」瑟连走路的脚步变重了。 他们从三间店前面走过。第一间店莉丝娜说这是「指甲量贩」,然后她继续前行,指着第三间店说这是「铁钩替代品」。 玺克在第二间店门口站定。这间店和前后两间店比起来,装潢明显要新得多,至少还没被污迹盖过。他指着这间店拉上窗帘的玻璃窗问:「这间呢?它是卖什么的?」这间店的玻璃上面居然一个洞和裂痕都没有,他远远的就觉得很奇怪了。 「指甲量贩?」莉丝娜扭腰转身,一脸疑惑。 「不是,下一间。」 「铁钩替代品?」 「不是!前面一间。指甲量贩和铁钩替代品中间还有一间,妳没看到吗?」玺克走到第二间店悬挂的招牌底下,伸手抓住招牌说。 一时间,莉丝娜和瑟连好像被什么突然蹦出来的东西吓到,往后跳了一步。 玺克疑惑的看了自己背后,没有妖怪啊。 「那间店几时在那里的?是魔法吗?」瑟连指着店面问。 玺克这才察觉,莉丝娜和瑟连都看不到这间店。直到玺克用手抓住招牌,透过自己的身体指示他们这里有东西,他们才看到了。对他们来说,这间店直到玺克抓住招牌之前都不存在。 「莉丝娜。招牌,上面写什么?」玺克着急的摇晃招牌。虽然这面招牌入境随俗的做成了怪兽形状,看起来不像,但他知道某个在艾太罗拥有多家分店的连锁餐饮企业,店面具有这样的特性。 「苹果之梦。」莉丝娜回答。她的双眼睁大。她也想起来了,奈莫常会带她去吃那间连锁店。 玺克和莉丝娜一起推开店门,抢着进入店内。 「欢迎光临。」店内响起一句像是鹦鹉学舌般,抑扬顿挫很奇怪的妖魔语。 「给我水。」玺克直线走到声音的主人前面,递出一笔钱。 声音的主人是名为蒙默的妖精族一员。这间店里的蒙默和别间店的蒙默长得一模一样。瘦瘦小小、银蓝色及肩长发旁分。皮肤苍白,眼珠像是两颗珍珠,没有瞳孔。他穿着格纹衬衫、黑色短裤,还有一件印有长翅膀苹果图案的围裙。脖子上戴着一个朴素的金属环,上面刻着数字:七五二四九。 他收下钱后拿出一大壶水给玺克。玺克马上就把大半壶给灌下肚。 店内装潢看起来像是置身于山洞内。墙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壁,深处还有一根滴水的钟乳石。从店外面看来这里不可能是山洞内。这间分店比上次奈莫带玺克去吃的那间更宽敞一点。除了蒙默站着的吧台外放了四张桌子。店里空空的,没有别的客人。 玺克灌饱了水,开口问:「你们不是地球企业吗?这里怎么也有你们的店?」 「这是一个跨界化的时代,我们也要开发界际市场。」蒙默一面擦已经非常晶亮的杯子一面说。他改用艾太罗标准语说:「吃什么?」 「艾太罗人类两份,媚魔一份。」玺克说。 蒙默转身忙碌去。他先做了两份人类的餐点放进烤箱,再做一份媚魔的餐点。最后他又做了一份特大的餐点。那是足足有西瓜那么大的蔬果卷。里头放了两颗高丽菜、六颗苹果、两颗香瓜、大量小黄瓜、玉米笋和水煮蛋等等。他把这些东西通通用饼皮包起来推向吧台对面。 然后他拿出纸和笔放在桌上,问玺克:「您想知道什么?」在苹果之梦吃饭,点餐附赠小道消息。蒙默的生意之道很受黑市成员喜爱。 玺克问:「你知不知道默捷号在哪?」 「我们不知道。默捷号是什么?」蒙默摇头。默捷号是一艘很守法的渔船,不管是船上载的东西、进行的业务还是航行路线都十分合法,跟黑市沾不上边。难怪蒙默不知道。黑市对这艘船没有兴趣,也就不会流传相关消息。 「那么——那个叫什么?那个四只手的家伙,和我打擂台的——」玺克皱眉转头看瑟连,瑟连就用原发音报出酒保的介绍词。蒙默听了就知道玺克在说谁了。 玺克问:「他所属的组织船坞在哪?」 「我们知道,他们很有名。」蒙默说着开始写了起来:「他们的船坞和水利系统相连,位置靠近山顶。我们为您画地图。」 「谢谢。」总算有线索了,玺克叹了一口气。 食物烤好以后,三个人围在桌子旁边,一下子就吃光了。玺克又跑去点了老鼠系列糕饼,瑟连也追加了不少食物,于是他们又有额度可以问问题。他们把四手男船队的情报和船坞的情形都问完以后,瑟连问了纳林格船长的事,想知道那个捣毁奴隶拍卖会的法师船长背景。他和玺克一起挤在吧台边听。 蒙默说:「纳林格来自艾太罗的萨拉法邑朵国,毕业于埃文萨尔法师大学。」 玺克发出「哇」的一声惊叹。那是艾太罗最顶尖的法师大学,以光明之杖的创始者命名。每届学生都在毕业之前就被各大企业订光。拒绝让先天转换师诺皮格.史桑特权入学的就是那所大学。 「萨拉法邑朵是艾太罗地区的大国,这您知道了?」蒙默继续说下去,手也不停的写:「纳林格毕业以后任职于跨界的国际运输公司……中间您没兴趣?七年前他带领的商船被海盗围攻。商品被抢、船员被卖作奴隶,他也是。 「接近三年前,他杀死主人,释放同一条船上的奴隶,夺船自己当船长。之后又用同样的方式解放了很多艘船,组织起自己的船队。他通常以黑吃黑维持生计,也会和白道联手,主要针对奴隶买卖进行阻挠。 「他的行事作风是典型的艾太罗高级知识分子,有古代士人的风骨,以守护他人为己任。组成船队以后他一直在追踪当年被绑船员的下落,用各种手段营救他们。因为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有些船长怕跟他敌对会被杀,主动释放船员,所以搜救行动还算顺利,也有很多只得到死讯。 「现在只差一个人不知道下落。」 瑟连问:「他没想过回艾太罗去吗?他获得自由以后都没回去啊?」 「他在找到所有人以前不会回艾太罗。」 玺克听过纳林格船长的事情,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以纳林格船长的学经历,回艾太罗去一定可以过着平稳风光的高薪人生,他不需要为了拯救船员在世界的尽头搏命,过这种和血、泥搅和的日子。 但是他却选择留在这里继续战斗,为了他的船员,和许许多多和他有同样遭遇的人们。 为了一份责任感。这是何等伟大的情操。 瑟连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玺克的思考:「太蠢了,他应该马上回艾太罗去!」他说得又快又急。明明是在对纳林格船长作尖刻的批评,语气听起来却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干嘛吗?把人生浪费在这种穷乡僻壤,人要笨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这种事?」 「嘿!他很伟大好吗?这种事跟浪费没有关系!」玺克听了忍不住冒火,皱眉瞪着瑟连。 瑟连抬起手掌,稍微用手背作出往后方打的不耐烦动作:「他明明就有大好前程,也得救了,他没带船员回去也不会怎么样啊!」 玺克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就是因为这样才伟大啊。他牺牲前程拯救奴隶,这是很困难的抉择!」 两个人握拳凑近对方,彼此互瞪。 「这是因为他太笨了。」瑟连说。 玺克深吸一口气,吸气到整个胸腔都扩张到极限,然后吐气说:「就算他选择了拯救奴隶,也不会有人因为这样就说你没致力于拯救奴隶是错的。你不需要借着批评他来帮自己辩解。」 「我不是——」瑟连还想再说下去,但是玺克说的话一针见血,他没办法再坚持原本的说词。他摇摇头,往后坐好,把右手的手肘靠在吧台桌上,弓着背用手指撑着额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玺克没有就这么放过瑟连。他左手放在吧台上,身体前倾,紧盯住瑟连的表情:「我感觉你变得很容易丧气,还到处在帮自己找放弃的理由。明明没有人责备你,你却先责备自己,甚至开始攻击做得比你好的人。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把你给变成这样?」 「所有的事。」瑟连松开撑着头的手,挥了两下,呼出一口气,用刚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不是什么事,是所有的事。」说完,他就陷入沉默。 玺克看瑟连的话匣子又闭上了,决定一口气把问题解决。他双手猛的抓住瑟连领口往自己这边拉,近距离龇牙裂嘴的威胁瑟连。玺克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的说:「给我、详、细、的、交、代、出来!」 面对玺克如此露骨的「不说就咬你」威胁,瑟连感觉再抵抗下去生命和尊严都会有危险,只好娓娓道来:「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我的一个同袍砍掉了犯人的手。那个犯人因为不想和女友分手,就拿刀挟持女方。我的同袍为了保护女方,警告无效以后,就用圣剑把那个人拿刀的手砍掉了。」 「女孩子没事吧?」玺克问。 「毫发无伤。」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玺克再问。被害者平安无事,不是就没问题了吗? 「那个犯人的手后来我们帮他冰存。」看玺克完全没有意愿问犯人后来怎么了,瑟连自行补充。冰存断肢的正确方法是用干净的、拧干的湿润纱布或毛巾包好,外面用塑胶袋密封以后,再放进另一个装着冰块的塑胶袋里。绝对不可以直接放在冰块堆中或是泡在水里,这样冻伤、浸水反而会更快坏死。瑟连继续说:「后来送到医院去,也接回来了,就是复建免不了。问题出在,之后犯人家属控告我的同袍处置不当。他们说骑士应该要想办法不让任何人受伤就解决问题,砍伤人不是正义。」 玺克静静的听。 瑟连继续说:「还有个同事是和我们合作的警察。他把一个连续强奸犯送上法庭,结果法官下令交保,把人给放了。当天晚上那个犯人立刻又犯案,这次是强奸杀人。被害者家属当然很愤怒法官纵虎归山。结果那个法官却说:是检方没有跟他说清楚这个犯人有多危险,都是检方的错。」瑟连声音压低,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连续强奸犯很危险吧?任何一个对犯罪有点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种犯人再犯率很高吧?任何一个还肯正眼看看犯人有多邪恶的人,都能从我们提交的资料里看出来,这家伙距离杀人只差一步之隔了吧?」 玺克点头,嘴唇紧抿。 「这次的事情也是。为了搜索拉玛哈办公室,那些议员百般刁难的嘴脸,跟他们平常的清廉宣言一点也不配。 「我开始觉得,是不是只有对被害者来说,正义才有意义?对其他人来说,主持正义的人都是在给他们找麻烦,正义不过是他们作秀的借口,不应该被放在他们的便宜之上。最好是没有人在主持正义,他们就大可用修复式正义之类的借口独裁的诠释正义。 「如果守护正义那么伟大,为什么?为什么骑士守护正义,得到的回报是官员抹黑、议员当狗骂、民众当马骑,为什么?明明做的是好事,却让骑士的生活更糟糕?」 玺克已经放开了瑟连,他把手肘放回吧台面上,手撑着脸颊。他确定瑟连没有要继续说下去了,才开口问:「你这些问题,有找其他人谈过吗?」 瑟连的目光避开玺克,开始往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的角落飘。 玺克瞇眼,身体前倾逼近瑟连:「你谁都没说,一直自己憋着?」 「不行吗?」瑟连总算又和玺克对上视线,他有点生气的绷紧嘴唇说:「大伙负担都很重,我这种不象样的烦恼哪能拿来烦他们。」 玺克盯着瑟连的脸,眼周用力的盯了很久。盯到瑟连感觉很有压力,缩脖子后退,往嘴里塞老鼠派缓和紧张。 良久,玺克终于开口:「你这人,太傲慢了。」 瑟连呛到了,猛咳。在他们现在只有五十公分的距离下,他差点把老鼠派的红豆内馅喷到玺克脸上去。他用纸巾迅速擦过嘴,疑惑的问:「为什么是傲慢啊?」如果说是软弱他还能理解,傲慢根本沾不上边吧。 玺克总算放过瑟连,停止用锐利的眼光刺他。玺克上身打直,拉开距离,翘脚把左大腿放在右大腿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骑士团是为了什么才搞成这么大的组织?我以为是为了团队作战,不是吗?跟工作有关的事情你一个人承担,就失去你们动不动呼叫支援的意义了吧?」 瑟连说:「这只是我个人的困惑。」 玺克反问:「以你的个性,换作是你的同伴有这种困惑,不管几天几夜,你都会听他说吧?」 瑟连想了一下才回答,似乎他之前从没往这个方向设想过。他说:「似乎是。」 「你们团里的情况是怎样,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想的事情根本不是人类办得到的,所以我说你傲慢。你打算为他人选择邪恶这件事负起责任,那根本不是你能够控制的事情。」玺克说得很慢,好确保瑟连有完整的听进去:「如果你跟我一样无力,那么每当一个坏人受到制裁,你就会再次相信正义而战斗下去。可是你太强大了,一般的邪恶不是你的对手,结果你就挑骨头挑到鸡蛋里去了。普通的对抗邪恶,和邪恶互有胜负的战局满足不了你。你想要全盘胜利,你想完全消灭邪恶,让正义统治世界、深入每一个角落。只要没有这样,你就会受到打击。」 瑟连哑口无言。 「你想的事情根本不是人类办得到的,所以我说你——傲慢。」玺克用食指在瑟连额头上戳了一下。 瑟连愣在那里过了五秒钟,才伸手摸摸额头,问:「那到底该怎么想才好?骑士可以不用去想——正义?」 「没叫你放弃正义,只叫你计画小一点,为自己可以办到的事情费神就好。不要去考虑那种办不到的事,那只会让你白耗体力在失望上头。比方说,你可以想想眼前我们该怎样活着回艾太罗。」玺克再次拿起水壶灌水。 「也就是实际一点的意思。」瑟连开始思考了。 「嗯。理想化过头就不能算优点了。过头就跟嘴炮没有两样。」玺克放下空水壶。蒙默马上拿去换一壶全满的。 「坚持保护善良,未必是对的吗?」瑟连的声音越来越小,背越来越驼了。 「善良当然是对的!」玺克大声说。 瑟连抬头挺胸看玺克。 玺克笑说:「跟会暗捅自己一刀的人比起来,当然是我快饿死的时候会施舍我食物的人好啊!」 瑟连忍不住苦笑:「善恶的价值也太现实了吧。」 「现实就等于可行!」玺克说完,又继续点下一份老鼠系列糕点。他说:「为了确保哪天我快饿死的时候会有人赏我饭吃,如果我有力量,我会保护那些愿意对弱者伸出援手的好人,让他们繁衍增加,这就是正义!」 「纳林格你又要怎么说?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奴隶。」 「他的船员帮他作战。那些应该都是他救出来的奴隶吧?」 「对啊。可是他回国的话就不需要他们了。」 「你听过金融海啸吗?自古风水轮流转,事情很难讲——」 「对。可是我还是觉得以纳林格的能力,他根本不需要别人赏他饭,所以他没有道理站在正义这一边——」 「啊——够了!」玺克耗尽耐心了:「这些问题你拿回去问莱尔诺特女士,她是高阶骑士,一定比我更清楚怎么解释正义!」 「万万不行!」瑟连连连摆手:「上次有人问她,结果被骂到不成人形!」 玺克低吼:「所以说,她也认同你的烦恼根本就是自找的!」 瑟连手叉胸前,左右摆头思考,过了一阵子,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是一阵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用手指去抹眼泪,说:「我突然觉得好轻松啊。怪了,我觉得跟你说话特别自在。是因为你不是什么良民吗?」 「哼。」玺克用鼻音回应,专顾着吃他的老鼠松饼。搞了半天,原来瑟连只是工作不顺累积了太多压力。把烦恼通通说出来,发泄一下就好了。玺克对瑟连有了一些新的了解。这个人怕寂寞、又很好强,所以遇到挫折都往肚里吞,一不小心压力就会破表。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作为极少数有能力逼瑟连把情绪吐出来的人之一,他和瑟连之间的孽缘可能会这么斩也斩不断。 人无法倚靠比自己弱小的人。在工作上分工合作,承认对方在工作上的可靠性是一回事,在精神上不可能如此做。只有认定为和自己同等或是更强的人,人才可能让对方承担自己的精神压力。 玺克能让瑟连感到恐惧,凭这一点,他对瑟连来说就是能和自己匹敌的人。 玺克有资格听瑟连的烦恼。 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只是给玺克添了太多麻烦,想讨玺克欢心,瑟连仰头看着洞顶说:「纳林格真的很伟大。」 「还用你说。」玺克头也没回的说。他的语调里已经没有怒气了。他刚才那些话虽然是对着瑟连说的,可是在开口以前他自己也没想过这些事情。对正义失望的人不是只有瑟连,玺克也是。为了解决瑟连欠人骂的问题,玺克竟然说出了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真正的想法。 如果我有力量——玺克刚才说出了这个目前看不出来有可能实现的假设。 虽然现在他这么弱小,可是他想站在正义这一边。 第十五章 迎风摆荡 「客人,很晚了,我们要收店了。您还有要点东西吃吗?」蒙默出声问。 瑟连问:「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蒙默面无表情的盯着瑟连,不说话。 玺克直接说:「人类的餐点每一道来两份,媚魔的每一道来一份。」他指着菜单继续追加:「还有这些、这些,明天给我们当早餐。」 蒙默点头说:「当然可以过夜!我们的荣幸!」他把盘子都拿去清洗,动手制作玺克点的东西,还有另外一份用了很多蔬果的餐点。 这天晚上玺克他们就在苹果之梦的地板上睡觉。蒙默把东西都弄好以后,把玺克的水壶装满,就钻进吧台底下,消失无踪了。 瑟连有一件短外套,和盖到脚踝的骑士披风。他把披风给玺克盖,玺克则把他的长外套给莉丝娜盖。瑟连就穿着那件短外套蜷成一团睡。 骑士披风很大,因为瑟连体格很大,所以这件更大。玺克可以把自己完整的包在里面。 刚开始玺克觉得还满暖的,但他后来就开始连连咳嗽,把披风拉到盖住脖子也没多少改善。他感冒了。其实在暴流让船迷茫的隔天他就出现喉咙沙哑的症状了,但是现在才开始真正发作。夜咳不停导致他没法入睡,好像还开始发烧了,身体觉得很冷,好像什么都没垫直接躺在石地上那么冷。 玺克紧闭眼睛忍耐不舒服的感觉。后来有某个长满了细密长毛的动物贴着他躺下,身上的热度传了过来,给玺克温暖。玺克的夜咳才慢慢停下,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玺克没有找到任何动物,但是他在瑟连的披风上面发现两根闪亮的银白色长毛。 ※※※※※※※※※※※※※※※※※※※※※ 玺克又跟蒙默买了许多可以当成法术材料的蔬菜,还在隔壁的「铁钩替代品」买到长柄铁锅、尖头菜刀、长汤匙这些可以当成法术器材的生活杂货。他蓬头垢面的,一面咳一面煮出一些基本魔药随身携带。 瑟连忙着把头发抓顺,衣服拉整齐。骑士的整洁习惯就是改不了。 他们花掉了不少钱,剩下的钱整理一下塞进口袋,就没有再提个大袋子了。 他们准备好就出发前往船坞。他们要一路攀爬巨岩上去。途中一度停下来吃午餐,他们坐在大岩石上头,配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洋吃肉卷。 玺克今天体力明显比平常差,他最常停下来喘口气。瑟连毫无问题,一度提议要背玺克上去但是被拒绝了。还有一个选择是用飞的,因为担心被看到也否决了。莉丝娜穿着高跟鞋攀岩居然也毫无问题,还爬第一个。玺克经过她爬过的地方时,发现石头被抓出了爪痕。 等他们接近船坞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前方是一块平坦的区域,底端有一座乱石堆,看起来像是盗采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里头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玺克他们知道那是船坞的其中一个入口,通往最可能关着默捷号的地方。 入口附近地上有一些黑色五公尺长的蛇爬来爬去,那些蛇的头看起来像是凤梨一样长满尖刺。那是守卫。 玺克拿出一瓶魔药,拔掉塞子,估算风向,很快的移动到上风处附近,把药泼出去。刺蛇吸进了蒸发的魔药,他们抬起头晃了两下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玺克等人绕过这些瘫蛇,走进乱石堆的洞口。 瑟连抬起右脚,用手指擦了一下鞋子。 洞里很窄,他们只能排成一排前进,还需要低着头。玺克手一摸墙壁,全都是细小的水珠,地上也相当湿滑。这里的地面经人工磨平,再刻上凹槽防滑。不过现在都长出青苔了,又躺着不少废缆绳,走起来相当辛苦。这里属于一个大型水利系统的一部分,曾经是牵引设备,现在只是单纯的通风口。 他们一直前进,直到看见前面有光线从下往上射进来。 前方地上开了一个垂直坑。玺克站在坑边往下看,从他站的这个地方到垂直坑的下端出口距离大约一公尺半。从下端坑口到地面则有几百公尺高。 底下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山洞,可能也是古代建筑扩张而成的。那里现在看起来像是造船厂,或是修理船只的地方。玺克看到有很深很深的水池,很多状况良好的木材放在水池边磨平的石地上。还有数台大型悬臂机械。这里没有窗户可以让外面的光照进来。照明是来自众多镶在墙壁上的圆形灯。 在灯光下,那些水看起来干净清澈。这里也没有海水的味道。玺克不懂为什么在这个连饮用水都严重缺乏的地方,会有这么多干净的水用来停船。这群海盗可能控制了一处丰沛的水源。 他又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每二十秒会有一个挂在缆绳上的大铁桶从坑口底下经过。那个铁桶里有时会坐着人,是交通工具。他们可以算准时间跳进去搭便车。 玺克和瑟连低声沟通,他们算好桶子抵达的时间,接二连三的跳下去。 瑟连第一个跳进桶里。这个桶子不算很理想,里面有人。瑟连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头上,在清脆的「喀」一声沿着骨头传上来之后,瑟连就把对方压进桶底了。另一个正要张嘴喊叫,第二个进入桶内的玺克一刀了结了他。 莉丝娜接在玺克后面跳下。他们三个人踩在两具尸体上,桶里显得有点挤。他们尽量稳住身体,免得铁桶乱晃,引来注意。 现在视野变辽阔了,玺克把整个洞穴看得更清楚。这个洞比他透过坑看到的更大,水池也更大更深。是好几座造船厂连在一起那种感觉。有好几个池子用水道和输送带相连,里面全部应该可以停上十艘船,但现在只有三艘。其中一艘就是默捷号。那两个巨大的桨轮设计在这地方还没看到别艘船有过。 玺克把船的方向指给瑟连看。瑟连已经看到了,他证实了玺克的判断,他清楚看到玺克不能看清的细节。船主洛菲司单独盘腿坐在主甲板上。 问题是,他们乘坐的铁桶正朝默捷号的反方向前进。洞顶上至少有二十条缆绳、三十多个铁桶滑来滑去,交错纵横形成交通网络。地上有五座高塔伸到这个网络中,是让人上下铁桶的地方。 他们从一座高塔前面经过,站在塔顶准备搭铁桶的人看见他们的长相,脸上露出杀意。瑟连算准距离把那个人打下塔。那个人发出长长的惨叫声坠落地面。顿时,底下走来走去的所有海盗全都注意到上面有入侵者了。他们全都抬头怒目看着玺克他们坐着的铁桶。有些法师要抛掷攻击法术,却被同伴阻止——打到铁桶运输系统就糟了。 在别人的地方打仗就是有这个好处。地主绑手绑脚的,外来者却可以恣意破坏。反正任何损失都只是地主的损失。一些轨道比他们高的铁桶经过他们上方。一个胡子有抓握能力的海盗想跳进来,被瑟连甩下去。另一个人举起冒烟的大水桶,里头可能是酸液或滚水! 「小灰!过来!」玺克吼出回荡全场的巨大音量。他随即感觉喉咙一阵剧痛。咳了整晚的喉咙经不起这样逼迫,受到重创。 他的雾妖小灰像一阵染上灰色的风,穿过几百公尺的距离,从默捷号上冲到玺克他们上方笼罩他们,及时吞掉所有浇下来的液体。 「我们必须换车。」瑟连看了一下缆绳的尽头。他们搭的这个铁桶之后会穿过墙壁上的石洞,到另外一个洞窟去。 玺克痛苦的吞咽口水,无法出声回答。 另一个铁桶从反方向靠近,高度和他们差不多,估计距离最近时大约五十公分。 瑟连露出了坚定的、充满觉悟的眼神,眼周用力,眉间绷紧,嘴也绷紧。彷佛准备挑战刀形山峰的登山家。玺克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打算进行一些愚蠢的行为,但他却没办法开口叫他别做。 瑟连往前扑,手抓住另一个铁桶,脚勾住他们本来的铁桶边缘,整个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快点过去!」 玺克只想尽情的大骂脏话,因为瑟连很明显拉不住铁桶。本来他的膝盖和手肘都是弯的,逐渐被拉直了。这个系统的动力超过人类的力气。 莉丝娜一脚踩上铁桶边缘,再接着一脚踩在瑟连背上,轻巧的一跳就进了对面的铁桶。 瑟连闷哼一声。人生中第一次被高跟鞋踩居然是在如此高空中,也算是个特殊的体验吧。 玺克拉起法师袍的下襬,爬上铁桶边缘。他们这个铁桶有两人重的压舱石,不会因为玺克和瑟连的动作就偏一边。 玺克踏上瑟连的背,突然,他听到咻咻咻的笑声。 原始精灵又来了! 虽然这次玺克已有心理准备,但是他现在正在发烧、头昏脑胀,光站着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踩在一个人背上保持平衡,十分勉强。原始精灵钻进他的法师袍里,把袍子鼓成一张风帆,把玺克从瑟连背上扯开。 脚下一空的同时,玺克心里想的是:为什么在这么急迫需要以脏话明志的时刻,自己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玺克反射动作伸手一抓,及时抓住了莉丝娜所在的铁桶边缘。就在这个时候瑟连的脚也勾不住原先的铁桶了,从边缘脱开往下荡。瑟连全身的重量都移到抓住铁桶边缘的手上。 瑟连突然多出的重量和脚甩动的力量、玺克下坠瞬间停止产生的冲力,全都施加在同一个铁桶上。最糟的是,还是施加在同一侧。 铁桶当场往一边倾斜约六十度,莉丝娜几乎要被倒出来。她在情急之下甩出鲜红皮鞭,缠住铁桶和缆绳相接之处。在她拉住自己免于掉出去的同时,皮鞭也缠死了滑轮,让铁桶停下来不再移动。 铁桶维持着外面挂着两个人,倾斜六十度的状态,定点停在空中。 目标不会移动了,海盗就不再担心打到别的东西,一个个动手施法。各种颜色的魔法箭矢以他们为目标飞过来。小灰包住他们,挡住了大部分,还有一些瑟连把圣剑恢复剑型,单手拿着圣剑弹开了。 好巧不巧,一发被弹开的箭矢精准的从缆绳中间穿过。 玺克眼睁睁的看着缆绳中间多了个洞,周围不断剥离出断裂的纤维,然后缆绳完全断开来。 他们的铁桶现在是固定在缆绳上的。而缆绳断裂的位置相当靠近他们。于是他们宛如吊在长绳尾端的钟摆一般,以缆绳在洞顶上的固定点为圆心,画出圆弧路径荡向洞穴另一头! 玺克死命抓住铁桶边缘。狂风从他身边刮过,速度让他感觉空气像是一堵硬墙,而他被当成刀刃从中切过。他的衣服压着身体,脸颊往一边揉过去,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说他正在不停的坠落。 突然,玺克又感觉全身一轻。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体验到了无重力状态。这个世界哪面是天、哪面是地不再重要。他悬浮于一个任何引力都碰触不到他的地方。 接着是另一次下坠! 就在玺克脱离引力控制的时候,缆绳在洞顶上的固定点被拉力扯掉。铁桶获得自由,朝着惯性所指的方向飞出。 玺克紧闭眼睛准备面对冲击,但铁桶却冲进了一张魔法缓冲网里,速度平稳的降了下来。在他们冲过魔法网之后,剩余的冲力已经只像是从二楼跳下来那样了。 玺克迅速反应作出着地动作。肌肉放松,保护头部,利用关节动作把惯性转往水平方向。他在地上滚了三圈,撞到栏杆才面朝下的停下来。 他在地上静静的趴了十多秒,等身体恢复才抬起头。他看到船主洛菲司就在他前面,正高举双手施展保护全船的护壁挡住箭矢。玺克转头看到巨大的桨轮左右夹着这艘船。他回到默捷号上面了! 他接着看到莉丝娜踩着优雅的步伐走来,两手正忙着把断裂的皮鞭接合起来。那条鞭子有点像生物,断口纤维自己往另一个断口伸过去相接。 玺克没有看到瑟连,只看到铁桶口朝下,倒扣在甲板上头。过了数秒瑟连才用圣剑切开铁桶走出来。玺克安心的同时心想:应该趁瑟连出来以前把水泥灌回去才对。 第十六章 默捷号大冲撞 「你们回来了。」船主洛菲司走过来问:「其他人呢?」 瑟连说:「纳林格大人救走了其他人。」 「纳林格?那个传奇法师吗?」船主洛菲司惊讶的抬高眉毛说:「那好,我们可以离开了。」他用手往旁边的岩壁一指,动作自然的像是随意甩了下手而已,岩壁上却炸出巨大的开口。水池里的水往那个洞口泄出去,也带着默捷号往那里过去。其他的船有下锚,虽然晃个不停却没有移动。 默捷号冲出开口,回到天空底下。玺克再一次的体验到瞬间的无重力状态,接着船就乘着瀑布、沿着山坡往下冲。玺克极力的把全身在甲板上贴平,他头朝船首,身在不会被船首楼挡到视线的船舷边,因此他是头下脚上的往下冲,眼睁睁的看着船只前方。 他们乘着洪流穿过城镇,无数建筑物被撞毁。玺克看到各种料想不到的东西从船的护壁上弹开。巨大彩绘浴缸跟里面的紫色泡泡水、爱心形状的床垫、整张虎皮、异世界钢琴、一头牛和牛型人类、装饰铁环的大刀、装着糖果的藤编螃蟹造型篮、等身大巨人族美女海报、泡过水的瓦楞纸箱、艾太罗大炒锅、会发光的后背式假翅膀和光环组合、一包钻石原石、整盒烟火(爆炸了)、园艺铲、做成生肉造型的蛋糕……还有整片屋顶从他们头上飞过,淋下一片碎屑雨。有一段时间,他们撞上的东西多到玺克看不清前方景物。在最后一片木板也弹飞后,玺克终于看到那些熟悉的弯钩状植物密布于海洋里,太阳球贴着海面飞行,即将潜入海里。 默捷号撞碎了几块岩石,冲入海中。冲力让他们一口气离岸将近一公里的距离,才慢慢停下来。船主洛菲司跑进船舱里,去叫轮机长卡洛启动桨轮。几分钟后桨轮开始运转,默捷号开始航行,以最高速度脱离幽迷岛。 玺克还是趴在甲板上,瞪着海面。他看到前方海域上有魔法交战的闪光。 默捷号靠近闪光出现的地方,眼前景像让玺克明白到为什么船坞里敌人那么少,出入口也没有象样的守卫。 海面上有无数船只在交战。分成了两个阵营。其中一边是众多海盗的联军,玺克认出那些曾经夹击过默捷号的黑色钢铁战舰。另一边的旗帜让玺克相当惊讶。那是光明之杖标志加上一对锚。 船主洛菲司回到主甲板上,他看到那个旗帜,欣喜的说:「是纳林格大人的自由号船队,我们过去跟他会合!」 默捷号全速冲进战场。这一次船主洛菲司一开始就拿出真本事。战场彷佛成了他的游戏场。他的手指指向哪,哪里的船就爆炸下沉。敌人的法术才刚刚脱离法师手中,就在半空中烟消云散。玺克只能呆呆的看。看满天飞舞的火焰在船主洛菲司的指挥下,像是有生命一般,跳着赞颂魔法奥秘的舞蹈。 自由号船队中有一艘船靠向默捷号,把活动步道伸了过来。翻译员奥葛和航海长费伦娜平安无事的走过步道回到默捷号上。看到他们紧握着的双手,船主洛菲司只是笑了一下,问:「安派特大人呢?」 玺克和瑟连听到这个问句,一个偏头,一个低头。 「他应该和玺克先生在一起啊。」航海长费伦娜睁大眼说。 船主洛菲司狐疑的转头看向玺克,玺克看瑟连,瑟连看莉丝娜。 莉丝娜偏着头,用一根食指靠着脸颊问:「安派特是谁?」 「等——」玺克往前张开双手,手掌朝上,用几乎听不见的嘶声说:「我们碰到莉丝娜的时候,他还在,没错吧?」 瑟连摸着下巴苦苦思索:「我想想。好像在吧?之后到了酒馆,我有印象他有下注在你身上。」 玺克双手慢慢握拳:「然后在苹果之梦,他捧着一个西瓜大的餐卷在啃。吃完还继续吃我的老鼠派。」 「啊,原来是那个人啊。玺克大人煮魔药的时候他蹲在旁边看,赞叹不停呢。」莉丝娜两手手掌贴在一起,把手背贴在脸颊旁边笑说。 「上山的时候他提议要带大伙飞上去。」瑟连用力的点头:「走进船坞入口的时候,他踩到蛇跳了一下,结果踩到我的鞋子。之后——之后——」瑟连的声音变小了。 三人沉思了五秒钟,努力在脑中搜寻目击纪录。 「之后,就没看到他了!」莉丝娜笑说。 他们把降龙者安派特忘在敌阵里面啦! 「糟了。」玺克抓着头发无声的吶喊。 「没问题!」船主洛菲司镇定的说:「安派特大人没那么容易被发现。我们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掉,再回头去救他!」他转身继续施展法术。 然而,幽迷岛的方向一直有新的海盗船队加入战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敌船。船主洛菲司再怎么强,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付这么多敌人。 航海长费伦娜和玺克都拿回了自己的施法工具。航海长费伦娜马上加入战斗,翻译员奥葛也拿了一把长刀和她并肩作战。 与此同时,玺克蹲在一边全力喘气。 他真的病得很严重。眼前的景色都开始冒白星,看不清楚了。他光站着就几乎耗尽力气,是灌了两瓶魔药才没倒下。 他躲在靠近船舱入口的引绳设备后面观察战况。敌船越来越多,我方开始处于劣势。他们和自由号船队遭到包围,敌人从四面八方攻过来。虽然因为指挥者很强,目前还没有大船被击沉,这样下去落败还是迟早的事。 船主洛菲司第一次露出疲态,施法动作停了一秒。 航海长费伦娜说:「撑下去!纳林格大人说会有支援。」 没多久,就如纳林格船长所说,玺克看到外海有挂着白色旗帜的船只靠近。三对羽翼和一朵蓝色重瓣花的标志,那是诺卡斯特的海上警察。玺克看到光是第一排就有二十艘船,后面还一直有船出现。有希望了! 太阳球冲入海中,进入黑夜。 一道紫色的光之帷幕从海中升起。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布幔,隔开了他们和海上警察船队。 「这是什么?」船主洛菲司试着穿透帷幕,却没办法。 翻译员奥葛的脸色刷白:「隐蔽护罩。这是利用幽迷岛能量制作的护盾。除非把岛整个拆毁,否则这个护罩的能量供应不会断绝。这样子海上警察找不到幽迷岛,看不到我们!」 玺克听到有人在说一种非常难听,好像边磨牙边说话一样的语言。他转头看到绿皮海盗老大站在敌船高处,指着翻译员奥葛破口大骂。 船主洛菲司马上把手指指向绿皮海盗老大。紫色帷幕在双方中间闪现,又慢慢透明消失,他的法术没有发生作用。 翻译员奥葛咬牙切齿的翻译绿皮海盗老大说的话:「他说,把我和纳林格大人交给他,他就放过你们。」 「绝对不行!你要跟我回艾太罗,以我丈夫的身分归化为我国国民!」航海长费伦娜紧紧抓住翻译员奥葛的手臂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船主洛菲司握紧拳头。这种根植于大地上的法术非常棘手,他没有把握能够破解。就算能够做到,也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在那之前他们恐怕就全灭了。 「一定有办法。」瑟连喃喃说:「一定会有。」 玺克只当那是自我安慰。他无比的想骂脏话,喉咙状况却不允许。绿皮海盗老大仍然骂个不停,光听那下流的语气,玺克就可以判断出来对方正在尽情使用各种不雅言词,玺克却落到连国骂都发不出来的境地,让人气结。 「绝对有办法,绝对。」瑟连的用辞更加肯定了:「我是圣骑士,和我同行,就有奇迹!」 玺克抬头看瑟连。甲板上所有人也都看着瑟连。瑟连脸上挂着微笑,一种泰然自若的微笑。那就是一直以来骑士们在萨拉法邑朵人民面前露出的笑容。彷佛一切灾厄不过是狂风扫过,总会过去。他以镇定否决了所有的绝望。只有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玺克突然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正义,而且正义真的会引领守护他的人,直到世界的尽头。 就在此时,幽迷岛爆炸了。整座岛化为火炬,土石和建筑物炸飞到半空中。冲天火光照亮了黑夜。所有紫色帷幕落入海中,消失。 玺克被爆炸声吓到本能的蹲下。他看着天空,看到火光中有巨大的蛇在天上飞,在空气中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水中游动。那是撒拉拉司龙,她自由了! 心灵沟通传遍这片海域,将她的喜悦也传达给每一个人:「啊,我异界的同胞。惟有此刻我认同你有资格称为我的族类!我自由了!我准许你向我请求一件事!」 撒拉拉司龙在战场上绕了一圈,对着海面喷火烧掉了一半的海盗船。众多海盗船纷纷掉头逃离战场。 当她经过默捷号上空时,特意降低了高度。一个玺克非常熟悉的身影——降龙者安派特——从撒拉拉司龙背上跳下来,包在护壁里降落在默捷号主甲板上。护壁解开的时候,玺克冲上去抱住他。 失踪一段时间的乘龙者安派特头发有点凌乱,袍子是湿的,但是没有受伤。他那双狗狗似的眼睛很有精神,带点兴奋的转来转去。 玺克想问他怎么会这样出现,却发不出声音。乘龙者安派特努努嘴,伸手用手背贴着玺克的额头:「感冒变严重了。」他抬起头大喊:「大姊,帮我治好他好不好?」 玺克想要说:感冒没有任何魔法可以治疗。在他开口的同时,他感觉到一阵清凉的风在他体内,吹散了所有不适。他突然可以发出声音了,把「感冒没有任何魔法可以治疗。」这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我已经做到了你的请求,我异界的同胞。现在,我要去整顿我的巢穴!大批的肉在那里等我享用!」撒拉拉司龙发出最后一波心灵沟通,在默捷号上面转了一圈,往幽迷岛飞了回去,沿途又烧毁了许多海盗船。 玺克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他转身举起祭刀对着敌船说:「好,炸了这浑蛋。」 船主洛菲司伸手按住玺克的手:「不行,把他交给海上警察吧。这才是他最合适的下场。」 玺克点点头,把祭刀收起来。 局势逆转了。 第十七章 脏话至尊之战 残存的海盗遭到海上警察攻击,溃不成军只能逃跑。船主洛菲司放出一道紫色的光带,缠住绿皮海盗老大那艘船的螺旋桨和船舵,不让他跑掉。 绿皮海盗老大无法面对这么大的变故。海上警察的包围网已经形成了,就算换小船也逃不掉了。他只能站在甲板上不停的骂脏话。玺克听语气判断,对方正在解释为什么垃圾堆里会生出艾太罗人,大概跟组成成份之类的有关。 喉咙终于好了。玺克打从瑟连企图抓住铁桶那时候就一直累积至今,没有用掉的脏话出口额度,以及宜于骂脏话的满腹怒火,此时全部宣泄出来。他开始推荐绿皮海盗老大一些放脑袋的好地方,当然了,那个地方不提供脑袋和脖子相接的空间。玺克很肯定,作为一个经常在骂脏话的人,对方一定可以听懂玺克在骂什么脏话。毕竟不管什么语言,最好理解、最容易学习、最常被异文化辨识出来的部分都是脏话。 玺克和绿皮海盗老大开始互飙脏话。他们用尽所有的修辞技巧和取材方向,发掘自己母语羞辱人的极限,展开一场华丽的脏话舌战。 在他们后面,其他人因为海上警察已经掌握整个战区了,默捷号现在一点危险也没有,悠哉的观战和聊天。 船主洛菲司问乘龙者安派特:「你怎么会跟撒拉拉司一起过来?」 乘龙者安派特对船主洛菲司正确的用词很满意:「说来话长。他们三个那时候跳进运输铁桶里。我跳得太慢了,铁桶跑掉了,我就掉进水池里。」 玺克大声质疑绿皮海盗老大有一半的血统不是人,而且是来自母亲的那部分不是人。 绿皮海盗老大则宣称玺克是他孙子,还是他所有孙子里最不长进的一个。 「喔,之后呢?」船主洛菲司惊讶的说。因为安全了,渔夫们开始从船舱里出来。有人看到乘龙者安派特在滴水,就拿毛巾给他。 「我本来想偷偷游到默捷号旁边,结果突然被一个大漩涡吸进去。那一定是把水往上输送的水管。」乘龙者安派特一面擦头发一面说。 玺克铁口直断绿皮海盗老大脱了裤子之后,势必常常被失望的女人踢下床。并肯定这一定连医生都只能摇头叹息,叫他认命。 绿皮海盗老大认为玺克一定有难以启齿的特殊伤势,想必会对人生的幸福美满造成重大妨碍。 「真是惊险啊,你到了什么地方?」船主洛菲司再问。 「我被水管吐出来的时候,掉进一条小水沟里。我看到那个地方漂亮到不可思议。都是白色的石头,围成一个很精致的魔法阵,水在里面流动,闪闪发光。中间有一座白色的小亭子,满满的都是藤蔓和花朵的雕刻。那个地方是在山顶上!这一定是很久以前古文明留下来的。」乘龙者安派特说。 玺克开始讨论解剖学。他的观察指出绿皮海盗老大的脑袋里大约百分之九十都是头盖骨,剩下百分之十是肌肉。真正该放在那里的东西,恐怕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绿皮海盗老大开始论述优生学,并且强调在有益国家民族未来发展的标准下,玺克根本不应该出生。 「啊,古老的魔法。真希望我也能看一看那个地方。」船主洛菲司说。 「会有机会的。那里很快就会恢复成安全的地方了。我发现那就是压制了撒拉拉司,使她长久困在地底下,又利用这座岛的能量去保护恶贼的法阵。」乘龙者安派特说。 玺克使用一些应该作为肥料的东西形容绿皮海盗老大,而那些东西显然没有资格开口说话。 绿皮海盗老大则将玺克和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相比拟,这东西在船上的主要功能就是制造麻烦。 「可是那个地方的古老法阵应该是守护的力量,应该不能这样使用啊。」船主洛菲司说。 「是的。他们污染了水流,藉此扭曲了法阵的效果。那个法阵本来会提供这座岛干净的水源,孕育这个地方的生命才对。」乘龙者安派特说。 玺克指出绿皮海盗老大的财产是靠着怜惜而来,至于是怜惜他的哪一点,玺克认为那和之前那个应该要存在却不存在的东西有关。 绿皮海盗老大指责玺克靠一张脸讨生活,而且这张脸还功能不佳。 「我将水源净化,恢复法阵本来的功能。然后我就听到撒拉拉司的声音,她冲出地面来接我。」乘龙者安派特说。 船主洛菲司赞叹了一阵。 玺克发出猛烈的攻势,一口气从绿皮海盗老大祖先还不算人的时候开始批判起,研究他的血统是从石器时代流传至今,而且居然没有丝毫进化的可能性。 绿皮海盗老大同样不甘示弱,在怀疑玺克的族谱上有无数未登载的老爸同时,也怀疑他老妈的老妈的老妈应该都有很多个未登载的老爸。 「我突然想到,不是有个说法吗?说是骂脏话会引来莫若尼丝大王?」乘龙者安派特说。 「这里的人是那么说没错。所以在这片海洋上乘船的时候,连海盗都很少骂脏话。太常犯这个错误的船员据说会被扔下海喂鱼。」船主洛菲司点点头。 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一起急转头看向玺克。 玺克感觉到背后有强烈的目光投向他。他暂停攻势转身往后面看。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船主洛菲司和乘龙者安派特震惊的眼神。 他看到一个非常巨大淡红色的山洞在他们的船后面。那个山洞的上缘有一些白白像石柱的突出物,下缘不知道在海里多深的地方。山洞越往深处越窄,地面上躺着一个很大、看似充满弹性的长条状物体。长条物体的底端似乎是接在洞的下缘的,越往尾端越细,尖端微微翘起。洞壁全都闪着像是包裹黏液一样的晶亮光泽。 玺克想了一下,才想到辉煌鱼张开嘴的时候,嘴里就是长这样。而从这个山洞的大小看来,这条辉煌鱼身长应该有好几公里。 山洞朝他们过来,周围一黑,默捷号被吞进去了。 ※※※※※※※※※※※※※※※※※※※※※ 黑暗中,玺克不再听到一直跟着他们的水声。 玺克用所尼语施法:「光啊。」祭刀刀锋发出一片白光,提供照明。这个亮度可以让玺克看清楚旁边的东西。 「你办到了。」光一亮,船主洛菲司的脸就出现在三十公分旁的地方,让玺克吓了一跳。 船主洛菲司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孩子拆开礼物,发现里面正是他想要的东西,那种眼睛发亮的样子:「我一直在找莫若尼丝大王,可是我所知的所有脏话加起来都不足以吸引牠过来。你真是个天才!」 玺克搔搔自己的鼻头。他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这种事骄傲。 一个又一个光球亮了起来。船上的灯点亮了,把甲板全部照亮,也照亮了四周的样子。 他们的船搁浅了。桨轮在空气中静止不动。默捷号的船底接近平的,船身没怎么倾斜。他们隔壁还有一艘螺旋桨船是尖底的,搁浅就横躺着了。玺克没认错的话,这艘船就是自由号,是纳林格的船队里最大艘的船。当时位置接近默捷号,被这片海洋最大尾的辉煌鱼一口两艘的吞下肚。 他们搁浅的位置地面呈粉红色,被船压住的地方泛白而轻微下陷。玺克抬头张望,看到两侧有壁面,颜色是比地面更深的红色,带有垂直的橘红色条纹。接近顶部的地方有很多似乎是水滴型肉囊的东西垂吊着。洞顶的形状像是倒扣的碗,中间有一道白色突出的主梁,主梁往两边延伸出彩虹形状的横梁。让玺克联想到肋骨。横梁中间也是用红色的材质填满,横梁的底端没入了红色壁面中。 玺克非常不想承认,不过他们在莫若尼丝大王的肚子里。 渔夫们惊慌的问法师们该怎么办。航海长费伦娜还在思考的时候,船主洛菲司主动表示,要大家都在船上待着不要乱跑,他和几个法师一起去找离开的方法。于是他们开始分配任务。 玺克本来站在旁边等他们作出结论,莉丝娜拉他的手臂告诉他:「我感觉到主人的气息!」 玺克想了想,奈莫是在和莫若尼丝大王交战时落海的,说不定他也被一口吞了。这个可能性还不小。于是他走向船主洛菲司说:「我和莉丝娜跟你去,费伦娜大人和卡洛大人船上留守吧。」 船主洛菲司点头,说:「好。骑士也来吗?」 瑟连说:「我留下。」 玺克对这个回答有点惊讶。 瑟连看起来神清气爽的,一扫之前郁闷的气息。他笑着,两手叉在胸前说:「我留下来保护船。总不能会打仗的都走光了吧?有骑士在,船员也会比较安心。」 「嗯。」玺克看着瑟连。瑟连终于恢复到他真正的样子了。认真、有责任感、不可动摇的坚强,值得信赖。 外出探险组的成员爬绳梯下到地面,发现有一个法师手持光球,已经在底下等他们了。纳林格船长用被伤疤从中切断的嘴露出笑容,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于是他们一行四人:玺克、莉丝娜、洛菲司、纳林格一起深入巨型辉煌鱼的内脏洞穴。 第十八章 鱼内探索 地面是软的,踩起来挺有弹性,还有点黏,脚提起来时总有种鞋子被拉一下的感觉,不好走。船主洛菲司和纳林格船长走前面,莉丝娜走中间,玺克押后。 艾太罗法师推测魔兽体内的构造是异空间,还会随着年龄变化。因为过去的解剖和内视镜研究,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些魔兽可以吃玻璃像吃草一样,有些可以从嘴里喷火或是放出冲击波。他们认为魔兽体内一定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玺克本来对魔兽学不感兴趣,现在他就走在一条超巨大魔兽体内,连他也开始好奇起来了。他在这次工作中有学习很多关于辉煌鱼的知识,体内构造他也学过了,但是他这样走着走着,四周的样貌,那些器官他却一个也认不出来。 就像某些书上说的:我们放进去的仪器、牠吞下去的东西、牠吐出来的东西是来去于不一样的地方。 玺克看见像是练习拳击用的沙袋那样的东西,四处垂下来,一面晃荡一面发出不同的音高。他见一排洞里有像是竹笋一样的物体分别伸出又缩回。他看见墙上有许多用薄膜封口的凹洞,里面有球体像是气球被风吹一样的旋转。他还看到扭动多结的吊索,沿着洞顶滚动的紫色水泡,像竖琴弦一样排列的纤维。 他们一直前进,穿过一间又一间巨大、不可思议的脏器房间,每间房间都有着不同的萤光色调色彩。 他们走了大概两个半小时,中途一度停下来吃厨师为他们准备的饭团。幸好这条路还有遵守消化系统的基本规则,是一条路通到底,没有岔路。不然他们可能会迷路。 他们走进一间萤光绿色的脏器房间。这里的地方铺着人工搜集来的石块,阶梯式垫高后在上面放了一张草席。玺克惊讶的看到奈莫盘腿坐在上面。奈莫瘦了很多,肋骨明显的浮现出来,浅褐色的头发颜色因为脏污而变深,长度已经到胸前了。看见奈莫并不是玺克惊讶的原因,莉丝娜预告过奈莫在这里了。玺克惊讶的是奈莫身上没穿衣服,只穿了一件书法图案的四角内裤,但他头上却仍然戴着帽子。一顶用淡绿色丝绸装饰,鸵鸟羽毛已经只剩下断茎的歌剧风格大帽子! 莉丝娜快步冲上前,奈莫也跳起来冲向她,把哭泣的莉丝娜揽进怀中。玺克向其他人介绍奈莫:「他是我的老朋友奈莫,混黑市的。」 纳林格船长听了,一边眉毛微妙的扬起:「你干人口买卖吗?」 「不干!」奈莫从牙缝发出鄙夷的嘶嘶声。 「那贩毒吗?」 「不卖也不碰!」 纳林格船长这才露出微笑,对奈莫伸出手:「你好,我是纳林格,我也来自艾太罗。」 奈莫有点迟疑的伸手回握,被纳林格船长力道十足的握了两下。 「我的名字是洛菲司,诺卡斯特人。」船主洛菲司也过来握手,问:「您进来很久了吗?」 奈莫摇头:「不知道,这里没有东西给我计算时间。」 玺克开口问他最介意的一件事:「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奈莫说:「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水流经过,每次都把我弄得全身湿。我把石头搜集起来垫高,总算是有个不会泡到水的落脚处。但是我还要在水流里找食物,身体还是会弄湿,反正这里很温暖,我干脆就不穿了。」 玺克皱眉:「那你干嘛还戴帽子?」 「没戴帽子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奈莫异常坚持。是说这是哪个民族的礼仪啊? 「你已经没穿衣服了!」玺克点出事实。 「我必须保持体面!」奈莫转头往角落看:「有个家伙一直在看我。他右手拿线装笔记本,左手拿一支老旧的自动铅笔,在那里不停的咯咯笑。他把我做的每件事都写了下来,还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说:这段不错,可以写进书里;这段不行,还是别写……」 「并没有哪个左撇子作家盯着你看,把你做过的事写成书拿去卖!」玺克没好气的说。 「他无所不在!他也盯着你看!」奈莫瞪大眼睛,突然把视线转向玺克右后方,用手指着那里说:「他就在你旁边,忙着纪录你用什么句子反驳我!」 玺克看了一下奈莫指的地方,并没有看到任何拿着笔记本和自动铅笔,鬼鬼祟祟的家伙。他收了一下下巴,说:「你的故事也就算了。」黑市人的生活应该是许多小说的主题吧。「我想不出来有哪个作家会无聊到想写我的故事。一个穷酸又倒楣的法师故事?别逗我笑了,这种东西谁要看啊?」 「不!作家就是这么无聊的生物!」奈莫说。 玺克觉得奈莫疯了。 纳林格船长低声对船主洛菲司说:「看这样子,他困在这里很久了。」 船主洛菲司同情的点头:「都出现幻觉了。」 从他们还没走过的地方传来水声,奈莫拉着他们站到石堆上:「水要来了。上来才不会打湿。莉丝娜,草席给妳坐。」 水势不大,最高处也只是把石堆下层淹过去而已。水流带来很多废弃物,锅子、卷轴桶、残留有铁钉的木板、塑胶袋、破衣服,还有一些水母、小鱼、海草之类。 玺克尝了一下水,是干净的淡水。这些水带来的物资就是奈莫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水漫过房间,没多久就往他们走来的方向流走了。奈莫趁这段时间把水壶装满。 玺克指着水流过来的方向说:「你有深入过里面吗?」 奈莫回答:「没有。我就走到这里而已。」 纳林格船长说:「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嗯。」奈莫把堆在石堆顶端,皱巴巴的法师袍拿起来套上。 玺克默默的把剩下的饭团塞给奈莫。奈莫边走边吃。 于是他们又多了一个人同行,继续往前深入。 他们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抵达一个奇异的房间。这间房间的墙壁不断变换色调,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看得人眼花。每当颜色改换的时候,墙壁发出的光就会以几个不固定的点为中心收拢进去,使墙壁变暗,房间里也就这样没了光源。然后又好像在墙壁内打开几把会发光的伞一样,以另外几个点为中心往外发亮,直到整面墙都均匀的发光。四面八方而来的光源让他们脚下的影子不见了。 这个房间没有出口,他们走到底了。 玺克说:「难不成我们跑进阑尾了吗?我们刚刚有碰到岔路吗?」 「没有。」奈莫摇头:「除非你们在碰到我之前就走岔了。」 「奇怪。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玺克走近发光的墙壁,伸手碰了一下。突然,他感受到一阵迎面冲击让他的脑子一下变得烂糊糊的,他还以为会从耳朵里流出去。在烂糊糊的脑袋里还有人用汤勺搅来搅去,想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好料。 「别找了!我的脑袋里只有煮到没味道的柴鱼片!」玺克无法自制的大喊。他猛的缩手后退。手一收回来,他的脑袋就恢复正常了,同时他也因为自己那些奇怪的喊话羞赧起来。 奈莫露出欠扁的笑容拍玺克的肩,说:「脑汁是用柴鱼片煮的其实也不算太糟糕啊。」 由于奈莫的笑脸太惹人厌了,玺克抓住奈莫的手往墙面蹭。 「猪骨高汤里面并没有放猪肉!别拿走我的猪骨,它还可以继续熬!」奈莫大叫着收回手。 玺克手叉胸前说:「喔,你的脑汁是猪骨熬的啊。」 「怎么搞的?」纳林格船长满腹疑问。他充满实践精神的伸手碰了一下墙面,他缩手时低吼的是:「没有开瓶器你也喝不到我的红酒!」 「这里应该是思考室。」船主洛菲司没有和他们一起揭露自己的脑袋成份。他站在房间中心环顾四周后说:「这里是莫若尼丝大王思考之处。」 所有人都看着船主洛菲司,等着他解说。五双眼睛——两双黑色、一双咖啡色、一双深紫色和一双发光的亮紫色——紧盯着他,让他有点不自在。船主洛菲司决定从头解释:「我是接受魔法圣都的指示,要解决迷途之海的盗猎辉煌鱼问题。 「虽然我已经毕业了,可是我就像大多数的年轻法师一样,我喜欢用法术解决问题。这个老毛病应该是我种族的遗传,一辈子都治不好。我爷爷过世前两天还把他家屋顶炸到邻居的屋顶上,那时候他……」 「说重点。」作为一个商界人士,效率的代言人纳林格船长,打断船主洛菲司讲述家族历史。 玺克倒是很高兴的知道,原来不是只有艾太罗的法师热爱在自家屋内观赏星空。 「总之呢,纳林格大人擅长的手法我是一窍不通。我没办法聚集人们,领导众人对抗盗猎者。我有几斤几两重我很清楚,我从小就不是领导者的料。当大家在分组玩游戏的时候,我都在老师的书柜里找书看……」 「很高兴你看得起我,不过重点在哪里?」纳林格船长再打断他一次。 玺克很高兴的知道船主洛菲司和他一样爱看书。不知道这次工作结束以后他们能不能交个笔友?诺卡斯特的邮件地址要怎么写啊? 「我思考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法术,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船主洛菲司打算要讲重点了,结果还早:「我先考虑阿克萨六角定位法阵的极限范围,发现超出安全值。我再考虑法尔元素石全书里面的组合手法。我尝试用席尔特菲斯法术自动修补机制延长有效时间并加大安全值,再用周翔界秘术书里面的……」 「阿克萨六角定位法阵是什么?可以解说吗?法尔元素石全书是讲什么的?那本书艾太罗有出版商引进吗?席尔特菲斯法术修补机制是什么原理……」玺克凑上前问。 纳林格朗声打断玺克的兴致:「重点呢?」 「好吧。我做出了一颗魔法石。」船主洛菲司终于说重点了:「一颗可以让莫若尼丝大王成为龙级魔兽的魔法石。莫若尼丝大王是所有辉煌鱼的首领和母亲,纪录证明牠会保护孩子们不受贼船伤害。只要让牠强大到贼船无法伤害牠,牠就会成为这片海洋的守护者。」 曾经被击败的奈莫说:「我觉得牠已经很强了。」 船主洛菲司说:「还不够。牠有好几次被贼船打成重伤,差点丧命。在牠养伤的期间,贼船会更加嚣张。」 纳林格船长立刻从执行面进行考量:「问题在于要找到牠,让牠接受你的魔法石。」 「是啊。所以我才找了个船主的工作,想说能不能碰到牠。」船主洛菲司点头,有点沮丧的垂下双肩:「在这里,思考室,我们谈话就相当于在牠耳边说话,牠可以听见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牠沟通。」 「所以你出海就是为了有一天要让牠吞下肚吗?」纳林格船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为什么每个世界的法师都是疯子?」 「我有个疑问。」莉丝娜举起手说:「洛菲司大人刚刚说的那些专有名词:阿克萨六角定位法阵、法尔元素石全书、席尔特菲斯法术修补机制,你们都听得懂?」 「听得懂啊。」玺克答。他还复述了一遍。 「玺克大人是用艾太罗标准语说的。洛菲司大人说的时候是用诺卡斯特标准语说的喔。」 船主洛菲司摇摇手说:「因为那几个词我不知道艾太罗语翻译啊,所以我只能说原文。」 所有人沉默了三秒钟。玺克首先开口用所尼语说:「你们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没问题。」纳林格船长用妖精语回答。 「我也听得懂。」船主洛菲司说的是诺卡斯特标准语。 「我能听懂你们每个人说的话。」奈莫用恶魔语说。 「连这句也听得懂?」莉丝娜用的语言完全无法辨识,但是确实每个人都听懂了,其他人一个个点头。 「我也听得懂。」凭空出现的这句话并不是语言,而是一道意念窜过这些人的脑袋。把意念文字化后就是这个意思。 第十九章 脏话人格 「你们在我的思考里。」那个意念说:「在外面的世界,你们的思考转换成语言,然後才用以和人沟通。但是在这里,你们的语言会转换成思考,用以和我沟通。」 「莫若尼丝大王?」船主洛菲司眼睛四处转,不知道该放在哪个地方,才算是面对着对方说话。 「我就是。我就是你们呼唤这个名字时,意念所指的那个生命。」那个意念回答。 也就是说,在这间思考室里,不管用什麽语言说话,只要脑袋是清醒的,就能听懂。 「莫若尼丝大王,既然您听得懂我说的话,能感受我的意念,那麽您应该知道我是来帮助您的!」船主洛菲司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颗灰白色,拇指大小,表面有点粗糙的小石头。那颗石头看起来平凡无奇,像是随便用水泥捏的,感觉上这种东西去废弃房舍周边捡就有了。船主洛菲司拿着石头的手抬起到锁骨高度,说:「请接受我的魔法石吧!」 「不,我不信任你。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贼船的暗客!」莫诺尼丝大王的意念说。 跟莫若尼丝大王用这种方式沟通是很奇妙的经验。牠是一条鱼,鱼有自己的语言。对人类来说那也许不能算语言。里头的文法和人类、亚人类、拟人类的语言有非常大的差异。语言之於思维,就像数字之於数学。人类会利用语言思考,就像他们的数学靠数字运算。文法不同,也意味着里头的公式不同。像是刚刚才说过的,短短一句人类语言的「我不信任你」,在鱼语里连续出现的字眼却是「你——不可信任的——我认为」。「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贼船的暗客!」如果不照人类的文法重新整理,在鱼语里的字面直接翻译是:「你——那些贼船——不是或是——暗客——派遣来的!」 至於「暗客」这个辞汇更是只有鱼语里才有。人类不管是所尼语还是艾太罗标准语都没有完全相同意义的词,玺克只好自创一个辞汇去表示它。就像古代数学家发明「零」这个数字一样。「暗客」的意思是「偷偷摸摸不让任何人知道的,甚至连被派遣的人都不知道的,派遣某人去做主谋者想要他做的事情。那个目的也是只有主谋者才知道的,被派遣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做那件事。这个被派遣的人就是主谋者的暗客。」 语言是因为使用而出现的,会随着沟通的需求而演变,因此能代表一地的文化。像是在需要流通於寒冷地区的艾太罗标准语里,光是形容寒冷天气的辞汇就有五十个以上。艾太罗标准语不需要说出像是「今天很冷而且湿度很高,风又大,天上还有一层厚厚的乌云随时会下雨」这种句子,只要三个音「查科里」,听的人就能知道这一切了。甚至里头的每一个要素还有分级。如果云有些地方还有透光,那是「查科巴」;如果整片天空都是黑的,那是「查科科」;如果已经下过一阵小雨了,那是「查吉里」。 由於鱼思考的时候不会这样分别、鱼语里没有这些辞汇,所以当玺克翻译充满鱼语概念的莫若尼丝大王意念时,这些辞汇都不会用上。但是鱼语里却又有很多艾太罗标准语里没有的辞汇,如果随便抓意义一个相近的去代替,那可是谬误极大。 莫若尼丝大王用了一连串和海流有关的成语,玺克根本无法翻译。不仅仅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辞汇来对应,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不懂那个概念。他不曾见过莫若尼丝大王看过的那道海流,所以他无法理解那道海流具有什麽样的力量,足以当成成语使用。 「你们这些人类,总以为如果能以意念交谈,人与人之间就再也不会有误会。你们试试看,你们能解读我现在的意念吗——」莫若尼丝大王传来一个强而有力的概念。 玺克努力尝试,那可能是说一种大自然崇拜的状态,也可能是说一种和生态多样性有关的灾难,好像也扯上了质量不灭定律。不行,他无法解读。 莫若尼丝大王说:「这是我们鱼类最重要的中心思想。」 「我知道了,是信仰!」奈莫说。 「不对!」莫若尼丝大王的意念在所有人的脑袋里咆哮。每个文化里都有可以用来说别人错了的句子,所以这句话的翻译毫无疑问。 「人类的信仰是盲目的,必须先相信才会见到奇蹟。我们鱼的中心思想是无法以不信去反驳,也无法以信去强化的!你们在信仰中提升自己或找自己的瑕疵,但鱼的中心思想与鱼是否伟大或有罪全然无关!人的信仰必须和人有关,鱼的中心思想不需要和鱼有关!并不是所有生物都把信仰当成最重要的思想!」 「我放弃。我可以找出一堆类似的辞汇,但没有一个真的符合。」玺克摇头说:「除非我去当个几年鱼,不然大概一辈子都没法懂。」玺克觉得莫若尼丝大王对人类所谓信仰的概念也有点偏差,不过牠这样的偏差还属於翻译会有的正常误差值内,奈莫却是八竿子打不着。 莫若尼丝大王说:「现在你明白了用意念沟通的陷阱,那我们才能真正的开始沟通。」 「意念不过是不使用声形和符号的语汇,并没有比较能传达真实。」船主洛菲司喃喃的说。因为人们会为了配合思维而改变语言,所以语言其实已经表现出很多思维了。就像数学为了人们的运算,而出现越来越多的符号标记和计数法,甚至是出现了自然界没有的负数。 纳林格船长说:「我写过相关论文。平民会以为懂得用意念沟通,就没有人可以骗他们,是因为一般人都不懂得用意念骗人的技巧,而比较熟悉用语言骗人的技巧。感觉就像除了和人平常见面说话之外,又在那人卧室里装摄影机偷窥一样,当然可以知道比较多的真相。但是如果对方平常就知道如何用意念沟通,卧室里随时像门面一样保持伪装,这种情况下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定是真实,不但不会有额外收获,还会被骗得更彻底。」 玺克拍手说:「可以把这麽深奥的理论这麽简单的说明,你是真正的知识份子。」 「我一向讨厌冷僻字。」纳林格船长耸耸肩,那张经历很多艰险的脸上露出了单纯的笑容。 「人类总是在别人身上寻找和自己相同的地方,就连思想也不例外。所以不管用什麽方式沟通,都永远不可能化解所有误会。因为人类会拒绝理解和自己不同的思想,甚至是狂暴的否定对方内心存在着不同处。如果不能接受同与不同都存在,在沟通开始前就已经完成难解的误会了。」莫若尼丝大王说:「就像此刻,你们会宁可说我是懂人话的鱼。」 「事实上牠是懂吧?这麽说没错啊。」奈莫摇头晃脑的说。 「主人你最好少说几个字。」莉丝娜蹙眉说。 「莫若尼丝大王,拜托您相信我!」船主洛菲司把魔法石举得更高一些,他决定把房间顶端的一团皱摺当成说话目标,高喊:「虽然语言如此无力,意念也无法化解隔阂,就算沟通充满陷阱,我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请求您相信我!就算知道一定会产生误会,沟通还是惟一的办法,我只能不停的跟你沟通,希望你能接受我! 「这片海洋不只是你和你的族裔的居所,对我和我的族人来说也非常重要!我们衷心期盼和辉煌鱼族共存共荣,让这片海洋中的资源可以永续利用!」 「你是一个有稍微接触到极小部分鱼类中心思想的人类。」莫若尼丝大王的意念出现一个让思维成形的停顿,才接着说:「但是这仍然不代表你值得信赖,仍然不代表你的魔法石确实具备你所声称的效果。人类经常为了保住附加价值而损失最重要的部分。或是更可笑的——用错误的方法想要实现理想,然後在恶果面前严词否认。 「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展现出你的本性,来,骂一句脏话!」 「啊?」玺克肩膀拱了一下。 「在语言里,脏话是特别的。脏话字面上的意义是什麽并不重要,实际上是指什麽也不重要。当任何字眼成为脏话时,它就是脏话。不是排泄物、生殖器或一些让人轻视的职业,而是成为脏话这种特殊的词性。只有脏话可以跨越文化差异而精神不变,也只有它不能引起任何误解,因为,它就是脏话。」莫若尼丝大王说这段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发表论文。 纳林格船长急着插嘴:「你这个论点我觉得很熟悉,是不是——」他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莫若尼丝大王说:「你的猜测没有错。就是那个人类告诉我的。是你的大副告诉我这个道理的。」 纳林格船长激动的握紧双拳:「他人在哪?」看来那就是他在找的最後一个失踪船员。 「在那场让你跨足另一个世界,花了七年时间才回来的战斗中,他从船上落海,被我吞进嘴里。我和那个人类有过一番充满哲理的深谈。从此我迷上了脏话,我四处搜寻擅长骂脏话的人类,和他们聊天。可惜的是,大部分人类都不愿意和我对话。 「当他对阳光的思念之情再也无法抑制之时,我送他到一座小岛上。那座岛的居民至今仍然维持着每年一次的辉煌鱼祭典,和我的族裔关系良好。他娶了岛上的女性,成家立业,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长到成人腰的高度了。 「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让我的子孙为你领路。」 「是,我想见他。非常感谢您!」如果纳林格船长再年轻个二十岁,肯定会高兴到满房间蹦跳,但他压抑着这股冲动,只是在房内轻快的来回踱步。 虽然这件事和自己无关,玺克还是很高兴:「这样你就可以回艾太罗了。」 「回艾太罗?对,我是该回去。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先去一趟诺卡斯特大陆。」纳林格船长笑着挥手说。 「为什麽?」玺克感觉事有蹊翘。 「我和诺卡斯特政府达成协议,如果我能解决海盗问题,之前被海盗占据不能通行的其中三条航线就让我垄断,还有十二种目前尚未对地球开放的商品出口权利。幽迷岛已经毁了。虽然我不在场,但我可靠的部下能够把剩下的事情都处理好。」纳林格船长说。 玺克目瞪口獃了,过了两秒才说:「所以你致力於打击奴隶市场,不是因为正义?」 「正义当然有。责任感也是非常重要的理由。可是除了这些之外如果还可以多一点好处,并不是什麽坏事。我会维持正义,同时获益。时时都要思考长远的未来啊。」纳林格船长挑眉说。 玺克说不出话来。只能说,有钱人——不对,纳林格船长现在还没有钱——菁英份子想的,果然和凡人不一样啊。 船主洛菲司问莫若尼丝大王:「为什麽是骂脏话?就算它可以跨越语言精神不变,跟本性又有什麽关系?」 莫若尼丝大王回答:「由於脏话的性质特殊,脏话要说得好,光是擅长抑扬顿挫、音质优美是不够的。不管是着名歌星还是演讲高手都不表示他可以骂好脏话。 「要骂好脏话,必须要在心里有明确的想骂脏话的情绪。当一个人类在骂脏话的时候,他并不是在说那个字词,而是在发泄自己的灵魂,表达自己的本性。当你骂脏话的时候,将无可避免的对这个世界展示你是什麽样的人。 「因此,骂脏话可以用来判断人。 「无论他的灵魂是垃圾还是宝石,在那一刻都会暴露出来。」 纳林格船长苦笑着用双手揉脸颊:「天啊,这套理论我都听到烂了。」 船主洛菲司嘴唇微微开启,不断颤动,但就是骂不出来。像他这种教养良好、从未在下层社会打滚过的人,他的文学造诣可能很不错,脏话造诣却是可悲的浅薄。骂脏话会暴露出他的这个缺陷,同时也违反他平日所受的体面训练,因此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试试吧。」纳林格船长主动帮船主洛菲司示范。他骂了一句非常常见的废弃物脏话,用想把东西扔在脚下踩的语气去诠释。玺克彷佛听见了物品被用力往地上或墙上一砸的撞击声。 莫若尼丝大王说:「嗯。你非常讨厌不知变通的人类和僵化的体制。那是你骂脏话时脑中所想的对象,是你最想骂脏话的原因。同时,你还是个喜欢亲自动手的人类,因此你用和实际动手相关的语调来诠释脏话。你喜欢对周遭有影响力,喜欢造成改变,你的脏话是接触性的。你相当看重社会地位,而你认定的社会地位和那个人类对社会的贡献有关,所以你用废弃物为主题骂脏话。」 「天啊,还真的可以作心理分析。换我试试。」奈莫张大了嘴。他骂了一句关於满脑子错误思想的脏话。用鄙夷的语气去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闻到了什麽臭味。 莫若尼丝大王说:「对你来说,头脑里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你讨厌满口谬论的人类,讨厌那些四处散播错误思想的人类。不过你和你讨厌的类型有相当多表面上的相似之处,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类大概都分不出来。」 奈莫嘟嘴鼓起脸颊不接受这个结果,倒是莉丝娜把头靠在奈莫肩上说:「很准呢。」 玺克看看船主洛菲司准备好了没,他还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脏话来。玺克叹了口气,轮到他了。 玺克集中精神,用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满,还有对自己倒楣的所有哀怨之情,骂了一句国骂。这声国骂的音调一开始强悍勇健,中段宏伟壮阔,尾音则带着无尽的哀伤,在单音里表达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你是个善良的人类。」莫若尼丝大王的评语只有这麽一句。 「就这样?」玺克问。 「就这样。」莫若尼丝大王回答时的意念里带着像是啜泣的感觉,就像是刚刚看过一场催泪的戏剧一样。 基於礼仪,不会有人要求女性以脏话明志。莉丝娜不用贡献脏话,於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船主洛菲司了。 船主洛菲司陷入挣扎。在他的使命、理想和对脏话的成见中间抉择。他足足挣扎了三十秒,才用像是呼吸困难的声音,骂了一句跟人体器官有关的脏话。 莫若尼丝大王说:「我明白了,你是个非常重视长辈的人。你喜欢和乐的生活,不喜欢和人起冲突。但是你也是个相当有实力的人,且有足够的自省能力阻止自己误入歧途。我决定相信你。」 「感谢您。」船主洛菲司松了一口气,需要骂脏话这件事似乎给他很大的压力。他把握着魔法石的手掌打开,魔法石发出一阵燃烧般的白光,就消失了。後续没有出现任何火花之类的东西。 第二十章 鱼类的中心思想 「这样就好了?」玺克狐疑的问。他还以为应该会有些惊天动地的演出,至少不能比幽迷岛爆炸安静。 船主洛菲司笑说:「强力的魔法都很朴素。从此刻开始,莫洛尼丝大王是和撒拉拉司同等强大的魔兽了。」 「那我们回船上去吧。」纳林格船长说:「莫若尼丝大王,能不能请您开一下口,让我们把船开出去?」 莫若尼丝大王没有回答。 玺克也问了一声:「莫若尼丝大王?您听得到吗?」 还是没有回答。 奈莫问:「该不会魔法石真的有问题?」 「不可能!」船主洛菲司有点生气的否认。 在房间顶端,船主洛菲司曾经对着它说话,形状像花苞的那团皱折慢慢打开了。原来那是一个紧缩的洞口。洞越开越大,直径超过了两公尺。隆隆声从小逐渐变大,突然一阵轰然巨响,水柱从里面冲出! 玺克马上把药材包高举过头。奈莫拉住莉丝娜。船主洛菲斯和纳林格船长也摆出准备承受水流冲击的姿势。洞还在变大,水流出去的速度比不上灌进来的速度,水位一直升高。水盖过了他们的脸。奇怪的是,这些水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立体影像。看起来已经淹过他们了,皮肤却感觉不到有水。有某种物质围绕着他们,但那种物质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所以不像是水。船主洛菲斯首先尝试吸气,发现可以呼吸,就向其他人使眼色,于是每个人都开始在水里呼吸。 莫若尼丝大王用意念说话了:「让我送你们回去吧。」 水里满布着打转的气泡,视线不清。轰隆隆的水声一直响个不停,像是地心里有巨兽的吼声穿过地壳传来,也像是远方天上同时落下几千道雷。玺克双脚离地,开始在水里漂浮,他摆动四肢,但不是在游泳,玺克不会游泳。他的动作像是飞翔,所有的鱼都在海里飞翔。 他好像在短短几秒内稍微触及了鱼类的中心思想,那不是这些人类所知的道理,不包含逻辑,当然也不是信仰,鱼类的中心思想就是这些水、气泡、声响以及这之外一切的一切。 玺克想起他曾经对瑟连说过,辉煌鱼活得很认真,但并不思考梦想和未来。鱼类的中心思想对人类而言是没有思想,对鱼而言则是世界。 那的确不是信仰,因为鱼的世界没有信仰,只有世界本身。 他们不寻找生命的意义,只要世界存在,他们就会努力活下去。 意义是多余的,信仰是多余的,目标是多余的,梦想是多余的。 对人类来说失去了会非常可怕的一切,对鱼来说都是多余的。 这就是鱼类的中心思想。只能用消去法去解释。因为在这些人类的世界里没有言词可以代表这种「没有」的思想。在「没有」之中充斥的生命力量,是以这些人类所有的语言去思考无法掌握的。 如果要用玺克人生中最接近的体验去比拟的话,就是沉浸于阅读中的时刻了。鱼读水,他读书。 水流趋缓,玺克浮出水面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默捷号旁边了。渔夫把绳梯放下来让船主洛菲司爬上去,然后是莉丝娜、玺克、奈莫。 玺克看到隔壁横躺着的自由号,纳林格船长已经到船上了,站在几乎水平的栏杆上,正在下命令防止水跑到不该跑的地方。一些巨大的魔法浮球出现在自由号朝下的那一面,朝上那一面也出现很多黑雾,两边一起使力把船慢慢转正。 虽然刚从水里上来,玺克身上却都没湿。水位继续上升,默捷号浮起来了,自由号也完全转正。 航海长费伦娜到主甲板上来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要出发了,莫若尼丝大王会让我们出去。」船主洛菲司说完,和航海长费伦娜一起跑进船舱,去找船长和轮机长卡洛。奈莫和莉丝娜也跟了下去,要去找船长打个招呼。 瑟连站在绳梯附近,他正要开口对玺克说话,突然伸手按住耳朵。所有人都听到了莫若尼丝大王说的话。牠变得像撒拉拉司龙一样,可以在任何地方和人心灵沟通。 「收下吧。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堆在体内的结石,但对人类来说,他们可以挂上写有价格的牌子。我给你们这些东西,作为魔法石的交换。」 元素结晶凭空出现,铺天盖地下雨般的向着两艘船洒下来。甲板上的人把主甲板的水槽口打开,用各种器材尽其所能把元素结晶扫进去,船舱里的人把水槽移走,拿专用箱在底下接,一箱接一箱的很快就装满了,不停换另一个空箱上来。 各种颜色的半透明不对衬多面体在甲板上滚动。玫瑰色、草绿色、鹅黄色,有些大如拳头,有些小如指甲,突然一颗香瓜大的落在甲板上。要不是有航海长费伦娜的魔法强化,八成会砸坏好几个地方。这些晶体颜色均匀没有杂质,是最高品质的元素结晶。 玺克不像渔夫们随时都把安全帽带着,刚开始掉很小颗的结晶时就戴上了。玺克被弹珠大的结晶砸了好几下。在他施展保护法术之前,瑟连拉高骑士披风盖住他们两人。 躲在瑟连的披风下,玺克听着披风上扑扑扑的撞击声,看瑟连兴致昂然观赏结晶雨的神情,玺克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结晶雨停止后,默捷号和自由号顺着水流航行。水流速度越来越快,突然间,他们发出的声音不再有回声,听起来是进入开放空间了。玺克往船尾的方向看,看到他们已经离开莫若尼丝大王的身体里了。巨大的辉煌鱼嘴之山洞阖上,玺克看到莫若尼丝大王的样子。 在无星无月的黑暗里,莫若尼丝大王色彩斑斓的身躯露出水面上,彷佛在水上盖了一座宝石宫殿,像是把天上繁星都贴到他身上的点点光芒围绕着牠,是宫殿不熄的灯火。 巨大到无法尽收眼里的这条辉煌鱼,将牠长得像鲶鱼的头探出海面,挥动像是水晶组成的胡须,像是在对他们挥手说再见。牠潜进水里,将鳟鱼似的尾巴在水面上一摆,让上面镶着的万千宝钻反射出一阵光芒。 两艘船被牠动作引起的浪高高抬起再放下,莫若尼丝大王最后的留言传给船上的每一个人:「人类啊,珍惜你们的语言。不管是心灵沟通、肢体语言、眼神还是最狭义的语言,那全都是你们与他人分享文化、经历的工具。沟通吧,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别人了解自己的期待、希望能够了解他的人的想法,只要仍然对人类感到好奇,这就是你们该做的事。不断的翻译、努力的翻译,去感受自己语言的极限、盲点、以及独到之处,直到你们可以理解每一种语言背后的思维。」 然后莫若尼丝大王潜入水中,越潜越深,直到牠身上璀璨的光辉无法再透上海面。牠离开了。 ※※※※※※※※※※※※※※※※※※※※※ 默捷号和自由号停留了六个小时,打算等太阳球浮出海面再开始航行。 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在长时间的折腾之后,大家都累了,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休息。在收到指引讯号,确定船只位置就在标准航道近处,不远处还有海上警察的大型驻点,安全无虞后,大家都放松了。 不知道是谁发起的,可能是船长下的令,开宴会庆祝所有人都平安逃出幽迷岛和莫若尼丝大王的肚子。厨师煮了很多食物拿到主甲板上去。船员们搬了箱子当成桌子放食物。船上的酒拿出来开了。本来航行中是不喝酒的。 每盏灯都开启,甲板上灯火通明。所有人吃吃喝喝,大声谈笑。 船主洛菲司心爱的收音机现在拿出来挂在舱门边,开到最大声,播放艾太罗的流行音乐。 船长拿着酒杯宣布因为结晶储藏库已经大爆满,再也塞不进去任何一颗元素结晶了,天一亮默捷号就要返航艾太罗。 甲板上爆出翻腾的叫好声。声音大到隔壁的自由号船员都挤到船舷边看。受到默捷号的欢乐气氛影响,没多久自由号也开起甲板宴会。两边的船员隔着海水敬酒,搭步桥交换食物。自由号那边还有人把整瓶酒倒进海里敬海神。 玺克拿了一大盘烤成茶色的鸡腿和鸡翅,坐在上层甲板的栏杆边,面对主甲板的方向,盘腿把盘子放在中间,脱离人群享受食物。 他看到全船的人争先恐后的向航海长费伦娜和翻译员奥葛敬酒,祝他们生一打宝宝。大部分的敬酒都被航海长费伦娜豪迈的干了。翻译员奥葛只象征性的喝一点。玺克可以想象这对夫妻以后很高机率是女主外男主内,但是全世界只有这个男人能让这个女人听话。 轮机长卡洛也难得休息一下,不过轮机长的位子实在太重要了,随时需要应付突发状况,所以他还是没有喝酒。他手上拿着整个肉馅派,没切直接咬着吃,边哭边看小孩的照片。这次的超级大丰收如果顺利在拍卖场上取得好价格,分到的红利有可能够他还清债务,他就可以离船回到家人身边了。由于元素结晶在市场上一直都是供不应求,莫若尼丝大王给的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品级,除了马上需要的,还会有很多人预先买起来备用,这十分有可能实现。 玺克有点困了,脑袋开始迷蒙。他还有点难以置信过去这七天,自从瑟连上船之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一切又归于平静,看起来还有个美好的结局。 船主洛菲司偷偷的靠近收音机,把流行音乐换成诺卡斯特舞曲,结果马上就有人起哄朝他扔鸡骨头,他只好苦笑着改回来。 玺克想了一下:是奇迹吗?航海长费伦娜带回她所爱的人;船主洛菲司达成魔法圣都交付的任务;轮机长卡洛终于能够看见返家之期;纳林格船长得到最后一个船员的消息;撒拉拉司龙获得自由。 他发现他开始相信了,圣骑士这种人,除了身强体壮之外,的确有诡异之处。 当这名圣骑士人在这片海洋上的期间,这片海洋上最大的邪恶势力幽迷岛,彻底毁灭了。 这么多事情一起发生,未免也太巧了。 第二十一章 奇迹与圣骑士的关联 玺克看到奈莫和莉丝娜拿着小山似的食物,打算进船舱里去,就把头伸出栏杆外问他们:「欸!奈莫,你是来这个海域干嘛的?」 奈莫抬头看玺克,挤挤眼睛。他现在换上了干净的法师袍。头上戴着一顶诺卡斯特风格的菊花图案刺绣四角帽,大小跟手掌差不多。袍子船上有不少替换的,帽子肯定是从船主洛菲司那里弄来的。 莉丝娜就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替换,所以奈莫把莉丝娜的衣服修改过。裙子拆开,上面的花缝到帽子上遮住污痕,剩的布料做成袜套。外套拆开来做成有口袋的短裤,用大量的缝线装饰,把拼接的痕迹变成造型的一部分。鞋子也擦得亮晶晶并修饰损伤。 莉丝娜看起来又光鲜亮丽了。她开开心心的单手端着看似随时会崩塌的食物山,一手端着放有两个杯子和酒瓶的餐盘,彷佛船并没有摇晃般,如履平地的走在奈莫左边。 那套衣服的工程是奈莫一到船上,拿到缝纫机、剪刀和针线后马上开工,不眠不休弄出来的。 考虑到奈莫在莫若尼丝大王肚子里过了那么久苦日子,他没有选择马上倒头睡个三天三夜实在是非常了不起。这也让玺克见识到奈莫想把莉丝娜照顾好的决心有多强烈。 奈莫咧嘴笑,回答玺克的问题:「那个左手拿笔右手拿笔记本的作家对我说:你如果不去迷途之海,这一集就没有你的戏份——」 「够了,别再提左撇子作家的事了。你到底为什么过来?」玺克希望奈莫这个症头在他睡饱以后会消失。 「有个不珍惜小命的家伙卷走货款逃亡到幽迷岛去了。我代表某人去抓那家伙。」奈莫耸肩说:「不过听你们说幽迷岛已经整座被龙吞噬了,那家伙不是在龙肚子里就是在警察手中,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是撒拉拉司。」那条萨拉拉司,可没允许乘龙者安派特以外的物种和她攀亲戚关系。玺克说:「钱拿不回来没关系吗?」 「那家伙是个毒虫。给他再大笔的钱也是一下子就嗑光了。那笔钱早就进到毒贩口袋里去了。没人想过要把钱拿回来,只是不能放过他而已。我还满庆幸事情是这样结束的。幽迷岛局势那么复杂,我还不知道该上哪抓他咧。」奈莫说完摆了一下头,就和莉丝娜一起进船舱了。 玺克继续坐在上层甲板啃鸡翅。所以说,奈莫的目的也以非常幸运的方式达成了。 玺克长长的叹气,那他呢? 怎么瑟连独独就是不给他带来点好运? 才在想而已瑟连就出现了。瑟连把半只鸡咬在嘴里,爬船舱口旁边的铁梯登上上层甲板。 玺克想起莫若尼丝大王说的话,要人类珍惜语言并且善加利用。 说真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就算不了解玺克,玺克也觉得无所谓。大部分的人,也引不起玺克的兴趣去了解。还有很多无趣的家伙都一个样,看过一个就等于看过全部了,一个个研究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如果说还有哪个人是他想要了解,却又还不够了解的,大概就是瑟连了。他们有这么深刻的孽缘,他对他的了解却是少得可以。 如果他该珍惜和谁对话的机会,那应该就是瑟连了。 「呃。」玺克对瑟连开口说:「要一起坐吗?」 「好啊。」瑟连笑答。 刚开始他们各啃各的烤鸡,没有对话。后来瑟连先开口说话了。他说着许多船上的琐事,像是某个渔夫和老婆之间的情况,另一个渔夫的哥哥读书的事情,还有谁是出身农家却跑到船上来,谁家世代都从事渔业,谁是富豪后裔、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着这艘船上玺克所不知道的众多故事,比在船上待了快半年的玺克还要清楚。 玺克觉得瑟连说个不停而他听,这个场面好像有股熟悉感。他恍惚间又想起早已毁灭的故乡。在除了他和另一个少年以外的人全都死了之后,他们相依为命的时间。 在对小小的玺克来说大大的房子里,他躲在一层层的衣服底下,闭口不语。 那名少年经常在他旁边,不停的说话。说今天的雪下得怎样,哪里看到绿意,他在谁家屋子里找到新衣服。好像靠说话可以驱走寒意、驱走殭尸和所有的恐惧。 二十一岁的玺克嘴角有笑意悄悄的爬了上来。他确定了,他和瑟连,早在黑夜教团毁灭那一天,在血染的城堡中看见对方之前,就认识了。 在严冬纷飞的大雪里,大人都已经死了,变成殭尸了。在那样的村子里,那名少年保护了玺克多久?为他找食物、帮他生火、修补屋子的破洞。也许只有几个星期,也可能长达数月。无论如何,如果没有那名少年,八岁的玺克靠自己肯定活不了几天。 如果瑟连没有从牢里带走他、和同伴合力为他争取特赦,十七岁的玺克也活不过那一年。 他该满足了。不管被瑟连卷进怎样稀奇古怪的事件里,他都该接受,陪他到底。 还奢求什么好运啊。 玺克忍不住笑了起来。玺克突然笑出声音,让瑟连惊讶的耸肩。瑟连问:「怎么了?辉煌鱼和人鱼的传说很好笑吗?」 「不。我根本没在听。」玺克大笑起来。 瑟连叹气的同时把肩膀大力的往下压,背也一起弓了,装出夸张的丧气模样:「我就知道,枉费我说得这么卖力。算了,我也只是想说才说的。」 玺克笑够了,摸摸鼻子说:「问你喔。」 「什么?」瑟连挑起两道眉毛。 「你的故乡后来怎样了?」 「什么怎样?你想问哪方面怎样?」 「比方说,不是有个死灵师小孩吗?那一定有他做出来的殭尸吧?那些殭尸后来怎么了?」玺克对于那座村庄的记忆逐渐模糊,可是永远忘不了的是,他将一切抛在大雪中,和黑夜教团的人离开那一刻。 年幼的玺克几乎唤起了每一个死去的村人,包含自己的父母。因为瘟疫断气的母亲,还有被野兽吃掉一半脸的父亲,都在他这个刚刚展现出天赋的年幼死灵师无知呼唤下,被迫爬起。 在他害怕被独自留下而对着尸体哭求的时候,剥夺了他们安息的权利。 在知道殭尸要烧成灰才能长眠之后,他一直都会尽其所能的收拾掉自己弄出来的东西。 可是那些和他如此亲近的人,他没能收拾就离开了。 雪地里有众多站着的尸体,他们的瞳孔方向对不准,泛白甚至是泛绿,两眼对着不同的地方,有些转到里面去了,眼皮却还睁着。即使如此,玺克就是知道,他们一直看着小小的玺克离开,这一幕牢牢的刻在玺克心中。 「清理掉了。骑士团来的时候。」瑟连调整了一下姿势,舒服的靠在栏杆上,补充说:「一个不留。」 「那就好。」玺克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介意这件事。他感觉心头上有一块大石落了地,而他之前还不知道那块石头有多大。 「我的家乡,就是圣洁之盾了。」瑟连说。 玺克脑中又闪过那一天的景色。以大雪为背景站在村口的那名少年。他的肩膀和背都绷紧,双手握拳,虽然是垂下的,但手臂在使力。脚稍微打开与肩膀差不多宽,和手一样的使力。他略收下巴,有那么点咬牙的感觉,那双眼睛瞪着带走玺克的人,眉毛因为痛苦而收紧。那是因为自己独自留下而恐惧,还是对把他留下的这个世界的谴责? 玺克转头看瑟连,发现他在笑。脸上挂着满足而温和的微笑。 虽然失去了一个故乡,虽然曾经落到孤身一人,但是现在瑟连有了新的家乡。 也许不需要太担心瑟连,毕竟他可是有一大团同伴在艾太罗等他。就算三不五时遭到邪恶反敲一记,就算经常被官员气到想推翻政府,有同伴就能继续下去。 「好想回家啊。」瑟连伸了个懒腰:「一阵子没听到莱尔诺特女士骂人的声音,居然有点浑身不对劲。」 「我好想要一个家啊。」玺克面带笑容的想。他伸手拿鸡腿,发现有两只不见了。那个非常不容易察觉的乘龙魔饵长,刚刚大概正大光明但旁人毫无所觉的经过了。 玺克咬住最后一只鸡腿,思考:不知道安派特的愿望是什么? ※※※※※※※※※※※※※※※※※※※※※ 太阳球飞上天空后,自由号向默捷号告别。默捷号这边几乎全船的人都跑到甲板上,向站在自由号甲板上的纳林格船长致敬道别。 这位英雄人物、奴隶的解放者,留给他们一个微笑,就离开了这里,航向他的下一个事业高峰。 默捷号则开往回程的虫洞站,他们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到达。 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距离是无法比较远近的。透过虫洞这种自然产生的空间裂隙,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可能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也可能只需要一秒钟。只要找到虫洞、走对虫洞,跨越世界之间可以比去巷子口买牛奶更快。 问题点在于要知道虫洞通往哪里,除了闯他一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过去不保证能回来,多得是单向通行的虫洞。开发新的虫洞航线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很多虫洞都保持着「通向地点未知」的状态,等着哪天谁不小心或是太勇敢掉了进去,幸运归来以后再告诉大家对面是哪里。 从迷途之海回艾太罗,已知最快的路线需要两个半月,扣掉作为的诺卡斯特界域,还要跨过四个世界,通过五个不同的虫洞。 虫洞站是由海上警察掌管指挥,到处都是六翼旗。多艘像是漂浮城市一样的大船固定守在这里,提供补给之类的服务,也有商人在这里直接跟异界人作生意。默捷号在这里把物资都补齐了。 在距离补给船相当长一段距离外的地方,有十几个漩涡。水不断往中心流下去,那就是虫洞点。 海上警察驾驶颜色鲜明的小艇,在虫洞间指挥要进洞的船只排队,也引导他们找到要走的虫洞。这个虫洞点有大半虫洞都还是「通往地点未知」。平常海上警察会紧盯着来往船只,不让他们靠近未知虫洞。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海上警察大半都去支援幽迷岛的后续工作了。不只是要处理那一战抓到的海盗的事务,还有逃出幽迷岛的那些海盗,因为失去补给站,又急着要远航逃跑,很可能会频繁袭击一般船只作为补给。海上警察的工作变得更吃重了。各个作业船在联络时也都听说了幽迷岛的事情,也很多船的指挥者判断这片海域会骚乱一段时间,决定提早返航或换个作业地点避开危险,于是要通过虫洞的船也变得更多。 虫洞点现在指挥的海上警察少,要通过的船多,场面自然就乱。 第二十二章 再见原始风精灵 默捷号小心谨慎的行船,绝不抢快。现场真的很拥挤,为了避免碰撞,难免就偏离了路线。 玺克坐在上层甲板,往四面看都是船群,头上则是太阳球充满精神的飞来飞去。今天就要离开这片海洋了,他想多看几眼这独特的景象。迷途之海是诺卡斯特界域和其他世界的纽带,这里是世界的最边陲,几乎已经不能算是在世界里了。从这里只能回到众多世界之中,无法再前进、再更远离世界了。玺克正看着世界尽头的景象。 突然,他听见大骂的声音。海上警察气极败坏的对他们挥旗子、喊叫、放信号弹要他们离虫洞远一点,说他们太靠近未知虫洞了。 玺克低头看了一下在默捷号旁边的那个虫洞。这个距离虽然是太近了没错,但以默捷号的能力来说,还不至于开进去。 然后他感觉一阵舒爽的风吹了过来。 船主洛菲司也和玺克一起站在上层甲板。他完成任务以后就不会再当船主了,也想多看几眼。听说诺卡斯特大陆的太阳也是只有一颗的,还曾经消失了几百年,后来才回来。 风吹过玺克,也吹到船主洛菲司。他微笑说:「他们很喜欢你。」 「谁?」玺克皱眉问。他有不祥的预感。 「原始精灵啊。」船主洛菲司顺着风向把一头蓝发拨到脑后,说:「他们在对你说,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可是就要和你分开了,很舍不得。」 「非常好,我不想再碰到他们了。」玺克说。两度把他从高处推落,一次把他的气味送给饥饿魔兽,这些原始精灵表达喜爱的方式让人不敢领教。 一阵强风刮得栏杆发出呼啸声,把玺克推得后退半步,随即站稳。他咧嘴笑,大声说:「现在我两只脚稳稳的站着,你们休想把我推下去。」 「嗯。」船主洛菲司搔搔脸颊,说:「他们要你再站得更稳一些。他们说:再见了。」 「啊?」玺克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吓得蹲下来抱住栏杆。 一阵非常非常强大的风刮着海面,把海水吹起一道高逾二十公尺的巨浪! 巨浪卷起默捷号,把玺克连人带船往前推。 推落进了那个未知虫洞。 眼前的影像瞬间扭曲,变得破碎而难以辨识。耳边一直听到噗噜噜、噗噜噜无止尽的声响,好像有几千个世界同时在冒泡。玺克紧抱栏杆。眼前影像破碎到极限之后,变成了一万种颜色混在一起拉长,看了眼睛会痛,但是要闭上眼睛也没办法。要他放手别抓栏杆也是没办法。 好不容易栏杆的触感从棉花变回栏杆该有的触感,这表示他们已经通过不稳定的入口区域,进入稳定区了。玺克取回身体的自主权,放开手,揉揉太阳穴又按了一下眼周,再奔去找航海长费伦娜。 航海长费伦娜证实他们再次迷航了。他们不知道这个虫洞通往哪里。 ※※※※※※※※※※※※※※※※※※※※※ 默捷号乘着小小一团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海水,在虫洞里飞行。四周看起来全是扭曲拉长的色彩块,构成一个难以辨识形状的隧道。这个隧道好像非常大,有时又好像小到会挤碎默捷号。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回音,没法用音波确认。 桨轮缓慢的持续转动,但并没有实际的推进功效。这里的物理律跟外头不一样,平常的前进方式在这里没有用。他们只能靠着永不减弱的惯性和虫洞自己的蠕动,等着被从另一头吐出来。 玺克开完法师会议,收到坏消息以后,从海图室出来,又遇到瑟连。 「都是你害的!」玺克忍不住又爆发了。 「不会有事啦。」瑟连苦笑说。 「万一这个虫洞没有出口,我们一辈子困在里面怎么办?」玺克知道这些话会引起不安,不能大声说,于是他抓着瑟连的领子,在他耳边低吼。 「唔,肯定是有的。」瑟连耸肩说。 「要是食物吃完了,第一个吃你。」玺克怒道。 「会有出口的,不用担心。」航海长费伦娜打开海图室的门,把这两个在走廊上讨论重大消息的家伙一把曳进来。告诉他们:「我都探测过了。看我们的前进速度,这是一个单向通行虫洞。一定有出口。真正的问题不是我们会在虫洞里待多久,是出口到底在哪个地方?如果是在诺卡斯特界域或其他高度文明界域还好,万一跑到不知道有其他世界存在的世界去,要回来就难了。」 玺克垂下肩膀,在他看来那些彩色条纹一直都是原地扭动:「妳看得出来我们的前进速度啊?」 「我是航海长,不是魔饵助理。搞清楚了就出去,别干扰我工作。还有,别在船员面前讨论这些事,不然扣你们的粮食配给。」航海长费伦娜勾起嘴角。在虫洞里她最大。她挥了挥手,把两人又赶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会在虫洞里漂流多久,也要考虑出去以后能不能补给,粮食和水再度控管。 玺克又饿又渴。其实也不是很饿很渴,只是粮食控管让有点饿有点渴的感觉像是很饿很渴。加上不管往哪看都是那些没有日夜分别的古怪条纹,有时候眼花了还会觉得条纹好像爬到船上面来了。多重打击之下,他趴在上层甲板上诅咒上天、诅咒瑟连、诅咒原始精灵。诅咒的强度如上顺序由强到弱。他像小孩子耍赖一样搥打地板,脚踢来踢去。 除了他以外的人好像都没这些烦恼。渔夫们只要看到瑟连就充满信心。奈莫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他的使魔莉丝娜是恶魔,恶魔向来把跑虫洞当散步的。船主洛菲司说如果状况危急,他可以炸了虫洞,并且搭配一大堆玺克听都没听过的法术,帮他们撕开一条回诺卡斯特的路。这个建议并没有让玺克比较安心。 因为肚子饿和口渴和奇怪的条纹还有忙着诅咒上天和瑟连,玺克很快就忘记计算时间了。 「二十七只骚灵、二十八只骚灵、二十九只海胆,啊,错了。」玺克试着睡觉,但是他身为魔饵助理,打从结晶储藏库被莫若尼丝大王的赠礼塞满以后,他就没有事情可做了。早就已经睡得非常饱了。 玺克翻到正面朝天,从头数起:「一只蒙默、两只蒙默……」 瑟连结束对船员的鼓舞演说,到上层甲板来找玺克。他由上往下低头进入玺克的视野范围内,强壮的身躯给玺克很大的压迫感。 「一大只瑟连。」玺克扁嘴。翻身坐起,两腿往前伸直放在地上。 「一小只玺克?」瑟连笑着回应。 玺克把头转开故意不看瑟连。 瑟连在玺克旁边坐下来,他一脚伸直,一脚弯曲把手肘放在上面,问玺克:「你对山区道路清楚吗?」 玺克把头转回来,瞄了一眼两人腿的尽头。瑟连的腿大约比他长十公分。玺克说:「很久没注意了,怎样?」 「我在想,回到国内以后,我要去追捕拉玛哈。」瑟连眼睛微瞇:「那家伙肯定已经逃亡了。你也逃亡过,我想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 「喔。」玺克应了一声。当初瑟连就是为了保护延押拉玛哈所需的证据,才会被人灌水泥扔到迷途之海来。瑟连赶不回去,拉玛哈八成就逃亡了。 「我想——说不定——可以请你来帮忙吗?」瑟连说。 玺克用鼻子短促的吹气,顿了三秒。他感觉瑟连僵住了,能言善道,刚刚才发表过演说的这个人,好像中了法术变成石像。除非玺克用回答解除瑟连身上的魔法,否则只能一直定在那里。 这个人总算学会开口找人帮忙了啊。玺克在心里暗笑:「可以啊。」 「啊,太好了。」瑟连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 这时默捷号的护壁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的挤压它。颤动幅度越来越大。这是脱离虫洞的前兆。 「真的有出口!」玺克抱住最靠近的栏杆。瑟连站了起来。 栏杆变成棉花的触感,眼前景色碎成片片,不停旋转。 「到底要去哪?」玺克总觉得出去花的时间比进来长。 「艾太罗!」瑟连中气十足的大吼。 「你怎么知道?」玺克吼回去。 「我不知道,可是我确定!」瑟连大吼。 眼前景色大亮起来。白光相当刺眼。栏杆恢复了该有的触感。玺克慢慢放开手,发现瑟连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在离开虫洞的乱流中,他一直昂然站在甲板上,现在也还站在那里。 看瑟连没有动,玺克有点担心,上前问:「你没事吧?」 瑟连眼睛瞪大,直盯着一个遥远的点:「日历。」 「日历?什么?」玺克朝瑟连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默捷号现在在一条大河中间,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繁忙的港口。现在没有下雨,夜晚的天空可以看到几颗星星。默捷号的护壁上面还有很多水珠正在滑落,他们似乎是从水底钻出来的。 港务人员正乘着快艇朝默捷号过来。那艘船上面的旗帜和船身上的彩绘都是萨拉法邑朵的雪花国徽。 这里真的是艾太罗! 第二十三章 不可思议 瑟连视线所指的地方是岸上整排生猛水产店的其中一间,玺克看不到日历在哪里。他看得很用力,也才看到柜台桌上疑似摆着个什么牌子,那也许是翻牌式日历吧。 瑟连大吼一声:「今天是九月十四号,羁押最后一天!」他看到设在下游方向的地标灯塔:「这里是王都附近的……」瑟连说出这个港口的名字。 港务人员一上船就被瑟连抓住领口逼问:「现在几点了?」 「刚过七点!」港务人员看到瑟连的骑士服和骑士徽章,吓了一跳。 船长到了主甲板上和港务人员说话。 瑟连踱步走到了无人的船舷边,嘴里用很快的速度念着达成任务的方法:「从这里过去搭马车要两个小时,八点以前要送到否则来不及审阅,要先联络请法官留下来吗……」他虽然没有盯着谁看,眼神却炽烈得彷佛可以喷出火来。他的表情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轻浮,身体紧绷而不浮躁,像上箭拉紧的弓弦,准备抓准时机射穿敌人。这是瑟连身为骑士,身为与邪恶作战者的面貌。 「我召唤会飞的魔兽出来,比马车快很多。虽然不能飞很远,多叫几次总还可以。」玺克跟在瑟连后面走,说着说着就开始掏施法材料。身为前逃亡者,他的确比较知道怎么移动才有效率。从这里去王都的路上因为密集重复开发,道路弯弯曲曲还很有堵车的可能,飞行走直线距离肯定比较快。 「要飞行的话,让我帮忙吧。」安派特的声音在玺克斜后方出现。 玺克转回头,看到的却不是安派特这个人类。 站在那里的美丽生物在港口打过来的灯光照射下,好像全身都在发光。他的脖子举起来有三公尺高,从胸口到尾巴尖有七公尺长,橄榄型瞳孔的眼睛放出紫光;他的头部像是灵缇,吻部长而纤细,但鼻腔的部分更宽一些。脖子长而柔软,姿态像鹅。头的两边有一双垂下的长毛大耳朵;一身银白色的柔细长毛垂下来几乎触及地面;牠的身体像豹,但四只爪子像狼,而且长着短毛的脚掌比例很大;胸肌像鸟类般十分发达;长长的尾巴像大食蚁兽那样毛蓬蓬的,形状则更加扁平一点,像一把大扇子;从前肢后面一点的背部长有一对又大又强壮的银白羽翼。 「爱斯珀?」玺克问。他早就在怀疑了。 「正是。我是化人师。」这条美丽的艾太罗原生龙就是安派特。他没有使用心灵沟通,直接发出艾太罗标准语的音。明明发声构造都不一样,发音却十分标准。他扬起脖子说:「上来吧,让龙帮助你们。」 玺克乖乖爬上龙背,坐前面抱着安派特的脖子。 「拜托您了。」瑟连坐在玺克后面抓着安派特的背毛,脚卡在翅膀根部前面。 安派特的毛摸起来非常轻柔,体温比人类高一些。玺克把脸埋进他的后颈毛里,闻到甜甜的水果香气。起飞的时候玺克本来以为会很颠簸,因为大型鸟类起飞并不容易,结果没有。体型更大的安派特配合使用造风的法术,没有助跑,双翼一震就垂直升空。玺克也没有感觉到上升的压力,安派特一定又用了别的法术,让玺克移动中和定点蹲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差别。 默捷号一下子就变得很小很小,像是海图室里那个魔器里船只的大小。城镇被他们抛在地面上,他们乘着龙之翼奔向月亮。 ※※※※※※※※※※※※※※※※※※※※※ 安派特展开双翼,乘着气流在云上滑翔。玺克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 云在脚下滚动,像是浪花却又绝不一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在离地这么高的地方,还有一片异世界之海。 安派特飞到云开的地方,降低高度从密集的房舍上空掠过。家家户户的灯光铺成光之地毯,人类造就的地上银河。 换一个角度,玺克来到了他不曾到过的世界。 「太美了。」玺克赞叹。 「喜欢吗?」安派特问。 「喜欢、超喜欢的。」玺克开心到开始迭辞了。 「想常常坐吗?」安派特接着问。 「可以吗?」 「可以啊。你要不要当我的学徒?」 「我吗?」玺克太惊讶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有跟你提过嘛。我因为学徒都不在了才出海。你好像也不知道这次跑船跑完接着要做什么,所以我就觉得说不定你会愿意当我的学徒,说不定你会愿意把我的巢当成你的家。」 「可是。」玺克没再说下去。他想起当时的对话。安派特的学徒因为研究死灵术而离开他,玺克可是个天生的死灵师! 安派特说:「我知道你是死灵师,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滥用你的能力。我觉得你很可爱。你能够发现自己的盲点,有能力察觉别人和自己不同的地方。你学东西的方式很扎实,你是真的在学习,不是只要学历。你还有照顾他人的本能。不容易被发现就是有这个好处。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别人的卧室里。」安派特引用了纳林格船长在莫若尼丝大王思考室里用过的譬喻,暗示他当时也在现场。他发出一阵得意的咕噜声,接着又改换成哀戚的语调说:「还是你不愿意认龙当师父?」 「才不会!天啊,我太高兴了。」玺克张着嘴,却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是瑟连对他说:「加油。」 玺克这才把话说出口。在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时,他感觉眼眶发热。他赶紧眨眼免得眼泪跑出来:「师父!」 安派特师父发出一连串满足的咕噜声。 ※※※※※※※※※※※※※※※※※※※※※ 安派特师父从港口飞到王都只花了二十分钟,找到王都法院的位置则又花了七分钟。他轻巧的降落在王都法院前的地砖上时,是七点四十分整。 瑟连在跳下龙背的同时出声道谢,一沾地就抱着证据包裹直冲进法院。玺克和化为人形的安派特师父之后跟上。 他们走进门口,发现瑟连在走廊一半的地方被一群骑士压制在地。 六个穿骑士制服的男人大喊大叫着扑向瑟连,层层迭迭的把他压在最底下。另外有两个人没参加压制瑟连的行动。 其中一个橘红色短发的骑士手中高举证据包裹,说:「我现在就拿去给法官!」然后和另一个人一起冲向法院深处。 玺克仔细一看,发现压制瑟连的这些人身上都带伤。有人手上包着绷带,有人脚上打石膏,有人露出来的手臂和脸上还有红色新长的皮肉。 那些压住瑟连的人们七嘴八舌的对他逼供。瑟连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给推开,成功在红色地毯上坐起来。他揉了一下泛红的鼻子,说:「你们——全都活着啊!」 其中一个绑马尾,绑绳上串着琉璃珠,表情变化很小的骑士,捏住瑟连的鼻子说:「坏人还没死光,好人哪能先死啊。」 「好痛痛——」 玺克决定不要打扰瑟连和伙伴重逢了。他转身往门口走,安派特师父靠过来搂着他的肩。 玺克刚开始还不太适应这种亲密动作,但是他看了看,在心里再确认一次是安派特师父之后,他就放松下来,露出笑容了。反而往安派特师父那里靠过去。他不久前还把脸埋进这条龙脖子后面呢。 安派特师父对待玺克的方式就好像他只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因为龙的寿命比人类长太多,相比之下玺克和他之间,的确就像是成人和十岁的小男孩一样。 十岁。 十岁的时候玺克刚刚进入黑暗学院,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当一个真正的十岁小男孩。 师徒俩并肩走出法院大门,回到前庭中央停步。玺克把头也靠到安派特师父肩上。安派特师父头两边长长的头发搔到玺克的脸,人形时的他还是有水果甜甜的味道。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讨论着等下先回船上一趟看情况,更之后安派特师父把玺克载回去以前要先去哪买玺克的寝具。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气喘吁吁的拿着魔话笼跑出来,看到玺克的时候眼睛扫了一下,明显是在比对玺克和他收到的外貌描述像不像。他笑出来说:「是玺克先生吗?您的魔话。」 玺克点头,狐疑的用双手接过魔话笼:「喂?」 魔话铃铛传出来的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大人的声音,听起来他在说话的途中还不断抽空用吸管吸布丁吃:「你总算回艾太罗了?这几个月你到底失踪到哪去了?想给你工作都找不到你?」 除此之外,魔话铃铛里还传来因为距离比较远而比较小声的,熟悉的总机小姐哭叫声:「你还要我这个总机作什么?你可以自己去联络他!我是摆饰、是花瓶,我不要同情!」 「喂喂?交待一下吧?你到底到哪里干了什么去了。」局长大人说。 玺克瞄了一眼安派特师父,后者偏着头回看玺克。他到迷途之海去了,那里是一个无法再离世界更远的地方,但那里却没有成为玺克道路的终点。 玺克也偏了一下头,像狗狗那样的。他开口说:「你不会相信的。我在汽油桶里发现圣骑士,在世界的尽头找到师父。」 第二十四章 小碴家访时间 在那之后过了几个月,碴.莫恩斯坦.萨耶弗农,绰号小碴的法律系大学生,收到玺克寄来的信。早晨,他在大学内部的茶馆里拆信阅读。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我提早回国了,不过之前都在忙,所以直到现在才写信给你。我有固定住址了,在……龙巢市龙巢区龙巢路龙巢里一巷一号。是个龙巢。 「一片文明中间有一片屹立不摇的蛮荒,那就是我住的地方。就如同地址所示,那里是龙的巢,就如此一事实所示,我拜龙为师了。」 这句话害小碴差点把嘴里的洋葱圈喷到咖啡里去。 的确法师这个行业比其他职业更容易接触魔兽,但是他们也会很正常的拜个人类为师,怎么会拜到龙为师去了? 信的后面有交待了一点事情始末,小碴皱着眉头把信看完。之后,少部分因为担心,大部分因为好奇,他就趁着假日跑去信里写的地址,家访去了。 一般人对魔兽巢穴的印象,都是在人烟罕至的地方,附近顶多有渔猎维生的小村落,不会跟发达文明住隔壁。但玺克的师父,他的巢穴却是在大城市的市中心精华地段。据说是因为这条龙在同一个地方住太久,四周从鸟不生蛋慢慢开发,不知不觉就繁荣起来了。就算邻居人类数量越来越多,那条龙还是一直没有搬家。 与其说是龙巢在市中心,不如说是市中心在龙巢周围。那座城市也由此命名为龙巢市。 当小碴找到那个地方时,他完全同意玺克在信里对于龙巢的形容。 他左边过去是二十层的百货公司大楼。钢筋水泥建筑用彩色钢架和大型彩绘作为外墙装饰。好几层楼高色彩鲜艳的广告布条、飘扬的名牌彩旗、一大堆写着外语海报、世界重大景点的照片灯箱。文明世界的生活重心都在这里面了。 右边过去是彩色玻璃帷幕十七层艺文广场,利用玻璃角度和彩色磁砖反射产生无尽变化,夜里开灯的样子会更加华贵美丽。里面有歌剧院、画廊等等提升人人类文明水准的设施。还有一大排专卖名家真迹的商店。各种展览文宣,露天展示的合金雕塑,完全就是文明的世界。 眼前,也就是被这两座文明设施包夹的这个地方,是一座高约六层楼,由很多完整的树堆迭出骨架,再把泥土一层一层涂上去,最后黏上干草和叶子做成的蛮荒土山。 顺带一提,这座土山的占地面积比百货公司和艺文广场更大。 土山脚下有个圆圆的入口,周围的泥巴有整理过,表面相当平滑。木板门现在是关着的,外面再用矮栅栏围起来。 门的旁边立着一块和人等高的塑胶牌子,上面写着:「龙.安派特的家.国家一级保护区.禁止捡拾采集行为.谢绝推销。」小碴往前走,看到那块牌子背面,才发现那是警方立在道路边,劝导行人减速慢行用的警察人像立牌。 土山门两边摆着许多花盆,里面种满了植物。有些开着小花看起来很可爱,有些风一吹会发出有旋律的口哨声。有的正在努力把根从盆子里拔出来,可能是打算去散步。种盆栽的人为了阻止它,特别用网子把盆栽整个包了起来。 原始的土山没有门铃,连原始的手动敲击式门铃都没有。在小碴烦恼要怎么通知里面的人他到了的时候,玺克正好拿着浇水壶出来。几个月不见,小碴发现玺克有很大的改变。 玺克穿着白色,没有污迹、没有变形的衬衫,和黑色,没有脱线没有缝补痕迹的长裤,不是多处变色的法师袍。头发还是老样子的长短不一和乱翘,但是看起来没那么毛躁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他现在神情清爽多了,也稳重多了。不像以前老是火星四溅、龇牙裂嘴的样子。 「小碴,欢迎!」玺克咧嘴笑。他忙着浇水,水壶空了以后他拉起小碴的手,带他进屋。 土山里面很舒服,气温和湿度都刚刚好。空气也新鲜没有凝滞感。土层坚硬不掉屑,并不像小碴以为的那样骯脏。摸起来感觉不是像土,而是变成了陶器或玻璃。 玺克说:「龙盖好巢以后会用龙火烧一遍,就变成这样了。」 小碴的脑袋里出现一条龙一面在隧道里爬行,一面喷火的画面。 走了大约五公尺,四周变得宽敞,进到客厅了。这里摆着原木磨平的大桌子和圆木椅。墙边摆着一排装满水果的竹编篮子。一个简单的调理台面向窗户。各种杂物,扫把、水桶等等堆在角落,带来强烈的生活气息。小碴还注意到这里有很多书,非常多书、多到爆炸的书。不管往哪个地方看过去都可以看到书大迭大迭的形成书山。 「这些书都是你的吗?」小碴在其中一个圆木椅上坐下。 「是师父的。他的书非常多。二楼还有一大堆。」玺克笑着问:「要吃甜点吗?」 「好啊。」现在是下午点心时间,小碴的确倾向于吃一点甜的东西:「对喔,你师父是法师嘛。」龙的印象太强烈了,他一时间忘了法师的师父一定是法师。 「嗯,他有大学学历和执照。他读大学的时候还没有魔兽保育法,他去很远的地方读书,没办法常常回来,房子差点被拆掉盖影城。现在法律明定龙巢所在地是保护区,他才能放心跑去异世界。」玺克从柜子上拿出一包淡黄色干干的丝状物体,放进装开水的碗里让它膨胀:「因为是保育魔兽,师父看医生和搭公车都不用钱。」 「喔。」小碴应了一声。他还在观察玺克。玺克看起来很好,比他想象中还好。现在的玺克看起来就像是流浪狗得到好主人饲养。毛洗干净梳开了,皮肤病治好了,肚子填饱了,还学会了找人撒娇玩游戏。气质变得大不相同。不只是丧家犬的样子不见了,甚至出现一股自然的知性氛围。 看来龙对他很好。 丝状物泡好了,变成半透明的条状物。玺克加了冰糖水进去,又放了一堆切片水果,再洗了半颗高丽菜放在内垫圆型铁网的大碗里,一起拿上桌。他给小碴和自己各一碗那个泡出来的东西,把高丽菜放在桌子第三边。 小碴尝了一口,除了冰糖的甜味以外还有股清香,口感滑顺。他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玺克回答:「龙窝。」 「这是建材?」小碴看了一下天花板,有树根穿出来了。他在吃屋子? 玺克解释:「就是龙唾液。他们盖房子的时候都用这个调和泥巴。这属于秘药,对念书念到脑袋要烧掉的人很好。」玺克耸肩,开始吃自己这一碗:「师父脑袋都不会烧掉,跟他每天喝这个说不定有关。」自给自足之类的。 小碴忍住笑继续吃。读法律脑袋也烧得厉害,他很需要。 他们随口扯一些生活琐事。 玺克说:「这附近的开发商老是拿高级水果礼盒过来游说师父,要师父迁走。」 「那个水果很不错,可惜了,我不能答应他们,所以不能收。」 小碴说:「可以想象,这块地值很多钱吧。」 玺克说:「毕竟也住了这么久了,不想搬啊……之前给魔药室扩充了不少设备,师父的薪水被我用掉了好多。」 「可是那些都有必要啊。我也用得上。我们一起精挑细选过才买那些的。」 小碴说:「法师这个专业很花钱的吧?」 玺克说:「魔药还算好的呢。自己能上山的话很多东西花时间就能弄到。那些需要用到精炼成品的学科花费才是真的很大……师父教我写草书和甲骨文……外面那盆用网子罩着那个,会偷跑去吃别人家的猫狗饲料!上次居然爬进别人家四楼的阳台,我跟师父用肉干好不容易才钓回来。」 「再种三个月他就要长牙齿了,到时候网子还要再换更坚固的。那之前我教你制作魔草用的附魔网吧。」 小碴说:「法师就不能种一些最多只会吃蚂蚁的东西吗?我家那一株清厨余的都要戴嘴套,不然连猫都有危险。一直叫老爸把那一株卖了他就是不要。」 玺克说:「种那么安全的东西就不是法师了……师父说我可以去考单项魔法学科证照,证照可以代替执照就业。可是那个报名费,一科一阶就要交一次,又很贵。师父说他可以卖龙毛凑钱。」 「换毛季每天梳毛累积下来也有一笔小钱的。」 小碴说:「最贵的是肚子剃下来的毛吧?那个做成的毛衣是天价啊。龙不喜欢剃毛的,没有好理由绝对不会剃毛,原物料可遇不可求啊。」 玺克说:「……之前我想重现古代魔药,结果炸掉了,整个人变成紫的,师父居然一舌头舔下去……」 「我以为可以舔掉的。」 玺克说:「……你现在用的那个杯子是我烧的,我们在后院盖窑,用魔法火烧,顺便练习控制温度……冬天跟师父出去的时候窝在他的翅膀底下好温暖……没有云的夜晚师父会唱歌,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古钟,很浑厚悦耳。附近民众只要听到师父在唱歌,都会携家带眷过来听,左右边大楼里的人也会跑出来……」 大碗里的高丽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空了。甜点吃完了,玺克带小碴参观屋内。 ※※※※※※※※※※※※※※※※※※※※※ 龙的土山内部分成四层,越往上空间越窄。工作室都设在地面那一层,藏书室在第二层。藏书室里的景像就和玺克说的一样,书非常非常的多。二楼整个就只有这一间房间,整个房间都排满了原木书架,只留下勉强能正面走过的通道。架上直放、横放或是内外双层放,堆得满满的全是书。 「我常常在这里一窝就是一整天。」玺克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发亮,那对他来说是美好的回忆。 小碴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翻看。他虽然不是法师,但是是法师家族的人,他看用字就能判断出来这些大多都是流传已久的魔法书。 他试着把书塞回去,结果不知道是卡到后面的什么东西,只塞进去三分之二就塞不进去了。这时候隔壁的艺文广场露天舞台有音乐表演开始了,玺克喊小碴过去窗户边看。小碴松开手,让书三分之一露在外面的摆着,过去看了一下。他再走回来想把书拿出来重放时,书已经整本好端端的塞回去了。 小碴怀疑这里是不是有自动整理书本的法术,但是看这些书堆放的方式这么随性,展现出主人的个性,又不太可能。 再来玺克带小碴到第三层去。这一层有学徒房间和杂物储藏室。 玺克开门给小碴看魔药工作室。门一打开,又苦又凉的味道就冲了出来。 小碴转身背对门,给玺克评语:「你以后一定会跟我爸一样,被家人要求把工作室搬离家里。」 「很香啊。」玺克不甘愿的说。对他来说这种天然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相反的,化学香气就算不强烈也会让他夺门而逃。之前去隔壁的百货公司看免费展览,在魔梯箱子里碰到有女性喷了香水,害他搭魔梯搭到出现晕车症状。之后只要人多的时候他一定走魔扶梯。 天然的味道和化学的味道对很多人来说没有差别,对他来说是天差地别。龙巢里也从来不用任何带人工香气的用品。他会去消除味道,但不会用别的味道去盖过。 小碴对味道的看法属于另一个群体:「只有魔药师会这么觉得。你试试在身上挂一把苍脏草去约会,保证分手。我大哥之前买完材料,没把东西放回家就直接去约会,才十分钟就被甩了。」 「人类讨厌植物的味道吗?」 玺克回答:「不是每种植物的味道人类都喜欢。」 玺克手叉胸前认真思考,小碴说的这个风险实在难以忽视。 小碴说:「不然你就要找一个神经大条,不在乎怪味的女性,像是我妈那种的。她可以在我爸的药锅旁边一公尺范围内,食欲旺盛的吃东西。」 玺克绝对不想要莱尔诺特女士那种类型的老婆:「那个还是留给你爸吧。」 「我也不觉得他会让给你。」小碴笑说。他转身打算把门关上,却发现门已经关好了。 自动关门魔法?不对,小碴这次真的感到有诡异之处了。 第二十五章 突击龙的晚餐【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玺克带小碴到了最上面一层。第四层很特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盖的,土层会透阳光进来,却很坚固。 因为是顶层,屋顶是倒扣的碗形。泥土手工涂抹,厚薄不均,透进来的阳光也就有强弱变化,有种独特的美感。小碴觉得这些光影变化不会比美术馆里的艺术品要差。 玺克说:「阁楼是调整房子温度用的,所以这里不住人,只用来晾衣服、烤草之类的。」 顶楼确实比较热,也比较闷。 基于同样的原因,这间房间也很少打扫。角落积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一些很旧、断裂开洞没有修理的篮子放在这里。 小碴跟着玺克去看他自制的晒衣架,调侃玺克的木工跟他的施法能力也差太多。这时候,小碴听到那些篮子发出沙沙声。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些篮子旁边的灰尘上面多了几个人类的脚印。 这间屋子一定有问题!小碴表面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心里已经如此认定了。 就他目前听说的部分,那条龙拿到法师执照的时间挺久了。而这座土山屋,又是在他拿到法师执照之前就盖好了的。 老屋多幽灵!就算艾太罗原生龙不吃人,这周围在开发过程中可能没死过人吗?那些争执、利益、和冲突,总会有死过人吧? 尤其现在这里又住了个玺克。这个人天生就跟死者混成一堆,可能会把潜伏沉睡着的家伙全都唤醒! 再说,这栋屋子又是上窄下宽的金字形。虽然这是受限于建筑工法的必然结果,但是金字型的房子在异国文化中一直被认为具有魔法力量,可以超过生死的界限。某个地方甚至流行过把死者葬在金字型的墓地里,说是这样可以复活。 相关的魔法常识不停从小碴脑袋深处涌出来,让他背脊发凉。不是他在说,他这人天生就跟灵异现象处不来。从小到大不管在哪个地方,只要有他在场,不管闹鬼多严重的地方都会恢复正常,任何通鬼仪式都会失败。就连幽灵的近亲骚灵,也是等到非常严重了,空间都扭曲以后他才碰上。 不过他的五个兄弟姊妹们,就针对这一点,算定了弟弟永远没有机会找个真正的幽灵澄清误会,所以卯足了劲对他灌输可怕的鬼故事。 他怕鬼! 「玺克,我们下楼去吧。」小碴抓住玺克的手臂说。 玺克说:「欸?这么快?」 「看是要去隔壁的百货,还是去另一边的艺文园区都好,我们出去散步吧!」小碴非常坚决的说。 「我又买不起,去干什么?」玺克问。 小碴想解释,又想起兄姊们有恐吓过他,绝对不要让幽灵知道你发现它了,不然会被当成目标。不行,他不能说! 小碴说:「不然,至少躲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比方说,你房间总有防护吧!」 「要防御什么?我房间——我有时候会在里面练习呼唤一些东西,所以的确有——」玺克有时会在里面练习小型召唤术和纯幻术。 小碴却把玺克的发言想成了练习召唤幽灵:「不行!那不行!那里也不行!」 玺克想起他们有一间工作室因为用途的关系,有完善的防护法术:「防护的房间,啊,我们练习法术用的房间有防护,要去看看吗?」 小碴说:「好,就那里!」 那间房间在一楼,房间是圆形的,突出土山之外。地面中间现在画着一个通用的能量凝聚法阵。 进到这里面,小碴感觉安心了点。 「这间房间发生过很哀伤的事情。」玺克低下头说:「当初我师父就是在这里发现他的学徒使用死灵术,他们——疑?小碴?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 「不要管我。我已经明白了,法师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小碴脸色发白,表情却正常无比,仍然带着一点变形都没有的标准微笑说。 ※※※※※※※※※※※※※※※※※※※※※ 在这之后,小碴好不容易撑到太阳下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的情况又发生了好几次。他本来想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但是这里实在太可怕了,所以他决定逃跑。 玺克带小碴到门口。 小碴对玺克说:「可惜今天没看到你师父。下次看他什么时候在家,我再过来吧。」 玺克偏着头,停顿三秒,说:「他在家啊。」 「嗯?」小碴不由自主的跟着偏头。 「你没看到他吗?他从头到尾都跟在我们旁边啊,还有开口说话呢。」玺克说。他伸手往旁边一抓,把一个长相像灵缇,眼睛发出紫光的男子拉过来。 小碴根本不知道在玺克拉他过来之前,这个男子人在哪里。 「你好,我是安派特。」灵缇般的男子动动耳朵和鼻子,手举到胸前对小碴挥挥手:「我的存在感有点稀薄,大概跟幽灵差不多。」 小碴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动摇,心里则感觉怎样都无所谓了。他从这对师徒中间挤过去,跨进屋内大声说:「我饿了,我还是吃过晚餐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耶?」玺克跟在后面走进客厅。虽然小碴决定留下来很好,不过这个反应好像哪里怪怪的。 安派特顺手把大门关上。他发现玺克常常一投入研究就忘记很多小事,像是关门跟把书塞回书架上之类的,所以他就养成了帮玺克收拾的习惯。今天也顺手就帮小碴收拾了。 「晚餐,先吃饱。还有,安派特先生,我们聊聊天,熟悉一下吧。」小碴坐在圆木椅上,两手手肘搁在桌面上,立着手臂,把脸埋进掌心里。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露出松口气的笑容。 龙巢市龙巢区龙巢路龙巢里一巷一号没有闹鬼,只是住了一条神出鬼没的龙,和他喜欢炼药的人类弟子。 ※※※※※※※※※※※※※※※※※※※※※ 雄龙养育人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养育幼龙是雄龙的工作。他们从成年离巢那一刻开始育儿本能就开始作用,但是他们却要再多活上三倍的岁数,在雌龙眼中才算有点份量,才可能会有雌龙愿意为他生宝宝。 所以没有宝宝可以养育的雄龙,经常会找上智能与他们相近的,人类的孤儿,带回去扶养长大。算是一则美谈。有些雄龙会就这样一直照顾人类下去,连他扶养过的人类的子子孙孙也一并照顾。就算有了自己的小龙,还是把人类的后代视如己出。 现在的萨拉法邑朵法律禁止雄龙领养人类小孩,不过这无法阻止慈善团体把育幼院开在龙巢旁边让龙就近照顾,或是以人类名字帮龙租房子,然后登记为寄养家庭。不能怪他们钻法律漏洞,善心的家长总是数量不够。 安派特的手段可能是变相的钻法律漏洞手法。不能领养当父亲是吧?没关系,法师可以收徒弟,当师「父」也不错。 小碴怀疑这才是安派特这条龙,跑去读人类法师大学的原始目的。 虽然玺克完全被这条毛茸茸、软绵绵、暖呼呼的魔兽给驯服了,但小碴的看法是接近立法者这一边的,他认为人类最好还是让人类养大。他认为玺克是一个可塑性很高的人,本身又有遭到人类社会排除于外的情形,万一被龙养一养内心就变成龙了,再也不回归人类社会,那还得了。 更别提玺克还是个法师,他真的可以变成一条龙。 小碴并没有陈腐到否认玺克当龙比当人类快乐的可能性,真变成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所以他惟一要做的,就是好好看清楚安派特是怎样的一条龙,他有没有资格当玺克的老爸! 两人一龙一面用餐一面聊聊。 龙家餐桌上的食物都很基本。制作手续不超过三道。占据大部分桌面的是水果和野菜。水果明显比人类种出来的小颗,看起来不像田里那种有照顾的,肉类都是野味。小碴怀疑这对师徒从来没有买过菜,通通从山里弄。 小碴开口问:「安派特先生,您是哪一年出生的?」 安派特有点扭怩的回答:「萨拉法邑朵四年。」 才过一百二十岁不久,以龙来说他很年轻。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他和玺克、小碴几乎同年。 小碴看着安派特把柳橙剥皮以后整颗塞进嘴里咀嚼,这可不是他平常会看到的人类吃法。 安派特问:「你和玺克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换师父出招了。 小碴正色说:「我们是在宴会上认识的。」 玺克听见这个回答,差点呛到。这正是小碴想看到的反应,让他心底有一点痒痒的。刚受过惊吓果然会有想平衡一下的心态。 「那是个很热闹的宴会,很多客人来看女王陛下。不但附近居民全都到齐了,还有记者过来采访。因为参加人数太多了,甚至连法师第一情报部都派人来维持秩序。夜里草皮上架灯光当成场地,最后还演出了一场飞行秀。」小碴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他没有骗人,只是把事实换了说法,每个法律人都很懂这一套。 「喔,是第四焚化炉爆炸案啊。听说现在还在为了要不要原地重建吵得不可开交。魔法垃圾无处丢,骚灵现象在街头蔓延开来。还跑出来一个骚灵王领导骚灵大逃亡。他好像自称海胆人吧?」安派特眨眨眼,又把一颗剥皮柳橙塞进嘴里。 小碴表面上不作反应,其实偷偷在观察玺克。从玺克表情带着的惊讶看来,他没有跟安派特提起过这些事。 「对啊,之后他就换地方工作了。我也回去学校读书。他后来跑到另一个超热闹的地方去。」小碴再试一次:「那个地方实在太重视装潢了。外面有人帮他们把大门雕像每天都换成不同的样子,内装也几乎天天在换材质。因为那地方太大了,他们还要打造小型代步工具在大楼里到处冲撞。那里办演讲的时候在场地里洒了一大堆花瓣,欢声雷动到把两个演讲厅打通成一间。」 小碴刚刚说完,安派特微微睁大眼睛转头问玺克:「你见过诺皮格.史桑?」 玺克把嘴里自家制作的面条吞下肚,说:「我和他交手了几次,几乎算是我杀掉的。」 「天哪,他是先天法师。你这场仗赢得不容易啊。」安派特慢慢的摇头。 「我有老战友在身边,他没有,所以我赢了。」玺克咧嘴笑,用筷子夹起一片烤肉夹进面包里。 听见还有别的人类孩子可以拐来他家,安派特开心的眨眼:「下次请他来吃饭吧。」 小碴想,安派特不像他之前预期的那样,是一条「只知道龙族生活世界事情」的龙。他对人类社会里发生的事情知之甚详,才能猜到小碴在说什么。 这条龙读过充满人类的法师大学,又住在人类的大城市里,这一切经历都没有白费,他确实相当融入人类的社会。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热心公共事务,追逐最新流行最新情报」的人类,至少也还接近于「大隐隐于市的人类」。 应该可以放心的让他照顾玺克,不至于把他照顾成一条龙。 正想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叮当声。小碴知道这里没有门铃,疑惑的看玺克。 玺克解释说:「有棵魔法植物踩下去会响。踩的方式不同响的方式也不同,可以当暗号。」 安派特走出去,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份报纸。 小碴看到上面写着「龙族新知报」。 安派特坐下来打开报纸,抿嘴认真的阅读。这副样子让小碴联想到,某些会跑去国际会议场地外面举牌抗议的人类。 安派特看一看,突然喊出一句:「真是的!」 玺克靠到安派特旁边一起看同一个版面:「怎么了?」 安派特忿忿不平的说:「议员和外宾交谈的时候居然把我们龙翻译成外语的鬼集嗑!那种魔兽是专吃小孩的耶!太不尊重我们了!都跟他们抗议多少次了还这么做!」 玺克也皱起眉头:「啊,真是太过份了。怎么办?用抗议信撑爆他的办事处?」 安派特说:「可恶。我要寄信到市府信箱要求他们更正。」 「那个上次寄过了,这次改寄总理信箱吧。还是寄到大报去?像是……」 小碴边吃边看着这对师徒热切的讨论龙族译名议题,就和人类在讨论教育、人权、环保等等各种社会议题时的样子是一样的。 没有问题。玺克就算让这条龙带,他也会关心社会现状,而且勤于参与社会活动,像是联名要求政府为龙族正名—— ——不对。 小碴仔细的想了想,不对。 「玺克,你怎么以龙的身分在参与社会活动啊?」 本集完 短篇一_圣洁之盾的骑士们(上) 神说:「你给我去度假。」神坐在窗户附近的办公桌後面,一头红发乱糟糟的。祂有坚毅正直的脸部线条,却配上有些邪气的眼睛,带点冷血的气息。祂不是那些洋人宗教里崇高无比、创造世界和最初的人类,要求人类具备祂所要求的道德操守,尤其是必须相信是祂创造了世界的神。祂也不是艾太罗人平常说的,那些不遵守人类的规矩,无法捉摸的非人事物。这个神是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年轻一辈骑士的神明,众人的领导者,班纳图。他比瑟连矮(是瑟连太高不是他太矮)一些,翘着二郎腿对瑟连降旨:「就这样。」瑟连的办公桌在班纳图旁边。他的桌上文件和办公用品很整齐,上头却杂乱的扔着几包猫零食。有一个笔筒被推倒了,里面的笔还跑到桌子底下。瑟连是回来拿文件的。他顺便把猫咪弄倒的笔筒收拾收拾,然後就听到班纳图降旨了。瑟连拿起猫零食,发现猫咪自己把包装弄出了一个洞,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吃掉了。他转向班纳图说:「我是不是听漏了哪一句?你前一句是说最近人手不足。」「是啊。不过人手不足不是因为人不够,是外力介入人力调度,强迫我们用人不当,才变得人手不足。我发现你累积了一堆假没补。」班纳图是管理职,所以桌上的公文山特别高。还有用各种五颜六色资料夹分类的文书,塞满了围着他办公桌的三个大柜子。瑟连看着这个场面,觉得似乎有点像是某些被称为「机窝」,盖在战斗机周围防止空袭时爆炸伤到机体的三面挡墙。班纳图的气质也真的有点像战斗机。「很多重要的工作都还在进行啊。」瑟连说:「像是——」瑟连话还没说出口,班纳图一面埋头工作一面就说了:「莫斯玛五屍命案不是你擅长的范围,你对懦夫型的犯人没有理解力。跟光明之杖一起展开的轰岚海调查计画你没有资料解析能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叫你帮忙去国外追回经济犯嘛,又要担心你不懂国际条约。要当公关的话你说话又太无厘头了,能不让你见记者最好就不要见。」「我说的话明明就很有条理啊!」瑟连发出不平之鸣。他说的话背後都是有思维的。「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条理不算条理。条理是为了和别人沟通才存在的,只存在你脑袋里是没有用的。」班纳图毫不客气的回应:「你这人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太少了。」瑟连决定寻求其他同伴的支持,他转向另一个办公桌後面的夥伴。那是一个染了一头桂竹绿头发的年轻骑士。他和大多数骑士一样,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但是他的骨架缺乏棱角,肌肉变得不明显。如果不是穿着一身骑士服,旁人可能会误认他是文官。瑟连非常坚持的说:「泰若,我们需要人手。」绿头发的泰若抬起头,微微一笑:「班纳图怎麽说,你就怎麽做。」「啧,我忘了笋子是班纳图的信徒。」瑟连转而寻求最後一位夥伴的支持。最後一个夥伴站在门旁边,目光朝向走廊。这个年轻男子不知道是在观察什麽,却也没人在意他到底在干嘛。他周围的人都很习惯他这样了。他肤色较深,衬得他的大眼份外明亮。他绑着高马尾,发饰上串着很多木头和琉璃材质的珠子。瑟连对他说:「阿寇儿,你觉得班纳图说得对吗?」阿寇儿过了一秒才转头看向瑟连,面无表情的反问:「他有说什麽吗?」泰若把脸埋在文件里大笑起来。「就这样敲定了,你给我到这地方度假。」班纳图拉开抽屉拿出地图,指着一个在萨拉法邑朵南端的度假胜地,那里写上了日期记号,就在不久後:「不要迟到了。」瑟连走到班纳图旁边看地图。那份地图是一份计画表的附属物。瑟连把计画表拿起来看,他总算知道班纳图要作什麽了:「公主接下来要到这个地方度假。」「是你要去度假。」班纳图笑说。瑟连觉得班纳图这个笑容,跟一种名为豺狼的生物有异曲同工之妙。※※※※※※※※※※※※※※※※※※※※※瑟连收拾行李,执行班纳图指定的度假任务。这个度假胜地虽然在萨拉法邑朵最南端,仍然算是凉爽的。瑟连出身於寒冷的山岳地带,放下行李後他穿着短袖就上街了。这个地方的房子都不超过三层,抬头可以看到大片蓝天。墙壁、屋瓦都使用鲜艳的颜色,展现出所谓的「异国风情」。到处都是旅馆、游泳池、酒馆、餐厅等等各种娱乐设施。瑟连很肯定他嗅到了赌场的味道,本国可是全境不准开赌场的。既然他是在「度假」,他还是暂时先不管。他走在彩色的花砖道上,看人力车载着游客跑过。小孩骑着矮脚马,让大人牵着逛街。一片祥和的景色。瑟连先买了五串烧烤和一整条烤鱼、两只烤花枝,再买大杯现打果汁,一包加了蛋的葱油饼,一笼小笼包,两份牛小排,这些东西通通都会被他一个人吃掉。他边走边吃,东西一下子就没了,他想着要再买一些食物,四下张望寻找中意的小吃摊时,看到路边有两个奇怪的小女生。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这里是高级度假村,生活花费远比一般住宅区要高,这里只会有存够钱过来度假的人,或是平常就有钱到天天在度假的人。两个小女生不太可能自己存钱过来度假。他们穿着正流行的风格,但剪裁低劣的服饰,也不像是平常就天天在度假的人。不只如此而已,正正当当(不考虑钱的来源正不正当的话)过来度假的人,不会像他们这样,对着四周的大人带有敌意。他们看别人的时候,那并不是对於别人「或许是坏人」而有的戒心,而是「只要是大人就有可能会干预我」这种针对成人的敌意目光。两个逃家少女。这里随便喝个瓶装果汁,要价就是首都的四倍,逃家少女在这种地方撑不久。瑟连决定介入。※※※※※※※※※※※※※※※※※※※※※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和瑟连的预料完全相同。他面对一大串的「变态」、「臭大叔」和各种新兴或传统的脏话洗礼,在少女的推打和指甲猛抓攻势下完成出示骑士徽章的流程,再把他们两个送去警察局。途中不断有好心的大人过来关切,确认瑟连是不是绑架犯。最後在一堆人围观下完成护送少女至警察局,交给穿制服的员警的工作。两名少女在警局里双手交握,展现出一种团结一心对抗大人邪恶力量的态度,对着瑟连和警察咆哮:「装什麽好人啊!大人不过就是比较会赚钱而已,因为这样就跩起来了,只要我们会赚钱的话——」「大人不只是比较会赚钱而已,也比较知道怎样避免为钱毁了自己。」瑟连从他们其中一人的口袋里搜出一张写着魔话号码的小卡,上面写着:「轻松赚钱,月入三十万,年轻美眉经济独立的最佳方法。」瑟连把小卡交给警察:「是仲介**。」两个小女生在瑟连找到那张卡的时候,突然都闭口不敢说话了。他们很清楚那是什麽,但显然没有大人那麽清楚後果。瑟连叹了口气,说:「让我告诉你们,接下去会发生什麽事吧。你们还没赚到第一笔钱就会被先被强暴。然後他们会限制你们的行动,让你们每天不断给比我臭好几倍的老头提供性服务。一天十人只是基本数量,我还听过有要求两倍以上业绩的。人数没到你们连饭都没得吃。你们根本不用想联络别人来救你们,你们连太阳都看不到。那些人会拿香菸头烫你们的身体,也会传染性病给你们。你们能不能避孕还要看那些人的心情。你们都要免费为老板服务——」「只要有钱就好了!」其中一个小女生尖声回答。「不会有钱的。」瑟连说:「这上面写的收入,只是为了骗你们主动离开大人保护网,进到他们手里的诱饵。你只要一天不接客,老板就会藉此扣光你的钱。你能每天接十几个客人,连续过这种日子多久?月事来不能休息,打胎也不能休息,只是生病就更不用说了。就算你死撑着工作,他还是可以找别的理由扣你的钱。笑容不够灿烂、内衣不够性感、蹲下的姿势不对——他们还会对你施打毒品,让你想逃也没办法。你知道那是什麽东西吗?」两个小女生缩了一下。政府应该有教他们那东西不可以碰,已经有无数人被那东西毁了人生了才对,他们却显出一副这只是大人的无谓恐吓的态度。瑟连瞪着他们说:「只要打过了,以後不常常打就会生不如此,你如果不打,就会觉得全身都是蚂蚁在咬你、在钻你的皮肤。你需要施打的量会越来越大,那东西的花费,把这几个叔叔的薪水翻上三倍,迟早也会不够付。你怎麽赚钱都不够用,而且你的身体会因为这样坏掉,你用来赚钱的美貌很快就会比癞痢狗更见不得人。」其实这种形容还太温和了,吸毒几年以後的人,看起来都可以不化妆直接演殭屍片了。「到那时候你不但没有钱,还欠老板一大笔钱,因为**、吸毒,你想回到原本的生活也不可能了。」「至少——」其中一个小女生哭着说:「会有人爱我。」瑟连深深的叹气,他看不出这整个过程哪里有真正的爱。※※※※※※※※※※※※※※※※※※※※※社工接手以後,瑟连留在警局里,跟这些不同体系的同行一起吃便当。其中一个警察说:「我敢保证不用半个月,他们又会拿着另一张仲介**小卡出现在另一条街上。他们会一试再试,直到我们来不及阻止为止。要是运气差点,被卖到国外去,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另一个警察半念半唱的说:「年轻人无法想像自己的死亡。」想让年轻人知道自己正迈向毁灭之路,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总是无凭无据的以为自己不会死,连带的,也以为自己不会染病、不会遭抢、不会被那些就是看上年轻人缺乏远见这点的邪恶大人盯上、吞食。瑟连用红烧肉和白饭填满自己的嘴。先不论**合不合法,不管在哪个国家,雏妓都是非法的。由於未成年人比大人好骗、也比较好控制,会挑未成年人当目标的人肯定都有打算利用这点,并不存在着没有剥削的未成年人**情况。会媒介未成年人***大人,百分之百都是坏人。虽然很想终结这个问题,但现在却是社会风气在制造出想被坏人骗的孩子,警察不过是最後一关的守门人,对此无能为力。听说在另一个洲所谓的「先进国家」里,情况还比萨国更严重。「谢谢招待。」瑟连把便当全部吃下肚,和他的满腹牢骚送作堆。※※※※※※※※※※※※※※※※※※※※※吃饱以後,瑟连沿街继续买东西吃。他边买边往公主下禢的饭店前进。那间饭店名为「爱芭娜」。是外国大集团在本国开设的,彻头彻尾「异国情调」的饭店,几乎可以让人忘记自己人在萨拉法邑朵,不过不一定会觉得自己人在某个特定异国。当初听到公主要入住这间旅馆的时候,团里一片骂声。这里头一堆外国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一个个身份前科不明。没人希望公主的保全任务变成国际问题。明明就有保全配合度高的本国饭店,这个公主就是死也要住外国风情的饭店,一定要看到是外国面孔为她介绍房间才爽。在班纳图骂声连连的那时候,阿寇儿倒是有替公主说句话:「她又不是王位继承人,死了没什麽差别,没必要还把她绑在王室规矩里,这样她也很痛苦的。」这位公主的皇位继承顺位非常非常後面,皇位掉到她头上的机率大概跟陨石砸到她的机率差不多。本来他们也没必要出面护卫她的,都是「那家伙」要求的。那时候班纳图的回应是:「她生在王室就有义务支持本土产业。而且她要是出事,受到质疑的是我们!」听起来两人都有理,於是瑟连决定不思考这个问题。他走到爱芭娜饭店门口,看着这座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到庸俗等级的建筑物。那个屋顶好像是好几个比较知名的建筑风格乱凑起来的,装饰物的比例大到显得沉重。门口有两个异国风情的知名代表物,纯白色「天使」像。当然这些长翅膀的人类都是洋人面孔。他走到两座天使像中间,在那里找到第一个同伴。笋子泰若在那里,他穿着格子衬衫和深色西装长裤,是很正常的便服。但他一头绿毛本来就已经很醒目了,他还用皇宫门口站哨的姿势,站得像宪兵一样端正。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他。瑟连上前问:「出了什麽事?」「我被迫在门口担任便衣警卫,隐藏身分侦查。」泰若面无表情的说。「我从没看过这麽可疑的便衣。」瑟连说。泰若还是面无表情:「我觉得,我身上好像挂着一面写着我是骑士四个大字的三明治广告看板。」「我能看到。」瑟连说。用心看到的。「你为什麽不蹲下来哈根烟、嚼嚼口香糖之类的?」「我试过了。结果那家伙说:你当警卫的不好好站在门口,是在搞什麽?大白天的偷懒啊?只有像这样站他才比较不说话。」但是平民不会站这样,泰若已经彻底放弃隐藏身分了。「烦人的家伙们。」瑟连说。热爱妨碍别人工作的当权外行人,在政府里有一大群。越是全面外行到根本没有擅长领域的人,当权以後越爱「详细指导」别人怎麽做。泰若很清楚瑟连说的是哪些人:「就是。国防部已经沦陷了。如果不能挡下骑士团改制法案,我怕我们连独立调查权都会失去。」「那需要团里的老人动起来,积极阻止才行。」瑟连压低声音,耸肩说。不过当那麽多人在注意他们的时候,压低声音好像意义也不大。泰若附耳对瑟连说:「他们还守着上一代那一套,不想参与政治游戏,我们却为此动弹不得。骑士义务并不包括把权力交给一群只打算用在不当用途上的人,好让民众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什麽都不能做。」瑟连点头同意,问:「所以现在内勤是阿寇儿在负责?」泰若说:「对。真是可怕的指派。」阿寇儿跟泰若的岗位应该交换才对。瑟连彷佛要出任务般认真的说:「我去看看他。」「拜托了。」基於对同袍的了解,泰若可以想像阿寇儿必定正处於需要呼叫支援的状态。※※※※※※※※※※※※※※※※※※※※※瑟连通过检查哨,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个人提到阿寇儿的时候都露出同情的目光,不过他们自己都有很多麻烦了,没法过去帮忙。瑟连一路找到调度室。这里本来是给客人的双人房,骑士团徵用这地方,摆了好几大张桌子,挂上一大排叮叮作响的魔话铃铛。房内地上处处是文件,瑟连走路还要小心别踩到。瑟连刚进来时一时间没有看到人,根据他对阿寇儿的了解,他开始在地上的文件山里搜寻。找了一阵子总算看到一双腿从文件山底下伸出来。那堆文件山看起来像是把文件堆成十座三公尺高的纸柱,再弄倒造成的。瑟连把那些文件移开,阿寇儿躺在那里,无动於衷的说:「太可怕了。」「我也觉得。」瑟连帮忙把文件叠起来。要是是泰若在这个岗位上,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泰若可以让这个地方井然有序,轻易就能找到要的东西,绝无文件山崩之虞。瑟连指着一叠文件柱说:「这叠是啥?」这叠东西能够好好的叠着,一定是因为没有人碰过它。但是它上面却又盖着「非常重要」的大红章。那个章是一个长方型红框框着那两个字。红框的上缘有展翅的老鹰图腾。团里没有「非常重要」的章,只有玫瑰图腾的「重要」章,而且很少出现,一旦出现必定极为重要。「那家伙提供的特别提防对像资料,要求每个参与这个任务的人都要细细研读。」阿寇儿说。考虑到这些东西是随便装在大纸箱里,被送货员粗暴的扔在房间地板上,甚至还撞倒了几座文件柱,导致地面上的文件洪水泛滥更加严重,阿寇儿还有把纸箱打开,把它拿出来叠好已经很客气了。「那家伙们」大概以为,只要是他们给的东西,骑士们就该千恩万谢的收下,并且当成传家宝。瑟连从第一张开始翻看那是什麽,才看三张他就决定用跳的了。这样一座高达两公尺的文件柱,居然只讲了一个人的资料,那就是公主正在闹离婚的丈夫尔塔。这一大叠资料是关於尔塔这个人一生中所有细节的纪录。天知道他们滥用了多少抢来的权利才弄到这些东西。里面从寄给朋友的明信片,到每天晚餐吃什麽。从他上幼稚园到结婚时去哪个区公所登记,通通都写在上头。瑟连不明白给他们看尔塔幼稚园毕业时和同学拍的合照,还有告诉他们尔塔因为忘了在帐户里存足够的钱而有信用卡迟缴费用的纪录,这种事到底有什麽意义。条列式的写出他在回家路上买了什麽品牌的卫生纸和通水管的药剂,这种事又有什麽必要。这种无用琐碎资料的爆炸大集合,多到根本读不完,也抓不到重点。这种未经筛选处理的原始资料,对讲究快速反应的第一线人员来说一点用也没有。瑟连用圣剑固定文件柱,小心的把最底下一张抽出来,总算是找到「为何这个人需要特别提防」的根据报告。只有一行字:「众所周知,男人会对抛弃自己的老婆怀有怨恨,所以他一定会想杀米罗卡公主。」瑟连深深的觉得,其他同伴没有花时间阅读这座文件柱真是太好了。他把这张纸放在最上面,以便确保所有试图从这座文件柱里得到一点资讯的人,都会立刻明白这是浪费时间。为了避免纸被吹走,他把一个钢杯压在最上面当纸镇。阿寇儿继续徒劳无功的试着把文件分类,但他天生就没有整理卧室以外地区的能力,尤其整理文件更是他的罩门,结果只是把文件弄得越来越多叠,却没有建立起任何索引系统。「你去看看班纳图吧。我想他会有些指示要给你。」阿寇儿说。瑟连帮阿寇儿在房间里整理出一条走道以後才离开。不知道阿寇儿可以维持没有被埋住的状态几分钟?※※※※※※※※※※※※※※※※※※※※※瑟连继续和一路上的同伴打招呼,每个人提到班纳图时都一脸气愤,但他们自己也有很多生气的事,没法帮上忙。瑟连在厨房找到班纳图,他们当中最优秀的指挥官。班纳图被指派的工作是「监视装盘的人有没有在盘子里藏东西,或是把厨房的刀偷偷送到餐厅去。」「那家伙本来想派我试毒。」班纳图穿着厨师服对瑟连说:「但是我们有专业的试毒人了,而且他不会除此之外的工作。」班纳图指了指站在不锈钢调理台旁边的瘦高法师。他每道菜都吃一点,还用魔器和一种只有十公分长的法杖插在菜上面检查。班纳图说:「结果那家伙就派我检查盘子底下,反正不管怎样,我就是出不了厨房。」瑟连点头:「那我能做什麽?」「去餐厅看着公主。」班纳图说:「整个体系都被搞乱了,除了贴身护卫之外,其他地方那麽多洞你一个人也补不起来。」瑟连会意的点头。恐怕已经不是有洞,而是门户大开了吧。※※※※※※※※※※※※※※※※※※※※※瑟连前往餐厅,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个人提到米罗卡公主时都摇头叹气。饭店附设餐厅铺着红地毯,乳白色没有支撑功能的装饰圆柱包着金边,四方一共三十六面墙上全都是外国神话的彩绘壁画。骑士团要保护的米罗卡公主正在里面用餐。瑟连从门口往里面看,看到「那些家伙们」包围了米罗卡公主。「那些家伙们」包括皇宫总管(「人工世袭制」,法律上不是但结果是的世袭职位)的宠儿,就是这个人要班纳图坚守厨房;某大臣心爱的儿子,现在的职称好像是什麽督察之流,反正就是不作事只负责挑毛病,而且越会指责别人看起来就越了不起的职位,就是他把能确保内勤井然有序的泰若派去门口;还有一个地方议员,这人在政府里同样有一位握有权力的「提拔者」,他是阿寇儿惨遭文件山掩埋的祸首。除了这几个,还有其他人,都聚成一群,装出优雅的样子喝着饮料,秀着名片,互相恭维。餐厅被这群狐假虎威的狐狸大集合包场了,没有人类在。瑟连戴好骑士徽章,站在餐厅里不显眼的角落。米罗卡公主大约三十岁,穿着一身淡紫色长礼服,露出一双浑圆的臂膀,和其中一些「那家伙们」同桌。在铺着白桌巾的方桌上面,她正在食用的餐点看起来像是鱼肉,上面有黄黄绿绿的酱汁。奇怪的是,鱼肉还不到女孩子的巴掌大,却放在一个比脸还大两倍的盘子里,即使加上装饰用的雕刻蔬菜,还是留下很多空间。艾太罗人都喜欢把盘子装满,无法理解这种故意让盘子空着的作风。这张桌子上理所当然的不会有艾太罗的代表性餐具筷子。她十分优雅的用刀叉吃东西。瑟连在角落站了很久。默默的听「那些家伙们」不断炫耀自己强大的执行力、说自己有多擅长管理,底下的人全都钦佩他们的判断力,而不敢有第二句话。米罗卡只是偶尔「嗯」的应个一声,瑟连甚至怀疑她根本没在听。但是「那家伙们」对此比米罗卡跟他们讨论还要满意。对着公主大放厥词而对方不回话,彷佛他们有能力让王室成员噤声的错觉,似乎带给他们一种自己是人上人的优越感,话说得越来越起劲了。他们开始大谈他们根本没有接触过,也显然没有作过任何功课的公共福利政策。他们提出各种光是实行其中一项,每年烧掉的钱就足以从平地盖起一座城市的津贴,同时坚持这些全都是「绝对必要的东西」,却没有一次提起过要从哪里生出这笔钱。说得彷佛国库的钱不是靠人民纳税和缴罚单来的,而是天上掉下来的,而且一旦不够的时候,天上还会继续掉钱下来,却不会通货膨胀。在瑟连脑袋开始放空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高级西装,打着领带,装扮非常正式的男子,捧着一大包用亮面包装纸包着的东西,穿过门口的检查哨进来。瑟连认出那个有点油亮,又有点畏首畏尾的男人,正是「那些家伙们」最为担心的刺客:公主的丈夫尔塔。瑟连并未冲上去,现场的骑士也都没有行动,他们都有看到门口的同伴对他们打出「已经搜身完毕」的暗号。既然尔塔身上没有危险物品,公主也没有申请保护令禁止尔塔靠近,连吩咐底下人挡着尔塔都没有,没理由禁止丈夫和妻子会面。但是「那些家伙们」显然觉得他们才是对的,他们开始尖叫:「刺客!有刺客!」尔塔眉头一皱,低声骂:「乱说!」瑟连密切注意米罗卡的反应。她停止用餐把拿着刀叉的手靠在桌沿,对着尔塔面露微笑。虽然不算是友善的笑容,更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反应,但她显然不觉得尔塔有危险性,再说,有刀的人是她。「那些家伙们」开始骂起对上流社会来说相当不合宜的脏话,还不是对着刺客,而是对着骑士们骂:「你们怎麽可以让他进来!他是头号危险人物,你们有没有常识啊?」骑士们当然有常识,特别是刚刚负责为尔塔搜身的那几个,他们面露期待的微笑,看着尔塔走近米罗卡。尔塔抓住包装纸,一把扯下,露出里面的东西。「那些家伙们」尖叫着找掩蔽:「救命啊!」玫瑰那能让女性愉悦的特殊芬芳,在餐厅里散开来。包装纸里是九百九十九朵大红玫瑰的花束!这麽多的玫瑰撑出一个将近半球体的花团,用金色的缎带和银色的纸包装,高雅而且气势惊人。尔塔对着米罗卡说:「我爱你。」然而,具有常识的骑士们看到米罗卡的表情,顿感大事不妙。米罗卡仍然维持着并不友善的笑脸,放下刀叉(骑士们松了一口气)起身上前,双手接过花束。尔塔的眼睛微微睁大,带有期盼的神情正要浮现时,米罗卡右手一抬,用玫瑰花束狠狠的砸尔塔的头!花瓣乱飞,也有整朵花乱飞,花香浓烈。米罗卡再次抬手,狠狠的又砸了尔塔一记,大骂:「你以为只要砸大钱我就会原谅你吗?」还好这些玫瑰的刺都除去了,否则可能会见血。米罗卡一次又一次的狠砸尔塔,尔塔只能慌忙的用手去挡。米罗卡越砸越大力,尔塔只好拔腿转身往餐厅外面逃。米罗卡一手持花束,一手提起裙摆,竟然以一双细跟高跟鞋,大步追杀穿平底鞋的男人。她气势汹汹的追赶尔塔,一路上吓得服务生和客人都往两边逃。身为以守护他人生命财产为己任的骑士,瑟连想拯救那位不幸男子,但是「那些家伙们」在餐厅里尖叫乱窜,让他寸步难行,恐怕不把这些人全部打晕,他就出不去。於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米罗卡和尔塔离开他的视野范围。 短篇一_圣洁之盾的骑士们(下) 当米罗卡和尔塔一前一后的越来越远离瑟连时,调度室里的阿寇儿也遭遇危机。他听见楼下有人喊救命,就按照标准程序,透过魔话铃铛问同伴们怎么回事,要不要支援? 在铃铛对面的人回答之前,其中一个惊慌失措的那家伙冲进调度室,对阿寇儿大吼:有紧急状况!有刺客!不!有炸弹客!有强盗!有贼!有鎗手! 到底有什么?阿寇儿愣愣的问。听起来怎么像是有一支军队闯进来了。 骑士同伴从前线回报正确资讯:没事,夫妻吵架啦。 夫妻吵到像是两军冲突?需要支援吗?阿寇儿努力回忆这种情况的标准处理程序,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可能根本没有。 不需要。前线同伴淡然回答。 这时候那家伙大吼起来:需要!怎么会不需要? 阿寇儿回忆眼前这个那家伙是哪一个家伙,好像是老爸当将军,自己在洋国家念了什么博士学位,回来当了什么顾问的家伙。 阿寇儿对魔话铃铛说:有人强烈建议提供支援耶。 谁?骑士同伴问。 那个。 喔,那就支援好啦。骑士同伴以某种默契听懂了阿寇儿指的是哪个。 什么叫作支援好啦!骑士们都决定接受建议了,那个那家伙还是不满意:这种态度、这种态度!这种——你们以为这样可以保障公主的安全吗? 阿寇儿努力的思考那个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这种倒反又倒反的高超修辞法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他思考以后对着铃铛说:有人强力表示这样也没办法保障公主的安全,所以你们努力吧。就不派支援了。 怎么能不支援!那个闻言大骂起来。 不做没差的事。阿寇儿回答。阿寇儿只是盯着那个看,除了因为看人所以自然抬高的眉毛之外,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看在那个的眼里,却勾起了大量关于羞辱的记忆。那里面包含了大量他自己抬起眉毛(也必须抬高下巴,虽然阿寇儿没有但他没发现)看人,表达自己对对方不屑的场面。阿寇儿看起来就像是模仿他的这个姿态。还有某位女性抬高眉毛看他(还必须挽着新欢的手,阿寇儿当然没有但是他没发现),以表达他已经被甩了的记忆。阿寇儿看起来就像是在模仿她的这个姿态。 那个立刻认定阿寇儿绝对不是单纯的抬高眉毛看他而已,这是明显的羞辱行为,没有别的可能了!毕竟,那些没有嘲笑他的人,全都会对他笑,这人没有面带笑容就已经是对他的污辱了! 那个伸长双手,面目狰狞的扑向阿寇儿。 阿寇儿立刻抬手准备叫出圣剑。虽然班纳图千叮嘱万交待,不管再怎么火大都不可以殴打那家伙,但这次不是因为火大,是正当防卫。他也没打算殴打他,他打算砍他。 结果那个自己的脚绊到一段躺在两迭矮文件柱上面,中段悬空的魔话绳,整个人往前扑。他以展翅飞翔的姿势在空中张开双手挥舞,又勾倒了瑟连翻过,两公尺高的文件柱。瑟连放在柱顶上当纸镇的钢杯掉下来,正中那个的脑袋。 那是骑士团的特制大钢杯,其实可以说是锅子了。 那个躺在地上不动了。 报告?阿寇儿转向魔话铃铛,还是通着的:调度室请求支援,需要会处理脑震荡的人。 由于房内安静下来了,阿寇儿可以听清楚外面传来的声音。 米罗卡公主一路追杀丈夫尔塔,下楼朝着饭店大门的方向冲。由于那家伙认为公主必定属于爱用魔梯、从不走楼梯的阶级,把楼梯间的骑士全都调去看守那座会自动升降的方盒子。他们两人从楼梯间往下冲,一路上完全没人阻止,倒是吓到几个拿着水桶上楼的清洁工。 在饭店门口,至为无辜,怎么看怎么不像平民的泰若还维持着宪兵站姿,思索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窘境。 这时候,他看到其中一个那家伙搂着一位年轻女子的腰,朝大门慢慢的晃过来,边走边乱摸。 泰若脑内的那种东西资料库回报,眼前的这个那家伙不属于和他们直接相关的一群,但是他是搞媒体的,能够在大众面前抹黑他们。 那家伙身边的女伴穿着清凉,露出一双光溜溜的修长美腿。下半身打扮和当地气候相符,上半身却穿着一件寒冬用的厚外套,热到脸都发红了,却不肯脱掉。 泰若脑袋里那颗不常发警报的警铃响了起来。连这颗迟钝的警铃都响了,这肯定有问题。 他听见那家伙对女伴说:米罗卡公主现在住在这里,等一下我把妳介绍给她认识…… 泰若上前一步:大人,请留步。 什么?那家伙的鼻子皱了起来,对泰若露出凶狠的表情。 不知道您是否知道米罗卡公主的维安措施?泰若说。他不想等这个人都带着女伴到餐厅门口,才被骑士拦住。那样他会比在饭店门口收到建议更为火大。 当然,泰若很清楚,他在这里收到建议一样会火大,这种人别的不会,就是会火大。 泰若继续说:要会见米罗卡公主,必须提出身分证明……他尽量简明扼要,配合对方的脑袋程度的解说过安检流程,最后又补上一句,给对方台阶下:我想您当然已经知道了,希望您原谅我的多事。 那、那是当然的!对方很配合,转头对女伴说:准备好妳的身分证,放心,凭我的身分,他们不敢拦妳。 泰若心里暗暗叫好,看来可以平安解决这件事。 女伴把胸部往那家伙手臂上一挤,娇声说:那,为什么还需要检查,直接过去不就好了吗? 没办法啊,骑士团就是这样啊,啰哩巴嗦的。那家伙说出泰若期待的回答。 女伴甩开那家伙的手,背对他生闷气:我看你只是吹牛,你根本搞不定骑士! 我不是——那家伙脸涨红了,他对着泰若低吼:你以为我会带一个危险的人去见公主吗? 照规定—— 泰若根本没机会把话说完,那家伙大吼起来:然后你们是不是还要对她搜身,脏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女骑士会—— 泰若根本没机会解释女性的搜身由女骑士负责,那家伙接着吼:你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泰若很想说: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吧!但他很清楚这样明天的新闻就会出现骑士团刚愎自用,拒绝外界忠告。只好把话往肚里吞,改采标准游击程序:我无法作决定,你要去问上头的人。上头的人打太极的能力一般都比较厉害。 差不多在这时候,尔塔从大门阶梯上面冲下来,冲过泰若和那家伙中间。他惊恐、狼狈的模样彷佛是遭到狮子之类的猛兽猎杀。 救命啊!尔塔躲到泰若后面去。那家伙惊讶的停止吼人。 怎么了,谁要杀你?泰若认出这个人是米罗卡的丈夫。 猛兽米罗卡后面跟着一大群骑士,出现在门口阶梯上面。米罗卡举起花束,对尔塔叫嚣: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那家伙在一秒之内发现现在正是个表达立场的好机会,他对公主说:唉,您为他生气真是太不值得了,不如和我的女性朋友一起喝杯茶,消消气吧。 米罗卡瞪了尔塔一眼:也好。 最为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是平常,米罗卡应该不会接受这样的邀约,至少也会先让骑士过滤一下,但是因为尔塔在场,她为了刺激尔塔,故意立刻接受邀约。她先对身后的骑士吼:不准跟过来!让他们全都僵在台阶上,自己则走下阶梯,故意非常非常贴近那家伙的女伴,好显示自己对这个决定毫无悔意,对着女子露出友善的笑容说:妳好,我该怎么称呼妳呢? 我是制裁者。女子冷声说。 自称制裁者的女子从她厚重的上衣里拔出一把手鎗,鎗口指向米罗卡的胸膛上。 瞬间跳进泰若脑袋里的想法是:不合季节的上衣果然有问题!接着是:这鎗下去没救的! 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比这两个想法都要早出现,那是他身为骑士所受的严格训练,产生出比思考更快的反应。 在制裁者寒着脸把手伸向大衣时,泰若就已经行动了。米罗卡挡住了动线,他没办法碰到那把鎗。他扑向米罗卡,把她撞倒。 鎗声响起,泰若感觉有股力量一瞬间把他的左手往后猛推,像是被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和米罗卡一起倒地。他没空检查自己是不是中弹了,触地瞬间放出圣剑,一支青绿色的竹枝出现在他手中。 制裁者的脸绷紧,举鎗对着他们,泰若准备挥剑砍人。 那家伙却在这时候冲进他们中间,遮蔽了泰若的视线。 不要伤害公主!那家伙面对制裁者,张开双手大喊。 泰若才想大喊不要碍事呢!这个距离以那把鎗的口径,钢板都可以射穿,他是想和米罗卡用同一颗子弹串起来吗?这样挡住视线,泰若想只毁掉武器也变得不可能了! 泰若只能把那家伙和制裁者一起砍开了。此时一个穿着蓝色骑士服的身影自空中落下,精准的一脚踩在制裁者持鎗的手上面,让她发出的子弹嵌进地砖里去。 那个骑士落地后一个转身,一拳打中制裁者下巴,同时踢对方膝盖后方,把制裁者打到离开地面,在空中停留了一下才重重落地,鎗也脱手了。 骑士们赶到,制服制裁者,并且把鎗枝收走。 那个从天而降的骑士是阿寇儿。他面无表情,威风凛凛的站着。他从位于三楼的调度室窗口跳下来。做出这么惊险的行动,他只是没事一样的朝泰若走近一大步,站在泰若前面说:流血了。 泰若看向自己的左手上臂,他看到上面的衣服破了一大片,露出一道血红的撕裂伤,边缘还有一块块黑色的焦皮。他开始觉得痛了。 那家伙忙着对四周大声强调:要不是我勇敢的站出来,公主就没命了! 制裁者被压在地上,大声叫嚣:不公平!为什么妳结婚时那么多名牌设计师送妳衣服,妳还可以随便闹离婚! 尔塔走向米罗卡,本来是伸手要拉她,米罗卡却跳起来抱住他。尔塔也回抱她。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抱了很久。 泰若深深的叹气。而阿寇儿还是没有表情。 混乱安定下来,封口令也下达以后,现场交接给了另一群人,年轻的骑士们可以休息了。 这次事件虽然是个痛骂骑士团无能的好机会,但是因为牵扯上几个那家伙的明显失误,特别是刺客居然是那家伙带来的,根据那些家伙们不成文互助法则,整件事将会以维护骑士团声誉为由不予追究。 瑟连在走廊上碰到正要前往调度室的班纳图。他首先注意到,班纳图左腿上有个小男孩,用无尾熊抱着树干的姿势,手脚并用的抓住班纳图。 瑟连说:你脚上有只无尾熊。 班纳图回答:我知道。 这个小男孩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圆圆的脸,穿着模仿大人西装样式的薄长裤长袖,甚至还打了一条用魔鬼沾固定的领带。他有点婴儿肥,直视大人眼睛的样子相当讨喜。 瑟连问:这是哪来的? 班纳图低头问绿眼小男孩:你妈妈呢? 绿眼小男孩伸手指向餐厅方向。米罗卡和尔塔正在里面一起用餐,另外还有一大票侍者在里面照料那些家伙们。 喔,妈妈在工作啊。瑟连说。看来,绿眼小男孩是这里工作人员的孩子。 绿眼小男孩看着瑟连,眼睛眨啊眨的。过了两秒,他松开抓着班纳图的手,走到瑟连脚边,用同样的姿势攀到瑟连脚上。 啊。班纳图轻叹一声。 瑟连和班纳图接着找到阿寇儿。阿寇儿让接班的人费了非常大一番功夫才完成交接,而且接手的人觉得其实没有阿寇儿也没什么差别,全程把他晾在旁边,只让他负责把已经排好顺序和分迭的文件弄整齐。 呦,情况怎样?班纳图站在调度室门口,朝蹲在地上的阿寇儿挥手。 觉得很累。阿寇儿把手放在膝盖上撑了一下,站起来,面对班纳图说:我宁可从三楼跳下来一百遍也不想再做这个工作了。他看到瑟连腿上的绿眼小男孩:你脚上有三指树懒。 可爱吧。瑟连问:笋子的情况怎样?听说他受伤了? 在没事的范围内。阿寇儿回答。没事就是记者没兴趣,不用担心见报的意思。 他现在在哪? 医务室…… 在三人交谈的时候,绿眼小男孩放开瑟连的脚,很慢很慢的,像豹子压低身体靠近猎物一般走近阿寇儿,紧紧抓住他的脚。 三人低头看小男孩。班纳图苦笑,瑟连挑起一眉,阿寇儿面无表情。 三人在医务室找到泰若。骑士团专用的医务室本来是放杂物的仓库,现在骑士们在那里面放了躺椅和一柜药品。 泰若左手上臂包了一大包,坐在椅子上休息。三人进来时他第一时间就看到阿寇儿腿上的异样:你的绑腿形状有点奇怪。 阿寇儿回答:左边轻了点。 伤口怎么样?班纳图拉了另一张椅子,在泰若旁边坐下。阿寇儿自动走到门边站岗。瑟连选了个跟班纳图有一点距离,却又能知道对话内容,算是旁听席的位子,也拉了椅子坐下。 泰若抬起左臂转了两圈,眼睛稍微瞇了一下: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班纳图没有看漏泰若发出的疼痛讯号。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语调异常平缓,说:由于那些家伙的愚蠢,所受的根本不该受的皮肉伤。他显然是生气了:泰若,我想你的状况不妙。 泰若的头稍微垂了下来,静静的听。 班纳图说:你恰好在状况爆发的前一刻,采取了可能使危机不会发生的行动。如果那位女性先搜身才能接近公主,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刚好在事情发生之前,提醒了那家伙必须进行这个程序,这让那家伙们非常不高兴。 更糟的是,就是你本人救了公主免于死亡。你身兼预言者和英雄的身分,犯了那些家伙的大忌。 泰若说:只有瑟连有资格在台面上这样作。圣骑士有媒体豁免权。媒体豁免权的意思是,媒体不会说瑟连的坏话,不会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朝坏的方向解释。除非他贪污渎职的情况达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否则萨国的媒体传统上都把圣骑士当成好人好事代表,不会加以抹黑。那家伙要抵毁瑟连很难,其他骑士就没有这种优待了。 班纳图说:是啊。压力很快就会下来了吧。那家伙们怕我们把事情经过掀出来,应该不敢明着来。但是那家伙们又非常害怕你会为了成为国民心目中的英雄,把他们的失误说出来——换作是他们一定会这么作,所以他们都觉得别人不可能不这么作——所以他们会先下手为强,设法封你的口。目前机密情报的判断还是团里的权力,他们不能干涉,不能用骑士规章要你闭嘴。所以他们应该会采用把你调到远离中央地方的方式恐吓你,对你表示:班纳图模仿那家伙们的口气,用尖锐古怪,却又努力压低来制造很假的庄严感的声音说:你看我们有权这么做,如果你还敢说出去,我们会做得更过火的喔。模仿完后,班纳图换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真的觉得受够了。 老一辈围捕逃亡犯人的时候,他们担心的只是走哪条路,才不会被犯人预先发现。现在,我们担心的却是媒体的转播车会不会先一步大大方方的开过去,让犯人看了就知道媒体已经就位准备拍逮捕场面了,警察要来了,快跑! 老一辈抓毒虫,要担心的是对方会不会持有鎗械强力抵抗。而我们除了这个之外,还要担心他的上下线会不会有议员的儿子,抓了会害团里下半年的预算消失。 当初受训的时候,我们全副心力都在学着怎么对付坏人。结果现在每次发生案件,我们第一个问的却不是谁负责抓这个案子的坏人?而是谁负责应付地方议员和媒体? 我们把犯人压在地上上手铐,有犯罪嫌疑人保护团体追究他身上的瘀青;笋子差点被鎗打穿,他们还是只会追究犯人身上有瘀青。我怀疑,他们选边站的原因是犯人可以杀他们,而我们不行。 上一代骑士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进行训练。我们这一代全年度都在工作,假都积了一堆没放,还被嫌不能随传随到。 现在那些家伙还借口骑士团资讯不透明,想强制我们接受他们派遣的督察,这样下去迟早他们会要团长位子由他们的人选空降。他们还想废除骑士一定要有圣剑的规矩,说是这样人力更充裕,我怎么看都是他们想给安插人当团长铺路。要不是他们拨一大堆警方的工作给我们,人力怎么会不够?该扩大招募人手的是警方! 一般人要成为圣洁之盾骑士,要先入团成为骑士生,接受包含如何呼唤出圣剑的各种训练。如果期满时还是不能呼唤出圣剑,那就不能成为骑士,通常都会转入军警系统。反之如果呼唤出圣剑了,那就终身都是骑士,圣洁之盾不接受退团。 叫出圣剑不是容易的事。它和所有者的灵魂、理念密切相关,并不是只要多花时间就能作到。正常情况下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骑士生转入军警系统。偶尔也会有离开团里的骑士生,在人生经验丰富了以后圣剑成形,回到骑士团里成为骑士。 如果废除圣洁之盾骑士一定要有圣剑的规矩,入团门槛会大为降低。其他门槛都是那家伙们可以靠权势操弄跳过的。幸好本国人已经习惯了骑士就是有圣剑!没圣剑的是假货!民意无法接受,否则大事不妙。 这种种危害圣洁之盾的举措,并非因为那些家伙们跟圣洁之盾有什么过节,纯粹是因为政府里以追逐权力为目标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那些人也会彼此互相争斗,但是对这种人来说,他们怎么做都管不到的骑士团显然是共同敌人,尽一切可能破坏骑士团,是不需要特意结盟,他们也会团结起来这么作的事情。至于骑士团失势之后,那份权力真空是由谁取代,到时候再说。 世局正朝着越来越乌烟瘴气的方向前进。班纳图真的不相信,上一代骑士对他们说的:骑士要超乎政治之外,维持独立。除保护民众所需之力量,不控制任何人。这样的信条在这种局面下还能维持下去。 照这样下去,很快的,他们就要当议员的走狗了。 看着泰若手上的绷带,班纳图咬牙,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管莱尔诺特女士怎么说,我们这一代的骑士团方针一定要改变。我们要有能抵抗这种事的权力。 就算手上干干净净的不去碰钱和权,这两个让人类世界运转的基础却不会放过我们。就算为自己的高洁自豪,民众需要我们的时候却只能回答:对不起,我要先问问法院准不准。这种只能旁观别人作恶的骑士,和圣骑士厄海所对抗的邪恶有什么不同? 站在门边的阿寇儿摆了一下头,看向班纳图:做良心认为对的事,是骑士的价值所在。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你。 瑟连也举起一手,好像宣誓一样的说:我很久以前就是班纳图挂的了。 班纳图看向泰若。泰若微收下巴,直视班纳图的眼睛,微笑说:我不需要回答吧?他可是班纳图的头号信徒。 我会把团里搞得乌烟瘴气喔。班纳图皱眉,乱抓自己的头发说。为了让骑士团取得权力,他用的手段肯定不会比那些家伙们高尚。他会搞出很多骯脏事,会游走甚至是故意跨过法律界限,他会把形像和伦理都拿去喂狗。骑士团在接下来的权力斗争里一定要获胜,为此他会不择手段。 要给后世骂就一起骂吧。泰若挑起一边眉毛:我可以想象那些自以为高洁的家伙会怎么说。说你破坏骑士团的良好传统,说你搞差了风气导致堕落。我们很清楚,再不行动,骑士团很快就要废了。后世的人有意见,他们自己再来改革吧。我们现在,连骑士精神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 阿寇儿说:泰若说得不错。我们只是凡人,只能顾好眼前。 班纳图的眉头舒展开来,绷紧的脸放松了,露出笑容:你们会是我的亲信,要有跟着我见识各种灾难的心理准备啊。 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铁定会惹麻烦了。泰若说。 骑士生是先在各地与军方合作的训练营里接受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能撑过这一段的人才集中到骑士团的学校去。 这群人就是在骑士学校里认识的。还很快就上了被莱尔诺特女士特地点名训话的黑名单。 瑟连指着班纳图说:集训的时候,每次都是你煽动我们半夜翻墙出去吃宵夜。莱尔诺特女士还以为领头的是我! 班纳图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因为你最想吃啊! 笑意爬上了阿寇儿的嘴角:所以轮到班纳图当教官的时候,骑士生会从哪翻墙都知道,还在那里设魔法陷阱陷害人。 最让我吃惊的是,居然还真有骑士生能通过魔法陷阱吃到宵夜,后生可畏啊。班纳图苦笑说。他还真不知道是应该处分他们不守纪律,还是称赞他们好厉害。最后他决定只要那些小鬼没在外面喝酒,他就假装不知道,只是默默的每天把陷阱难度提高。 一伙人笑了一阵子,然后班纳图收敛笑意,正色说:以后的路不好走。 我跟你到底。放心吧。嗯。泰若、瑟连、阿寇儿回答。 班纳图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心里满是某种让他感到踏实的东西。这对他这个口才便给的人来说是很少见的情况。过了一阵子,他感觉到有东西在拉他的袖子,低头看到是绿眼小男孩。绿眼小男孩盯着班纳图看。班纳图顺口问他:长大以后要不要当骑士啊? 人家说我长大以后会当骑士团长。他们说那个位子迟早会是你的。我不想要。绿眼小男孩嘟起嘴:他们叫我要听他们的话,长大以后也要听他们的话,当团长以后也要听他们的话。我不要这样。 啊、该不会是议员的小孩?阿寇儿问。预定未来要空降的骑士团长。 不管你是谁的小孩。骑士,只要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班纳图盯着小男孩晶亮的绿眼睛说:骑士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绿眼小男孩眨了几下眼,说:你当团长,我就当骑士。 这可怎么办啊?瑟连掩住嘴偷笑。 这下不努力不行了。班纳图也掩嘴,却是看向窗外。 泰若问:昆诺王子待在这里没关系吗?昆诺王子指的显然是绿眼小男孩。 瑟连愣了一下:王子? 班纳图气定神闲的,报出绿眼小男孩的来历:米罗卡公主和尔塔的独子,正要从厨房后门溜出饭店,被我逮住顺便保管。逃家失败才出现在班纳图腿上的。 我还以为米罗卡没有孩子!瑟连激动到忘了尊称米罗卡为公主。看他们夫妻吵架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需要顾虑孩子。彷佛他们没有孩子,不管怎么吵都不用担心孩子受伤一样。而且有孩子的父母,竟然把孩子扔了自己在餐厅开宴会,双亲和好宴都没把孩子找来! 泰若说:我听说米罗卡把他锁在房间里,只叫服务生按时送餐点过去。显然他找到方法出来了。 保母呢?没有保母?瑟连追问。把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关在房内,实在太过份了。 班纳图说:上一个保母希望米罗卡公主为了孩子,努力修复和丈夫之间的关系,不要闹离婚。她和雇主聊天时这么说,就被开除了。显然公主不希望有别的保母来教她该怎么办。 难怪他要逃家。阿寇儿说得很小声,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来骑士团吧。瑟连大步走向昆诺,,蹲下来,平视昆诺坚定的说:班纳图会确保你在这里有人疼。他想起了那些逃家少女,是怎么样的家庭环境导致他们选择了不可能有好下场的道路,瑟连不得而知,但他察觉眼前的小孩子,或许会作出类似的选择。这个世局需要改变——他们必须改变这个世局。 班纳图长长的叹气:我压力越来越大了,笋子! 在?泰若本来低头跟瑟连一起看着昆诺,闻言猛然抬头。 你给我去涅库卡密纳。圣洁之盾年轻一辈骑士的神明,班纳图,对笋子泰若降旨。 泰若听了,一愣之后就会意的点头。涅库卡密纳现在陷入可怕的战乱中,那个国家的骑士团圣照之日也因此缺席这一届的国际骑士双年会。 班纳图翘起二郎腿继续说:上面一直在找人去涅国观察局势,没人要去。我去跟上面说,你一定能得到任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那家伙就拿你没办法。另外,你也要在当地建立起人脉,把那边都摸透,以后可能会用上。 艰难的任务马上就下来了。阿寇儿笑说。 我的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泰若身体后倾,开玩笑说。 来不及。班纳图笑说:口头卖身契已经签了。阿寇儿、瑟连,你们两个也别想逃。 瑟连缩着脖子抬起肩膀,对昆诺王子说:这一行很有趣吧? 昆诺眨眨眼,像小食蚁兽宝宝趴在妈妈背上一样,爬上瑟连的背。 短篇二_跳吧,男孩子要加油! 小碴受学长之邀参加一场高水准的联谊。事前他听说这场联谊是美女如云、男人都是绅士,充满高雅举止和美食的菁英联谊。而就他本人现在在现场的感想,除了美食和参加者的确是菁英(学经历都很漂亮)之外,其他都没有实现,特别是第一项。大概他的美女标准和主办单位之间有很大落差。 他充满恐惧的看着(男人们)声称最漂亮的那个美女。那属于所谓的模特儿这个靠美貌吃饭的行业。据说她也算是挺火红的,请她拍照要价不低。但是在小碴看来,她就是一副带皮骷髅。瘦到小碴还以为她是刚从哪个饥荒国家过来的难民。一问之下她竟然还在节食! 小碴脑中浮现一幅让人非常想加以实现的景像:把那个女人绑起来,拿一条塑胶管插进她嘴里,伸到胃里,然后把各种营养食材打烂加蛋加葡萄糖液各种东西,一直给她灌进去。这女人需要用这种方式对待! 还有一个女孩名叫碧丝,疑似刚刚才从魔界过来,语言习惯跟恶魔一样不会用我,总是说:碧丝觉得啊……碧丝想要……碧丝……更可怕的是,碧丝不但眼睛画得非常夸张,瞳孔还大到不正常,那张脸的比例看起来超像非人类。小碴后来才知道那叫角膜放大片。因为放得太大了,小碴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看哪里,总觉得毛毛的。她的腰是沙漏形状,类似蜜蜂。不是传统赞扬美女时那种蜂腰,是真的蜜蜂形状好像会断掉的腰身,用束腰硬勒出来的,小碴不由得怀疑里面没有内脏,而肋骨可能也少了一两对。 这场联谊的女性妖怪辈出,男性也不遑多让。沙拉上桌没多久,有个男的表情非常糟糕的冲去厕所。之后小碴在走廊上碰到那个人,问他:你还好吗? 那个男人的回答是:不好。女人吃东西的样子太恶心了。 小碴还没感觉到异样,附和说:老是要男人帮忙剥虾子,的确很讨厌。 才不是这样!那个男人低吼:女人根本就不该吃东西的。你什么时候看过女神在大萤幕上吃东西吃得津津有味的?这种丑态真是太恶心了! 小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超恶心! 餐桌成了邪门歪道的讲堂。眼前正有一个非常虔诚信仰洋人真神教的男人,在进行毫无根据的预言。由于高级菁英份子有一大堆都在洋国家留学过,读书的时候顺便被同化,这一桌的真神信徒还不少。 将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升华为精神状态。人类会不再需要吃饭,也不再需要睡觉。他没有说还需不需要排便,显然他有非常重要的理由必须忽视这件事。神会亲自出现在人类面前,告诉我们现在人类的罪行是如何的不可原谅。他下一句马上和上一句的不可原谅产生矛盾:并且原谅我们,让我们分享他的不朽,和祂一起永生。 某个女孩子大概是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开口说: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变成了巫妖,然后和一只大巫妖一起把地球炸成精神状态。 讲道男以一种性别歧视的和颜悦色说:当然不是这样啰。真神和巫妖是不一样的。由于反驳他的人是个女孩子,他根据一种从洋国家吹过来的不良风气,把对方说的一切都当成玩笑话,不考虑女性会认真思考的可能性。 那个女孩子也知道对方不会认真看待女性的发言,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把气氛弄僵,所以她满脸笑容,发表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论:都一样会复活。事实上,这世上会复活的东西,除了巫妖就只有殭尸。 现场人们的反应分成明显的两派。一边窃笑,另一边则是因为信真神,认为复活是神迹,所以愠怒。这些信真神的人,都受了洋人文化中较恶劣的那部分洗礼。他们在那里所待的时间恰恰好够他们学会洋人的坏习惯,却不足以让他们将该文化中真正美好的部分纳入心里。他们和那些低劣部分的洋人一样,认为女人是智能低于男人的生物,不可与之认真,所以也无法反驳她。 只能贬低她。 唉,女孩子就是这样,没办法啊。传道者说。他耸耸肩,用不屑的表情说:女孩子本来就笨,听不懂很正常! 女孩子怎样?那个女生刻意追问。她知道这些人虽然抱有女孩子比较笨这种观念,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个观念在洋人国家,也是大声说会引来围剿的错误观念。更别提在拥有多位开国女杰的萨拉法邑朵,完全不能容许这种说法。 有些男人打量传道者的目光已经变了。他们可以默默的接受有人在餐桌上传教,但是不能接受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那些虽然也在国外读书,但是学到较多真正的洋人文化的人,也都开始对那些人露出不满的眼神。 传道者不吭声了。 这时候小碴还没真的注意到那个女孩子。 后来又冒出一个男人,开始批哩啪啦的批评本国的知识份子是多么的不如外国人。他引了一本外国学者写的《知识份子论》内文说:不愿意显得太过政治化、害怕看来具有争议性、需要老板或权威人物的允许,是为知识份子的腐化。他装出很有智慧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都是艾太罗文化造成的。 那个女孩又开口了,她冷声问:那个作者是洋人? 是啊。那个男人骄傲的说。彷佛引洋人的文章使他成为另一种高于本国人的民族。 那个女孩说:他是看到自己国家的知识份子腐化,才写出那本书的。你为什么把一个针对洋人社会的批评,说成是我国文化造成的? 小碴听了,心里大声叫好。太精采了。 那个男人接下来用一大堆转移话题的招数,掩饰他的失误。 从这时候开始,包厢里的人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派。大家的交谈内容天南地北、包罗万象,却能够依照双方采用不可相容的逻辑思考这种标准分成两边。 一方聊天的内容是: 经济大崩盘的原因在于……这与先前银行过度放贷现象的关系……法律的执行上有漏洞,立法速度经常赶不上新名称金融商品……不可能有预防性立法,法律是先有犯罪才有法条,因此不可以把法律当成维持社会运作的惟一力量……大量生产的商业模式在只看单一商品的情况下似乎是让生活更容易,但是生活整体所需金钱总量却是年年上升。这种道路真的能带给人类幸福吗…… 比起化妆,更重要的是要会卸妆!妆卸不干净,皮肤受伤,又继续上妆的话,到时候发炎还不好好照顾会留疤……减肥过度胸部会缩水还会垮。尤其是发育期不吃,没有足够养份好好长成女人的话,减肥根本没有意义……运动比节食更重要,运动才能产生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的效果,一昧节食会瘦到不该瘦的地方……来历不明的减肥药不能吃,肾和肝吃坏了人生就惨了…… 都用相同色系装饰房间虽然有整体感,但也会缺乏亮点……室内设计在商务场所和起居空间的原则完全不一样,绝对不能搞错。商务场所重要的是好看和气势,起居空间是实用至上。这是客人在一个地方会使用几年的问题。家一住就是好几十年……像是大型卖场、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动线设计和摊位数量就非常重要……绝对不要忘记设厕所。这个忘记会变成国际笑话! 其实要去国外念书与其先在国内学好语言,要是有钱的话,直接去国外学语言快多了。那个环境会逼你学,不然连饭都吃不到……明明都拿着外国学历,进到他们餐厅还不会点餐,真是丢脸极了! 爸妈是没办法的事。在家里只能讲感情,不能讲道理……家暴绝对不能容忍,会打人的一定要离婚!不然哪天被打死都不知道。老是看到亲人被打,对小孩的伤害比单亲还大…… 另一方的聊天内容是: 都是政府没说的错!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这样做会出问题?他们当初为什么没写在银行法里?现在才在那边说要银行帮忙债务重整,国家没规定的东西,当然是政府买单啊!凭什么是我们要吃下那些卡债?根本不必同情那些借钱的人,还不都他们自己不努力才会这样?吃不饱又怎样? 跟你说喔,她上次听广播买的那个减肥药很有效!她才一周就瘦了五公斤。不会缩水啦!医生都骗人!妳也来试试……还有这个给妳抹在脸上包准变白。没有标成份是因为这是秘方啊…… 我就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老是——老是要改我的作品!你们看看、这哪里不好了?这明明就设计的很可爱啊!他们说摊位数不够,没办法把所有摊贩都放进去,可是我的设计有观景台,我的设计都是为了游客着想,他们却为了要摆摊位,把观景台给砍了!就算是夜市也应该要优雅啊,观景区是必要的! 不会说外语一样可以在外国学校毕业啦。那边都很多我们国家的人,跟本国人住一起也有照应嘛。去找萨人社区住啊,一句外语都不用讲就能过得很好了。成绩那个总有办法的。反正重要的是文凭嘛,能少费力是最好的。跟自己人在一起最自在了,干嘛一定要交外国朋友? 蛤?你爸把你的信用卡帐单拆开拿去付掉?这是侵犯**,太过份了,告他! 我爱他!他一求我就没办法生他的气。他说他这次真的会把酒戒掉,真的不会再打我了!我爱他,我想帮助他!他会变好的,我相信他! 这两方的人乍听之下似乎是很普通的聊天,其实已经进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敌视状态。 小碴属于前一团人里面比较少发言的一群。那个让小碴激赏,把真神和殭尸相提并论的女孩子也是这一团的。那两个被她挑衅的人则是另一团的。 当这两团人的讨论进入同一个主题,导致两团的人出现交流时,就会爆发冲突。前一团人习惯互相提出不同的意见,专挑对方的盲点提供看法,而后一团人习惯对方(至少表面上是)同意自己的意见,并且绝不提及可能的盲点,这两种交谈模式无法共存。 大部分冲突都会以前一团人懒得再和对方辩论下去,放个台阶给对方下就算了。后一团人也高高兴兴的下了和平收场。 这个惯例却在这两团中各有一个女孩子在同一主题发言时,一度变得无法收拾。 发言的后一团女孩子自称为小萌儿,她要大家都这么叫她。在进入引起争端的议题之前,她的发言纪录包括了:人家喜欢在迷你裙底下穿丁字裤。我睡觉都不穿衣服的,这样很自然!内裤?当然也没有啰。我超可爱,我靠可爱就可以征服世界了!我的体重是四开头!讨厌!你们这些男生都只会色瞇瞇的看人家! 前一团发言的女孩子名叫嘉赫娜。有位男性试图当场替她取绰号,并且用以取代她的本名,被她严厉的驳回。她的发言纪录包括了把真神和殭尸相提并论,以及:不要轻易说别人碰到烂老板不辞职就是懦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为交到男朋友,结果发现对方是同性恋,真的很尴尬。不过接受现实吧,这就是人生。至少还没结婚!不要在没睡饱的情况下发言,会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 这场吓得男人们全都闭嘴的论战,是从小萌儿的一段发言开始的:垛毕罗噩洲国家是重女权的,相较之下我们因华亚缘洲就不讲这件事。言下之意是洋人的国家比萨拉法邑朵及其同洲国家更重视女人的权益。 不完全是这样。嘉赫娜开口了:垛洲国家之所以特别发展起女权,是因为他们有此必要。之所以会发展出女权这种概念,就是因为之前严重的女人无权,为了修正这一点才发展出来的。 由于小萌儿先前发言时,对洋人高度文明的赞美全都显现在脸上,而一提到本洲就面露不屑,彷佛这么作并不会同时污辱到出身自本洲的她自己,嘉赫娜忍不住又补充:在他们的骑士精神发扬光大的那个时代,他们街上男人拖着老婆的头发走路还是既常见又普通的事。而且他们女权那时候能够发展起来,也不是凭空突然觉得啊,我有母亲和姊姊,我应该尊重女性。是因为上次大战他们的男人忙不过来,非要依赖女性的力量,才只好听听女性的要求。 其实小萌儿可以把嘉赫娜这段话当成是单纯的补充史料,不带任何反对她的意思,毕竟她也没有说出洋人是因为自己有母姊才发展女权这种话。然而事实上,嘉赫娜的观察一点也没错。小萌儿心里就是把洋人当成了天生圣人的民族,他们会发展女权绝对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和姊妹应该被尊敬,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拖着女人的头发在街上走。于是嘉赫娜的补充说明就完美的戳中了小萌儿要害,激怒了她。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做的比较好!小萌儿用这句我指的是现况,掩饰她其实以为洋人一开始就比较优秀这件事。 也没有比较好喔。嘉赫娜笑答。 小碴本来的座位,在他离开去拿食物时被人占走了。那个占走他位子的男孩和(本来)坐在小碴旁边的女孩看对眼了。小碴当然不会不识相的把位子要回来,他就端着食物走向空位——嘉赫娜左手边的位子。 于是小碴在近距离观察嘉赫娜说话的表情。嘉赫娜有一双很美的,像猫又像虎的眼睛。她有娇小的鹅蛋脸,整个人也很娇小,但不会让人有发育不良的感觉。在一般女孩里她算是美女,但并非那种特别艳丽的类型,不适合从事演艺工作。若以时尚界标准来说不算好看。她有一头显然从出生至今都未染烫过的红棕色长直发,披在肩上散发出自然健康的光泽。现场的女性都会精心打扮,就算不露胸,也会露出腿或上臂。她却是穿着合身、长度直到脚踝的青蓝色连身长裙,里面配上一件薄薄的长袖上衣,整个人包得密密实实的。她也没有化妆,只抹了一点唇蜜,配上简单的项链。 她发表意见的时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这种表情小碴很熟悉。较常出现在冲刺事业的男人脸上。在他们全心投入的时候,当他们做的是他们喜爱而决定奉献人生去完成的事情时,都会出现这种活力充沛的表情。 而在女人身上,小碴曾经从他母亲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妈妈是高阶骑士,整年都在和邪恶作战。在她终于要逮到一个追捕已久的犯人、或是解开一桩悬案时,她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嘉赫娜乐在其中。 嘉赫娜愉快的说:事实上垛洲国家的玻璃天花板问题比我们严重多了。 一听到玻璃天花板这个特殊词汇,小萌儿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充满了逮获猎物的自满。她以为嘉赫娜是打算用没人听过的词汇假装自己很有学问,其实她根本不懂玻璃天花板是什么,甚至,小萌儿觉得更有可能的是,根本就没有玻璃天花板这种东西,嘉赫娜在装腔作势! 小萌儿所想的虽然是低级吵架时人们常用的手段,但却不是嘉赫娜的本意。当小萌儿充满自信的反问:什么是玻璃天花板?并且期待看到对方张口结舌时,嘉赫娜迅速、明白的回答了。 在职场里有男性和女性做同样工作,具有同样的贡献,男性的薪水却普遍比女性高的现像,这称为同工不同酬。另外,女性不管才干如何,升迁时升到某个高度就上不去了,男性却可以一路升到最顶层。这个挡住女性,彷佛有无形天花板一般截断其升迁之路的情况,就叫作玻璃天花板。 因为真的有玻璃天花板,而且嘉赫娜还很懂,导致小萌儿感觉自己丢了很大的脸(其实没有人这么认为,旁人只觉得她找嘉赫娜补充知识)。这使小萌儿进入暴怒状态。 本来还有些男士想要转移话题,改为讨论女孩子喜欢花还是蛋糕?之类的轻松话题,此时看到小萌儿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最好闭嘴。 身为男人,如果想要平安的活在世上,有两件事务必遵守:一是,不要惹火正值生理期的女孩子,女孩子在这段时间里特别容易杀人。二是,女人和女人战起来时,男人不要妄想调解。 男性社会和女性社会有一项基本原则差距极大,就是关于敌对这回事。曾经有科学家观察野猴社会,发现公猴和公猴早上打了一架,很可能晚上就在互相理毛了。但是母猴和母猴只要打过一架,一辈子都不会和好。 女人与女人间的敌意是无法化解的,非要厮杀到一方彻底崩溃为止。介入的男人会一并被撕成碎片。 嘉赫娜两次发言正中小萌儿要害,已经让小萌儿这个女性认定嘉赫娜是敌人,不管要说出多扯的发言,她一定要战赢嘉赫娜! 我说什么妳在跟我说什么?小萌儿怒声骂:我从没说过垛洲国家男女平等喔!我说的是他们讲女权!妳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玻璃天花板可能很多人不懂,但是女权主义崛起的原因是要使女性地位不低于男性,也就是使女性拥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这和男女平等是完全相同的。字面上只讲女权,但男女平等才是它的本质,这件事是常识。连性别歧视者都不会搞错这一点。众人都觉得,小萌儿的思路一定是走岔到大气圈之外去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相对于小萌儿高昂的战意,嘉赫娜对这场战役的热情却冷却了。小碴从她脸上笑容的一些细微变化,像是放松了的脸颊察觉,她觉得失望,还有些厌烦。 好吧。妳说的没错。嘉赫娜稍微挑起眉毛,语调谦恭,讽刺意味却因此更显浓厚:女权不等于男女平等,是我搞错讨论方向。她又补了一句:虽然两者都和性别歧视有关,妳说不一样就当是不一样吧。 小萌儿气到脸都扭曲了,但是她在这场辩论中表现太差,不可能会有比此时更好的台阶下了。她只好把怒气压下,坐下来生闷气。 小碴偷偷观察嘉赫娜。她结束论战后显得很平静,似乎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争论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餐会结束后,大伙移动到餐厅门口。泊车小弟把小碴的魔法动力车开过来,也给他带来了一场严重的危机。 四轮传动魔法动力车要价不菲,而且小碴的还是高阶车种!光是站在车头上的银色展翅猫头鹰小雕像就足以震晕一群女孩。顿时引发一场以坐上小碴车为目标的争夺战。 刚刚结束的是午餐联谊。虽然他们吃了很久,但是现在时间仍然很早,街上丝毫不危险(就和光天化日下的和平街道一样危险),而且这座城市的大众交通工具很发达,小碴不打算送女孩子回家。然而他一时不慎,竟然不小心回答了自己打算回哪一区,那个据说是模特儿的骷髅女孩立刻抢着说:我也要回那里,你送我去吧! 小碴的学长察觉此女有不正当目的,赶紧出面解围:妳之前不是才说妳家在另一区吗? 解围失败。骷髅女眨眨黏在骷髅头上的一排眼睫毛说:我要去我朋友家啊。 小碴心里立刻冒出一堆阴谋论。他姊有训练他,对于女孩子的伎俩他过度清楚到缺乏浪漫意识的程度。他立刻想到这架骷髅会以人家记错朋友住哪里了耶。人家要看看巷子的样子才会想起来。为由,让小碴浪费大把时间和燃料载着她到处跑。或是在抵达以后说:啊,我朋友不在家耶,真糟糕,她忘记和我有约了。最后顺理成章的我在你家住一晚好不好?这时间我家的人都出去了,我要等他们明天回来才能帮我开门。人家没地方可以过夜……呜呜呜……如此这般强硬的对男孩子家登堂入室。要载骷髅女去医院强制灌食的话,小碴很乐意,带个骷髅回家嘛,他千百个不愿意!这么不注重健康的人,要是饿死在他房里,他不是还要赔房东房子变成凶宅导致的市值损失吗? 小碴说: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绕绕,妳自己搭车过去吧。 你居然让人家一个人搭车,你好过份!骷髅女孩居然从干巴巴的眼眶里挤出水份来了。她用的化妆品有防水真是太好了。 这个场面让小碴忍不住想到,他二哥有谆谆告诫过他:我们家很开放,你要跟怎样的女孩在一起都随你。就算是恶毒或白目的都没关系,你觉得你能应付就好。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找那种柔弱的女孩子回来。我们家妈妈是豪杰中的豪杰,是母狮子。柔弱的女孩子进了我们家门,不出三个月就会被她逼进精神科。 你带回来的女孩,至少要有能对妈妈直言无惧的能力。 只是要自己搭车就哭了的女孩子,肯定是不行的吧。 众多女孩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小碴:反正你至少送一个人回家啊。有车就服务一下嘛。总之就是要小碴起码挑一个走。 小碴目光从人群头上扫过,看到嘉赫娜正在向柜台人员要公车班表。当她拿着班表路过时,小碴抓准时机对她说:我送妳回去吧。等公车很麻烦。 不用麻烦了。嘉赫娜断然拒绝。 小碴从齿缝里把话挤出来:算是帮我一个忙吧。 嘉赫娜看了一下旁边的女性们,这才理解到小碴的困境,她点头:好吧。 小碴立刻打开车门,嘉赫娜却没有马上进去。她先走到车后看车牌号码,然后把号码抄下来,交给认识的朋友。又问:谁认识他?本次活动的主办人,小碴的学长,招认了两人同系。他报上小碴的名号,嘉赫娜又对同伴说:是他载走我,记好了吗? 小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过程。嘉赫娜弄完以后才坐进小碴车里。看了还站在门边的小碴一眼,说:搭便车的预防措施。 小碴就驾驶座,关上车门后,他开车逃离现场。 妳还真小心耶。在车上,小碴找话题和嘉赫娜聊天。车牌号码和身分都被人记住的话,如果嘉赫娜在这趟车程中出了什么事,一定会追到小碴身上来。莱尔诺特也有告诫小孩,搭便车或是计程车,一定要纪录车牌资料,要通知朋友是谁把自己载走的。如果朋友在自己眼前搭上车,就把车牌写下来,保存到确定朋友安全抵达目的地为止。国外就曾经有个连续杀人魔,是用让女孩子搭便车的方式,把人载到荒山野岭杀害。其中一个坐上他的车却能平安无事的女孩,就是因为犯人从后照镜里看到,那女孩的朋友抄了他的车牌——他不想被抓,只能放弃这个猎物。 嘉赫娜说:女人独自坐车本来就要小心。如果没人认识你,你只是那种临时插进来,其实是陌生人的人,我就不上车了。 过去小碴认识的同年女孩子,都没有人这样正面对男性表现出戒心,而且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遇到的女孩不是回避问题,就是虽然维持警戒措施,但是深表歉意,彷佛这么作是种冒犯。 小碴认为女性对男性的戒心不是冒犯,而是很合理的自保措施。由于先天体格差异,女性容易成为犯罪目标,理所当然有权小心。 小碴继续寻找话题。他是一个社交技巧很好的男生,他在考虑了哪些话题女孩子喜欢、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后,又习惯性的去考虑哪些话题能让女孩子觉得自己受重视、呵护。小碴知道,只要满足这两点,跟女生的谈话就会很顺利。但这也代表了,小碴必须放弃他自己喜欢聊的那些艰涩话题、刻薄批评,讲一些温言软语。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小碴觉得他对这个女孩不必要如此。这不是说眼前的女生不需要温柔呵护,小碴相信在某些时刻(比方说求婚),每个女孩都应该得到温柔对待。但是嘉赫娜不需要这样。她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考虑她,不需要别人为她永远放弃自己的本性,她并不要求别人一面倒的配合她。小碴觉得她会喜欢别人和她真诚的斗嘴,胜过为她打造一场虚伪的完美谈话。 于是小碴问了他最感兴趣的问题:和小萌儿说话的时候,妳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怎么这么说?从后照镜里,小碴看到嘉赫娜露出笑容。他说中了。 就是有这种感觉。小碴老实回答。没有使用任何漂亮的修饰字眼。 嘉赫娜笑出声来。她笑的时候有点压着嘴唇,但声音是完全放开来的。小碴发现他喜欢这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车里,在他的旁边。 嘉赫娜说:的确是很无聊。我本来还想说可以交流一下不同的想法,结果她却是那种人。一跟人说起话来就要论胜负。她这型的人不管读多少书、混进多少有学识的圈子,都不会在跟人交谈中得到任何进步。她根本不能和人进行互有收获的对谈。她只想着要赢、要在谈话里占上风,至于自己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反而不重要。和她说话一点收获也没有,让我太无聊了。 她那型的人只能给权威强迫灌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学习管道了。 我不得不同意妳说的。小碴笑答。这女孩子牙尖嘴利的程度好像不输他。小碴继续问:妳怎么会来参加这场联谊?我先说好了。我是被学长抓来凑人数的。他说我参加的话,与会女孩子的人数会倍增,他们才有更多机会。身为系上的一份子,我应该要尽一己之力帮助他们找到伴。 嘉赫娜说:他们不觉得有对照组在,只会让女孩子的标准提高吗? 小碴爆笑出来。 嘉赫娜说:是朋友抓我来的。他们说这一场水准很高,应该会出现能应付我的男人,所以强迫我来。 应付,妳? 是啊。我这种女孩子,一般男生会觉得很难应付吧? 小碴想想也对。至少那些后一团的人,肯定会觉得嘉赫娜不够听话、多嘴多舌。对自己自信不足的男人,更是无法承受嘉赫娜的直言。 嘉赫娜继续说:我就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认为讲话一定要开头和结果都是对、对、对!你说得没错!辩论这种事最好玩的,就是啊,你说的才对!或这种看法我之前没想过!那一刻。能发生这种事才有对辩的价值。有些男人虽然有本事能和我对辩,但是他们以前都被其他女人整怕了,会怕我记仇什么的,也不敢和我辩到底,那我就没机会知道他真正的看法了。有些是一看到我是女生,就预期我会对对对到底,我一提出我的看法那种人就会恼羞成怒。至于能和我对辩到有收获的男人嘛——嘉赫娜笑了一下:——都结婚多年有小孩啦! 因为男人的精神年龄比女人晚熟。小碴说:跟妳同年龄的精神年龄都不如妳啊。而家庭生活、养小孩,都可以让男人加速成熟。 嘉赫娜靠近前座椅背,问:欸?这哪边的统计啊? 那个是我在书上看到……小碴说了一些资料:……对国中女生来说,同年龄的男生幼稚到可厌的地步。实际上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男性的最低结婚年龄总是比女性高,我猜这大概也有关系。男人总是比女人晚长智慧。 不过女人的青春也比较快结束啊。男人多花几年时间变成好男人,就生理角度来看挺正常的吧。 可是男人也比较短命。平均寿命总是女性比较长。 这是为什么呢?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陷入思索。 嘉赫娜说:这不合理啊,为什么会有生物成熟期长,却死得快啊? 小碴笑说:啊,我知道了。 欸?为什么? 因为—— 小碴正要说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嘉赫娜指定的社区大楼前面。小碴改口问:妳住在这里吗? 小碴靠边让嘉赫娜下车。她下车后对着驾驶座上的小碴笑得非常灿烂:不是,我要从这里回家。 小碴把车窗降到最低: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如果你是那种会半夜爬别人家窗户的变态,让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不是很糟糕吗? 小碴叹了口气:的确。 哪个的确?你的确就是变态?嘉赫娜明知故问。 小碴莞尔一笑:另一个的确。 结果为什么男人比女人短命?答案是? 小碴掏出上面写有魔话号码的名片给嘉赫娜:下次出来让我请喝茶就告诉妳。 我不喝茶,请找有卖果汁的店。嘉赫娜说。 遵命。 看嘉赫娜有些惊讶的抬起了眉毛,小碴知道,她没料到小碴会给她这样的回答。这让小碴生出一种成功给人惊喜的成就感。 路上小心。小碴笑得相当开心。他慢慢把车窗升起:记得告诉妳朋友我不是便车杀人魔! 嘉赫娜大笑:我不会相信第一天认识的人的! 小碴开车离开,他从后照镜看到嘉赫娜慢慢的,用一种半是闲晃的步伐走向公车站牌。他突然有种非常不舍的感觉。他应该要离开,等她主动联络他,但他却非常不想等。 根据统计男人比女人短命个五年左右,但是同样根据统计,那些婚姻生活幸福的男人,会多出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的平均寿命。 男人短命,因为他们需要女人去补满他们生命的不足。 不知为何,小碴觉得,这种论调他可以对任何人说出口,就是没勇气当面对嘉赫娜说。 一个月后,小碴总算实现了和嘉赫娜的第一次茶会,他拼命忍着不去利用关系搜索嘉赫娜。即使如此这场茶会仍然不是一对一的。外带了嘉赫娜的朋友们,还被女方强迫各付各的(于是小碴也找到借口不告诉嘉赫娜答案)。三个月后,小碴终于拿到嘉赫娜的魔话号码。半年后,嘉赫娜总算把小碴算进她的生活圈里,聊天时会告诉他一些私事,但也就这样而已。 在这个什么都发展得很快的时代,小碴接近嘉赫娜所费的时间是不可思议的长。小碴维持耐性,慢慢一步步的接近。他知道嘉赫娜就是如此,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接近。动作越快,反弹越大。她需要时间慢慢仔细看眼前的人,小碴非常愿意让她看清楚。 认识时间一年半,终于可以和嘉赫娜单独出游了。不是去(人一定要够多且不是包厢)的餐厅和茶馆喔! 地点是一座大桥上的高空弹跳场。 买保险,看业者证照,装备测试报告——嘉赫娜非常仔细的检查安全性和必备防范措施,也非常认真的听工作人员解说。当工作人员强迫大家现场量体重时,她大笑着看那些女孩子被揭穿谎言时气鼓鼓的样子。 工作人员为他们穿好装备,到了准备跳的时候。两天前下过一场暴雨,这座漆成绿色的钢铁大桥距离河面高度一百二十公尺。下方河水奔腾,有千军万马之势。 跳之前教练再检查一次装备,并作最后一次口头确认:有没有心脏病、惧高症、高血压?有脑溢血风险吗?有习惯性脱臼吗?最近动过手术吗?表格上填的体重是真的吗? 小碴依序回答:没、没、没、没、真的。 教练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险恶,这也可能只是小碴的错觉:你有足够的勇气跳下去吗? 小碴低头看了一眼河水。这个水势可以吞掉任何人。不,不管给他什么他都不想跳。 可能没有。 于是教练转向站在旁边,准备下一个跳的嘉赫娜:妳想帮他一脚吗? 非常——乐意!嘉赫娜露出灿烂的笑容,活力充沛,眼睛发亮,好似头上的云层里有阳光透了下来。 她上前一脚把小碴踹下去。 小碴朝着河面坠落时不由自主的想着:跳一次换那张笑脸,好像还不赖? 小碴知道他糟了,他知道一般人是怎么形容这种情况的。 叫这是坠入爱河。 短篇三_龙爸之路 萨拉法邑朵四年,这个国家还处于建国的骚乱中。人类还忙着重建家园、扫荡残余的妖孽。龙族在战争中远离人类的区域,躲进深山中,却又遭到同样是逃往深山避祸的人群冲击,最后只好一路搬迁到人类很难抵达的地方。艾太罗龙安派特的爸爸丹帝奥,把近海的山岩挖出了一个很深的洞作窝,正在里面孵蛋。 艾太罗龙虽然看起来像是哺乳类,其实却是卵生的。他们的蛋壳极硬,碎片在古代是高级铠甲和武器的材料。现在则是光明之杖的统一收购项目,用来制作刀片。 小龙要从这样的蛋里出来,需要靠龙火把蛋壳烧软。龙火具有使蛋壳软化的作用,吐龙火是小龙学会的第一件事。比飞行和找龙爸爸都要早。在孵化出来前一个月他们就会慢慢在蛋里吐小火,逐步软化蛋壳,为自己开出一条出生的路。龙爸爸一般是不会帮忙的,传统上,这件事要由小龙自己完成。 丹帝奥是一条强壮、温柔而勇健的龙。牠的身形纤长优美,毛带点绿光。愿意帮他生孩子的雌龙不少,因此他育儿经验丰富,这次是一次孵两颗蛋。 这天晚上他把龙蛋带去晒月光,嗅着空气中远远飘来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估算着人类的骚动距离这里有多远。晒过月光,他一面哼歌一面把龙蛋带回阴影底下。距离孵化差不多倒数一个月了,他很高兴的看到其中一颗蛋里面透出时明时暗的龙火光芒。小龙开始吐火了。 另一颗龙蛋毫无动静,但他并不着急。每颗蛋的成长速度本来就不会一致。 可是一周后,这颗龙蛋里的小龙还是没有吐火。丹帝奥开始紧张了,他把脸颊靠在龙蛋上,用耳朵盖住蛋,听里面的动静。他听到稳定的心跳声,龙蛋是活的,可是怎么没吐火?这已经有点迟了。丹帝奥想着该不会是畸形儿吧?他曾经听说过有只母鳄鱼孵出来的小鳄鱼嘴巴黏在一起,还要人类帮忙动手术分割开才能活下来。他还听说近年来人类的畸形儿在增加,似乎跟人类在战争中采取的一些行动有关。他担心会不会这个孩子受到影响了。 于是他唱出寻找龙族接生公的曲调,请对方到家里来看看这颗蛋。龙族的接生公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职位,都由最老的几条龙担任,并且负责挑选较年轻的龙传承龙族的接生知识。回应丹帝奥歌声的这条龙是一条超级老的龙,老到毛都没剩几根了,露出粉红色的皮肤。连龙首都不清楚这条龙到底活了多少年。他身体还很硬朗,不过没毛容易冷,所以穿着人类为他编织的防风衣物。不然飞行时会受不了高空的寒气。他翅膀上的羽毛倒是都还在,要是没了就只能用魔法飞了。 这天他穿着高领(领子长长的盖住整个龙脖子,还一路盖住头和耳朵)防寒衣,只露出两颗眼睛和翅膀。半条尾巴和四个脚掌。不知情的人看了会以为这是原寸大龙型布娃娃。 他飞进丹帝奥的龙窝里,丹帝奥带他去看龙蛋,边走边聊一路上的见闻。 「那些人类的生活好像终于要恢复正常了。但是这段时间造成的伤害,恐怕不会这么快消失吧。」接生公说。 「我听说了,达蓝湃恩好像要自己建一个国?」丹帝奥说。 「是。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人帮助他们,等他们渡过难关,这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涅库卡密纳打算维持原状,对萨拉法邑朵没有兴趣。」 「不管怎样,希望人类社会快点恢复太平。他们打仗对环境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是。」 龙蛋放在龙毛编成的银色小窝里,其中一颗蛋一闪一闪的,另一颗毫无动静。 接生公问:「这就是这颗蛋没反应?」 「是。」 接生公用爪子把面罩拉下来,舔了舔那颗不会亮的龙蛋,又把鼻子贴在上面用力吸气:「味道很健康,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丹帝奥急问:「那为什么还不会喷火?」 接生公前爪比了个手势,要丹帝奥稍安勿躁。他开始对龙蛋唱歌。他用很低很低的音,唱出变化极为细微的曲调。彷佛有声又彷佛没有,甚至会让人有自己听到的是幻听的感觉。 龙蛋里传出小小声的:「啾——吱哈!」应和接生公的歌声。 「嘴没问题。」接生公说:「不然发不出哈的音。他是睡过头了。」 「睡过头?」 「还在蛋里的孩子,在身体逐渐成形的时候,意识是在梦域里游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看到天地初开的样子,世界隐藏起来的另一面。虽然你不记得了,不过一定也看过。他在梦域里玩得很开心,忘记自己该出生了。」 「我能做什么?」 「多对他唱歌,把他叫来这边。要快点叫醒他,不然会错过生辰。」 ※※※※※※※※※※※※※※※※※※※※※ 于是接下来两周时间,丹帝奥除了睡觉之外,都对着两颗龙蛋一首又一首的唱歌。结果是那颗会吐火的蛋,竟然在破卵之前就学会唱复杂的曲调,经常和丹帝奥合唱。而那颗睡过头的蛋依然睡过头。 直到预计破卵日前两天,丹帝奥终于在黑暗中看到睡过头的龙蛋里有了亮光。他起初松了一口气,但是隔了一天,他再次检查蛋的时候,却发现睡过头的蛋比另一颗蛋亮了好几倍,好像颗魔灯泡似的。 第二天,预计破卵日的前一晚,他抱着蛋,总觉得就在附近有东西飘出焦味,但是明明就没有东西烧起来。 破卵日当天,没睡过头的小龙顺利穿破蛋壳出生。接生公因为担心的关系在现场等着,丹帝奥就请他为小龙取名字。接生公给这条小龙取了「本兹尼」的名字,意思是「歌声优美」。 至于睡过头的那颗蛋,他们评估他大概还要一周时间,才能把蛋壳软化到适当程度。 当丹帝奥忙着把本兹尼舔干净时,突然一股浓重的焦味传了过来。那颗放在旁边,睡过头的龙蛋,上面出现一个龙嘴戳穿的小洞,里头的小龙正挣扎着把头挤出来。 丹帝奥大惊失色。正常小龙出生时是粉红色的,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干了以后才会变成毛茸茸的小东西。 但是现在冒出来的这颗小龙脑袋上盖着一层黑色渣渣。焦味是从蛋的破洞里,还有那条小龙身上传来的。小龙硬把脑袋从洞里挤出来了,然后就因为烧软的范围不够大,不足以让他整条龙钻出来,就这么在脖子处卡住了。这个洞的大小甚至不够他正常呼吸,小龙的舌头慢慢吐了出来,发出吸气困难的喘息声。 丹帝奥吓得抛下传统,赶紧点火帮小龙把蛋壳快速软化剥开。救出来的小龙全身都是黑渣渣,丹帝奥舔下去,那全是焦炭啊! 小龙太慢才开始烤蛋壳,他为了赶进度,在蛋里吐大火,把自己的毛都烧焦了。 丹帝奥和接生公同时想到这条龙该取什么名字,就叫「安派特」,意思是「让龙焦急」。 ※※※※※※※※※※※※※※※※※※※※※ 因为胎毛烧光了,安派特光秃秃的过了好一段时间,此事已经足以让他在龙族里博得「此龙傻傻的」的一致评价。而在他长大以后,他仍然是条奇怪的龙。龙族的各种能力,像是龙威,他都非常薄弱。惟有「匿踪」的能力极强。这种能力是让龙和环境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发现这里有龙。是回避敌人用的重要能力。 安派特可以匿踪到连龙爸都找不到他。常常在开饭的时候,丹帝奥把整个龙巢上上下下的搜了好几遍,还以为他跑到外面去了,最后才发现他早就就位开动了。 这个傻傻的小家伙,慢慢的也长大到离巢的年纪了。 雄龙的成年仪式在高空进行。那里没有空气能传导声音,所以除了龙族特殊的歌声,什么都听不到。 要离巢的龙在那里对世界献唱。曲毕,龙首会问他们将来想做什么。这并非离巢仪式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世界变化越来越快,龙首想知道年轻龙的想法。 「我想环游世界,增长见闻。将来,我要成为魔书馆的守护者。」本兹尼说。他所说的魔书馆,是一间长久以来都由龙族守护的古老图书馆,里面全是附魔书。那里的馆员都是由有足够见识的龙来担任。 轮到安派特时,他双眼放光的说:「我想考法师执照!」 龙首孟列特问他:「为什么?」 安派特的双眼放出强烈光芒:「因为,可以,收、徒、弟!」 据地面上的天文学家说,这一天夜里天上多了两颗紫色的星星,只闪了几秒就不见了。 ※※※※※※※※※※※※※※※※※※※※※ 安派特是一条喜欢家庭生活的龙。安派特除了有个哥哥,家里还有个尚未彻底离家的姊姊,从小生活在热闹的环境里。他对自家龙爸崇拜得无以复加。兄姊们都知道,找不到安派特的时候,去翻丹帝奥的背毛就对了。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某个寒冷的午后,安派特和本兹尼享用完丹帝奥准备的野菜,两条身长还不到一公尺的小龙,钻到丹帝奥翅膀底下取暖。龙姊温帝尔用爪子指着安派特没藏好,还露在外面的后腿说:「这小东西藏头不藏脚,以后八成是个颠三倒四的怪龙。」 安派特听了,短腿踢呀踢的整条钻进龙爸翅膀底下,调头改把脑袋伸出来,说:「我要当像拔拔一样的龙。」 丹帝奥听了,收着脖子害羞得不作声。 温帝尔大笑起来:「不可能啦!凭你这条没毛的秃龙,活到七百岁也没龙肯帮你生孩子!」 安派特幼小的心灵受到很大的打击。他就像所有家有姊姊的男孩子一样,从小对自己种族的雌性幻灭。想要建立起一个像丹帝奥一家这样热闹的家庭,不是容易的事! ※※※※※※※※※※※※※※※※※※※※※ 在两兄弟都会化人术之后,人类的生活已经慢慢恢复常轨。丹帝奥带着他俩去人类的城市看看,熟悉一下这些对世界影响甚巨的智慧生物。 丹帝奥化为人形时是个有着墨绿色短发,瘦高挺拔,眉毛细长的男子。他两手牵着两个变成人类小孩的龙儿子,走在大街上。 这几天人类正好在庆祝他们的重大节日,街上满是拿着父母给的节日特别零用钱,买礼物给自己的孩子们。 安派特抓着丹帝奥的袖子说:「爸、爸爸,有好多小孩!」 丹帝奥微笑回应:「嗯。」 「这里是人类的托儿所吗?所有人类小孩都在这里吗?」安派特问。龙族小孩不多,光是这条街上的人类小孩,就比龙族此时所有的小孩还要多了。 「这里只是普通的人类城市喔。」 一对夫妻推着里头坐了两个婴儿的双人座娃娃车,从他们前面走过,后面还有三个比较大的孩子自己走。 安派特看了,问:「可是,为什么他们一对爸妈带那么多孩子?」 在丹帝奥回答以前,本兹尼先说了:「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生的。人类百年内可以生十几个孩子。」 「疑?」 本兹尼补充他在书上看来的知识:「人类可以一年生一个。连续生下去。」 「那、那,」安派特的成家之路就这么走岔了:「分一两个给我们也可以啰?」 丹帝奥忍住笑意回答:「是啊。因为人类生太多了,有时候会照顾不来,你要去帮忙也可以喔。」 于是,小小龙安派特怀抱着日后可以领养人类孩子的想法,慢慢长大。 ※※※※※※※※※※※※※※※※※※※※※ 然而,在他的年纪接近人类十七岁的时候,报纸上刊了一则让他伤心的新闻。 人类的议会通过法律,以后不让龙领养人类小孩了! 那天他哭湿了丹帝奥的背毛。 丹帝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安派特啊,虽然养育小孩是雄龙的天职,但我也没看过有像你这么执着于这件事的龙。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小孩的。」 虽然丹帝奥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会有雌龙愿意为安派特生小孩,不过安派特自己把这句话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去了。 在他为了有一天领养人类孩子时,可以念给孩子听而搜集来的人类故事集里,他找到了一个故事:一个人类被一条会法术的龙收留,成为龙的学徒,在龙的指导下精进魔法技艺,最后成了**师。 他发现,只要当师「父」,他就可以有人类弟「子」了! 在安派特的这个时代,光明之杖建立国家机构之后,将下一代法师的培育事业体系化。想收弟子需要有法师执照,所以安派特才会在成年礼上作出那样的宣言。 龙首孟列特因为太意外了,只好说:「你就试试吧。」 ※※※※※※※※※※※※※※※※※※※※※ 安派特离巢时,人类的社会已经安定下来了。安派特选了个荒郊野外盖他的龙巢。因为是一个人类也能够定居的土地,多年后周围居然成了座城市。 他盖好窝,开开心心的搜集了一大堆法师大学入学简章,在家研究。本兹尼来他家拜访,看到安派特完全只专注在入学考要怎么准备上头,忍不住替他指出一个问题:「你没有身分证,怎么报名?」 安派特呆问:「什么是身分证?」 本兹尼解释以后,安派特忧郁了一整天,随即打起精神。 他绝不放弃! 他开始巡回拜访各法师大学的校长和试务人员。有时变成人类,旁敲侧击的问:「我朋友想要入学,可是他没有身分证,这要怎么办?」有时则直接用龙的样子问:「我也想学法术,怎样才能入学?」有时是迂回作战,先去某个校长长期失眠的奶奶家屋顶唱个三天歌,让老人家好眠,再跟赶来的校长本人说:「人家有个愿望,你能帮忙吗?」 他就这样多方努力了好些年,「有龙想读法师大学」的消息传开来了。民间对此不表反对。而光明之杖也开始认真的研究这件事。 龙族因为另一个理由而支持安派特。近年来法术教育的管道越来越往人类开设的学校集中。体系拥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时代,体系内的法师会成为主流。龙首孟列特为了未来的龙子龙孙着想,也希望龙族可以合法入学。他委婉的让人类法师知道,如果人类法师不肯在这点小事上通融,以后龙族恐怕不会那么乐意提供人类只有龙才能生产的法术材料。由于体制化的关系,法术教育正在扩展,比以前更需要稳定的法术材料来源。 大部分正派法师都本来就和龙族关系良好,乐观其成。而那些比较漠不关心的人,也希望现在人类和龙族的互惠模式可以持续下去。艾太罗人是不会允许猎杀或奴役艾太罗龙,来取得材料的。 历经种种波折,光明之杖终于打开了非人生物的法师大学入学途径。 但还有学费的问题。安派特无法申请就学贷款,也没办法申请奖学金。这些东西都是给人类利用的。龙族过的是不用和钱打交道的日子,平常都以物易物,他要上哪凑学费? 结果,龙爸站出来了。虽然安派特已经离家多年,他却还是像当年托着安派特学飞一样,出来支持他。丹帝奥率先把自己肚子上的毛剃掉,卖给人类做毛衣,换来第一笔学费。世上再也没有比龙肚子上的毛更柔软、更温暖的毛了。用龙肚子毛做出来的毛衣,是最顶级的。 在丹帝奥的号召下,又有别的雄龙跟进,把毛卖掉换钱给安派特。他就这样靠着同族的爱心入学了。当他以人形带着一迭钞票去缴费时,想到同族们光秃秃的粉红色肚子(这就像人类秃头一样严重,在毛长回来以前休想得到雌龙的青睐),感动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 作为一条龙,安派特的天赋能力并不强,除了害教授课堂上点人回答问题,永远不会点到他的「匿踪」之外,其他能力都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然而正因为他天赋能力不强的关系,他才能不受天生的习惯影响,从人类的角度去看待魔法,用人类的方式施法。 作为人类法师,他相当优秀。教授们对他赞誉有加——虽然永远弄不清楚他的出席率是多少。 在他快毕业的时候,国家决定开放所有大学给非人生物一般入学。这个发展跟安派特的表现无可挑剔有关。他使得人们无法否认龙能学习人类的学问。同个会期还通过了对后世影响十分巨大的《魔兽保育法》。由于达蓝湃恩和涅库卡密纳也跟进了,这使得艾太罗地区的魔兽命运和其他地方的大不相同。 虽然安派特自己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以此为目标,但他其实是建国后龙族和人类社会紧密结合的重要推手。 在他努力挤进法师大学之前,龙族并不在乎自己在人类社会有什么法律地位,也没有龙想到要去在乎。大部分人类都以为《魔兽保育法》的通过是龙首孟列特和魔法院行政部部长的功绩。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切最初的契机是安派特。 因为安派特,龙族想到要学人类办报、学人类上法院告状、甚至还跟人类学起来了游行抗议这一招。 安派特还成为第一条有护照的龙(因为他要代表学校去邻国参展)。他可以以人形的样子通过海关入境异国。在他之后的一条条小龙,都沿着他的足迹前进。 他法师大学入学的消息曾经占据报纸头版,后来,在大学里跟龙当同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顶多在报纸副刊上出现「我奇特的龙同学」这类读者投书而已。 ※※※※※※※※※※※※※※※※※※※※※ 在通过重重考验之后,安派特终于把毕业证书和法师执照都拿到手了。他走到了他期待已久的那一步,可以收徒弟了! 他的第一个弟子名字是哈安。这个男人爱吃又爱说话,常常边吃边说话。有一头卷曲的红色头发。身材壮硕不像法师。手脚勤快,记忆力强,不过会消耗大量食物。 第二个是思其索。瘦瘦的。但身高和哈安差不多。常常发出大笑声。黑色头发剪得极短。只作自己喜欢的功课,其他都随便。 第三个是珑达漠亚。 珑达漠亚来到龙巢的那一天,安派特到大门去迎接。他看到的是一个头发带着许多白斑,眼睛黑得像深潭,年约十九的大男孩。他的眼睛其实是深蓝色的,但是猛一看总让人以为是黑色的。或者说,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感觉。他的身高没有特别高,但也不算特别瘦,却有种枯瘦的感觉。 珑达漠亚站在夏季温暖的阳光里,那些光却彷佛和他毫无关系。他露出一个好像是从堆满尘土的仓库里挖出来的,似乎已经很久不曾使用的笑容。笑意被无法回应指令的脸部肌肉挡下,只有嘴角扬起。即使是笑的时候,他的眼里仍然是一片黑暗。但这似乎已是他由衷的笑容。 安派特笑说:「欢迎你加入我们家。」 之后来的是胡立弗,一个厉害到会纠正安派特的年轻男生。 雅斯蒙,对功课不敢兴趣,却又喜欢施法成功的成就感。可以用声光效果刺激他奋发向上。 怡耶经常恍神,最好别让他顾火。元素法术很差,对于作用方式特别暧昧的法术就学得很快。午后喂他吃颗糖有提神效果。 安派特有了一个大家庭,他很满足。 他还不知道,在几年之内,他又将失去一切。 失去每一个孩子。 短篇四_追逐彩虹的法师(上) 奈莫从纸棋盘上拿起一个橡皮擦,压在五十元铜板上:「将军!」 坐在棋盘对面,穿着卡其色工作服的老者推了推眼镜。 他们下的是「阿帕古诺斯奇拉尔棋」。这是用一本法师界奇书「阿帕古诺斯奇拉尔」的理论为基础,发明出来的棋戏。这本书本身就是个奇葩,**师们读过之后,有的说这里面一派胡言,有人却说里面道尽了世间的真理。不管到底哪方的说法比较中肯,总之这本书在人们的真诚唾弃和由衷崇拜之下,流传了数千年之久。就算是没看过的人也知道有这本书,每隔一阵子市面上就会出现新的解析书。 眼前这个棋戏是某人看过那本书之后,狂热崇拜到想「把阿帕古诺斯奇拉尔的方式凝聚于一个小天地之中」,于是发明了这东西。 这个棋戏的玩法,是先从现场找来任意二十四件小东西。不可以是为了下这场棋而特地放在这里的,必须是自然而然就在这里的东西。把这些东西按照色相分堆,再按照材质各自归入三**魔法要素里,每种要素又依照棋戏发明人制作的「互克回环表」决定起始位置。附加上飞天、遁地、禁止等等特殊能力。每种要素棋有不同的走法,在它周围格子上的棋子要素组合不同的情况下,适用的走法又会改变。交互作用的棋子数量还没有上限。万一排出特殊的棋阵,或是某几种要素棋数量达到特定比例时,整个盘面上的棋子还要按照「终末重生法则」重新计算位置和要素。而被吃掉就游戏结束的「将军」棋是哪一颗,也会根据之前走过的棋路而改变。还有其他一大堆规则,数都数不清。 奈莫对这个棋戏的感想是:「麻烦得要命。」他根本不觉得这和阿帕啥的会有啥关系。不就是个疯子发明的诡异棋戏吗? 但是奈莫必须胜过这个老头。他像疯子般的研究这个见鬼的东西长达三个月,中间吃了无数败仗,也吃了无数这老头泡的茶和请的点心,终于拿下一场胜利。 「我认输了。你做的不错。」老头摸了摸胡须说。 「依照约定,你要让我进仓库。」奈莫站起来,身体前倾,两手撑在桌面上。 「会让你进去的。年轻人,不用急。」老头不停的摸着胡须。 奈莫咬牙切齿。 他和老头人在一栋有近百年历史的平房里。但这并不是那种有维护的古迹,而是一直有在使用,不断改建而持续近百年的政府机关所在地。最初只是泥土墙,屋顶也是简陋的薄木板,一次又一次的改建,现在是现代钢筋水泥建筑,配上铜瓦屋顶。始终没变的是门外挂着的手写古老门牌,上面写着本地地名,和「区公所」三个大字。 本国早前图书馆不多,那时政府正在努力提升识字率,为了推广阅读,让各地区公所去搜集书籍,把区公所变成小型图书馆。这个计画后来不了了之,但是当时各区公所的工作人员与其协力者(里头还不少文盲),在「政府终于要让人民通通识字啦」的狂热推动,以及有学问的乡绅们推波助澜之下,搜集来的书籍里头竟然会藏有珍贵史料之类的玩意儿。 上次在一间区公所的藏书室里,居然给奈莫找到一本重要的绝版书,吓得他赶紧戴上手套,叫外面的老头联络博物馆。天知道是哪个公务员用公费跟盗墓者买来的。 现在各地区公所已经成了历史学家的挖掘场。像奈莫这种黑市商人,则是赶在学者们把资料都给建档公开以前,设法先一步拿到有价值的资讯。 虽然奈莫并不想冒被光明之杖盯上的风险(光明之杖扯到书的时候特别容易发通缉令),但他也不是那种会守规矩到等待别人开门放他进去的人。很多区公所的仓库都被他没先报备的「参观」过了。 而这一个地方他之所以非要管理员同意才能进去,是因为之前有个很强的法师先来过了,多事的施了防御法术。奈莫只好跟管理人攀关系,循一条不正当的正规管道进去。 结果这个管理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书虫,要奈莫下阿帕古诺斯奇拉尔棋赢他,才能进去。 现在奈莫已经达到要求了。他紧盯着老头看。看老头要从哪里把钥匙拿出来。他偷偷翻过整间区公所,也闯过老头家空门,连老头藏初恋情人照片的地方都被他找出来了,就是找不到钥匙! 老头没有走动的打算,只是摸胡须,不停的摸。 奈莫开始怀疑钥匙是不是早就搞丢了,那间仓库只能用炸的打开了。 老头顺着胡须方向,手往下滑的同时握住,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黄铜钥匙。 奈莫眼睛瞪大。这老头的胡须上有藏东西的空间法术?他把法术附着在哪根胡须上啊?那根胡须要是脱落怎么办啊? 「只要明白阿帕古诺斯奇拉尔的奥秘,没有不可能的事情。」老头挤挤眼睛,学年轻人装可爱说。 奈莫忍住想殴打老人家的冲动。 老头慢吞吞的拖着凉鞋走到柜台后面,打开一扇单开木门。里面是一个不到三公尺平方的小房间。正对着门的墙边并排着两座当书柜用的木架子。上头的书有大有小,有精装有平装,带着旧书特有的黄色调。 「慢慢看。」老头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 这里面没有照明,不过奈莫是法师所以不担心。他掏出放在丝绸小袋里的黄色宝石,念了一段咒语,宝石发出柔和的黄光。他举起宝石在房内转了一圈。这些光不只是有照明功能而已,照到魔法物品时还会出现特别强烈的反光。房间里的反光都很普通,这里面要不是没有魔法物品,不然就是魔力藏得很好。 奈莫把宝石稍稍往上抛,宝石固定在他左肩前面一点的地方。他呼出一口气,坐下来一本本翻书。 这里的书有普通的知识性书籍,也有初级魔法书、大本的全彩艺术画册和不成套的百科、问世超过百年的小说名著……奈莫一本一本的检查。有时候会有书的内容和书背上写的不一样,所以必须翻开来看。他就碰过一本书,书皮上写的是《天文入门》,里面却是某人的日记,内容十分详尽,写入了当时发生的大事和人民的生活情况。历史学家看到会很高兴。 然后,他发现一本手抄书。 从事这行多年,他早已练就辨认重要资料的直觉。他翻开书,仔细阅读。 这是法术书,是一个名叫「砸里他」,奈莫没听过的学派的书。书中内容是关于空间和移动物质的魔法,并对现行空间魔法的基本限制存有疑问,提出挑战。 奈莫擅长的正是空间魔法,物质移动魔法他也算有两把刷子。这两种法术对他的工作很有助益,因此他很仔细的看这本书。 书中说,现有的空间、变换和移动物质法术整合,而产生的穿墙术系统,在将活物穿越危险物质时,会导致不可彻底消除的风险。像是穿过高热物质时可能会烫伤,而且不可能穿过魔法火墙而不烧起来。现有的穿墙术系统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接着是一大串魔法理论。因为是他感兴趣的范围,所以他读得津津有味。这些人的理论可行性很高,而且研究方法也很严谨。许多地方提出了独到的观点,让奈莫惊讶,怎么以前会没想到还可以这么作呢? 问题在于,这样一个突破性的研究,研究资料自然会有一大堆,一本根本就写不完。奈莫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小小的记号写着这本书是七之一,显示后面还有六本。 奈莫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后六本。 他想起自己之前曾经在穿越熔岩的时候烤焦了帽子,要不是马上抹玺克的药,皮肤大概会痛上几个月。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工作时的安全性会提升很多。 他决心要找到另外六本。 ※※※※※※※※※※※※※※※※※※※※※ 在乱鎗打鸟的四处搜索好几天后,奈莫放弃靠自己的力量追查了。他到黑市份子常聚集的酒馆去,准备使用新方法。 「你们知不知道砸里他这个名字?」在那里,灌了几杯酒后,奈莫装出喝醉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我听到传闻,这个字眼好像跟什么黄金有关。好像是那个洋人的炼金术吧。他们是研究物质的法术学派,好像解决了什么科学说不可能的难题……」 在这个不管什么细微消息都会受到广泛讨论的地方,居然没有人接在他后面讲这件事,让奈莫明白这些人已经在注意他说的话了。 他静待回音。 大约两周后,他回到同一间酒馆,装得一副失意的样子喝闷酒。坐没多久,就有人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请他喝一杯,对他说:「想不到你这么厉害的法术猎人也有栽跟斗的时候啊。你上次说的那个砸里他根本就不会做黄金嘛!你怎么会相信这种胡扯的传闻呢?」 奈莫装作生气的样子,站起来拍桌大嚷:「不可能!肯定有黄金的!」全酒馆的人都往这边看,这让奈莫演得更来劲了:「我这几周一直都在找那份财宝,所有线索都表明我就快找到,绝对有!」 「就告诉你没有了!你到底跟谁买的消息?你被骗啦!」 「你有证据吗?」 「我告诉你,那个学派的最后一个成员就住在——」对方说出一个地名,还有那个人的名字:「——你去跟他谈过就知道自己多笨了!」 酒客们大笑起来。 奈莫嘴角勾起,眼神发亮,朗声说:「谢啦,我请你喝杯酒吧。」 笑声停了,先请了奈莫一杯酒的人也愣住了。 奈莫太清楚这些人了。在他放出消息以后,每个听说了的人一定都大肆寻找相关讯息。这么多人分头找,里头总会有一、两个人成功接触到目标。在对方得知真相之后,因为法术知识不是人人都能运用,跟黄金相比价值不高,尤其是黑市法师多半偏食,对于自己不喜欢、不擅长的法术领域连碰都不碰,势必会很失望。失望到一定程度就会跑来嘲讽奈莫,好平衡自己的内心。这就是奈莫期待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不戳穿也可以,不过奈莫没有长期被人嘲弄的兴趣。他露出非常灿烂的贼笑说:「其实是我的一个老师想研究那个学派的东西,他叫我去找,我却没有线索。谢谢你提供啊。」 和奈莫说话的人站了起来:「你这家伙居然——」 「今晚我请大家喝个够!以我的老师葛尔葛.哈托马的名义!」奈莫抢在对方说完话之前,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老师名字,对全场发布请客消息。 酒馆里爆出掌声和口哨声。本来和奈莫说话的人也默默坐下。 奈莫知道只要整间酒馆的人快快乐乐的玩上一晚,就不会有人介意他放的假消息了。这一行的潜规则他很清楚的。 ※※※※※※※※※※※※※※※※※※※※※ 于是奈莫依照那个人给的线索,找到那个人说的地点。那是一座最近几年才繁荣起来的村子,刚好处于快要升级为「镇」的边缘。村里还有很多老旧的建筑,老年人口也偏多。走在街上经常可以看到穿着袖子磨损的干净衣服(不是没钱买新的,是还可以穿,不想浪费。而且旧衣穿起来比较舒服),拿把凳子,坐在路边喝茶聊天的当地人。 这地方的人对外地人没什么戒心。不像都市里,不管打听谁的消息,就算目标和询问的对象没有任何关系,光是「有人在打听别人消息」这件事就会让都市人提高警觉了。奈莫送出几瓶他带来的样品洋酒,博取当地人信赖(就算没什么戒心,这个步骤还是必须的)后,很容易就问到了目标的住所。 他抵达该地时,目标已经在房子大门前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三个杯子,泡好茶等他了。 「您难不成是用魔法探知我要来了吗?」奈莫问。 莉丝娜偏头,单手捧着脸颊叹气:「在这种纯朴地方穿成这样找人,人家听不到风声才奇怪吧。」 奈莫现在穿着一件鲜艳的紫色法师袍,外面罩着一层没有实际功能的网状装饰外套。帽子是更深一些的紫色,宽边帽上半边堆着色彩鲜艳的众多水果,香焦、柳橙、葡萄等等,另外半边堆着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眼球,有的大如苹果,有的小如栗子,瞳孔颜色每个都不一样,也都很鲜艳。 「半边妳的午餐,半边我的午餐,妳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奈莫说。 「主人,您是不是对于帽子已经没有点子可用了?」莉丝娜冷漠的回答。她穿着淡蓝色丝质连身裙,颜色随着角度出现偏紫或偏青的变化,搭配她优雅的步伐,像是水波一样。裙襬一直垂到脚跟,踩着一双透明高跟鞋。头发直而顺的披在肩上,宛如泉中女神。 「怎么可能?」 两人边斗嘴边走向屋子的主人——「砸里他」学派的法师温古。这个老人家是奈莫看过皱缩得最厉害的人类,只有某几个品种的妖魔能和他匹敌。温古穿着一件棉布做的灰色基本款法师袍,兜帽拉上,只露出脸和手指。他的脸全是皱纹,每条皱纹都指向他的嘴。他的嘴看起来是一个没剩半颗牙齿,连饼干都塞不进去的皱巴巴小洞。他的背弓得像是座小山,上面似乎可以稳稳放上装满的杯子。腿短到让整个人的比例像是企鹅。十根指头关节突出,长满米粒大的瘤。 要不是这个人的气息是人类,奈莫差点就开口说:你是使魔吧?可以把主人叫来吗? 温古用像漏气的笛子一样的声音说:「坐下吧,年轻人。」 两人听话坐下了。 温古边倒茶边说:「你来找我做什么呢?不管你要说什么,都先喝一杯吧。」 奈莫和莉丝娜听话喝茶。入口后才发现那不是茶。那是奈莫认不出来成份的药酒。飘着很特殊的清凉香气,让人精神一振。最奇怪的是,居然还有饱足感。 「这是我的午餐,你们也来一点。」温古皱巴巴的嘴咧开了一点,好像是在笑。 可以想见,如果是吃这个的话,就不需要牙齿了。 喝完一杯后,奈莫正色说:「我是来问砸里他学派的研究内容的。拜托您,这么伟大的研究不能失传,请传授给我!」 「嗯——所以你想学养生餐酒的做法?」温古说:「你喝的正是我们学派的最高杰作。有延年益寿的神效。」 奈莫吓了一跳,问:「不是吧?你们不是研究空间法术的学派吗?」 「你知道砸里他是怎么来的吗?」温古慢吞吞的讲起古来了:「在古早的时代,在埃文萨尔的那个时代,法师是没有分系类的。不像现在空间类、变化类的分了几百种科目,学校里还每个科目都开一个系。教出来的法师要是没有跨系修业,常常除了自己擅长的范围,别的连皮毛都不会。 「在古老的时代,法师什么都要学!魔药、物质、空间、治疗、元素、占卜……那时候法师就是知识份子,也像科学家般的追根究柢。可是到了我年轻的时候,法师居然一个个分起派系来了。有的擅长空间、有的擅长治疗,然后整个学派就没别的贡献了。 「他们这样搞,就失去了法师的整体施法能力,也失去了法师独力完成整个施法流程的能力。学魔药的不会养药材魔兽,学物质的要跟别人买点金棒,治疗更是没有别派法师支援就啥都办不到! 「我们砸里他就是要力抗这个风潮!我们不分系类,不管那算什么领域,只要有未明之处就是我们的研究目标!我们是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的系主任,联合起来建立的学派。」 这个学派背景也太伟大了!温古这名字对研究远见术的法师来说,是比现任皇帝名号还要响亮的。奈莫本来以为这只是恰好和伟**师同名而已,看来温古是本人! 奈莫问:「那么,为什么砸里他没有留名呢?有这么多伟大的法师参与,这个学派应该会成为主流,会开必修课啊!」 温古叹了口气:「因为我们的每个成员,同时也是好几个知名法术学派的重要成员。像我,就同时是塞尔班时光学派的成员,也是秘密之树的一员。我们的研究成果,只有研究阶段时还是砸里他的东西,等到成功了,发表了,就会被认定是其他学派的代表作。像是万里筒,这是砸里他众人合作的产物,论文上也都把大家的名字写上去了,却被认为是我有参加的秘密之树成果。就因为万里筒是远见术,而秘密之树就是标榜专研远见术。 「如果你一本一本的翻看那个时代重大发现的原始论文,你会发现不管人们认为那是哪个学派的东西,参与者名单都有其他学派的佼佼者,那都是在砸里他里结下的缘份啊!」 温古说的这个现象奈莫的确知道。有一段时间的重要法术书后面,贡献者名单页上的名字,伟**师互相出现在对方著作上的情况,多到像这批人待在同一个实验室里一样。他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互相提供建议,没想到是真的在一起! 「所谓的砸里他,就是砸了他,看里面!我们要探究一切真相!虽然砸里他最后没能留名,但我们还是成功阻止了法师大学的系别越分越远。现在学生大一、二不分系,之后也可以无限修外系课程,转系、修多系都很容易,成为基本政策,这是我们当时建立的功绩。把魔法当科学一样分系,是错的!」 「这我完全同意!」奈莫的情绪跟着激动起来:「魔法又不像科学那样,只要搞清楚步骤和变数,实验就应该要能重现!法术是因施法者而异的。就有人可以调出两秒毒药,却连把人变成青蛙一秒钟都不行。光是专精一项训练没办法培育出好法师。法师需要更多自由探索的空间,才能找到自己的才能所在!」玺克在变身法术上有多无能,奈莫对此可是印象深刻。就像奈莫自己完全没办法施展通灵术一样。对他来说,那简直像是要他用水彩在雾气上画图,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每个法师擅长的法术不同,这还不只是先天禀赋上的差异,先天后天任何条件都有影响。距今几百年前,涅库卡密纳曾经有个法师能够不靠法器,独力把数公里外的城堡夷为平地。现在法术的研究比那时候要进步很多了,却无人能再次办到,就是因为欠缺了法术的「施法者特质」这个要素。 「法术教育根本不该分系!」 「没错!这种东西只该放在报告里当条目,整理资料方便查询就是惟一价值了,不该当成教育依据!」 温古慷慨激昂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口齿也变得异常清晰,不是他这种没牙的人该有的清晰:「很好,年轻人!你很懂事,有未来!说吧,你想学什么?你面对的是这个国家所有伟**师的智慧结晶。告诉我!根据你对自身的了解回答这个问题:你能学会的,能让我觉得值得教你的,是哪一部分?」 「我要学空间法术!」奈莫大声回答:「我看到你们其中一份研究报告,上面说你们认为有种方法,可以完全改变穿越物质和穿越本体,消除穿墙术的风险。我想知道这个方法!你们找到方法了吗?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没错,我想起来了。」温古点头,恢复成一个温吞的小老头面貌:「是有这么一个研究。我们称那是虹桥印记。那个研究成功了,但是难度太高了,我们就搁着了,没有拿去推广。」 「那,现在可以教我怎么做吗?我不怕难!」奈莫兴奋的问。 温古说:「很遗憾,不行。那份研究报告储放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妖魔的巢穴了。除非你能取回来,否则没法进行。另外,我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帮你解读资料,如果你想要我帮你这件事,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两件事我都会办到。」奈莫笃定的说。 「我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他叫作凯米奥。」 「他有什么特征?」奈莫回忆,凯米奥,这也是温古著作后面常出现的名字。 「男性,黑头发。年纪大约二十到三十岁。身高一七二。不会太胖,剑术优秀,喜欢吹笛。」 「冒昧问问,您为什么要找他?」 「他是我儿子。」温古从眼睛的皱皮缝里挤出两滴眼泪:「他去打仗以后就失联了,我好想念他。」 那是真心的眼泪。虽然那会是重要线索,奈莫却不忍心问是哪场战争:「我会找到他。」哪怕只能找到尸骨。 ※※※※※※※※※※※※※※※※※※※※※ 黑市法师自有一套追踪人的方法。离开温古家后,奈莫马上着手进行。 从兵员名册和清理战场下手是历史学家的做法,黑市法师不玩这一套。温古给了奈莫一支凯米奥用过的毛笔——正确来说是笔杆。毛都快掉光了,竹枝也裂了。上面有个因摩擦而模糊的烙痕,写着「凯米奥」三个字。 奈莫在自己其中一个巢穴的地下室展开法阵。他把笔杆放在这个大型法阵中央,周围围上三十六种不同种的鸟类羽毛。再把一个金戒指、一颗切割完美的高品质钻石、放在真空玻璃球里的水银放在外围,象征三个大洲。他用笔在地上画出洋流,在天花板上挂起象征日月的水晶球。 莉丝娜站在法阵外面看奈莫忙碌。 他喃喃念咒。水晶球绕着法阵旋转起来。像昼夜变化般,一个发光一个不发光,交替照亮法阵。奈莫用的是占卜术,准确率要看施术者的本事,对此奈莫还算有自信。 房内除了水晶球没有别的光源,但是地上的金戒指却像是有独立一盏灯照着一样,持续稳定的发亮。 奈莫查看过羽毛后,确定了凯米奥还在本洲。他接着把戒指、钻石和玻璃水银球改为代表本洲不同区域,再施一次法。这次确定是在大艾太罗区。 大艾太罗分成三国,萨拉法邑朵、涅库卡密纳、达蓝湃恩,哪一个呢?奈莫再施了一次法。 「喔,在本国啊。省事多了。」奈莫继续缩小范围,再来算是在萨拉法邑朵的哪里。 莉丝娜突然大喊:「主人危险!」 房间中央突然爆出一团七彩火球!那团火几乎占据整个房间。莉丝娜提起奈莫闪到墙边,站在奈莫前面,抽出皮鞭瞪着火花。 那团火球的火舌往四面八方喷吐,像是一颗有独立重力的恒星。火焰的中间是一团熔岩般会流动的物质,慢慢流动出像是一张削瘦人脸的形状,口一张一合说:「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妄图接近禁忌之主?」 奈莫感觉到强大的法术能量在房间里奔流。对方并不是真的在这个房间里,这只是个投影,但是却具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摧毁这个房间。 不管是谁把这个东西放过来的,那人肯定非常强大。 奈莫说:「我不知道你说的禁忌之主是谁!我在找一个叫凯米奥的普通人类,他的尸骨可能刚好埋在你主人家的地底下,才造成这个误会。我没有意思要冒犯这位大人!」 那团火球开始长出手来了:「怎样都好,我主人讨厌法师,尤其是年轻的法师,我要烧了你——」 「莉丝娜让开!」奈莫大喊。他推开莉丝娜,拔出祭刀站到前面。当那团东西把熔岩之手伸长抓过来时,他用祭刀去挡,同时用所尼语念咒:「吾身所受诅咒尽皆返还原位!」 投影的架构不稳定,对擅长献祭的所尼语系法师来说,这是个很容易就可以拔下来当祭品的能量来源。他用从对方身上汲取的能量制作同源的护壁。两个护壁撞在一起,喷出一串蓝色火花,双方一起削弱。 本来奈莫还打算反击,但是对方的施法技巧非常纯熟,一感觉到自己的能量被利用了,立刻把所有力量都收回。 在轻轻的「嘶」一声后,火球不见了。只剩下奈莫衣服上有牠烫出来的点点焦痕,还有房间的温度因为牠的造访而上升,不会这么快恢复。 奈莫抹了一下额上的汗。 莉丝娜掩嘴说:「主人的帽子。」 奈莫把帽子拿下来看了一眼,随即大叫起来。帽子尖端变成火炬啦! 手忙脚乱的把火熄灭以后,奈莫看到一行用焦痕构成的留书:「浑帐后生,滚到皮萨鲁塔来见我。」 皮萨鲁塔并不是一个地名。「皮萨鲁」是古代一个三度引发大火,差点把整个国家烧成废墟的法师名字。幸好在那个时代,一个国家也就不过现代一个市的大小而已。 为了防止这个人在有生之年内真的把自己国家给烧光,也要防止他的徒子徒孙接手完成这个未竟的功业,国王下令要国内所有的法师一起努力,造出一个「研究场所」,能让里面的疯狂法师要死死自己就好,别把邻居拖下水。结果虽然没能就此终结法师历史上所有破坏建物的行为(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但对于计画性制造出来的危险,还是打下了良好的防护基础。成功降低了法师在法术完成的同时,带着研究成果直接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机率。当时完成的系统就叫作「皮萨鲁塔」。 现代,皮萨鲁塔可以用来称呼所有「具有完善防护措施的法术研究场所」。 也就是说,现代有很多皮萨鲁塔。光是萨拉法邑朵就有将近两百座。 那个骂奈莫浑帐的先生前辈到底在哪一座里头? 隔天,奈莫弄来一份本国所有皮萨鲁塔管理人的联络资讯。 他那顶堆着水果和眼珠的帽子烧坏了,他改戴一顶豹纹绒毛帽。中间部分是一个立体拟真的豹头,后面拖着一条长尾巴,长度一直垂到腰间,还附有会配合戴着的人动作甩动的魔法。不知道有没有帮助维持平衡的功能。 建设皮萨鲁塔需要的人力物力都不简单,不可能、也没有人会想秘密进行。因此每座塔的资讯都很好查。这些塔经常出借给要做危险研究的人或单位,自然会公开联络管道,让需要的人能找到。 奈莫和莉丝娜坐在「苹果之梦」餐饮店里,边吃东西边看这迭资料。 奈莫边吃老鼠盒子边说:「这样目标从全世界缩小到九十七个了。」 「这些全部走上一轮的话,一年就过去了。」莉丝娜说。这些皮萨鲁塔遍布国内各地,奈莫这种经常性犯法的人又不能走光明之杖给正派法师的通道,光交通时间就很可观了。 奈莫用舌头舔掉黏在牙齿上的碎韭菜,说:「这样太没效率了。先查昨晚哪些皮萨鲁塔正在使用中,把闲置的排除掉。而且他要跟我约在那种地方见面,比较可能是自己有的塔,不是借的。不然我到了,他却期满离开怎么办?」 莉丝娜说:「说不定是住在皮萨鲁塔旁边的人,因为这样好认,才约在那里。」 奈莫反问:「哪座皮萨鲁塔旁边会住人啊?」谁敢住在魔法试爆场地旁边?除了首都那几座(导致地价下跌),其他现役皮萨鲁塔周边都没人烟的。如果是首都那几座,首都地标那么多,应该不会选皮萨鲁塔吧。 「说的也是。」 「麻烦的是,有的皮萨鲁塔只接受**师预约。这些人的预定表很难弄到。属于国家那五座根本不用想,还有这两座——」奈莫指着偏远地区的两座皮萨鲁塔:「管理乱七八糟,不去现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是我看漏了什么讯息吗?这样什么提示都没有的约见面——难道这是考验?」 两人围着资料哀声叹气,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这时,有个影子从店门口走了进来。那真的就是个影子,看起来是有某个人走了进来,但是却看不到他的人,只有他的影子贴在墙上、地上,一路移动到店里。 那个影子走到奈莫旁边,相当于那个看不见的人站在奈莫面前的位子。他的双手举起,一手手指围成圈,让光线从中间通过。在地上打出一个被手指阴影包围的小亮点,另一手呈手刀状举在旁边待命。 奈莫伸手在该要有个人的地方挥了挥,什么都没有。 那个影子用手刀遮住小亮点,又放开。反反复覆,使地上的亮点一下出现一下消失。 奈莫看懂了,这个影子是利用明暗变化的节奏,使用一种国际通用的密码对他说话。 「你好,我的主人说——」奈莫把讯息翻译出来:「——忘了告诉你是哪一座皮萨鲁塔。你要去——」影子用手势说出一个非常明确的地名:「——见他。」 奈莫咧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来这一趟。」原来不是故意要考验他,是忘了说。奈莫接着说:「冒昧问一下,你是什么?是人吗?还是妖魔?」连他这样见多识广的黑市法师,都是第一次看到没有本体的影子。 「你不需要知道答案。」影子比出这句话,就转身走向门口。影子像是它的人穿门而过一般,没有打开门,从门缝里出去了。 ※※※※※※※※※※※※※※※※※※※※※ 那位前辈能够使唤这种奈莫不知道的妖魔(奈莫擅自决定那归类为妖魔了),还能轻易找到奈莫的位置。黑市法师自有一套保护行踪的独门手法,这一次是丝毫没有发挥作用。虽然在公众场所本来就比较容易抓到人,还是相当厉害。 奈莫和莉丝娜前往指定的皮萨鲁塔。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通过森林小径,边走边聊。 「竟然会忘记说是哪一座,这个伟**师还挺脱线的。」莉丝娜说。 奈莫说:「强大的法师都脱线得理直气壮。还有记得派人来说一下已经很不错了。那些人是把怀表当蛋煮了的高危险群,还要到咬下去才会发现煮错了。」 「原来如此,避免这种状况就是他们养使魔的目的吧。」 「不管多有名望的法师都无法否认这点啊。」 他们抵达目的地。眼前这座皮萨鲁塔是现役皮萨鲁塔里最古老的一座。奈莫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忘记说是哪座塔了,因为这座塔曾经有满长一段时间是本国惟一一座皮萨鲁塔。那时候不需要指明地点,只要说是皮萨鲁塔,听的人就知道是指这里了。 这座塔采用的是早期的「休眠型」设计。近代的皮萨鲁塔都是立即将多余法术能量处理掉,过程中塔会出现损伤,需要经常检修。这座塔则是先吸收起来,然后将塔闲置一段时间,这些能量就会被塔化解掉。等塔内能量恢复正常再启用。像这样一直循环下去,几乎可以使用到永远。缺点是要花较多时间等待。 这座皮萨鲁塔是双塔造型,两座塔都是六角柱体。塔的外壁是全黑的,没有半点反光,宛如两座黑色的墓碑。两座塔朝向外面的那一侧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的刻着法术符号,现在被爬藤植物攀了上去,一半以下的都看不到了。再怎么强大的人类技术结晶也赢不过大自然。 有不少法师嫌这座塔的休眠期会打乱工作计画,不喜欢这座塔,奈莫倒是挺喜欢的。他觉得那些新建的塔,处理爆炸的方式都是硬碰硬,迟早会有人成功把它给炸了。 奈莫抛开这些思绪,走到皮萨鲁塔的大门前。 这座皮萨鲁塔的入口是对开拱门。在两扇和塔本身一样黑的门上面,用金线压出两只瞪视对方的妖魔侧脸。奈莫记得这种妖魔是有驱邪意义的。 奈莫敲敲门,朗声喊:「奈莫.席亚各来了!我受邀来此和主人会面!」 门慢慢的开了一小半,一个俊美的年轻人扶着门板,探头出来看。 「我是凯米奥。」年轻人稍微低头,有点胆怯的说。 奈莫吃了一惊。他要找的人送上门来了?这个年轻男子有一头丰厚乌黑的短发,端正的脸庞,发亮深邃的眼睛。他是那种适合上大萤幕当电影明星的美男子。真难想象那个皱巴巴的老头能生出这样的小孩。 「嗯,你在找我?」凯米奥眨眨眼,神情看来非常纯真。 「是啊。你爸爸温古很想你,他叫我带你回去。」 「爸爸?」凯米奥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奈莫一瞬间似乎感受到杀气,但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说你去参加战争,然后就失踪了。」奈莫现在才想到可疑之处,但或许已经太迟了。以温古的年纪,这个凯米奥还是有极低的可能是他儿子,只是需要一个机率很低的前提而已:温古是个九十岁还能让女人受孕的男人。可疑之处在于,如果是他儿子,不太可能搞不清楚年纪,而说出「二十到三十岁」这么模糊的数字。 「我是因为参战才和他分头的没错,但他不是我爸!」凯米奥低吼起来。 奈莫拉着莉丝娜退后。从门外照进皮萨鲁塔的阳光,在凯米奥脚下打出一片异常浓重的黑影。影子一路接到塔内的黑暗中。奈莫看到凯米奥的影子里有东西在眨眼,一颗颗黄色的眼睛转来转去。 凯米奥的声音更大了,充满了怒气:「他说他是我爸?他到底要过几百年才会变成熟?」 「我也觉得他很像小孩。」奈莫用袖子遮脸,赶紧说。现在有强风从塔里吹出来,还夹带会刺痛人皮肤的臭气。奈莫说:「老是给人添麻烦。」 「没错!」凯米奥听到这句话,狂风和影子里的眼睛顿时消失。他脸上恢复腼腆的笑容:「我真是的。远道而来的客人居然连杯茶都没给,就这样让人站在门口。进来,你们吃过午餐了吗?」 在奈莫考虑的时候,莉丝娜先回答了:「还没。」 「我请你们喝酒,可以养生喔。」凯米奥说。 ※※※※※※※※※※※※※※※※※※※※※ 凯米奥带他们到塔里的休息室。简单的黑墙房间,墙上贴着一些用看不懂的文字写的工作计画,中间摆着一张也是非常简单的方形不锈钢桌,还有四把高背木椅。奈莫和莉丝娜坐了桌子相邻的两侧。凯米奥坐在奈莫对面。 就和奈莫猜想的一样,上桌的果然是温古喝的那个「养生餐酒」。虽然奈莫不排斥这东西,上次喝了以后他的确觉得自己身体健康有改善,很有精神的过了好一段时间,但他这种爱好享乐的人没办法光靠身体健康活下去啊。 幸好在餐酒上桌后,凯米奥又拿了面线、蒜泥白肉、烫菠菜、皮蛋豆腐之类的东西上来,否则奈莫会觉得没有达成吃饭真正的目的。 凯米奥把手伸进墙面上一个戴着厨师帽的影子里,也就伸进了墙壁里,把菜一道道拿出来,充分发挥使魔避免主人啃到怀表的功能。 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凯米奥就是影子使魔的主人,是「强大的法师」、「禁忌之主」。 「不是只有身体需要养分而已,心灵也要。」凯米奥边吃肉边说。 「完全同意。」奈莫说。他做好听讲古的准备了。 果然,吃饱后凯米奥就开始讲他和温古的恩怨情仇。 「我们都是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的系主任,一起创立了砸里他学派。那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毫无责任感可言,兴头一起就恶作剧。偷偷换掉学生的法杖,变成会开花的玩具算很平常的。他曾经很不负责任的煽动学生,去尝试他已经说过不可以做的事。说是这样教室里多几只蟾蜍,其他人才会学到教训。 「研究第二定律的家伙都怪里怪气。」 奈莫应和说:「就是啊,只有那些家伙会想到要利用苍蝇翅膀施法。」 「安静听,我还没说完!」凯米奥说。 奈莫心想:凯米奥和温古不同,他比较喜欢安静的听众。 凯米奥说的第一、第二定律,指的是埃文萨尔三定律。 第一定律:质能可互换。这影响到大部分的法术运作原理。几乎所有法术都是物质和能量的交流。 第二定律:观测即干扰。这决定了大部分法术的施行手段。生手法师靠手势和声音控制法术,但是理论上,光是「察觉有法术」这瞬间,就已经对法术产生影响了。能够利用这点的厉害法师,动一下眼球就能施展法术。 第三定律:平衡是终始。在另一个大陆垛毕罗噩洲的法师界,这个定律被认为是愚昧的假说。而在本国,则将他们那里取代埃文萨尔第三定律的那个定律,「秩序为目标」视为幼稚的妄想。 艾太罗的法师依据埃文萨尔第三定律,认为所有法术都有消散的一天。并且耻笑那些海洋对面,不断追逐永恒不变的法术效果,却一再失败的同行们。 虽然三定律全都很重要,不过法师是任性的族类,总会有特别偏爱某一条的情况。而且很微妙的,这种选择跟个性有关。 凯米奥是第一定律法师,温古是第二定律法师,再明显不过了。 凯米奥继续说:「以法师来说他是有实力,但是态度让人无法苟同。法师要救济世人,保家卫国是当然的事。」 奈莫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凯米奥和温古是同辈人,或许是吃错魔药了,也可能是他自己故意的,才导致两人外表年龄差距这么大。应该是魔法效果。 凯米奥说:「那时候国家要设立魔法院,光明之杖要出人才他也反对。说法师不该参与政治,结果现在光明之杖跟魔法院都变成同一个地方了……」 奈莫的脑袋抓到了关键字。设立魔法院?那不是建国时的事情吗?光明之杖本来是在艾太罗有长远历史的民间法师组织,参与了萨拉法邑朵建国的事情,于是在成立魔法院时成为主要的成员来源。因为这段历史,现在人们才会说起「光明之杖」就等于在说「国家魔法院」。但那都是超过百年以前的事情了! 奈莫忍不住插嘴问:「您几岁啊?」 「小孩子有耳无嘴,听就是了!」 结果奈莫一直听到日落西山。 凯米奥从萨拉法邑朵建国前,艾太罗地区还分裂成很多小国的时候讲起。讲到建国初期那场牵连三个大洲的世界大战。这中间各个历史大事、国仇家恨,巨细靡遗,他竟然几乎都经历过。 他曾经负责建立皇宫的防护措施。对埋在地下和法阵共构的排水设施瞭若指掌。 他看过光明之杖中研院建成后屋顶第一次被炸飞。炸飞的原因还只是一个简单的烤番薯法术。似乎不应该太过强调火侯。 他目睹外国战船从大河入侵首都,还亲手击沉了其中一艘。此事后来导致首都迁都。因此本国的政经首都和皇宫所在的王都不是同一座城市。 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起晚餐,凯米奥终于肯听奈莫说话了。凯米奥说:「结果呢?你怎么会被温古使唤来找我?」 奈莫说出他想学魔法的事情。 「早说嘛!」凯米奥已经完全忘记就是自己叫奈莫闭嘴听的。他咧嘴笑出来,拍打奈莫的后背说:「学魔法?我向来很乐意指导后辈!那道法术非要我帮忙不可,我先去温古那里等你。」 凯米奥说完后,奈莫根本来不及叫他等一等,他就随着撕裂空气的一声轻响,从两人眼前消失了。 奈莫垂下肩膀说:「你至少也先放我出这座塔啊!」 那些没有人的影子从墙缝里钻出来,慢慢朝奈莫和莉丝娜聚拢。 奈莫可以想象,这些影子八成不是什么安全的妖魔。很多危险的妖魔只要主人不在现场,或是下的命令中断了,就会恢复凶残本性。奈莫拔出祭刀备战。影子们对他伸长了手。 然后影子们用手指比出一个圈圈,用手刀遮光打密码:「主人说钥匙在脚踏垫底下,出去记得锁门。」 奈莫觉得他超想往这些家伙的主人脸上打一拳。 短篇四_追逐彩虹的法师(下) 逃出皮萨鲁塔后,奈莫接着前往温古告诉他的,藏研究报告的地点。 艾太罗的法师全员都是重症书痴患者。他们非常非常看重书籍具备的知识传承功能,视其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他们自古以来一直都有为了把知识传给后世人而不择手段的传统。不论是把手抄本当陪葬品带进坟墓等人来挖,还是盖庙时在墙壁里藏上一套,动不动全国各地埋藏卷轴匣。就算有国家图书馆负起知识传承的任务,还是有很多法师认为把书集中就等于方便销毁(这是有历史凭据的),总要造出一堆复本到处藏才安心。 温古告诉奈莫的这个地方,应该也只是其中一个藏书地点。但是温古只告诉奈莫这么一个地点,明摆着奈莫不去这里拿他就不帮忙,奈莫也只能认了。 国内有一些距离大城市很远,规模很小的城镇。因为实在太小了,很容易会因为大环境改变,而一个居民也不剩,全数搬家。那里就会变成只有空建物的鬼镇。 温古给的地点就是其中一个鬼镇。这些鬼镇闲置久了,有时会变成妖魔的巢穴。 奈莫和莉丝娜趁着白天,妖魔活动力比较低,进入鬼镇。人类制造、使用的种种东西摆放许久之后,散发出和森林不同的**气味。许多木造房屋看起来外表完整,仔细看墙壁和柱子都已经裂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整栋垮掉。 两人在大太阳下走过坑坑疤疤的街道。镇里没有任何人,连猫狗或是鸟都没有,也还没看到任何妖魔。 奈莫戴着一顶中间朝天尖锥部分是铜质的帽子。铜壳上面打了很多小洞,挂了许多小铃当。风吹过那些小洞时会撞响铃当、发出笛声。这些声音都是妖魔讨厌的音频。 莉丝娜穿衬衫和皮长裤、长靴。长发盘起固定,一身好活动的打扮。 温古说报告放在居民活动中心的阅览室里。 两人朝着镇里最大间的建筑物走去。那栋屋子有三层楼,大门上面插着一把枯草。门有点卡住,奈莫撞了一下才开。 房内一楼是办公大厅,现在空无一物。奈莫用脚踢开灰尘,在瓷砖地上看到桌角经年累月压出的直角形脏污。他们通过大厅,找到往楼上的楼梯,抵达二楼阅览室。 二楼摆着很多书架,架子上也还有些书。天花板的合成木板很多都破了,风一吹碎屑就不停的掉下来。奈莫翻了翻那些旧书,净是些过期的女性杂志和言情小说,跟现代的风格比起来还真是含蓄。 他走到贴着一排装饰木板的墙壁旁边,其中一个木板的角落用油性笔画了一个小猫咪舔爪子的图案,画得活灵活现,相当可爱。奈莫抓住木板边缘,用全部的力气扯了两下,木板纹风不动。莉丝娜走过来,看似随手一扯,木板就裂开来了。除了几个角还被钉子固定在墙上之外,其他地方随着他的动作离开墙面。 莉丝娜开心的把手上木板剥除大部份,只留下猫咪图案那一块,放进包包里。 木板拆下来以后,墙壁上出现一个空洞。里头放着一个五十立方公分大的铜盒。盒子表面金光闪闪,没有半点铜锈。两边有提把。盒盖上用腐蚀的方式写着砸里他三个字。 就是这个了。奈莫双手拉起提把,结果只提起来一点就又不得不放下,非常重!纸已经很重了,还要加上铜盒的重量。 莉丝娜靠上前,像端盘子一样,轻轻松松的单手就把铜盒放在张开的五指上,边哼歌边往楼下走。 烈火的六翼女王——他是**的主宰,最美丽的黑暗——莉丝娜用恶魔语唱出魔界的歌曲:不听话就拔你的舌头——切你的手脚——哎呀呀呀宴会上的主角——大家一起欣赏的头颅—— 奈莫也跟着哼歌。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看来可以平安离开。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头上出现悉悉簌簌的声音,碎屑大量掉落。他抬头看到碎裂的天花板里,伸出很多乌黑长着刚毛的腿,看起来是大蜘蛛。 拿好盒子!奈莫说。他一手拔出祭刀,一手抓住莉丝娜,用穿墙术直接穿过地板,落到一楼。但是本来应该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到一楼的铜盒,却卡在二楼的地板上。莉丝娜的手和头穿过天花板抓着铜盒,就这么挂着。 这些**师,有防护法术也不说一声!铜盒上面有防止穿墙的法术。奈莫没时间再冲上二楼,他把血瓶浇在祭刀上,指向天花板:本大爷今天要当室内观星家了! 他的祭刀尖端喷出闪电冲击天花板。碰到的地方立刻爆炸。莉丝娜四周的天花板都被他炸碎,她和卡住的水泥、木板还有紧紧抓着的铜盒一起掉下来。 奈莫过去接,结果直接被压垮倒地。 莉丝娜坐在奈莫身上,两手一撑,直接把水泥块撑碎,再摆一下就挣脱了。她是恶魔,穿墙术卡住对她没有影响。她左手抱着铜盒,右手拍掉头发和身上的灰尘,低头问身下的奈莫:主人,你还好吗? 奈莫闷哼,说:肋骨或许没断。 莉丝娜扶奈莫站起来。奈莫的闪电炸掉一楼天花板,又一路打穿了二、三楼的天花板,直接打穿到外面去。从破洞中可以看到一些三楼的景色,满满的全是灰白色的蜘蛛网。 这栋房子今晚可以在室内看星星了,但在这个时间,看出去应该是蓝天白云才对,洞外面的天空却是一片黑。 许多蜘蛛被闪电波及,有些已经炸成了碎肉块,也有很多还活着,跟着碎石掉到一楼来。十来只蜘蛛从水泥碎块堆里爬出来,围着奈莫和莉丝娜。他们像羊一样大,身上有滴出恶臭液体的裂痕。他们的八颗鲜红色眼睛里有黄光在打转。 奈莫很有黑市法师本色的说出蜘蛛名称和用途:宴簇魔化蜘蛛。吐的丝可以卖钱,能做不错的疗伤药。不过看头上那片黑暗,现在不是采集商品的好时机。奈莫挑挑眉,把一瓶魔药浇在自己身上:请放过我们吧。 一股鸟类的气味从奈莫身上散发出来。他手一挥,震荡空气发出巨鸟振翅的声音。蜘蛛们一下子僵住,动也不动。奈莫接着用力跺脚,蜘蛛就全数逃跑了。奈莫赶紧和莉丝娜逃出房子。他刚刚发出的是宴簇蜘蛛天敌的气味和声音。 他们一路不停的往前冲,冲出阴影回到阳光下,盖住屋子上方的那片黑暗却像是云层追着他们飘动一般,跟了过来,一直逼近他们。蜘蛛的问题解决了,但那个让天空暗下来的东西却没这么好搞定。他们背后传来像是几百个人一起坠落悬崖的尖叫声。 这是很强大的妖魔,奈莫的帽子牠不放在眼里!这家伙跟玺克的小灰是同等级的,都一样杀不死,而且这一只是在牠自己的地盘上,正处于力量颠峰,奈莫没有胜算! 千万别回头!奈莫喊。 莉丝娜猛点头。 跑着跑着,奈莫开始觉得喘了。莉丝娜咬着铜盒提把,弯身一手往奈莫膝盖后面捞,一手抱住他的腰往上抬,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奈莫抱在胸前继续狂奔,速度丝毫没有因此减缓。 奈莫张口喘气。他的舌头尝到一点带着凉意的特殊气味,他立刻施展侦测法术。他看到法术指向的地方地面裂开了一个洞。 跳进那里!奈莫大叫。 莉丝娜冲到洞旁边,抱紧奈莫、咬紧铜盒往下跳。底下的空间比开口要大,他们往下坠落了大约二十公尺,跌进一团湿答答的水草里面。 洞口照进来的光消失了。尖叫声越过他们头上,逐渐远去。阳光又再次照了进来。 奈莫呼出一口气:得救了。 身下这些水草只要动一下,就会飘出类似薄荷的味道,这就是奈莫舌头尝到的味道。他知道这种水草是一种特殊的居民种的。他等着那些居民现身。 奈莫被莉丝娜抱在怀里,两人维持仰面朝天的姿势,半躺半坐的待在水草堆里过了三分钟,开始有一些草绿色,矮矮圆圆,身高二十公分的小矮人聚集过来。 这些水草是他们种来吃的。这是妖精的一种,因为很弱小,所以喜欢住在强大的妖魔附近,让妖魔替他们维持地盘安宁。他们拥有遮蔽妖魔感知的独门法术,躲在他们的领域里就不会被发现。 爬出来的妖精越来越多,将近五十只。一只小矮人妖精站到莉丝娜肩膀上,还有爬到奈莫膝盖上的,一个个用黑色的小眼睛盯着他们看。 身为经常需要和各地居民打交道的黑市法师,奈莫很清楚这时候该怎么办。他从包包里拿出急救包,把里头一些对妖精也有用的药品拿出来:请收下我的谢礼,谢谢你们让我过境你们的王国。 小矮人妖精聚集在那堆药品旁边,凑近嗅闻了一阵。他们确定这些是什么东西后,整齐划一的对着奈莫咧嘴笑。那些咧开的嘴里没有牙齿、没有舌头,连口腔都没有。那里面是一团漩涡,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进他们嘴里的东西会到哪里去。 虽然这个笑容实在很可怕,奈莫还是专业的回以笑脸。成交了,他和莉丝娜安全了。 之后那群妖精一路护送他们离开鬼镇。只是他们身上沾的水草气味,过了一段时间居然变质成像是燃烧橡胶的臭味,非常难以消除,导致他们后来搭乘大众交通工具时,差点把车厢给清空了。 ※※※※※※※※※※※※※※※※※※※※※ 等奈莫终于把身上的味道去掉,前往温古家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周时间。因为他上一顶帽子沾水生锈了,他这次戴上一顶附风镜的皮帽,两边有毛茸茸的耳罩,头顶上还有个可以拆卸的风向鸡。 他到那个村庄去,发现温古家不见了。原本那地方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他询问周遭居民这是怎么回事,整理之后的事发经过如下: 一周前的夜晚,差不多是凯米奥从皮萨鲁塔消失后半小时,本来月光明亮,突然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村子里只剩下灯光。 在这片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穿着萤光黄色外套,戴着同色系的鸭舌帽,穿着帆布球鞋和丹宁布短裤,瘦瘦的小男孩。这个男孩把帽沿压得低低的,挨家挨户按门铃,对着村人说:把所有东西都固定好,快!要像是五级地震即将发生一样的防备。把高处的东西拿下来,容易倒的东西要放低,找个不会被东西砸到的地方待着! 村人本来听不懂他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还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个男孩闻言,稍微拉高帽沿,露出一只眼睛瞪着他们。村人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当这个男孩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不再稚嫩,而听起来像是强壮的中年男子声音:你们即将面对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法师之争,如果不听警告保护自己的话,就消失在魔法的烈焰里吧! 告诉奈莫这件事的村人当时非常害怕,于是他拿出蛋糕,又问了一次:要吃吗? 小男孩的恐怖气息顿时消失,他脸颊泛红,害羞的缩着脖子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村人单手握拳,用力强调。 小男孩恢复稚嫩的声音说:谢谢叔叔—— 后来吃蛋糕的时候,小男孩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话:那两个家伙,我跟他们认识到现在差不多也有百年了啦。他们从以前就这样爱吵架。连吃面还是吃饭都能吵。有时候也会闹到动起手来。以前四周都是**师就还好,大家看气氛不对,架护壁的架护壁,设渠道的设渠道,随他们爱怎么炸就怎么炸。反正有大伙在,什么魔法化解不掉? 现在大家都退隐了,这两个还这样搞。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害我把工作放下赶到这边来处理,有一堆人等着我帮忙找工作耶!这年头中年失业的人暴增不少,局里忙个没完,可是这边不处理,国家中心就要冒出一个大坑啦。 都是战争啦,一个想去一个不想去,就吵起来了。两个人都按照自己想法去做,结果都气到不再联络,超幼稚的对吧? 这回好像是利用了哪个小法师才联络的,真是的,怎么可以把炸药和**接起来呢? 在沿街吃了麻油鸡、米糕、鲜虾馄饨汤和其他种种村人拿出来的食物之后,小男孩跑向温古的房子,钻进里面,没再出来。 当天半夜这里发生了三级地震,所幸无人受伤。地震当时有到屋外的人,看见温古家的窗户和烟囱都喷出七彩烟雾,然后就整栋消失了。 得知事情经过后,奈莫瞪着沉重的铜盒,很有一种自己被恶整的感觉。 ※※※※※※※※※※※※※※※※※※※※※ 他还不打算放弃。他和莉丝娜在温古家遗址上走来走去。奈莫用脚在地上踩,听声音,他发现温古家的地下室还在这里。他找到盖在一片薄木板底下的入口。掀开木板,跟莉丝娜两人下去。 地下室一片漆黑。他摸到灯的开关,试探性的按下去,居然亮了。 地下室里全都是书!有的放在书架上,有的放在罐子里,旁边还堆着山一般高的卷轴匣,全是手写的书! 奈莫转身,爬上回地面的楼梯。他推开薄木板,从隙缝中看到的却不是本来那片光秃秃的空地。他看到一栋房屋的内部。墙壁贴着粉色调橘红花纹壁纸,挂着黄色调的花形灯。一屋子的家具都是原木造的。 温古和凯米奥坐在大桌旁边,距离奈莫只有两公尺,低头看他。 凯米奥说:喔,来了耶。 温古说:我知道他一定会发现的。 凯米奥说:你说的一定经常不会实现。 奈莫扁嘴,和莉丝娜先后爬出地下室。他感觉气温比之前低了很多,带着高山特有的凉意,空气也变稀薄了。他换气好几次,喝了一口魔药才习惯。他转头看窗外,并不意外的看见从山顶往下看的广阔风景,云雾在下方的山谷里翻涌。 奈莫寒着脸,瞪搞出这件事的两个高人前辈。 温古和凯米奥尴尬的笑了笑。 温古先说:这纯属意外。有人叫我们不要在国家中心决斗,我们想说去没人的地方总是比较方便,结果飞过来以后才想到你跟不过来。 凯米奥说:还好这家伙施法总是丢三落四,地下室还留在那里,我们就把地下室的门设成回头式传送门了。 回头式传送门是法师隐藏传送门的常用手法。通常会一次用四道以外的实体门去作组合。要用固定的顺序、方向和次数穿过这些门,才会在最后一次穿过门时进入传送门。在完成整个流程以前,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因为地下室没有其他出口,把回头式传送门设成穿过进入地下室的门,再穿出来时就是最后一道,这样进地下室的人就一定会传送到这里来。 我把东西拿来了,人也找到了。现在快点教我法术!奈莫激动的说。 没问题!温古和凯米奥同时站起来,目露凶光。 ※※※※※※※※※※※※※※※※※※※※※ 结果奈莫被困在山顶上长达六个月的时间。这段期间他只能靠养生餐酒维生。因为不知道自己人在哪,地下室的传送门又是单向的,完全逃脱无门。温古本来就不在意吃什么,凯米奥也因为专注在教学上而放弃口腹之欲,奈莫只能在心里叫苦。 温古和凯米奥不愧是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系主任,充满了足以把学生燃烧殆尽的教学热忱。多年没有执教鞭,更是让他们的教学之心爆发高涨。 他们两人从最基础的魔法符号学开始,不管是微动传送点计算式,还是直觉式跳跃法,乃至于气旋式高空坠落防护,奈莫面对他们的穿墙术完全教育,把他以前得过且过的地方全都训练到再无一丝含混。最可怕的一点是,如果只有他们当中的一个负责教学的话,因为所有学问都有重点和非重点之分,奈莫还有喘息的机会,但是这两人对重点和非重点的看法正好相反,于是所有东西都要当成重点来学! 半年过去,奈莫总算从二对一的缺氧课堂上存活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需要施展法术,就可以直接穿过地面跌进地狱里去。他拿着在课堂上自己一步步计算出来的数据(他本来还期望这些事温古会替他做的),收集他自己列出来的法术材料(他本来还期望凯米奥会直接告诉他需要啥的),准备完成他一开始的目的。 砸里他学派的虹桥印记,能够透过在施法者身上附加已经成形的法阵,在施法时带着人体跟法术连动,达成完全转变的效果。这可以解决穿墙术的风险。如果是专精穿墙术的法师,可以用来穿越能量,像是火焰和闪电,能穿越水体而不弄湿,技艺臻于极致时,甚至可以穿过别人放的法术,而不受影响。 这个法阵必需用刺青的方式附着在施法者背上。刺青师本身要是法阵刺青的专家,才能达到这个法阵的诸多困难要求。 等法阵完成的时候,那会是一个有着彩虹渐层色,绘上了世界之柱和万物循环,复杂华美的图案。象征着法师无止尽的追寻,追寻世界的道理和更高的境界,追寻人类的极限。 奈莫和莉丝娜回到大城市里,很快就买了满手朝思暮想的美食,边走边吃。奈莫的风帽在山上被风吹跑了,所以他又弄来一顶新帽子。这次是经典巫师帽,有丝绸内里,外面绣满爬藤图案。黄金比例的帽沿和尖顶,不是一般便宜货能比的。 刺青所需的材料还有好几样他不知道要上哪找,但他有自信,他能解决的。 他是黑市法师,他相信自己什么都能拿到手。 第一章_龙的魔书馆 祈祷类和诅咒类法术是所有魔法里最古老的,直到今日,这种类型的法术仍然保留原始的形式:容易实行的仪式、可替代的咒语、大量即兴施法成份,和让研究法师想去撞墙,目前还没有方法可以避免的高无效机率。 玺克刚刚读到这里,他手中的书就发出磨牙声,他赶紧把放在书页上的手收回来。只见这本褐色封皮硬壳的厚书,以夹断人手指为目标,猛然合上,像野兽一样在桌面上翻身,用书皮往旁边爬走,书脊随着它的动作高高低低。 玺克还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是书却突然转回来,噘起书页,对着玺克呸出一小段纸条。玺克抓起纸条,上面写着:看医生要看执照,看法师也要看执照。是这本书其中一句,书页的一部分。他赶紧追着跳下桌的书跑过去,努力把纸条塞进书里,归回原位。 在玺克背后有一大片书海,卡在众多挖凿石壁做出的书架上。书籍们沙沙、啪啪、窸窸窣窣的偷偷动来动去,只要玺克一回头看就全部安静下来,完全静止。有一本书在跳下书架的途中被玺克看到,只好维持停留在半空中,书皮打开宛如滑翔翼的姿势停在那里。 玺克走过去,把书从空气中拔下来,阖起塞回书架上。 这个地方是全艾太罗最大型的魔书馆,关于玺克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要从一个月前的一顿早餐说起。 ※※※※※※※※※※※※※※※※※※※※※ 一个月前,法师学徒玺克和他的师父安派特,在两人共住的龙巢里一起吃早餐。他的师父安派特是一条龙——有狗狗般的头、鹅般的长颈、狼的四肢、大羽翼、长尾巴和一身银白色的长毛。一条毛茸茸、软绵绵、暖呼呼又强大的艾太罗原生龙。 安派特是个法师,还是一名化人师,不过当家里没有客人的时候,他通常会保持龙的原型,引诱玺克把脸埋在他的毛里磨蹭。 玺克是一个人类,有苍白的皮肤和黑色头发,手指像鸡爪,眼神很不讨喜的艾太罗原生人类。他穿着松垮的鹅黄色衬衫,下襬没扎,还少扣两颗扣子,下半身穿一件有弹性的混纺棉质黑长裤,这套衣服还兼睡衣,一派轻松。 他也是个法师,而且在当上学徒以前就有法师执照了。不过自从两年多前他和安派特在工作场所认识,进而拜他为师,住进他家之后,玺克就很少穿法师袍了。 如果此时还有第三人在现场,一定不会发现他俩都有法师资格。 在坚硬土墙围绕的客厅里,两人围着原木磨平的桌子吃东西。安派特把脸埋在大盆子里,用门牙咬起一球白菜,往上抛,张嘴接住,咀嚼起来。他边吃边看桌上的一迭《龙族新知报》。 玺克手边放着一碗草莓,另一个碗里则有半只脆皮烤鸡,他正用双手把上面的肉弄下来。他前面放着一本《上古时期的魔法遗产》。因为两手都是烤鸡油,他只好用刀叉翻页,完全把餐具和手的用途颠倒过来。 安派特把脸靠在桌上,用鼻息吹动纸张翻页。他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红色传单,于是皱起龙的眉毛仔细看。 他花了三十秒弄清内容,然后清清喉咙,用浑厚的嗓音说:我想我得出门一趟。 嗯?玺克抬起头。 这件事很严重,龙首下令要所有抽得开身的龙都去集合,我们需要庞大的力量才能阻止这场灾难。安派特说。 龙首就是龙族的领导者,一条最伟大的龙,他说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事情真的很严重。 发生了什么事?玺克问。 有一间出版社打算出版《世界龙类事典》,把所有国家里那些一直被误译为龙的魔兽故事集结起来。如果这件事成真,人们就会以为那些魔兽真的跟我们一样是龙,是我们在远方的亲戚! 太糟糕了。玺克由衷附和。 在艾太罗以外的地方,那些使用不同语言的区域,还有很多强力的魔兽存在。那些魔兽在该地受到尊敬或是畏惧的程度,就跟艾太罗地区的龙差不多。因此,当那些魔兽的种族名称翻译到艾太罗的时候,常常会翻译成艾太罗语的龙。但是那些魔兽不一定和艾太罗龙一样是吉祥生物,事实上和艾太罗龙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因此,艾太罗龙族非常讨厌自己的名称被那些不同种的魔兽使用,发起龙族正名运动,要求不可把异域魔兽名称翻译成龙。 现在居然有出版社打算白纸黑字的把这件事变成定论,龙族当然大为震怒! 这可能会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你要怎么办呢?安派特左右摆动脖子,思考着他不在的期间,这个学徒要怎么办。 我可以看家。玺克说。 安派特把玺克当成自己的小龙一样照顾,玺克对此十分感激,但是一条二十三岁的龙还需要成龙随时盯着,二十三岁的人类却可以独立了。 但是你已经把我书库里的书都看过了,附近图书馆的书也看得差不多了。你会很无聊,我也不确定我什么时候回来。安派特偏了一下头,两片垂下来的耳朵随之摆动。 如果安派特在家,他可以载着玺克到处觅书,他不在家的话,玺克的觅书范围会小很多。 安派特又偏了一下头,他想到了:哈,我有个哥哥,他是开图书馆的。他应该也要出门参加这次的召集,你可以去帮他看馆。 听见有书,玺克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那里的书很多吗? 将近五十万册。安派特眨眨眼,帘幕般浓密的眼睫毛上下移动:全都是魔书! 五十万册不过是中大型图书馆常有的数字,但是全都是魔书的话,稀有度完全不一样。 所谓的魔书,并不是指魔法书,大多数魔书里面的内容都跟魔法无关。魔书指的是上面有魔法的书,像是爆炸书(一打开就会爆炸)、爬行书(不打开就会到处乱爬)之类,有魔法在上面长期作用的书。 通常魔法书上面都不会有常驻魔法,因为法师经常会把书放在施法现场随时参考,万一施在书上的法术跟正在进行的法术产生交互作用,后果不堪设想。 市面上也没有在生产魔书,因为那会让书变贵很多,不符合商业利益。至于有声书、立体影像书之类的东西,连算不算书都是个问题,不能算是魔书! 因此,魔书的诞生通常都是意外事件。 没受过魔法训练的外行人,不小心达成了施法条件;书放置在魔力喷泉点上太久;被腰斩的小说作者对自己作品生出强大怨念,牵引文字本身的魔力结构……安派特一一细数魔书产生的各种原因: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先天法师的书。 玺克也是先天法师,听见这句话,他眉毛微微压低,眼睛睁大。 先天法师不一定有受过正统训练,很多先天法师不在乎自己的书上面有高度魔法能量。他们如果有作笔记,通常会在上面施法保护。所以,有些魔书的内容是先天法师自己记下的施法心得。安派特勾起龙的嘴角说:我想,去看看那些书对你会有好处,可以帮助你了解自己的力量。 ※※※※※※※※※※※※※※※※※※※※※ 于是,一个月后,安派特和他的哥哥都出门了,玺克则在魔书馆里当班。 魔书馆里没有别的馆员,只有玺克一个人。反正大多数的魔书都会自己顾自己,不用人照顾。玺克只要负责顾来看书的人类就好。 魔书馆位于一个雨量稀少的山区,光秃秃的灰色岩山里面,自然产生的隧道中,阳光晒不进去,恒温恒湿,是纸张保存的最佳场所。 玺克通常在早上六、七点,天亮的时候醒来,在棉被里磨磨蹭蹭个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然后起床弄早餐、看点书、整理整理,十点半到大门柜台后面坐好,开馆。 就算在大门也别想看到阳光,这里除了某处有个小小的后门以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走到外面去。 大门指的是传送站。在这间三百公尺宽的大房间里,地上有五个圆环魔法阵,分别连接几处大众运输系统、特定**师的研究室还有菜市场。当蓝光亮起,就是有人要进来了。 玺克独自坐在三面包围的柜台后面,输入启动码,圆环魔法阵上面的文字开始转动,等到外圈和内圈的图案彼此嵌合,传送站就可以使用了。 圆环魔法阵马上发出蓝光,光中出现一群人的身影,六个男男女女借着传送魔法,出现在魔法阵里。 会一开馆就到的通常都是法师。他们有许多共通点,像是穿着深色,能隐藏脏污的法师袍、有黑眼圈、手上拿着啃到一半的清淡食物,例如三明治或是半颗水果。他们都是熬夜整晚作研究或是写报告的年轻法师。左摇右晃,偶尔互相扶持的走到柜台还书、拿预定的书。 玺克把一迭书关进后面的铁笼里,顺便劝告他们注意身体,然后目送他们走回蓝圈里,回自家去补眠。有时会有人倒在半途,玺克就要把他拖到旁边,再帮他盖上毯子。 然后零零散散的,有些婆婆妈妈们带着小孩过来。他们的目标是互动性魔童书室,那里有很多狂暴的魔书,会想尽各种办法咬到和用书壳撞到读者。非常适合和正值恶魔般年纪的小孩玩在一起,消耗他们的精力。 每次玺克经过那间房间,都可以听见孩子高八度的尖叫——愉快的那一种,显示他们正在和读物进行摔角活动。等小孩和书都累了,妈妈就可以把那本书捡起来借回家,当成床边故事念给孩子听。 这些婆婆妈妈除了把小孩扔去给书看之外,最让玺克头大的是,他们还很喜欢顺便进行一个婆婆妈妈热爱的活动——调戏年轻男子。 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玺克不懂为什么安派特的哥哥以龙来说明明不怎么老,变成人类的样子时却选择老头外表,见过这些婆婆妈妈以后他就懂了。 在这些人面前维持年轻男子的外貌实在是太危险了! 每天到了差不多的时间,玺克的柜台前面就围着一圈人墙。这些通通都有老公、小孩,排除于恋爱市场外的妇女们,并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自己应该回避丈夫以外的男人,反而因为他们拥有坚不可摧的稳固婚姻,不用担心受到恋爱活动的困扰,更加肆无忌惮的到处吃豆腐。 唉呀小哥看这边嘛,欸,你脸上怎么有红斑啊?其中一个婆婆妈妈说。 不要戳我的脸!玺克哀嚎。 唉呦这个斑要早点处理啊,我家都是用——另一个婆婆妈妈说。 妳们可以放过我吗? 呦呦你妈在哪里?认识一下不错啊。小哥有没有女朋友?又一个婆婆妈妈说。 没——玺克猛然想到照实回答可能带来的惨烈后果,赶紧改口:有!有女朋友! 下次带来看看啊。 婆婆妈妈们一拥而上。 唉呀看他那表情,是单恋啦!唉呦哪家的小姐这么迷人啊?指给我看看?呦呦小哥你要不要放弃?我女儿不错喔,她正在读大学,大学毕业就娶她怎么样?唉呦这年头男孩子都没啥定性啦,都嘛想多找几个女孩子——唉呀不然下次来办个联合相亲—— 第二章 两个魔书馆管理员 好不容易撑到中午,婆婆妈妈们要照顾老公和老人吃饭,只留下几个在互动性魔童书室轮值看小孩,其他都回家了。 玺克打开放在柜台上的小电视,画面上播出一群二十出头,年纪足以大学毕业的女孩子穿着高中制服跳舞,裙子短到该被赶出校门,领口也低到露出胸罩的蕾丝边。要不是服装太过诡异不适合,其实他们的长相还满讨喜可爱的。 他们唱着现代流行音乐:你的哪里出了错,你的心肝还是肺——不要瞎扯是胆囊,打在娘胎就没长——把我当成驴肝肺,到底谁才铁石心—— 歌词比服装还微妙。玺克转台,看到午间新闻播出龙族的消息,他在椅子上坐直上身看电视。 画面是那间打算出版《世界龙类事典》的咕嘎吐出版社正门前,整条大石板路上都是龙,大约有四十条,一大片银毛银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穿着金色比基尼的女记者拿着彩虹颜色的麦克风面对镜头,激动的说:各位电视机前面的观众朋友,这里是龙族正名团体的示威现场。这些龙因为不满咕嘎吐出版社即将出版的世界龙类事典里,把很多跟他们不同种的魔兽都称为龙,决定到出版社门口静坐抗议…… 这时候,有一群双语幼稚园的学生在外籍老师的带领下经过,那些还不到六岁的小朋友,身上穿的围兜都绣着他们特地取的外语名字。他们看到这一大群闪亮亮毛茸茸的龙,顿时大哭起来,喊着:卓梗!卓梗会吃人!卓梗会吃掉我! 一条龙马上抬起头来,甩了甩脖子,他声若洪钟,说:我们才不是外国的卓梗!我们是龙!卓梗不是龙!龙不会吃人! 但是他的争辩没有效果,外籍老师也抱着孩子,指着龙群,用他们国家的语言大喊:是卓梗! 这是文化侵略!在大道尾端的一群人类举起牌子大喊:要求落实国语文教学!反对小学增设外语课程,要求课本增加古文篇幅! 接着他们隔壁的另一群人类又举牌大喊:要求开放开设全外语幼稚园!提升孩子的竞争力,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点! 全外语?玺克偏了一下头,思考了一下:那为什么不把孩子直接放在外国养算了?根本不打算学国语了嘛。 玺克苦苦思索:还是他们觉得国语在生活里学就够了?可是如果语文教育能单靠生活学会,世界上就不会有文盲问题了。 正当玺克为了家长们奇妙的教育癖好苦苦思索,企图从中找出一点道理时,有个男人走到柜台前说:请问《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这本书在哪一层楼? 喔,那本在——玺克把视线从电视上转回来,随即愣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大约二十多岁,身材十分高壮,肩膀宽阔,仪态威武,有一头璀璨的金色短发和蓝色的眼睛;他穿着轻便的短袖汗衫和丹宁布长裤,腰上扎一条白和咖啡色的编织腰带,上衣胸前印着一排花体字:圣洁之盾为民服务。 金发男子用一种吃文蛤发现珍珠的惊喜眼神看着玺克。 瑟连?玺克有点迟疑的喊出金发男子的名字。 玺克!好久不见!瑟连露出爽朗的笑容伸出左手。 玺克也伸出左手和瑟连握手。瑟连的手比玺克大很多,玺克有一种自己的手整个被包住的感觉。 两年不见了吧?自从上次在王都法院分开以后就没见面了。瑟连说。 你这种说法会让别人以为我犯了什么罪。玺克瞇眼说。 瑟连是皇家骑士团圣洁之盾的干部,这个武装单位的工作之一就是把坏人送去法院受审。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瑟连好奇的睁大了眼,自动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玺克也拿出水壶和茶杯,倒冷泡茶给瑟连喝,把他和安派特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你暂时都会在这里……瑟连沉吟着。 骑士团不知道这件事?玺克问。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在追踪你的下落了。瑟连伸长手,自动抓玺克放在柜台内侧的瓜子来吃。 玺克挑挑眉:你最近过得怎样? 算不错吧?官也升了,薪水也加了,权力也大了。瑟连勾起嘴角,笑容有些讽刺,也有些得意:比起整年到处跑得要死要活,现在出任务的频率下降了,却每次都是要人命的大事,难得有个可以边做边开小差的轻松活。 喔,什么活?玺克注意到瑟连说最后一句时明显放松下来,显然他现在就是正处在那个轻松活的开小差时间。 这个嘛—— 玺克有很不好的预感:你借《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作什么? 瑟连笑了笑。 玺克也笑了笑。 瑟连叫出圣剑,玺克拔出祭刀。 玺克一刀挥出,平砍向瑟连肩膀,瑟连感觉到刀上点燃的魔法火焰热气扑来,圣剑一擎把祭刀往上打出去,同时他左手按住扶手,整个人跳起来转到椅子后面,椅子举起拿在手上,四个椅脚正对着玺克。玺克啧了一声,翻过柜台。瑟连圣剑贴地砍他落脚处,玺克架起护壁挡下,发出一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玺克攻向瑟连,右手持刀左手施法,瑟连把椅子砸向玺克,转身就跑。 玺克怕弄坏魔书馆的财物,慌忙接住椅子,好好放下,这段时间瑟连已经冲到传送阵旁边了。 玺克左手单手引导法术,在右手背上一摸,祭刀两边伸出白骨构成的弓臂,还有白发构成的弓弦,变化成一把十字弓,上了一支轻烟形成的箭,对准瑟连后背,一箭射去! 危急关头,瑟连侧身用圣剑去挡,但是轻烟箭碰到他的圣剑却扩散开来,把他包在雾里,让他咳了好几下。 玺克把祭刀插回腰上的刀鞘里,大步上前,抓住瑟连的领口用力扯得他身体前倾,龇牙咧嘴的说:你好大胆子想动我师父? 这个勤于台面下工作的骑士团,这次连龙族正名示威都要插手!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啦,只是别让龙堵塞大路而已。虽然魔兽保育法规定不能强迫龙迁移,但是那样会影响交通啊。瑟连把圣剑变回针般大,插回袖子上:你对我下了什么咒语?不是有害法术?如果是有害法术,刚才他用上了特殊技巧,应该会防御成功才对。 这是诅咒。 玺克更用力的拉瑟连的领口。瑟连比玺克高多了,只好把腰往前弯。 你想吃伤害罪和袭击骑士官司吗? 我下的诅咒是:你如果离开我超过一公里,就会变成紫色!顶多吃个公然侮辱! 瑟连和玺克的脸距离只有十五公分,互相瞪视,谁都不退让。过了五秒,瑟连猛一低头,用他那硬到媲美鎗托的脑袋撞上玺克的额头。玺克当场抱头蹲下,痛到说不出话来。 魔话借一下。瑟连把玺克抛下,径自走到柜台边,使用室内魔话拨号。 玺克头昏脑胀的蹲在那里,听瑟连和另一个男人通魔话。 喂?班纳图?我瑟连啦。没啊,没翘班,我在龙的魔书馆里。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艾太罗魔信董座换人后,魔话收费大为降低,玺克不在乎这点小钱,任由瑟连讲魔话。 那个叫班纳图的男人玺克知道,他和瑟连差不多年纪,同是圣洁之盾干部,但他热心又可靠,跟瑟连完全相反,在骑士团里的地位理所当然的比瑟连高很多。 班纳图现在正通过魔话,连珠炮似的数落瑟连:为什么只是去借个书也能出事?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分配任务给你?为什么其他骑士领了令,下次回来就是报告任务完成,只有你每次都要出三五个岔子?你吃这行饭吃多久了,为什么还老是让人算计得逞?你知不知道虽然你两只手每次都派不上用场,少了这十根指头我还是要找人顶你的工作? 瑟连显然觉得听班纳图骂人很有趣,就算是在骂自己也一样,满脸笑容的回嘴:不就老样子吗?你认识我多久啦?就跟你说,这次算计我的是玺克,别的你不管,看在他面子上,干脆放我假怎样? 玺克听了,放开抱头的手大喊起来:班纳图大人,你快下令,叫他去街上紫光闪闪的游街! 紫光闪闪的骑士有碍观瞻,是说我觉得你那头金光闪闪也很碍眼就是了。玺克大人在哪?我找他说话。班纳图说。 喂?玺克走到魔话旁边听。 上次谢谢你把这个蠢骑士拎回艾太罗,在法院里只看到你一眼,来不及道谢。蠢骑士借你家保管几天,看要吊起来还是带去街上卖艺都随你。 嗯?他不是有任务吗?玺克一愣。虽然阻止瑟连的任务就是玺克的目的,不过班纳图会不会放人放得太干脆了? 我决定带几个骑士生拿他房间当演习场,在我们修好以前没地方给他住。 等等等——瑟连听了赶紧凑过来,把玺克挤到一边去:为什么又要攻坚我房间? 因为我不爽。放心,我们会帮你喂猫。不要太早回来,再见! 慢着—— 瑟连话都还没说完,班纳图就挂断魔话,魔话铃铛发出嘟——嘟——未接通的音效。 这家伙几时养成挂人魔话的习惯了!瑟连赶紧再拨了一次魔话,班纳图接起来,只说了一句:这招跟你学的。就又挂断了。 瑟连看着魔话铃铛默然不语,肩膀都垮了。 认命吧。玺克一拍瑟连的肩膀。 于是,坐在柜台后面的魔书馆管理员从一个变成两个。 第三章 三个魔书馆管理员【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2014/03/10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玺克和瑟连拨魔话叫外送解决了中餐,坐在柜台后面边整理书籍边东拉西扯。到了下午四点多,婆婆妈妈们回来接小孩回家。他们发现年轻男子从一个变成两个,手脚迅速的包抄柜台不让瑟连逃跑。 唉呀好壮的男孩子!唉呦你是哪里人啊?住附近吗?看起来像是舞刀弄棍的耶?呦呦这肌肉好硬啊。我家那口子年轻的时候也有这身好肌肉…… 不要捏我的肩膀!瑟连哀嚎。 玺克乐得让他们尝鲜,自己钻到柜台底下,等锋头过了才出来。这时瑟连的头发已经搅得像鸟窝一样,衣服也乱七八糟,腰带还差点被抢走。 除了议员在国会打群架之外,还没见过这种场面。瑟连边抓头发边说。 以后你每天都会看到好几次。 玺克蹲在柜台后面,只探出半颗脑袋,把两颗眼睛露出来左右瞟了几回,确定婆婆妈妈全员撤退,才坐回位子上。 半分钟后,瑟连整理好衣服坐下,两人一起看电视。 电视画面上正有一对男女,在窗外可以俯视都会夜景的浪漫餐厅拉拉扯扯。男的穿黑西装紫衬衫,女的穿白色低胸鱼尾礼服,加上一条金闪闪的项链,用来提醒观众此处有乳沟可看。 不!你才不爱我!女的哭喊一声,扭头就要走。 我在世界上最爱的就是妳!男的赶紧捉住她的手。 那另外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有人看到你们上宾馆!女的哭说。 那是因为她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休息!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白色礼服女人边喊边捶打那男的。 他没骗你。这时候突然出现另一个黑西装男:但是他也没有说出真相,他没告诉妳,她是他女儿! 什么!白色礼服女人尖叫。 你也没说出真相!先出现的黑西装男指着后出现的黑西装男说:你没告诉她,你是她从小失散的哥哥! 什么?白色礼服女人再次尖叫。 然后又冒出一个黄色礼服女人说:我是妳的复制人! 怎么会?白色礼服女人第三次尖叫。 瑟连低声问玺克:你看得懂这在演什么吗? 玺克默默拿起遥控器转台。 两个人盯着一只海龟在蔚蓝的大海里游泳,旁白说:海龟在海里游泳的姿态,就像是在水里飞翔…… 两人一直看科学家抓到海龟,装上追踪器又放走,看海龟游过大海,到目的地产卵。就在无数刚孵化的小海龟在月色下奋勇爬向大海时,有个男人走向柜台问:请问《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放在哪里? 玺克和瑟连一起转头看来人。那人比玺克大两岁,有一双细长的咖啡色眼睛,浅褐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短马尾,身材瘦长;穿着挂有细铁链,黑底压红色仿血迹图案的短袖汗衫,破洞长裤配打上铆钉的长靴,戴一顶绣金花牛仔帽;他抿嘴打量人的样子就像是在估价一样。 奈莫!玺克喊出这个人的名字。 真是巧遇啊。奈莫两手叉腰:你们两个都没穿工作服,差点认不出来。 你也没穿法师袍啊。玺克笑说。 我在研究穿着打扮的最大可能性。奈莫说着调整了一下帽子。 奈莫也是个有照法师,但是他的工作属于非法领域,他在黑市、**上游走。 跟你也两年不见了。瑟连露出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伸手和奈莫握手。 奈莫笑着伸手和他互握,但是当他准备放开时,瑟连却抓着不放,奈莫甩了两次手,瑟连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保持微笑。 你借《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作什么?玺克凑上来,手上的祭刀已经变成十字弓,搭上轻烟箭了。 奈莫猛眨眼:打发睡前的无聊时间。 玺克,射他。瑟连的笑脸看起来无比阴险。 玺克二话不说,对着奈莫的头就是一箭。 奈莫在缠身的雾气里咳嗽:搞什么,空气污染啊! 这是诅咒,只要你离开我超过一公里,你就会变成粉红色。玺克郑重的说。 我也是,不过我会变成紫色。瑟连放开奈莫,手叉胸前说。 这太不公平了!奈莫用力一捶柜台桌面说:我要跟他换,紫色的我一定超帅!我不要粉红色! 我并没有打算帮你变帅,我是要阻止你去找龙麻烦!玺克皱眉。 奈莫也没反驳玺克的推论,直接走向魔话拨号。 喂,纳林格大人?对,我奈莫。今天晚上的交易取消。没没没,没出问题,问题是我会变成粉红色…… 纳林格是一个经营世界间贸易的法师。曾经在异世界被抓去当奴隶,却杀死奴隶主,夺回自由连带解放其他奴隶,十分厉害。玺克曾经和他一起对抗人口贩子。 他听到奈莫会变成粉红色的反应,是透过魔话铃铛传来豪迈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事实上我深深的觉得粉红色是一种十分醒目的颜色,对于广告来说有很好的效益。我想把广告人员都穿上粉红色连身套头橡胶装上街。交易不用取消啊,你过来让我看看有多粉红,最好让我拍几张照片作纪录,看要怎样粉红比较吸引人。记得告诉我街上的行人对你反应怎么样,搭公车的时候又发生什么互动。我觉得你肯定会一炮而红。 免谈。商品我叫莉丝娜送过去。奈莫寒着脸挂断魔话。 魔话铃铛很快又响起,纳林格回拨。 我找玺克先生。纳林格说。 玺克走到魔话旁边听:我是玺克,你好。 你现在在魔书馆工作? 只是代班,不算工作。 那好,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贸易公司上班?最近公司扩充,正缺人手,看你要出海还是当广告人员都可以,我这里有一堆职缺,你可以一个个试到发现兴趣在哪为止。 我最近没有计画要出去工作。 这样啊,真可惜。帮个忙把奈莫踹出去,记得在他背上贴一张纳林格界际贸易公司,您的最佳选择,旁边写我们公司的魔话号码是…… 奈莫走过来,一拉魔话铃铛,替玺克切断通话:我才不当活招牌!我不要粉红再粉红的上街! 于是,坐在柜台后面的魔书馆管理员从两个变成三个。 ※※※※※※※※※※※※※※※※※※※※※ 三个人一面看门一面聊天,久未见面,免不了互换近况。 瑟连大人还在当骑士吗?奈莫首先提问。 骑士是强制终身职。不然呢?瑟连听了皱起眉头。 看你有没有给团里惹麻烦,然后被赶出去。奈莫边说边眨眼。 玺克伸长右手抓住奈莫的脸:真有的话,我才不信你消息会那么不灵通,不知道瑟连的事。 奈莫用双手抓住玺克手腕,把玺克的手拔下来,在脸颊和下巴上留下红红的手指印:骑士团很黑的,他们要剔除哪个成员,才不会让外面知道。 瑟连回嘴: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混黑市的? 本来是玺克坐中间,瑟连坐右手边,奈莫坐左手边,现在瑟连上半身从玺克前面往奈莫的方向探过去,玺克只好贴到椅背上。 奈莫回应:黑市人被抓到,至少审判书都是公开的,骑士从来不公开审判的,都偷偷收拾掉。是因公殉职还是清理门户,外人根本别想知道。这是真小人和伪君子的差异,黑市的黑就写在名牌上,骑士都黑在肠子里! 奈莫用言语挑衅完,噘起下嘴唇,摆出一张不屑的怪脸。 瑟连瞪着奈莫,伸长手抓向奈莫的领口。奈莫虽然往左闪,可是瑟连手长,还是抓住奈莫的领子。夹在中间的玺克先是差点被手肘敲到,现在瑟连的一头金发几乎要压在他脸上,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瑟连本来专心在抓奈莫,突然有人在他脑袋上面打喷嚏,吓了他一跳,身体一僵。奈莫趁着这个机会,大动作抓住瑟连手臂往自己这边拉,先是扭转瑟连的手,把他的关节反过来,再用自己的手肘压住瑟连手肘往下压。 这个十分基本的防身术动作,平常应该不会对瑟连以外的人造成伤害,但是现在玺克被压在瑟连底下,奈莫这一压,瑟连肩膀吃痛,人只好跟着往下压。 于是玺克发出震惊全场的惨叫声,连人带椅往后倒下。 玺克和瑟连一起跌在地上,瑟连马上弹起来站好,又蹲下来紧张的问:你没事吧? 被瑟连这么大个头的家伙撞倒,冲力实在太大了,瞬间就冲破了玺克的忍耐限度。 你想退团的话,玺克躺在地上,从齿缝间吐出这几个字: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下地狱! ※※※※※※※※※※※※※※※※※※※※※ 十分钟后,坐在柜台后面的魔书馆管理员剩下两个,正牌管理员玺克抛下这两个人,自己拿着个冰枕贴着脑袋,跑去坐在柜台前面。 柜台里面的两个人没有交谈,但是奈莫弓着背,对瑟连咧嘴露出牙齿,表现出犬科动物威胁敌人的姿态。瑟连见状,脖子紧绷,手臂微张,对奈莫作出鸟类遇敌的恐吓姿态。 玺克坐在柜台前面,怀疑这里到底是魔书馆还是动物园。书上说人类是猴子演化来的,柜台后面却没一个像灵长类。他把电视转向两人,转移他们对彼此的注意力。 第四章 不要工作 魔话响了起来,发出叮叮叮叮叮的声音。 玺克放下冰枕,一拉铃铛,接通魔话。 龙的魔书馆您好。玺克说。 虽然接通了,铃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瑟连和奈莫都凑过来,三人一脸狐疑的盯着魔话看。 玺克切断魔话,魔话马上又响了起来,玺克接通魔话,还是没有声音。 谁打的恶作剧无声魔话!玺克怒骂一声,再次切断魔话。 魔话立刻又响起来。 玺克犹豫了一下,还是拉铃铛接通魔话。 里面先传出用吸管吸饮料的索噜声,才传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说话声:玺克,不好意思啊,是我啦,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 刚才的无声魔话是你打的吗?玺克皱着眉头问。 不是——多少也算是,是我叫我家总机小姐打的。谁想得到她一打通就像变成了石雕一样呆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瞪着铃铛。我看了觉得还满可怕的,好像会作噩梦耶? 你叫她骚扰我做什么? 没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只是想要她跟你说说工作的好处,看你会不会愿意出来工作。 首先,我现在没有出去工作的计画。玺克冷声说:再来,你找错人说服我了。全天下的社会人士我最不想跟她一样。 别这么说嘛。我这里有几个好工作喔,你考虑看看嘛。你看看,有一家公司在征打扫法师,工作内容超简单,只要用魔法把垃圾变不见就行了! 玺克眼睛转了一圈,说:是喔,政府单位要的机密情报算不算垃圾?我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变成公司做假帐的帮凶? 不然这个啦。铃铛里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协助会计收帐。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着会计出门就好! 然后让我卷进拦路打劫、公司内斗凶杀、还有暴力讨债的事件里?免了! 铃铛沉默了一阵子,局长大人才说:玺克,你没必要把每个工作都想得这么凶险吧。 考虑到我以前的遭遇,我认为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家龙窝。 这样不行啊,你拿到法师执照都这么多年了,还靠师父养。你想当啃老族到什么时候?你家老父总不可能养你一辈子啊! 很不巧的,我家老父是条龙。玺克冷笑:他肯定会活得比我久,我想帮他养老还办不到。总之,提案驳回,我不会出去工作,再见! 唉,我会再打来。局长大人发出沉重的叹息声,切断通话。 玺克转头,看到瑟连和奈莫都紧抿着嘴瞪着他看。 你们—— 玺克才张口说出两个字,奈莫就主动开口替他接下去:看什么看,没看过家里蹲啊? 不要随便帮人配音。玺克皱眉说,他再次面对柜台,开始调整传送法阵。 馆内广播闭馆提醒,一个温润的女性声音传遍馆内每个角落:现在时间是晚上六点三十分,本馆即将关门,感谢您的光临,请不要忘记您的随身物品…… 客人们从各个通道里走出来,办理借书或直接走向传送阵,没多久就全数离开。最后是一本跟人一样高的硬壳大书,用像鸟拍翅膀一样的动作上下摆动书皮,从通道里飞出来,在柜台上阖起躺下,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这本书是暗红色绸布书皮,四个书角还有金属边包覆,一条金黄色的夹书带从装订处伸出来,垂在外面,像是尾巴;封面上有一排用金漆写成的书法字,字迹端正而沉稳,但使用的语言太古老,在场的人都看不懂。 玺克使劲打开书。书的内页泛黄,但还很完整,里头一个字也没有。在玺克打开之后,才像是有人正提笔在上面书写一样,一笔一划的浮现出字来。上面写着:只剩那个室内观星家。 玺克看了露出笑容,把书又阖上,放下,笑说:可以下班啦。 这是什么?瑟连好奇的用手指戳书皮,书微微打开五度又关上,吹出一阵风。 玺克把手放在封面上摩娑,安抚这本书:《魔书的大魔书》。本馆头号馆藏,不能外借,魔书馆的事情它最清楚。 奈莫也伸手要摸,结果《魔书的大魔书》把夹书带一甩,缠住他的手,当场把他甩过柜台,摔到房间另一头去。奈莫在地上一滚,顺势站起,膝盖还半弯着,笑着大骂:这本书脾气好差! 玺克再次打开书,念出上面新浮现的字:它说:小偷不要碰我。 瑟连倒是忙着拍手:奈莫功夫进步了。 天啊,你别提了。奈莫伸直膝盖站好:纳林格大人说我如果不能不用魔法从他手里逃跑,就别想帮他跑腿,把我摔了三天三夜。 你不能换个老大吗?玺克问。 他和我原本的老大结拜了,我没地方逃啊。奈莫耸耸肩,慢条斯理的走回柜台边:你不知道黑白两道通吃的家伙有多可怕!他一回艾太罗,整个黑市都变天了。 啊,难怪!瑟连用右手拳头敲了下左手掌:最近人口贩子少好多,底下人都没业绩可做。 那是你家班纳图干的好事吧。奈莫瞇眼说:纳林格大人对那些行动赞不绝口啊。 玺克转头看看瑟连,又转头看看奈莫,突然涌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一种这两个人正一搭一唱对他有所图谋的感觉。 果不其然,奈莫接着就说:所以啦,玺克,你要不要试试在纳林格大人底下工作?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喔。 瑟连接在奈莫之后说:骑士团这里也缺人手。我们需要战斗法师,不然一般的魔药提供者也可以。 我绝对不出去工作!玺克握拳怒吼。 好好好,别生气。不说就是了。奈莫和瑟连听了都后退一步。 ※※※※※※※※※※※※※※※※※※※※※ 玺克把传送阵显示灯调整成休息中,准备下班,这时随着一阵蓝光,有一个年轻女人穿过传送阵,快步冲了进来。 玺克看着那人,尽可能用客气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已经过闭馆时间了。 那个女人和玺克目光对上的时候,狠狠的瞪了玺克一眼,不禁让玺克怀疑,到底是闭馆时间还是不好意思哪个字眼犯着她了。 她穿着一件垛毕罗噩洲款式洋法师长袍,化着浓重精致的彩妆,一头整齐柔顺的浅褐色长发披在肩上,显然精心修剪过,打造出轻柔的层次。从无比均匀的颜色,和直到不太自然的质感来看,玺克猜那是染过和离子烫过的。一边的头发用镶着钻石的花型发夹夹起,露出耳垂上一个镶着蓝宝石的水滴状耳环。 她长得不丑。平心而论,她的外貌应该是美丽的类型。略带丰腴的身材、圆圆的脸,白净水嫩的皮肤,符合一般而言可爱的定义。但她的眼神很丑恶,那是豺狼的眼神,看人时眼里映出的不是人,而是肉块。就算玺克正和她面对面,她仍然稍稍偏头,斜眼看人。那双眼很明显是在打量玺克身上衣物的价格,只把玺克本人当成这些财物的附属品。 洋式法师袍虽然也是宽袖长袍,但有个很明显的不同点。传统洋法师袍没有做腰身,也很少绑腰带,本洲法师袍都有做也经常绑腰带。其他许多细节也都是本洲款式比较费工。这样的设计本来是因为垛洲的洋法师过去等同神职人员,剪裁方式都会避免强调个人身材,比较强调统一外貌的功用。虽然现在也有昂贵精致的洋法师袍,应付公开场合重大仪式使用,但都会遵从不强调身材的基本规则。 然而,她穿的这件洋法师袍是用香槟色的昂贵布料做的,所用的材料会随着观赏角度产生微妙的色彩变化。本来不会强调身材的洋法师袍,因为这种布料会贴着身材曲线展开而破功。她领口别着一个鹦鹉别针,上头又是一堆宝石。总价值都可以盖间教堂了。 最大的问题则是这个女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洋人。那副骨架明明就是本国血统。 玺克眉间整个皱了起来,他希望自己没有露出太明显的不屑神情——真是洋人就算了,艾太罗人伪装成洋人,不伦不类。而且这家伙虽然配戴昂贵饰品,但浑身上下浓浓的市井味,跳到海里也洗不掉。她想装出的样子,和她本来的样子完全无法相容,使她不管以社会哪个族群的角度来看,都不象话。 她把手别在背后的样子,就像是手被铐在后面,没办法使用一样。她用一种像是在念课本,意图创造出威严,结果变得僵硬的声音,像打拍子一样,照着固定的节奏说:我要《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 这本书最近也太受欢迎了。 玺克皱眉说:不好意思,如果您是打算还书的话,放在这里就可以了。但是本馆已经要闭馆了,现在不能让您进去找书。 第五章 黑气妖怪 不把书给我,你绝对会后悔的!假洋法师听了,眼睛瞪大到可怕的程度。 如果她肯温柔的解释一下她有多想看这本书,比方说,可能她的哪个兄弟姊妹正好被龙收养,而她明天就要去龙家探望,非常急迫的需要立刻取得这本书,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玺克大有可能把书找出来借她。但是她毫不客气,语带胁迫,所有招数里玺克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不好意思,已经过闭馆时间了。 玺克表情木然的再说一次,同时他还注意到一件事,这个女人不是说把书借我,而是说把书给我。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口误。 那个女人对着玺克的衣服露出笑容。她真的是对着玺克的衣服说话,玺克完全不觉得自己和她眼神有对上。 你作为一个魔书馆管理员,为人们服务就是你的职责,你不觉得你应该尽可能的帮忙一个想要书的人得到书吗?女人笑说。 不觉得。玺克迅速回答:明日请早。 刚才那样凶巴巴,现在发现事态不对才赶忙换个态度,当玺克记性那么差,几秒前才结的梁子都记不得啊? 女人听了,突然尖声大叫:你会受罚的! 玺克眨眨眼说:馆主很忙,没空罚我。而且他不是受雇来的,是私交来的馆员,犯错也有亲情赋予的豁免权。他不可能被罚。 女子用更尖锐的声音说:馆主根本不算什么,真神才是世界的最高主宰!这本书里收录了邪恶生物的行径,鼓励纯良的人们和恶魔接触! 玺克一愣,原来是宗教狂热份子。 里面有恶魔?真的吗?奈莫抬高了眉毛问:那不是讲龙的书吗? 玺克听奈莫的语调就知道,奈莫的意思就是里面根本没提到恶魔。 龙就是恶魔! 女人再度尖叫。瑟连很没礼貌的,当着女人的面把耳朵摀起来,对此玺克十分吃惊。骑士通常都会尊重女性的。 这是洋法师的说法吧?玺克皱眉说。 《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是本土古书,讲的是安派特这种艾太罗原生龙,他们毫无疑问是亲人类的善龙。 这是神说的。 女人不再尖叫,整张脸肌肉一下子全垮了,眼睛瞪得更大,感觉上,她好像整张脸都不见了,只剩下两颗眼珠,而且还一直逼近玺克,吓得玺克躲到瑟连背后去。 把书给我,才能免去你们这些龙的罪!女人继续说。 玺克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除了在龙的魔书馆里当班之外,到底有哪里像龙了? 我们才没有长尾巴呢!而且这大个儿还是个骑士喔!奈莫手叉胸前说。 孰料,女子听了,眼睛竟然还可以第三度瞪得更大,她张着嘴,踉跄后退,脸孔因为惊恐而扭曲:怎么会——龙竟然连骑士团都渗入了,这个国家完了! 她抱着头,开始一阵一阵的尖叫,声音像刮玻璃似的,逼得三个人都用手摀住耳朵。 在玺克等人受到噪音摧残的时候,大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像是有黑色的雾气飘了进来。 首先注意到这件事的人是瑟连,他转头看向黑雾的来源。通往书库区的走廊本来就没开灯,只有大厅的余光,现在那里像是有一团黑气塞在那里,把所有亮光都吞掉。黑暗里睁开两颗血红的眼珠,红得就像嗜血冲动爆发时的恶魔。 瑟连下意识的把手摸到别在袖口的针状圣剑上去。奈莫看到后手也垂下,靠向腰间的祭刀。 黑雾中有一个像是女孩子的形体,那人拖着一身的黑云走出通道,在灯光下甩甩头,抖掉一身阴影,两人这才能以理智的目光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这绝对是个人类没错。她穿着纯黑色的本土款式法师袍,款式朴素到都可以直接穿去参加葬礼了。她有长长的黑色直发,足可垂到臀部。发丝完全未经修剪,毫无层次,长短不一,只用个竹子发夹夹在背后,然后就不管了。看那发亮的色泽,八成也从未染烫过。她很瘦,但有张鹅蛋脸,脂粉未施,连黑眼圈都不加掩饰。 她严重的弓着背,身体前倾,头几乎要跟锁骨等高了,微微抿嘴,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大厅里的人。 叶兹!玺克对着后出现的黑袍本土女法师挥手。 看清叶兹真面目之后,瑟连和奈莫解除警戒,回头应付假洋法师。 刚才五秒钟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骑士老是跟法师打起来了。骑士瑟连放开袖子说。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为什么了。法师奈莫若无其事的说。 穿黑袍,名叫叶兹的女子走近玺克等人,她走路左摇右晃,而且无论如何就是不把背挺直。她走到玺克旁边,玺克便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眼药水,但她却用手势阻止玺克,稍微挺直了背以便呼吸,目光投向假洋法师。 艾珠怜,妳跑来这里干嘛?我不知道妳还会看书啊?叶兹说,语气里强烈的讽刺意味,让三位男士缩了缩脖子。 名为艾珠怜的假洋法师听了,牙关咬紧了一下,但随即勉强摆出从容的微笑,脸上肌肉一面抽动,一面瞇眼说:我是为了神国的理想未来在奔波,不像妳这个邪教信徒! 然后她就闭嘴了。听文法,玺克还以为底下应该要讲不像妳这个邪教信徒怎样又怎样,却怎么也等不到下文。 妳还在信那个诡异宗教啊?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找人麻烦?叶兹深深的叹了口气,和艾珠怜互控对方信邪教。 没有必要告诉妳!艾珠怜明显的慌乱起来,捏着衣角说。 叶兹缓缓的,用半撒娇的语调说:说来听、听、嘛。其中浓烈的讽刺意味,吓得三位男士都后退一步。 艾珠怜沉默三秒,再次尖叫,这次是针对玺克:你记住,你不肯把邪书交出来、不肯关闭这个邪恶的场域,神会在天上看着你被火焚烧!然后她一甩头,让那头秀发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圆弧,大步走向传送阵,传送离开。 叶兹叹了口气,拿起玺克放在桌上的眼药水,自己帮自己点。 三位男士都松了口气。玺克对闭着眼睛的叶兹介绍两位友人:叶兹,这是瑟连,他是——呃——玺克考虑了一阵子才说:拿着圣剑专找平民麻烦、压迫善良老百姓的人。 喔,骑士大人你好。叶兹正确的朝着瑟连点点头。 瑟连开口说:你还在记恨以前的事情啊? 考虑到你借着公务妨碍我那么多次,我真的很难不记恨。玺克介绍完瑟连,接着介绍奈莫:这是奈莫,一个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残害忠良……玺克先讲完一大串恶毒作为,让人对奈莫的印象差到极点,最后才用非常轻松的语调说:以上不干,其他都干的黑市法师。 你这种解说顺序是想干嘛?奈莫压低嘴角说。 制造误会啊。玺克理直气壮的说。 你大爷皮在痒了吗?奈莫问。 你好。幸好叶兹似乎不太受影响,对奈莫点点头。 这位是叶兹,她是一位室内观星家。玺克说。 奈莫会意的点点头。 瑟连开口问:那是什么? 屋顶升空协会会员啊。奈莫说。 民间团体?瑟连再问。他从来没听过有这种组织。 这是法师专属的玩笑话,骑士大人可能听不懂。叶兹睁开眼睛,里头的血丝已经少了很多。她露出笑容:这两个词指的是常常做实验把自家屋顶炸飞,弄到晚上可以坐在室内观赏星空的法师。 看叶兹解说时闪闪发亮的神情,充满了骄傲,不禁让瑟连觉得眼前的人肯定不只是个会员,她应该是屋顶升空协会会长。 玺克从瑟连那几乎是赞叹的表情里读到这些讯息。对骑士来说,法师**裸的展示出对突破魔法极限的憧憬,这样坚定的信念,简直像骑士精神一样伟大。 玺克接着介绍:叶兹是光明之杖中研院的院士。 奈莫挑起一边眉毛,明知故问:你确定中研院是光明之杖单位吗?不是屋顶升空协会分部? 关于中央研究院的屋顶! 叶兹听见,本来还露出可爱的笑容,瞬间眼睛发亮到让人害怕的程度,嘴边的勾起也透出危险的气息,露出屋顶升空协会会员的真面目: 因为炸掉太多次了,建筑师说再怎么设置爆炸力道引导工程都没用,院士炸屋顶的功力超出现有建筑水准,我们打算盖一个活动式屋顶!和墙壁的接缝不固定,只稍微卡住,这样炸掉的时候,屋顶就可以飞上去再掉回原位,就不用一直重建了!我们正在研究该如何用魔法引导屋顶自行归位,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把屋顶运到十公里外放飞,看它能不能安然装回中研院上头。要这么做我们需要…… 恐怖的魔法研究计画攻击排山倒海而来,炸得不懂魔法的瑟连和不太重视理论的奈莫瞠目结舌,无力应付。 玺克见识过好几次,知道该怎么办,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厚达十五公分,超级艰深的魔法书塞进叶兹手里,叶兹立刻闭嘴,跑到旁边的阅读桌上去检视内容。 这种时候喂她一本书就行了。玺克对奈莫和瑟连点头说。 好年轻的院士。奈莫伸长脖子观察叶兹。 别看她一副娃娃脸,已经是长辈连番追问几时带女婿回家的年纪了。玺克耸耸肩,从抽屉里拿出一迭菜单:晚餐叫外送吧。他转头朝叶兹大喊:叶兹,妳要吃啥? 随便!叶兹说,同时把脸往书页里埋得更深一些。 第六章 不要让别人替你整理行李 大伙吃饱以后,叶兹自己钻到柜台里去办理借书手续,就带着书不知道躲哪去了。据玺克说叶兹拿的是白金级最高等借书证,也可以干脆称之为龙的魔书馆住民证,所以她想干啥就干啥,不用通过魔书馆管理员,也不用遵守魔书馆开放时间。她在魔书馆里还自行占用了一间空房。 三人坐在柜台后面,等亲友送瑟连和奈莫的外宿行李过来。 首先到的是瑟连的行李。送行李来的男人皮肤黝黑,身材精实,穿着一身和瞳色相配的蓝灰色骑士服,一头浅黄色长发绑成高高的马尾,绑绳上头串着许多琉璃珠和上漆的木珠,尾端长长的垂落在肩上。他手提一个帆布材质墨绿色,造型类似军用品的大包包,大跨步走向柜台。 阿寇儿!瑟连喊出那名骑士的名字,同时抓住玺克的领口,后者正打算钻进桌子底下。 你好。阿寇儿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对三人打招呼。 玺克,你还记得他吗?瑟连低头问玺克。 记得很清楚,所以放开我。玺克瞪眼说。 阿寇儿衣服底下有道非常夸张的伤疤,是玺克干的好事。在玺克过去身为通缉犯的逃亡生涯中,他差点就杀了阿寇儿。 瑟连提着玺克的领口,用力把他提到站起来。玺克毫无反抗之力,只好和阿寇儿面对面。 呃——你好?玺克畏怯的说,同时以最小的动作抬起右手,摆了摆。 阿寇儿盯着玺克的脸看,依旧是面无表情,让玺克想起鬣蜥或鳄鱼之类的爬虫类生物,看不出情绪。 然后阿寇儿伸手,像摸狗狗一样的摸了摸玺克的头顶。玺克完全搞不懂他想干什么。 摸完玺克的脑袋,阿寇儿似乎满足了:班纳图要我送这个过来。他举起包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取出一件柠檬黄的圆领短袖上衣,上面写着除暴安良四个大字:他说这件正反面都可以穿,反过来看看—— 阿寇儿把上衣内面翻到外面,上面写着祸国殃民四个大字。 表里不一致呢——玺克喃喃的说。 这是在讽刺我什么吗?瑟连瞪着上衣说。 那我回去了。阿寇儿点点头,脚跟后退,就要转身。 等——玺克只发出一个音就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好像该说些什么,但是他和阿寇儿根本就不熟,说什么都很奇怪。 奈莫一直在偷瞄玺克,现在他开口说:等一下! 阿寇儿停下脚步,看着两人。 这家伙想问你,他跟你有仇,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凭着超人的洞察力,奈莫指着玺克说。 阿寇儿再次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看着玺克,缓缓开口说:没有。 奈莫说:至少说个一两句,不然这家伙会七上八下的,以为你打算等半夜再来正式寻仇。 阿寇儿用眼角余光瞄奈莫,正眼拿来看玺克,慢慢的换了两口气,才说:我这边的事,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管好你自己,别再上通缉榜,我就不必再跟你有所牵扯。以前的事情,当然就不必再翻出来了。 说完,阿寇儿摆摆手,用军人那种一脚后退,两脚脚尖旋转,一百八十度转身的俐落动作转向传送阵,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过了两秒,领子还被瑟连提着的玺克才开口低声说:好帅气—— 呃?瑟连抬起手,手指指着自己,发出一个带有询问意味的音。 玺克用力夺回领子,回答:不象话! ※※※※※※※※※※※※※※※※※※※※※ 三个人继续在柜台后面等行李,吃东西,聊天,喝酒和茶,半小时后,传送阵的蓝光一闪,莉丝娜拖着一个黑色附轮伸缩提把旅行大包包出现。她头发整齐的披在肩上,戴一顶蕾丝平檐帽,穿着有大波浪领口和裙襬的乳白色合身套装,还有装饰着大蝴蝶结的高跟鞋。 她踩着台步,寒着脸走向柜台。到了柜台边,她把行李一扔,抓住奈莫的领口把他往自己这边扯,嘴角是笑的,眼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光,说:主人——人家在外面风尘仆仆的到处奔波,您在这里倒是满清闲的嘛!她发现摆满柜台的零食和三个啤酒空罐,吸吸鼻子,说:您还有空喝酒! 误会啊!莉丝娜!我也想出去跑啊,可是我被下诅咒了,不能出去啊!奈莫急忙挥手解释。 不过就是变成粉红色,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知不知道有些恶魔天生就是樱桃色的呢!莉丝娜怒吼。她是奈莫的使魔,品种是媚魔,恶魔的一种。 可是人类没有粉红色的啊! 你这黄澄澄的麦杆堆也没好到哪去!莉丝娜再次怒吼。 玺克和瑟连睁大了眼,人手一包零嘴,兴奋不已的观看他们主从吵架。 我不管你了,随便你的生意完蛋吧!我不要再帮你在外面到处跑,去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你都不知道媚魔在外面有多受人歧视,他们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莉丝娜放开手,别过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别哭啊,我要怎样才能让妳原谅我,我什么都做——奈莫慌张的弯腰,配合莉丝娜的身高。 穿上这个。莉丝娜一抹眼泪,抬眼嘟嘴看着奈莫,伸手拉开行李包包,扯出一块鲜红色有黑色水滴形斑点的衣角。 嗯?奈莫愣了一下。 莉丝娜用力一抽,把整件衣服拉出来。那件连身工作服整件都是艳丽的红色,布满固定间距的黑色斑点,脖子的地方围着一圈绿色尖锥图案。还附一顶红色底黑色水滴斑点,上窄下宽,内塞填充物的大球体帽子。大小是足球的三倍。 那是一件草莓装!头上还再顶一颗草莓! 莉丝娜脸颊浮现红晕,对奈莫眨眨眼,娇羞的说:主人,人家想看你穿、这、个。 奈莫震惊的样子,就像是引起生物大灭绝的陨石掉在他头上。 瑟连看了一眼自己披在椅背上的祸国殃民上衣,低声说:今天我们学到的教训是:不要让别人帮你准备行李。 ※※※※※※※※※※※※※※※※※※※※※ 奈莫姑且先把草莓帽戴在头上,四人继续努力的把酒喝完、零食扫光。 玺克,喝。瑟连拿着啤酒,认真的盯着玺克看。 玺克坚守茶杯,猛摇头:我不喝酒。 为了世界和平,这个我喝。奈莫一把抢走啤酒罐。 莉丝娜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走两罐啤酒。喝之前,她两手各拿一罐,好像两名情侣碰杯一样,把两罐啤酒轻轻对敲了一下,才火速喝掉。 此刻莉丝娜和奈莫坐在柜台内,瑟连和玺克坐在柜台外,背对传送阵。玺克感觉到一阵魔法波动,像是嗡一声直穿过身体,他知道这是传送阵启动的波动,有人传送进来了。 但是玺克转身,什么都没看到。他这才想到,刚刚好像也没看到传送阵的蓝光。于是他又转回去,却看到除了他以外的三人,全都盯着他背后的传送阵看。玺克只好再转向传送阵,还是没看到东西。 玺克盯着三人看,发现奈莫难得一脸凝重,瑟连嘴微张,似乎是关不上,莉丝娜掩嘴轻笑,从表情实在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再次盯着传送阵看。 还是什么都没有。 当一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但是旁边人都盯着看的时候,不是大伙联合起来整人,就是闹鬼。于是玺克用灵视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传送阵前面站着一个鲜红色的身影——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的头发全都被鲜血黏在一块,本来是浅色的连身棉质睡衣也全都是血。她看起来接近四十岁,有着家庭主妇典型的内敛气质,与些微欠缺运动的身材。 她的肩膀随着抽泣而抽动,她抬起头,用同样血红的眼睛看着玺克。玺克听见女人的声音说:把孩子还给我! 玺克回答:这里是图书馆,不是托儿所,去别处找吧! 鲜红的女人看着玺克,泪水涌出,滑过脸上的血迹。然后她就像轻烟一样的消失了。 玺克听见其他三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闹鬼这点小事已经吓不到玺克了,对他来说,奇怪的是别的状况。他用见鬼般的惊讶眼神看着瑟连和奈莫:你们看得到啊? 瑟连深吸一口气:那是鬼吗? 奈莫扁扁嘴说:毫无疑问,是。 我还以为这里最容易看到幽灵的人是我。玺克说。怎么这两个人会比他还先看到? 是你没错啊,我也很纳闷。奈莫说。 莉丝娜之所以会看见,是因为奈莫看见了,使魔透过主从连结使用主人的感官能力。最奇怪的就是瑟连了,骑士会看到幽灵根本毫无道理,他连灵视都不会。 这不重要。瑟连用拳头一锤桌面,惊吓到两个正埋头苦思的法师。瑟连义愤填膺的说:那位女士哭了,她需要帮助! 玺克皱眉说:幽灵的冤屈查起来没完没了的喔。很多都是上百上千年的老案耶!比方说战争、饥荒之类的历史事件。 奈莫举手提案:这样吧,先查她的身分,如果在法律追诉期内,就看看能做什么,过了的话,追到也不能做什么,就算了?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奈莫打算用哪条法律的追诉期当标准,至少这样可以确保他们不需要去查几千年以前的冤狱,玺克在瑟连开口以前抢先达成多数决:就这么做。还有,这事明天再开始办。 骑士的顽固人尽皆知,想叫瑟连别管这件事,靠玺克和奈莫是不可能的。只能劝他用合理的方式处理而已。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拿起纸笔,开始画刚才看到的女人长相。画她把血去掉,干净的样子。 瑟连的写实素描很好的表达了她的脸型和特征。奈莫拿麦克笔勾勒出来的图案,过于艺术,将人脸变成了一份由无数扭曲椭圆构成的拼图。虽然还算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但绝对不可能拿来寻人。 玺克看过他们画的图以后,立刻把自己才画一半的那张扔下,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转移注意力。 第七章 他们经历了 第一则新闻是本国第两亿个国民诞生,是个健康的小女婴,爸妈十分兴奋的受访,说没想到这么刚好,女儿出生就是第两亿个国民。记者顺便告诉观众,如果小女婴诞生时间再晚个十五秒,第两亿个国民的位子就会拱手让给另一个小男婴。女婴诞生地的市长带着贺礼上镜头,顺便帮国家宣传最新的生育辅助政策。 第二则新闻是本国东部闹水灾,一片水乡泽国。光明之杖法师目前正在努力把雨云引导到别的地方去,但是邻国抗议说:这样只是把水灾送到别人家。虽然有个缺水国家说他们很想要那些雨云,愿意全部收下,但是距离太远,光明之杖表示执行上有困难。 画面还拍到有像马车一样大的闪亮蓝蛙魔兽家族,在变成河流的道路上无差别营救人类和动物。玺克觉得这些蛙看起来满眼熟的,应该是蓝线蛙的变种。 第三则新闻是关于本国国会上次开会时,在野党议员把会议厅大门用重锁锁起来,让所有人都进不去,开不了会,用这种方式抗议他们不喜欢的法案排入议程。做出这件事的女议员还对带警卫前来开门的议长扔高跟鞋。这件事登上国际新闻了。 国外报纸用萨拉法邑朵的民主制度十分具娱乐效果作为标题,顺便介绍了本国国会以往疯狂打群架的纪录,最高纪录有五十个议员都缠在战团里面,包含女性。那篇报导还指出,萨拉法邑朵帝国的政治新闻有很多国家会转播,不是因为他们是本洲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是因为内容很扯。 该篇报导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因此我们发现,萨剧内容往往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政治和商业斗争桥段,皆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具备这种倾向的国家。 第四则新闻说本日稍早的时候,国道上发生严重的追撞意外,十一人轻重伤。也列出了受伤者名单。重伤者已经送去某某医院急救等等。 第五则是国外新闻,涅库卡密纳帝国的内战战火扩大,本洲联盟调停失败,首都街头堆满尸体。外交部将涅库卡密纳旅游警示列为最严重的红色,禁止国民前往旅游,并且派飞船撤出人在涅库卡密纳的本国国民。 我想洗澡了。奈莫说。 我也去。玺克说。 你们先去,我看新闻。瑟连说,他双眼盯着涅库卡密纳内战的最新消息看,十分专注。 莉丝娜……奈莫转向莉丝娜,若有所求的样子。 莉丝娜拿草莓衣砸奈莫:你自己洗! ※※※※※※※※※※※※※※※※※※※※※ 于是玺克和奈莫前往浴室。魔书馆的员工浴室也是个大石洞,墙壁和地面都有防滑的刻痕,墙边有水道。空间很大,可以塞五条龙在里面丝毫不嫌拥挤,也有可以让五条龙一起在里面泡澡的石头大浴池,但现在没放水。 玺克自己隔了一个比较小的浴池,开始放热水。 他们把衣服脱了放在石头柜子里,奈莫的草莓帽独立放一格。淋浴区每个水龙头都做成龙头的样子,这里没有隔间,一起洗的人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两人除了问沐浴用品上哪拿之外,几乎没有对话。本来玺克看到奈莫正面,只觉得他肌肉线条变漂亮了,不再是标准的肉松法师。等奈莫转身拿沐浴用品,他才看到奈莫背上有华丽的魔法阵刺青,颜色是彩虹七色的渐层,图案像是星系和运行轨道。玺克什么也没说,照样洗头洗澡。 过了七分钟,是奈莫先沉不住气,转头对玺克说:你都不问吗? 问什么?玺克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 刺青啊!你是第一次看到吧!奈莫嘟嘴瞪眼,双手握拳,把海棉里的水都捏干了。 玺克挑起一边眉毛,正眼看了奈莫半秒钟,又回头搓泡泡:我就是不想问。 你不好奇吗?你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吧? 不好奇!玺克坚定的回答。 不要婆婆妈妈的,快问啊! 谁婆婆妈妈啊!听见这句话,玺克不能不管了。玺克两手把丝瓜刷扯紧,威胁奈莫。 奈莫也挥舞着海棉,充满威胁性的说:你啊! 你——玺克举起丝瓜刷,这才因为手里的重量太轻,惊觉祭刀不在手上,丝瓜刷跟法杖也有很大的差距。他咬咬牙,说:你不要因为莉丝娜不甩你,就找别人麻烦。你想跟我两个湿答答又滑溜溜的男人在浴室决斗吗?我可不想。 奈莫看了一眼手中的海棉,这的确不是什么名誉的武器:一场名誉的决斗应该是发生在双方都有穿衣服的时候。 那是某政治家在睡别人老婆的时候,丈夫冲进来抓包,当场要求决斗时的说词吧?玺克转回去继续洗澡。 我知道那个人喔——奈莫说出那个政治家的正确名字:——那时候我也在场。他家仓库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跑去通知他外遇对象的丈夫这件事。透过把这件事掀出来,让他接下来的选举大败,连带拖累他的经济状况,他就乖乖的把货拿出来卖了。 不会吧?玺克惊讶的停下动作。 真的啊。奈莫泰然自若的刷身体:在你家里蹲的期间,我跑了很多地方、参与了很多事,那些经历都可以写好几本书了。 玺克沉默了一阵子,才问:你背上那是什么? 可以让我超越空间折迭魔法极限的好东西。目前空间折迭魔法都会受限于穿越者本身的体质,不能穿过不能承受的东西,用刺青改变体质的话,就可以克服这个问题……奈莫描述他发现这个魔法的过程:真的是无意间发现的。藏在区公所没整理的旧书堆里,我为了进去,还跟所长泡了三个月的老人茶。 两人正在聊魔法话题的时候,瑟连脱掉衣服,拿着沐浴用品进来了。 奈莫皱眉看了看瑟连,又伸手捏捏自己的上手臂,对这种严重的肌肉比例差距十分不满,对瑟连低吼:你到底骗了几个女孩子? 啊?瑟连皱眉瞪回去。 奈莫张开双臂,说:要洗澡,当然是要跟可爱的女孩子们一起洗啊!为什么是跟两个男人啊? 玺克耸耸肩,转身面对墙壁刷身体:瑟连身材不错啊。骑士有一身精实的肌肉,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瑟连天生高大,脱了衣服更是魄力惊人。 你给我面对本人说!奈莫说。 玺克闻言,确实转身面对瑟连,说出口的却是:可以分我一点血吗? 召唤妖怪的恶习你打算延续一辈子吗?奈莫扁嘴说。 法师本来就会召唤怪物,这是传统。 违禁学派出身的家伙跟人家谈什么传统啊? 看玺克和奈莫两人不停的拌嘴,谁也没空理他,瑟连默默的找了个角落冲澡去。等到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充满哀戚。就好像在分组活动上被所有人遗忘,连组都没分到,而且直到活动都进行到一半了,大家才发现还有这个人。 明天我想去骑士团基地一趟。 去干嘛?玺克停止和奈莫交谈,转头问瑟连。奈莫啧了一声。 用团里的资源找人。瑟连回答。 虽然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骑士团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我也去问问同行,有没有幼儿拐骗之类的事情。奈莫眨眨眼:说不定她孩子会跟她长得有点像? 那我在馆里等——玺克说到一半,不对,他不跟去的话,这两个人就要变色了。 瑟连和奈莫开始讨论,哪个地方可以在一公里的范围内,同时满足三个人的需求。 ※※※※※※※※※※※※※※※※※※※※※ 这天晚上,玺克帮另外两人各找了一间房间,三人分开睡,莉丝娜和奈莫睡一间。 玺克在自己的房间里读睡前书。 玺克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水蓝色封皮的书,这本书的封面还泛着波光。他坐到书桌旁把书打开来,里面的字和图片都挤成一团。玺克在书上拍了两下,说:都回位子上去,有人要看书。那些字和图片才乖乖在纸上排好,让人阅读。 这本书是关于埃文萨尔的生平纪录。埃文萨尔是光明之杖的创立者,也是现代魔法三定律的确立者。距今七百年前,埃文萨尔、圣洁之盾创立者安塔莲女士、魔法之手创立者可律西利小姐,这三位法师改变了时代。 埃文萨尔制定了法术的使用规范,将命令术和死灵术定为最严重的两大禁术,并且开始了法师不参与政治的传统。 即使如今光明之杖已经是政府单位,不可能独立于政治之外,现今萨拉法邑朵的法师仍然不参加非魔法单位的选举、不帮候选人站台,完全是因为埃文萨尔的关系。 对萨拉法邑朵的法师来说,埃文萨尔就是他们的祖师爷。 他打造了现今法师界的基石。如果不是他,法师永远也别想摆脱与邪恶为伍,这个历史悠久的黑暗形象。 第八章 挑书看 玺克眼睛盯着埃文萨尔的故事,思绪慢慢偏移,想到自己的事情。 很久以前他是个萨拉法邑朵偏僻深山里,小村庄的普通男孩,后来父母双亡,他被邪恶法师带走,在邪恶教团里学习禁忌的所尼语系法术。眼看着快毕业时,圣洁之盾把教团给灭了,他也遭到通缉。好不容易得到特赦,恢复成良民身分,他也去法术补校拿了张法师执照,却孤苦无依,穷到流落街头。四个工作全都作不久,面对想杀他的上司、大爆炸的工作场所、跟连续杀人犯对决、还在异世界差点被卖作奴隶,好不容易才被安派特收养为学徒。惊涛骇浪的人生,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来的。 因此,安派特的温暖照护对他来说格外珍贵,现在就让他喘口气,不行吗? 他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抛下这样安适的日子,重新回到狂风暴雨的职场里。但是最近有时候,当他听见别人有所成就,当他听见谁在辛苦中找到乐趣,他心里会有一种奇怪的挣扎,一种不甘于旁观的心情。 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憧憬。玺克对自己这么说:工作根本没什么好的。 玺克回想起在浴室里,奈莫说着他的冒险经历。 这个跟玺克一样出身所尼语系的法师,在教团里是玺克的同学。他进入黑市作魔法买卖生意,收入颇丰。他说了他深入具有爆发性魔法能量的森林搜集刺青颜料、寻找拥有足够技术的法师帮他刺青。在刺青的时候,他发现刺青师手臂上有毒药痕,因而惊觉这是同行的陷阱,用他为了保险起见设下的法术,穿过刺青台脱困等等……精彩刺激的故事。 瑟连进到浴室以后,也说了很多故事。 瑟连曾经是追杀玺克的骑士之一,在那次的事情结束后,他也继续他的骑士生涯,保护人民、维护正义。他说了他在边境护送补给车队,亲眼看到穿过好几国国境,从远方到此,非法入境的外国人群。他们使用那种不怕死的偷渡方式,如果不是背后有地狱,根本不会有人想这么做,更让他惊讶的是上司告诉他,这些人是想来赚钱,然后他们还要回去那个地狱,把钱带回去给家人。说他参加国际骑士双年大会,见到不同国家的骑士团成员,其中很多人跟他以往对骑士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但是一旦开口聊天,又很奇异的感觉到,他们文化不同,维持正义的方法也不同,却有类似的价值观…… 奈莫和瑟连都有很多工作上的事可以说,只有玺克没有。他本来就不在乎社交,所以也不在意自己只能听,但是这些交谈让玺克发现,他渐渐变得原地踏步了。奈莫和瑟连都走得很远了,看过很多很多的事情,只有他还缩在小小的龙窝里。他并没有无所事事,他也在家看了很多书,精进魔法技艺,可是,似乎也到了该走出去的时候。 有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开始落后了。 ※※※※※※※※※※※※※※※※※※※※※ 一夜过去,玺克起床后走到厨房石洞去,发现奈莫已经起床了,不但如此,他还自己拿材料做了四人份的早餐,放在厨房中间的大桌上。莉丝娜坐在桌边,两手抓着书页,把书竖起来拉开,聚精会神的看书。 瑟连呢?玺克坐下问。 奈莫一面把处于完美状态的半熟荷包蛋装盘,一面回答:他正在满馆乱跑,代替晨跑。 玺克捧起盘子,把自己那颗蛋直接吸进嘴里,食物下肚后,他说:我想瑟连需要两倍的份量。 那就再扔两片吐司到烤面包机里。奈莫毫不客气的语气,好像这里是他的厨房,玺克竟也乖乖照办。 奈莫弄完食物,也坐下来吃自己那一份,他右手拿着焗烤吐司加蛋,左手把书打开放在虎口处,四指撑住书背,用拇指压着书页。他似乎常这样拿着书看,动作很熟练。书的封面朝向玺克,上面有《当代经济学》五个字,但这本书其实已经出版超过四十年了。 那啥?玺克问。 过时的经济学,有助于理解上一辈用什么方式留债给我们。奈莫说。 玺克仔细看封面上的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文章,上面写说这套理论的作者非常受人推崇,是当今经济学的最主流理论。 里面说,要解决失业问题,政府应该采取类似雇用失业的人挖洞,再雇用另一批人把洞填起来之类的方法。这些人领到薪水以后就会去花钱,消费会活络经济,然后经济就会好了。奈莫冷声说。 啊?玺克皱眉。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主流理论啊? 不骗你,这家伙在上代人心中真的是大师,他在大战后主导了世界经济政策好多年。奈莫说。 雇人挖洞再雇人埋起来——那跟盖蚊子馆有什么不同?玺克皱眉问。 奈莫叹了口气。现在世界各国一个个都处于财政赤字状态,每年都在浪费钱盖一堆没在用,最后都变蚊子家园的建筑。照这位大师的理论,这个行为应该会达成拯救国家经济的目的才对,但是,实际结果看民众骂声连连就知道了。 奈莫把书放在桌上说:我真是受够那些越洋过来的经济学家了,他们分析破产的原因比谁都犀利,却没一个能帮人赚钱的……奈莫开始解释,而玺克也就这么听他说。 这本书的理论被有效利用,是在一个原物料多而人少的时代与土地上。在这种情况下,仅有的问题当然就只是该如何分配物资,又不至于使人因懒惰而堕落,并避开反弹。不过这个环境前提被忽视了,而是讲成了好像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 这是导致许多学说在实际运用时出问题的重大原因:学说诞生时,没有发现世界还可以是其他情形。也就是,只知道过去,无法预测未来。也就符合了奈莫说的能分析破产,无法帮人赚钱。 ……同样是越洋来的经济学家,我比较喜欢被洋人当成异端那位。至少他有我国重视储蓄的传统美德!奈莫说。他放在桌上的经济学像是有人在上面绑绳子一样,慢慢的往桌缘滑动,掉下桌然后爬走。书冲出厨房门时瑟连正好抱着一迭书进来,他紧急抬起左脚,以免踩到疾冲过来的书。 吶,早餐。奈莫指指桌子上那个装着双倍份量食物的盘子。 瑟连看看食物,笑了一下:谢谢。然后他又走去冰箱拿两片吐司和火腿,扔进烤箱里再次加菜。 玺克看向瑟连搬来的一迭书山。那些是《猫友手册》、《恋上你的猫》、《喵喵叫的天使》之类猫咪相关书籍。瑟连看得很认真,不像是单纯为了娱乐而看。 你养猫了?玺克问。他想起之前,瑟连曾经在他面前,抱走一只有翅膀的黑白双色猫。 猫奴资历两年。瑟连比出两根手指:我实在是不懂我家的猫。 怎么了? 我在书桌前工作的时候,我的猫会跑过来要我摸牠,可是我摸一摸牠就会觉得我很烦跑掉,没两下又会跑回来要摸摸。我不摸牠牠就对我生气的嘎嘎叫,摸牠牠又生气叫得更大声,完全搞不懂。 你该看的不是这种书。奈莫把瑟连的书抽走,换成另一本书,指出一个段落。 瑟连看到上面写着:女人像猫,需要宠爱;男人像狗,需要管教。他把这本两性相处书籍阖上。奈莫赶紧抽回手,差点被夹到。 主人主人!莉丝娜拿着书凑近奈莫,指着书页说:上面说,古时候的法师,在法师袍里是不穿内裤的! 玺克定睛一看,莉丝娜看的那本书是《有趣的法师历史小常识》。 为什么不穿内裤?内裤不是历史悠久的人类装束吗?莉丝娜眨着眼问。 奈莫皱眉,抬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几秒,才低头问玺克:法师袍和内裤哪个历史比较久? 法师袍的历史比较久,因为是古装演变过来的。人类本来都穿裙子,称为裳,后来才发明裤子防寒,再过好一段时间才出现穿内裤的习惯。玺克说出他在书上看来的知识。 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我有问题,还是答得出来的你有问题?奈莫再问。 都是书的错。玺克说完,拿起杯子喝牛奶。 埃文萨尔有穿内裤吗?莉丝娜一脸无辜的问。 玺克当场呛到。但还是十分勉强的回答:就年代来说应该有—— 所以法师穿内裤,也是埃文萨尔留下来的传统? 的确法师穿着标准是他制定的,不过他应该没管过袍子底下要穿啥,至少没看到过相关记载。 可以换个话题吗?瑟连露出微笑说。 三人马上把吐司塞进嘴里。但是安静不到三十秒,莉丝娜再次提问:主人主人!书上说以前男人如果得不到女人的赏识,常常会找法师帮忙,那些法师的业务—— 知道莉丝娜准备说什么的两个法师,马上把她的嘴摀住。 第九章 和解 吃过早餐,众人回到大厅柜台准备开馆。莉丝娜出门跑生意去。 早上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她一踏出传送阵,在场三人有两人往桌子底下钻,剩下奈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另外两人的领口,不让他们躲避成功。 莱尔诺特女士穿着轻便的裤装,手提一个咖啡色提把、白色和灰色格子布面的包包,大跨步走向柜台。她身为高阶骑士的气势丝毫没有因为这身打扮而减少,玺克总觉得她可以用那个包包把这座魔书馆劈成两半。 瑟连站在柜台后面,手放眉角行礼:长官好! 莱尔诺特女士看看瑟连,又看看玺克,她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一见面就出言讥讽。她把包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说:班纳图要我送东西过来。那家伙最近面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叫我跑腿。 她低垂的眼眉里看不出不满,比较像是带点喜悦的感叹。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皮革做的腰包给瑟连:这个刚刚结束测试阶段。 玺克看不出来那有什么特别的,但瑟连用异常谨慎的动作接下收好。 事情办完了,莱尔诺特女士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站在那里蹙眉不语。 玺克感觉她好像在等待什么。于是玺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高粱酒说:要不要留下来喝杯酒?大清早的喝酒好像不太对,不过看莱尔诺特女士的样子,玺克总觉得该拿酒出来。 好啊。莱尔诺特笑了笑。 玺克又弄了一些下酒菜和一壶茶过来,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喝酒,他自己只试了第一杯,黄汤下肚,一伙人就聊开了。 莱尔诺特搬了张椅子坐在柜台另一边,喝了两杯,开始说起最近的事情:班纳图那家伙一直叫我转教官,把我的工作都抢走了,他跟一群小毛头拿了圣剑就自以为骑士了,都没把我们这一辈的放在眼里! 没那么糟糕吧,他也是骑士团高层提拔上来的啊。奈莫说。他喝得最多,但丝毫没有喝醉的迹象:我听说他的工作评价很好,连我的同事们都看好他呢。 虽然说我也快五十五岁了,照往例是该转教官了,可是我身体还很好啊,还可以继续跟恶魔作战!莱尔诺特说。 就从第一线退下来,回家享天伦之乐也没什么不好啊。玺克边说边往嘴里塞排骨。 这才是最让我伤心的,我家兔崽子们一个个都跑到外地工作,连最小的那个也跑去首都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生了六个,回家一个都看不到!莱尔诺特把酒杯放在桌上,说着眼中竟然泛起泪光:结果团里的小毛头也说不需要我,教我如何是好! 玺克、瑟连和奈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您没有什么嗜好吗?像是乐器、绘画之类的,可以趁这个时候练习啊。玺克提出一种可能性。 没有!我十六岁就进圣洁之盾了。二十二岁当上大队长,之后我的人生就奉献给了对抗邪恶,哪有时间唱歌、画画,做那些不事生产的事情? 那从现在开始培养呢? 我要工作!我不要赋闲在家!莱尔诺特弓着背趴在桌上说。 您的工作精神还真是让人敬佩啊。玺克由衷感叹。 我们这一辈都是这样的。莱尔诺特抬起头,抹抹脸继续说:我们努力长大就是为了回报社会,这么做的惟一办法就是工作,不工作我们就没有存在意义了。不工作就是米虫,没有什么退休享清福这种事,我们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呜哇,回报社会对我们这一辈来说是个好古老的说词啊。奈莫挑挑眉说。 我们这一辈,工作的目的是自我实现—— 瑟连还没说完,玺克就打断他说:是餬口。 瑟连看了玺克一眼,玺克坚定的重复一次:是餬口。 本来应该是自我实现不过最后都变成只为了餬口。瑟连说。 人生以服务为目的、人生以工作为目的、人生以享乐为目的、人生以别饿死为目的的战后人生观演化四部曲。奈莫说:这位女士是前两阶段的综合体,我们是后两阶段的综合体。 十分精辟。纯粹以享乐为目的那一代也太幸福了。瑟连说。 奈莫听了,挑起一边眉毛。那一代之所以能发展出这种人生观,是因为他们的时代正好是战后复苏的最高峰,繁荣的顶点。到玺克他们上来时,高峰已经过了。 奈莫微笑说:人生很长,他们现在正忙着应付破产,不需要羡慕。除非想在十年内走完一生,不然任谁都会面对到两、三个不同的时代。倚靠时代生存是很愚蠢的事情。 说到时代,圣洁之盾成立七百年来的传统,恐怕会被班纳图那个小毛头砸掉。莱尔诺特压低声音,脸庞覆上一层阴霾,就像是心爱的宝物要被偷走了。 什么?瑟连好奇的问,他没听说班纳图有掀起老人快转教官运动以外的改革啊。 我听人说,莱尔诺特的声音越压越低,低沉的像是地鸣声:他想把女骑士穿了七百年的裤装改成短裙!就像网球装那样! 非常好!坐在柜台对面的三个男人整齐划一的喊出这句话,简直像是在阅兵仪式上喊口号。 莱尔诺特跳过玺克和奈莫,独独用酒瓶敲瑟连的头。 女骑士穿裤装是安塔莲女士留下的传统!不能因为这时代流行裙装甜美女孩就改掉!莱尔诺特用酒瓶底指着三个男人说。 三个男人都不自觉的坐正听训。 莱尔诺特气势万钧的宣布:就算这个时代流行警花、漂亮战士,到处都在办正妹选拔,圣洁之盾绝对不会被流行牵着走! 我真希望我们的创立者有女人味一点。 瑟连对圣洁之盾创立者安塔莲女士出言不逊,马上又被酒瓶敲头。 莱尔诺特对玺克和奈莫蹙眉,用酒瓶底指着瑟连说:你们看看,小毛头这副德性,我能放心退休吗? 我相信他是您心中最大的隐忧。奈莫说。 玺克失笑:而且您也还没把我关回牢里。 此话一出,莱尔诺特意味深长的挑起眉毛,瑟连和奈莫都惊呆了。七年来,莱尔诺特一直坚信玺克是邪恶的一方,想把玺克抓起来,只是玺克自特赦后再也没有犯罪,按法律行事的莱尔诺特也就拿他没办法。换作是以前,玺克绝对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但是玺克笑得很轻松,显示他开这个玩笑并非出于敌意。莱尔诺特也看出这一点,她叹了口气说:花那么多时间去对付一个不会威胁大众的家伙,浪费团里资源,是我的错。 所以您也觉得玺克不是坏人啰?奈莫不知好歹,刻意追问。 对莱尔诺特来说,承认她判断错误显然是有点困难:这个——我相信至少现在,他不是我必须对付的那种人。 这对莱尔诺特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了。 而且您还肯喝我的酒。玺克笑着拿出第二瓶酒。莱尔诺特并不担心玺克在酒里下毒害他。 这倒是。莱尔诺特让玺克帮她倒酒,一口喝干。 这个动作里,包含了一份难能可贵的信任。 想当初我刚当上骑士的时候,抓的都是一些因为不爽就打人、因为利欲熏心抢劫之类的坏人。 三个年轻人乖乖听莱尔诺特讲古。 那时候事情很简单,只要逮到犯人,治安就会变好。而且坏人也很好分辨。总之就是那些滥用暴力、滋生事端的家伙们。那些过着规矩生活、而且有好名声的一定是好人。那时候我们所听说的英雄,都是一些闻名不如见面的人。 听名声是个大善人,结果见了面发现他会连续性骚扰女侍是吗?瑟连说。 闻名不如见面是本人比名声更好的意思!莱尔诺特再次敲瑟连的脑袋,继续说下去:结果不知不觉间,竟然出现了一些会用各种手段掩饰劣行,假装自己是好人的家伙。可是这个时候,事情都还好解决。坏人最后总会露出真面目的。只要找到证据,就算再难以置信,也只能接受这是个烂人的事实。我这一辈的骑士,主要对手都是这样的人。 后来善恶又越来越难分辨了。这几年随着媒体发展,那些需要钱营运的媒体,大可以让人用钱买名声。有名声的人也会联合起来,互相吹捧造势、宣称信任对方、掩饰劣行。 到现在,竟然演变成好人犯罪、坏人搞慈善的世界,我真的不懂这是什么世界了。 可是,您还是可以分辨好人和坏人吧?玺克说。若不是能够分辨,是不可能说出好人犯罪、坏人搞慈善这样的话的。 可以啊。只是发现真相的时候很难以置信而已。莱尔诺特弯腰把下巴放在桌上:我就对你难以置信了好几年,直到你把诺皮格正法,我才发现你是这一边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每当我们发现一个分辨好人和坏人的方法,而且在侦察中应用的时候,坏人就会根据我们的判断方式,拟态成好人的样子。当我们觉得坏人就是控制不住怒气乱打人的家伙,坏人就会变得避免用武力做事;当我们觉得坏人就是表面文雅,私底下无恶不作的家伙,他们就变成连私生活都毫无瑕疵,不分公私对待旁人都很和气的人;当我们觉得坏人就是把资源都用在自己身上的家伙,他们就接二连三的开起慈善团体来了。然后,在躲过我们的筛检之后,这些人就会利用漏洞,干起各种丝毫不输给先人的邪恶勾当。 我们查到国际救援组织里充满了隐匿不报的强暴案时,你知道我们多吃惊吗? 那些组织常常要到战乱地区去,所以遭遇性攻击的机率也高吧?奈莫说。所有战场毫无例外,都是强暴案的温床。 莱尔诺特摇头说:要是当地犯罪份子做的,我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直接砍人就好!是驻国外慈善单位的地方男主管强暴他手底下的女志工!层出不穷,却一起都没回报!驻国外慈善单位在当地通常都没有报案管道,女志工只能靠同事保护。本来这应该要形成团结合作的局面,结果只变成了掌权者能够掩饰犯罪事实的好地方。有宗教背景的慈善组织也差不多! 以前我们查案抓到犯人,认识犯人的人都会松一口气,甚至是抱怨我们动作太慢。现在我们却常常听到周遭人说:不可能!他绝对不是这种人!或是怎么可能,他参加的团体做了很多好事耶!直到证据放满桌,他们才陷入茫然! 听懂了吗?瑟连.尼可.拉斐特!莱尔诺特女士挺直腰杆,一拍桌面说:这就是你这一辈骑士工作最困难的地方。我这一代的骑士只需要强悍,你们却需要||我不知道该如何命名你们需要的特质,但那不仅仅是强悍。 是,我知道了。瑟连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中气十足的回答。 莱尔诺特直接拿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说:班纳图一直叫我转教官,说什么要让年轻人累积第一线经验,趁我还没死还能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多让新手试试,世代交替才不会有断层。他说的有理,可是我不想退休啊! 我可以问问题吗?玺克挺胸,有点紧张的出声问。 请说。 有没有方法可以在还没看到证据以前,光靠印象,就知道谁是作恶的坏人?玺克问。 以前我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现在我不知道了。莱尔诺特低声说:我想这就是班纳图一直叫我退休的原因。莱尔诺特瞇眼盯着瑟连说:这家伙倒是很早就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了。 瑟连抿了抿嘴:我该说出当年是谁煽动我放走玺克的吗? 连整群年轻部下策划抗命活动都没发现,我看我真的是跟时代脱节了。莱尔诺特再次伸出酒瓶,瑟连缩脖子等挨敲,莱尔诺特却只是把瓶身在瑟连头上轻轻碰触了一下:我只能告诉你们,不要因为行为以外的任何理由,去信任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职业、信仰、性别、外貌、穿着、仪态、语言、谈吐、团体……甚至是亲缘关系。任何外在的条件,都是坏人可以利用来骗取他人信任的。我干了一辈子骑士,只得到了这个心得。 听其言,观其行。玺克说出一个古代圣贤的名言。听一个人说的话,并且观察他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人品。若是只听那人说话,就相信他会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行事,就变成听其言,信其行。这样是会被骗的。 推测一个人未来会干出什么事的惟一办法,就是透过他过去的作为。莱尔诺特大笑起来:两千年前古人说的话,竟然是这个时代问题的解答啊! 喝掉两瓶酒后,莱尔诺特说要回去看看小毛头有没有演习搞到把团总部给砸了,就离开了。她要搭大众交通工具回去。 瑟连觉得惟一会被砸烂的地方,应该是他房间。 第十章 据说他们会写作 三个人继续坐在柜台后面,闲聊刚刚的话题。 在莱尔诺特女士爬上高位的那个时代,你这种难以判断善恶的人,并不存在。那是一个黑白分明的时代,外表看起来是好人的就是好人,看起来是坏人的就是坏人没错。瑟连对玺克说。 这个时代,还搞黑白分明这一套,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这时代灰色地带太多了。奈莫继续清盘底和瓶底,把所有东西往嘴里送:好人为了自保假装坏人、坏人为了利益伪装好人;强暴犯大搞慈善活动、父亲杀害酗酒的儿子以保护妻女;敌对双方举着同样的旗帜,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我从没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应该说,我很难想象居然有过黑白分明的世界。玺克两手捧着茶杯思考。在他的经验里,一个正常的坏人本来就该满口仁义道德,顺便挂个满身奖章。 奈莫耸肩说:秩序崩坏、道德沦丧,对于这个荒谬时代的成因,随便都可以讲出一大串理由,仔细思考就会发现,每个都没啥道理。你打开那边那个附画面的铁箱子,上面一堆节目充满了没看过现场的所谓专家学者,把一些他们不懂的事情大谈特谈,还挂着各种好听的头衔呢。他们除了嘴炮王之外,根本配不上任何头衔。 其实眼前除了尽力而为,也没别的选择了。玺克沉吟着。 当然我不会说那种只要努力做事必定会进步并且找到答案的老一辈陈腐谎言啦!在这个时代,人生里多数事情是找不到答案的!如果觉得无论如何,非要有个答案否则会活不下去,就只能去找个神信一信啦。奈莫大笑起来,接着转向瑟连说:就算她转教官了,你们以后还是尽量找莱尔诺特女士帮忙工作吧,她很寂寞呢。 莱尔诺特花那么多精神骂年轻骑士、愿意帮忙跑腿、还留下来聊天,都是这个原因。 嗯。瑟连微笑:英雄怕寂寞啊。瑟连顿了一下,又说:所以我才故意说话不得体,让她有事做。 啊?我看那是你的本性吧?奈莫皱眉,拉下嘴角说:我突然觉得她退休很可惜了。 ※※※※※※※※※※※※※※※※※※※※※ 到了中午,今天的午间新闻,第一则是采访一名年轻创业有成的女性,关于她工作的事情。她在电视上说:我就是不希望人家只注意我的外表和身材……于此同时,镜头定在她的胸部上,记者卖力拍摄这名女性的乳沟。虽然制作和受访者意愿相反的访问内容,本是这个时代众多媒体的看家本领,玺克就是看不惯,立刻转台。 转台后的第一则新闻是关于某个神棍宣称艾太罗再过二十四小时就会毁灭。届时一个直径十万光年的巨大龙卷风会把整个萨拉法邑朵劈成两半,必须跟他一起躲在某个河堤上的铁皮屋里,才能逃过一劫。 十万光年?那连太阳都两半了吧。玺克皱眉。只在地表出没的天灾龙卷风居然比地球还大,绝对不可能! 镜头拍到河堤上一排排跟着神棍一起搭盖的铁皮屋,里面住满了神棍的信徒。 奈莫怒骂一声:看到这些人我才真觉得国家要灭亡了! 镜头又拍到一大群年轻人团团包围铁皮屋,拿着时钟倒数计时。他们并不是在倒数末日,而是倒数神棍出糗日,打算在时间到而龙卷风没出现的那一刻,给这个妖言惑众的神棍好看。 看到这些人我又觉得国家还是有救的。瑟连边说边往嘴里塞煎猪排。 下一则总算拍到龙族包围咕嘎吐出版社的最新进展。 由于出版社迄今仍拒绝和龙展开协商,龙族为了表达他们的不满,决定对出版社大门吐口水抗议。龙唾液是一种秘药,据信可以让头脑变清明,引来大批法师采集。 新闻画面播出咕嘎吐出版社的厚玻璃大门上满是带点黄色的白色凝块,一堆穿着法师袍的人忙着用刮刀把那些东西弄下来放进玻璃瓶。画面拍到一个有啤酒肚和短胡髭的男法师,满脸笑容,手里动作不停的接受记者采访:我女儿正要考大学,带一些回去给她啦! 玺克总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挺眼熟的。 瑟连开口说:啊,是默捷号轮机长卡洛。 穿着鲜艳红色缀金边比基尼的女记者表示,由于大批法师包围出版社,出版社现在被围得密不透风,人员进出困难。 下午外头下起了大雨,魔书馆里客人少了很多,管理员很清闲,每个人都挑了书来看。 ※※※※※※※※※※※※※※※※※※※※※ 大概四点的时候,有个年轻人拿着书到柜台来,借书同时办借书证。这个年轻人大约十来岁,染了一头绿色头发,衣服扣子也只扣一半,看似离经叛道的样子,却很有礼貌。 请问,我想办借书证,要怎么做呢? 瑟连正埋头看一本名叫《战国兴亡演义》的古代小说,跟着主人翁一伙人骑马奔驰在有着折断的旌旗和熔毁的炮管,遍地焦黑的荒野上。奈莫现在看的是《论洋式商法对信用价值之摧折:我们如何变成一个惟利是图的民族》,一本让人看了脑袋糊成一团,充满术语和外语的论文,奈莫却看得轻松自在,丝毫不比的瑟连辛苦。 因为这两个人正沉浸在阅读中,玺克只好负责工作。他拿出表单给绿发年轻人填,年轻人在姓名栏上填了达钦.思多克。 达钦问:请问——如果逾期的话,逾期金怎么算?因为我住得有点远,有时候可能赶不过来。 这里不收逾期金,不过,每本书逾期的后果都不一样。玺克翻开达钦借的书,念出最后一页的编码。《魔书的大魔书》躺在一边,打开来不断显示出字体,内容是玺克所念出编码的细部资料。 这本逾期的话,它会自己回来,顺便在你家某处开个还书孔;这本逾期了字会跑掉,跑到你正在读的书上面,上个借书的人说,它连电视画面都可以上去;这本你最好提早还,不要逾期,如果你逾期了就要收养它。啊,你还是要还这本书,只是还的是它的书宝宝。 书配合玺克说的话,掀了掀书页。 我知道了,谢谢。达钦脸色凝重,似乎下定决心不要逾期。 离这里很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借书?奈莫从书里抬起头问。 魔书虽然少见,但是就书籍内容来说,魔书馆除了古书比例特别高之外,并无特别之处。不像是年轻人会大老远跑来的地方。 因为妈妈她——有个认识的人不喜欢家里出现别的书,以前借的书最后都只能赔钱,每次见面都会——达钦黯然说。赔钱,意思就是书弄坏了,根据达钦的说法,显然是被那个认识的人弄坏的。 ——因为魔书会保护自己,不用担心损毁,所以才来这里借。 哪些书算是别的书?奈莫追问下去,瑟连也抬起头望向这里。 就是——达钦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不是那个宗教的书,她就讨厌。 哇,那你家的书柜还真——奈莫在句子里插了一句跟不尊重妈妈有关的脏话,——的恶质! 玺克继续看逾期后果,突然,他发现其中一本诗集《沼泽里的白色鳄鱼》,后面盖着禁止出借的魔法章。 玺克赶紧压住那本书,但是慢了一步,那本书已经从柜台上起飞,在室内转来转去。 《会写书的书》,又溜出来了!玺克从柜台后面出来,跟着这本《会写书的书》在室内转。 什么怪书? 奈莫和瑟连都抬头看天花板,那本书像困在室内的蜜蜂一样到处乱飞乱撞。 烦人的伪装书!它会跑去找别的书,把那本书的内容抄在自己里面,书名也抄了,只除了作者名,通通复制在身上!玺克手叉腰站着,思考要怎么做才能把这本书弄下来:以前有个法师想当作家想疯了,就做了这本书送给一个著名作家,说这是《会写书的书》,只要放着,这本书就会自己生产文章。作家出于好奇收下这本书。结果,这本书的目的只是要盗抄作家未发表的文章,再冠上法师的名字! 怎么会有人想做这种事?这一点意义都没有啊。瑟连问。 因为他们自身没才华、更没自尊,对创造力徒具占有欲。那种人的思维跟你差太多,你是无法理解的。奈莫说。 不知道为什么,瑟连觉得奈莫这句话是在称赞他。 玺克继续说下去:那个法师毕竟不是个作家,他不知道作家是一种专门在夜间工作的族群。因为整晚工作,白天只好紧闭门窗,挡住阳光睡觉。《会写书的书》抄了原稿,找不到路离开,被作家抓个正着。这起特别的魔法犯罪事件当时闹得挺大的。 《会写书的书》到处盘旋,那个用卑劣手段窃盗别人文章的法师,名字仍然留在书背上。只有这个名字不管《会写书的书》再怎么到处抄,都会跟着污名一起留下来,肯定是制作者当年始料未及的事。 我得把它抓下来。玺克说:这需要另一本书。 达钦一手放在嘴边,另一手指着他借的一本讲述船难的书《冰风暴》说:唉,《沼泽里的白色鳄鱼》根本就不算文学!《冰风暴》才是真正的好书,这本书一定会出名的! 达钦话声刚落,《会写书的书》发出沉重的撞击声,直接摔在柜台上的《冰风暴》上面,它粗暴的用书皮压住《冰风暴》,而《冰风暴》不停的挣扎,甚至抖动夹书带发出呜咽声。只见《会写书的书》封面上那排书名沼泽里的白色鳄鱼快速消失,浮现出冰风暴三个字,除了作者名称之外,整本书都开始变化。 玺克一把抓起《会写书的书》,把它塞进铁笼里:等一下再来处理你! 《冰风暴》变得皱巴巴的,一抽一抽,被冒名似乎让它受到很大的打击。《魔书的大魔书》用夹书带轻轻抚摸它,它才逐渐恢复原样。 你怎么知道《会写书的书》可以这样拐下来?玺克问达钦。 妈妈她常来这里,是她告诉我的。达钦羞得脸都红了:她说《会写书的书》饥不择食,连她的研究报告都抄。 听到研究,玺克不禁怀疑,这个年轻人可能是叶兹的儿子:我陪你去拿真正的《沼泽里的白色鳄鱼》吧,作者是史沃德.史麦尔.辛哈的那一本。 不不——不用了,谢谢!达钦的脸一下子全红了,他似乎很不习惯别人对他好。他一鞠躬,头差点撞到柜台桌面,然后就抱着书逃跑进传送阵离开了。 在传送阵的蓝光消失后,玺克说:希望那些书好好教训撕书的家伙。 那只白色的鳄鱼拿潮湿的苔癣骗我,说这些才是牠的主食。奈莫把脸埋在经济学论文书后面,说出《沼泽里的白色鳄鱼》其中一句。 第十一章 说故事 到了接小孩的时间,恐怖的婆婆妈妈军团再次包围柜台,唉呀、唉呦、呦呦不绝于耳。特别是对于奈莫本日戴着的柳丁帽,有非常多的赞叹,最经典的一句是:我家死鬼喜欢吃! 瑟连发挥骑士精神,摆出灿烂笑容见客,尽其所能在不被吃太多豆腐的情况下,和婆婆妈妈们愉快的交谈。他们聊到一个玺克不太清楚的节目来宾,叫布理培格。 唉呀他最近常上电视嘛!唉呦就是那个提倡自我治愈疗法,叫大家不用看医生的那个人!呦呦他说洋法术才是真理还什么的,说魔法是恶魔的招术! 妳们都有看他的节目?瑟连问。 唉呀不是不是,主持人不是他。唉呦就是那种节目嘛,很多大师在上面说鬼的节目啊。呦呦每个大师说法都不一样啦! 就是一群人上去说谎,然后再互指对方说谎的节目?奈莫皱眉说。 你这种说法他们听不懂,要说灵异谈话性节目。玺克说完,低头继续整理书籍标签。 在一阵不着边际,却不断碰着瑟连胸肌的聊天后,瑟连拿出他画的幽灵像问婆婆妈妈们,知不知道这个人。这种乱枪打鸟的方式,是最基本的搜查方法。 婆婆妈妈们盯着画像看。瑟连补了一句:她好像在找孩子。 婆婆妈妈们纷纷摇头,照惯例扔出一堆无关的闲聊:唉呀找孩子喔,那不是该把孩子照片拿出来吗?唉呦那个在路边不是常看到吗?寻找回家的路海报?上面贴的都是失踪人口照片嘛。呦呦不是说圣洁之盾前阵子才抓到一堆卖婴儿的,还在查受害者有多少的样子? 人口贩子喔?班纳图抓的?奈莫把头探了过来。 我有听到团里在说。瑟连回答。 听见这句话,婆婆妈妈突然像是吞了兴奋剂一样,宛如等待母鸟喂食的雏鸟一般全部挤向瑟连:什么什么?快告诉我们! 这些生活无聊的妇女,他们对八卦的猛烈求知欲,逼得瑟连只好在脑袋里整理一下可以公开的部分,乖乖喂他们饲料:我知道的部分报纸应该也说过了。刚开始只是有间妇产科医师,私底下帮不想要小孩的孕妇和不孕症的夫妻牵线,收红包作仲介,伪造出生证明,假装是收养人亲生的。这当然是违法的。 瑟连强调:虽然该名医师说他是一片善心,这依然是贩卖人口的行为。人口贩卖行为很容易演变成大范围、严重人权侵害事件,所以一切户籍转移活动都必须在政府监督下进行,不然必定会引来邪恶势力插手。一旦出现这种情形,主事者当初是不是怀抱善意进行,对结果根本就没有差别—— 奈莫打断瑟连的话,说:无聊的训话就免了,接下来出了什么事? 那个医生本身也许不能说是害到人,但是他旁边的家伙们看到这样有利可图,市场打开了,就自行开发客户去了。瑟连说:想要孩子的人多,不要孩子,又还没堕胎的人没那么多,那些医生没仲介到的客户,全都被他诊所里的护士转介到黑市去。黑市为了替婴儿取得出生证明,逼那个医生伪造出生证明。很多来源不明的婴儿被送到想要孩子的父母家中。黑市那边,买婴儿的人不只有想要孩子的人家,连国外的专业乞讨组织都来买婴儿,准备弄残了送上街乞讨;也有些不开出生证明的,是买来玩——瑟连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说:剩下那些还是别说了。 来源不明的婴儿,就不只是送养的了吧?奈莫问。 对。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偷抱、拐骗的占大多数。也有农场。瑟连没有解释农场是什么,可以想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人口贩卖市场绝对不能存在,那是万恶的根源。瑟连说。 婆婆妈妈们扁嘴,似乎是瑟连说故事的方式太朴实,无法满足他们。于是换奈莫上阵。 那些卖小孩的家伙啊,会趁着父母转个身的时候,就把小孩抱走,等爸妈转回来,只剩下空空的婴儿车。他们也会从院子里抓走小孩、在小孩回家路上绑架、那些抓走的小孩子…… 奈莫张牙舞爪,唱作俱佳的讲故事,婆婆妈妈们又发出一阵唉呀、唉呦、呦呦的喊声,口里说:好可怕喔,别说了啦!但是眼睛瞪大,非常专心的听下去。 玺克乐得让奈莫应付婆婆妈妈,自己去专心处理借还书事务。 ※※※※※※※※※※※※※※※※※※※※※ 传送阵一闪,艾珠怜,那个假洋法师走了进来,她这次又是一身上好质料的洋法师袍,外加一堆洋式造型的首饰。在玺克看来,她这种过度装饰的样子,加上洋法师袍本来就有严重的上窄下宽三角造型,很像洋国家一种名叫神诞树,上头挂满东西的室内摆饰。 艾珠怜这次手上又提了个大包包,眼睛瞪大,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玺克只想大叫:妳烦不烦啊? 艾珠怜打开包包,抽出一迭印刷品,开始针对小孩分送上面写着:你看见神了吗?的传单,玺克一个箭步上前,抢走她硬塞到小孩手里的纸张,其中一个小孩正打算拿来擤鼻涕,被抢走后愣在那里。 玺克指着传送门旁边的立牌,念出上面的字:禁止推销、拜票、传教行为! 我不是在传教!艾珠怜说。 不然呢?如果不是,难道是推销和拜票吗? 艾珠怜深吸一口气,说:我是在拯救世人! 这个答案实在是伟大到超乎玺克想象,害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骂还是该笑。 奈莫凑了过来,说:虽然世人都说妳是在传教,不过因为妳是在拯救他们,所以为了他们好,妳应该是特例! 是的!艾珠怜露出大大的微笑,高声说:这些孩子太可怜了,他们没发现自己的灵魂正在腐化! 奈莫猛眨眼,不过艾珠怜没注意到。奈莫又继续说:这个地方的人都不看神的书,都在看邪恶的书! 艾珠怜听了,眼睛变得更亮,嘴角扬得更高了:是的!这些书都是邪恶的,都在引诱人偏离神的道路,只有真神的书能让人增长智慧! 听她讲这么多歪理,玺克真想找个正牌的洋法师来骂她。 奈莫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像您这么亲近神的人,怎么会做对抗魔书馆这种不起眼的工作呢? **都是从小地方开始的!艾珠怜说。 对啊,像是酒馆、夜店那些地方,真是太可怕了,一般人根本无法对抗这样的邪恶,我知道附近就……奈莫开启黑市商人推销模式,滔滔不绝的说下去:……那些人崇拜恶魔,喝酒又……我根本无能为力……神为什么还不降下天罚……最后导入结论:我想,就是神派妳来这里的! 察觉奈莫的目的,玺克在旁边大力点头:只能靠您了! 你说的没错,艾珠怜笑得像是某种嘴会一路裂到耳边的妖怪:我应该以消灭这些邪恶势力为优先。说完她还以悲悯的神情说:虽然你们是龙,却这么明事理,相信神会解除你们的罪恶,你们总有一天可以洗净污秽,进入天堂。 真是不胜惶恐啊,全人类的未来都系在您的身上了。玺克说谎不打草稿,讲得无比流利。 瑟连看得目瞪口呆。 在两人联手哄骗下,艾珠怜怀着满腔拯救世界的热情,转身走向传送阵。 玺克和奈莫开心的彼此挤眉弄眼。 奈莫回头又继续哄婆婆妈妈们,这次他讲的是一个虚构故事。他用非常古老的方式开头:以前有个女孩叫作…… 这是关于一个女子因为想要男友娶她,不惜骗对方说自己怀了对方的孩子。但是一旦结婚,有没有怀孕根本瞒不住,她只好去偷一个小孩来欺骗丈夫的故事。 婆婆妈妈对这种剧情非常满意,不时发出惊呼声。 在那一刻,她想起了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她是如此美丽而惹人怜爱,她成绩不好,但是她受人欢迎,这使她成绩不好这点变得比成绩好更加美妙。她就像是公主,她不需要做努力这种事情,只要她用对技巧,一切都能手到擒来。所以,这个男人也应该要会喜欢她,会爱她并捧她为公主。这不就是所有公主命中注定的结局吗?一个人如果不能实现命中注定的结局,对她这种没有其他生存意义的人来说,就等于整个人生彻底崩溃了啊! 玺克看到,随着奈莫口中的故事剧情发展,艾珠怜的脚步越来越慢,到后来根本就是驻足在传送阵前面。直到奈莫最后说出一句:本故事查无实据,请勿当真。她才又迈开脚步。 然后,另一个原因让她转身再次面对柜台。 叶兹拖着一身的黑气,走到柜台跟玺克要眼药水。 玺克,帮我点。叶兹有气无力的说。她两手十根指头上全都贴满了小纸条,纸条上面写满了笔记。这个样子的确是没办法点眼药水。 玺克依言,一手拨开她眼皮,一手把眼药水点下去:要不要我帮妳把纸条贴到本子上去? 那个等我视力恢复,我再自己贴。叶兹说:只有我知道哪张该贴哪。 看到这一幕,艾珠怜的眼睛逐渐瞪大。 婆婆妈妈们看时间不早了,跑去接小孩。奈莫没事,跑过来看叶兹手上的纸条:这是啥的数据?魔抛率算式吗?妳要做免充能魔梯?喔,是反弹法阵的效果计算? 艾珠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点完眼药水,叶兹闭着眼睛,瑟连过来伸出一手,让叶兹把手放在上头,引导她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艾珠怜的眼睛瞪大到极限,尖叫起来:荡妇! 顿时,正打算带着孩子离开现场的婆婆妈妈们,全都目光闪闪的停下来看好戏。 妳说什么?叶兹听了立刻睁开眼睛,大步走向艾珠怜。 妳跟他们全都上床了对不对!妳专门偷人! 艾珠怜一直尖叫,玺克听了觉得头好痛。 不要把别人都当成跟妳一样!叶兹低吼。 奈莫后退了一大步,远离战团。 哪个男人敢碰我,我绝对咬掉他的那话儿!是妳才喜欢含那种东西!妳一家子都是—— 艾珠怜讲话越来越难听了,婆婆妈妈纷纷摀住孩子的耳朵,但是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决定带着小孩撤退。 第十二章 分头进行 不要太过分了。叶兹寒着脸说。 玺克担心叶兹抓狂会把魔书馆炸掉,上前一步,却不知道该从何阻止起。玺克曾在《光明之杖中央研究院重建史》上看过,有名院士打个喷嚏就造出了室内观星场! 就在此时,在外面跑了一天,又累又饿的莉丝娜,踩着十六公分高跟鞋,以优雅的台步从传送阵进来。她进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艾珠怜说:你跟这三个家伙全都有染! 听见这句话,莉丝娜微微张嘴,眉毛小幅提起。她的表情比起生气更像是不屑,但里头又隐隐约约有股火药味。 玺克感觉室内温度陡然上升,一股热力从莉丝娜身上传来。 莉丝娜又往前两步,鞋跟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用银铃般的声音说:主人跟玺克大人、瑟连大人,玩四飞? 瑟连闭着嘴,喉咙清了两下,疑似被口水呛到。玺克急忙摇手。 为什么没找我?莉丝娜双目一瞪,直直走向奈莫。 莉丝娜,绝对没有!妳不在的时候我都关机啊!奈莫两手握拳,大声辩解。 这样啊。莉丝娜笑了笑,转向艾珠怜:妳这是想羞辱我吗? 艾珠怜完全不明白为何莉丝娜会加入战团,只能愣在那里。 竟然说我的主人没满足,妳的意思是我不够——莉丝娜说出一长串儿童不宜的内容:——吗? 艾珠怜看到莉丝娜垂落的黑色短毛长尾巴,她猛然醒悟:妳是媚魔。 就是!莉丝娜低吼,眼睛开始变红。 骯脏的东西!神啊,快净化我!艾珠怜尖叫起来,拔腿就跑。 滚回妳的修道院去!莉丝娜挥舞着拳头叫嚣。 艾珠怜消失在传送阵里。 奈莫赶紧往莉丝娜嘴里塞了个棒棒糖,她的眼睛慢慢恢复紫色。 莉丝娜拿着棒棒糖说:我讨厌那种女人。接着她一口把棒棒糖咬碎。 是啊。真够烦的。叶兹吐出一口长气。 妳们是不是认识啊?玺克谨慎的开口问。看艾珠怜那股怨气,不像是陌生人。 她前夫是我哥哥的大学同学,我跟她是高中同学。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倒是她很多事情都欠我个道歉。叶兹一脸厌烦,她走回椅子旁边,坐下闭上眼睛:她高中的时候是小团体领袖,整天前呼后拥,没变的是永远一身奢侈品。叶兹冷笑了一下:现在还是在搞小团体。 然后都欺负妳?奈莫:欺负躲在角落只会看书,不打扮不化妆,不懂流行的丑小鸭。 叶兹微笑,像是同意奈莫说的内容:丑小鸭后来考上可律西利法师大学,加入屋顶升空协会。艾珠怜却是大学没毕业就休学待产,后来也没复学。离婚以后她就一无所有了,从此她每次看到我都会抓狂。 玺克不知道叶兹原来是可律西利法师大学毕业的。那是本国排名第三的法师大学,刚创校时只收女性,现在在男女平等风潮下改为男女合校。传说可律西利无美女,但是拥有甲级法术执照的女性法师几乎都是那里毕业的。那里,专门出产比男人更专注于专业领域的女法师。 出于对女人间战争的恐惧,玺克没再问下去。他把抢来的传单扔进垃圾筒,看到上面大字写着:你相信神必定拯救信祂者吗?我信!我信! 如果这上面是写着那些因为有了信仰,于是真的获得力量面对生命残酷折磨的案例,玺克还比较能接受。玺克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才相信信仰对人类有其意义。 至于这份传单,玺克摇摇头,心想:你信关我什么事?难不成连信仰也要采多数决?记名或不记名投票?这算亮票吗? 奈莫耸耸肩,对婆婆妈妈们说完故事的结局,孩子是偷来的这件事被发现了,女子也因此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公主,只能去找个神问问,自己是不是其实被一个更伟大的东西,有更重要的打算。她需要另一个命中注定。 玺克跑去整理椅子,没听到瑟连问了奈莫一句:你这个故事,意有所指? 奈莫摇摇手指,没有回答。 ※※※※※※※※※※※※※※※※※※※※※ 魔书馆闭馆后,三人按照原定计画,出门去满足三个人的查案需求。莉丝娜拒绝陪奈莫出门,她带着食物,进房间去把房门锁上。 既有骑士团基地又有黑市据点,两处距离不超过一公里的地方,听起来几乎不可能存在,居然还是让他们想到了一个。 黑白两道通吃的纳林格界际贸易公司总部。 总部设在首都的办公大楼里,租下了整层楼的空间。瑟连前往更上一层的皇家骑士团窝过猡都东区服务处,奈莫前往下面一层的美好大地童装办公室。玺克就在中间的纳林格界际贸易公司外头等待。 他窝在楼梯间的长椅上,看着一堆精明干练的人来来去去。 这里有非常强烈的工作气息,每个人目标明确,动作迅速。这让玺克感到非常不自在。他这个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家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玺克用眼角余光偷瞄公司的玻璃大门,正好看到纳林格走到前面柜台来,不知道问柜台什么事情。大概是有什么状况,几个在别处忙的人也围了过去,一阵讨论,指手划脚之后,纳林格一拍手,大概找到解决方法了,众人大笑一阵,又四散继续处理各自的事情。 那些人在讨论时,眼中的光芒,玺克没有看漏。那是面对生命才会发出的活力。 瑟连在楼上耗了三个小时才过来,玺克和瑟连一起去楼下找奈莫。 美好大地童装的办公室看起来非常正常,到处摆满了童装的样品,还有一起在店里贩售的布玩偶。在走廊上还有一个装饰用的公用魔话亭,上面彩绘有大量粉红熊熊,玺克好奇开来看,看到里头放了一只粉红色的熊玩偶,跟人一样高。 这里完全看不出来会是黑市的据点。瑟连非常不知好歹的直接走向柜台,说他们要找奈莫。 柜台人员摇头说这里没这个人。这是当然的,黑市据点怎么可能会承认有黑市法师在这里? 正当玺克努力劝瑟连出去等的时候,奈莫却从他们背后,走大门进来。走廊上明明就没有任何可以躲人的地方啊。 好了,走啰。奈莫说。 玺克和瑟连狐疑的跟着奈莫出去。经过魔话亭时玺克注意到,魔话亭的门是开的,里面的大熊熊不见了。 ※※※※※※※※※※※※※※※※※※※※※ 时间已经满晚了,街上行人少了许多。他们在街上寻找还有开的餐馆,瑟连拿出一个装满影印资料的纸袋,奈莫也拿出影印资料,不过只有一张。 瑟连举起一大堆资料说:团里帮我比对过资料库里的脸部特征。虽然痣有可能会点掉,不过以此为筛选条件,初步比对出来,有孩子失踪报案的母亲,资料都在这里。 不能再筛细一点吗?玺克问。 那就有得等了。更细的寻人作业要人工处理。早就满载了,有很多紧急的要处理。他们不能为了一个幽灵,让和活人生命相关的任务拖延。 奈莫抽出一张:我的天啊,竟然有三十七年前的! 因为是幽灵的孩子,什么都有可能啊。瑟连说:我还没把建国以来的资料都拿来咧。 玺克抽出三张来看,上头一张又一张满满的都是人头像。 你拿了什么过来?瑟连把手伸向奈莫拿在手上的纸,奈莫闪开,交给玺克看。 奈莫说:你知道班纳图大人抓到的人口贩子,现在调查遇到什么难题吗? 欠缺犯罪纪录。瑟连说:他们十几年前就开始做这行了,但是当时的交易纪录都不在。供词说是销毁了。 没有销毁。奈莫咧嘴笑:那种东西,等孩子大了,可以用来威胁当初非法交易的父母亲,或是用来和想知道身世的孩子交易。干出这事的那群人很精明,这么好的纪录他们才不会销毁呢!绝对还在啦。 难道说—— 我带来的是那笔资料的去向。奈莫说。 多少钱你才肯卖给骑士团?瑟连正色问。 那要请你牵线帮我和班纳图大人谈啰。 不是我能下决定的价格啊。如果拿到资料本身,不只是去向我就帮你谈。 先交货后付款?奈莫皱起眉头。 公家机关比较麻烦。拿不到货我会用别的方式补偿你的行动,这样行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忙碌之后,他们想找个地方吃晚餐。 玺克本来说要搭公车去他熟悉的餐厅,结果公车停到他们面前时,右前轮突然爆胎。这时间公车班次本来就不多,要等别台车过来代替,不知道又要多久,于是他们放弃了搭公车的打算。 当他们沿街走的时候,找到一间连锁快餐店,结果正要进去的时候,店门一黑,店内停电了。三人在门口站了一下,看里头服务生怎么弄都弄不好,只好转身继续走。 终于,他们平安进入一间有卖简餐的茶馆,而且营业时间到凌晨一点。两层楼的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所以二楼不开放,从楼梯看上去只有一片黑暗。 玺克他们选择位于大片玻璃窗边的四人座,窗外往下看有一个大水池,池子是用黑石铺成,再打上蓝光。他们的位子和其他座位中间摆着两层矮柜,柜子上放着装有彩色液体的瓶子、还有放在高脚杯里的彩色石头,当成装饰。 玺克和瑟连都大吃大喝起来,奈莫只点饮料,还回他们一句:这么晚吃东西,小心发胖! 当玺克往嘴里塞炖牛肉时,他看到一个头大身小的怪物从门口进来,躲进柜台。服务生正好拿饮料经过,就从怪物旁边跨过,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牠的灰色皮肤上长着短短的刚毛,有一对招风耳,脸上满是肉瘤和皱纹,身高大约四十公分,四肢细如鸟爪;走路时驼背,手几乎要贴在地上用爬的。 玺克盯着柜台,那个怪物没有再出来,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玺克闭上眼睛,改用第三只眼环顾全场,结果他看到那只怪物蹲在他们这桌的空位上,瑟连的旁边,对玺克咧嘴笑,露出一口尖牙。 第十三章 魔法集现体 奈莫,看。玺克抓住奈莫的袖子说:魔法集现体。 魔法集现体虽然看起来像生物,但并非生物。它只是一种法术运作造成的现象。就像火冒出烟一样,有魔法在此作用,而造出这个形象。 那只怪物站立起来,两爪张开,左右摆动。 在怪物张开手的瞬间,玺克桌上的水杯倒了,水流了满桌,滴到地上。服务生看了,拿着拖把赶来,却很不自然的在水上滑了一跤,服务生撑住没有跌倒,拖把却从手里掉了出去。 拖把往前飞,撞到矮柜。 矮柜上的酒瓶掉了下来,在地上砸碎,一片片尖锐的玻璃就躺在玺克旁边。 接着玺克的椅脚就断了。 玺克身体一倾,直接往玻璃碎片上倒! 危急之时,瑟连伸手,手臂从玺克胁下穿过,奈莫也抓住玺克腰带,两人连手把他提在空中,才免去玻璃刺穿的危险。 玺克安然落地后,服务生一直道歉,玺克瞪着灰皮怪物,告诉服务生:不是你的问题。 灰皮怪物再次举起手。天花板上的魔灯闪了两下,全数熄灭,接着爆炸! 服务生吓得大叫。玺克和奈莫张开护壁。 厅内陷入一片黑暗,玺克看不清楚。 瑟连?玺克出声问。没有回应。 本来窗外还有微弱的灯光照进来,突然,一片黑影遮住了所有光亮。 玺克回头一看,看到一头跟马车差不多大的蝙蝠,长着一张丑恶的人脸,脸颊上鼓起的两块肉好像在笑,又像是脸抽筋。牠扑向玻璃,当场把窗户撞得粉碎! 玺克放出他的使魔雾妖小灰,这片灰雾直接扑向蝙蝠的脸,蝙蝠惨叫一声,整颗头都被小灰挖掉,从颈部断口喷出鲜血,像雨一样落在玻璃和护壁上。 瑟连!玺克再次大喊。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看得比较清楚了,奈莫站在他旁边,却找不到瑟连。桌椅不知何时全都横躺在地,服务生和其他客人都不见了。另一边靠墙的大鱼缸里本来有很多鱼转来转去,现在一尾都没有。 虽然夜间本来就会比较安静,现在四周却安静到诡异的地步。像是连自己的心跳、还有自己动作时应该会发出的筋骨移动声音、内脏运动的声音,这些平常不会感觉到,但总会无时无刻跟随着自己的声音,都不见了一样,绝对的安静。 无头蝙蝠往下坠落到水池里,哗的一声,接着是波噜、波噜,水波摆动的声音。听起来彷佛就在耳边,不像在楼下。 怎么回事?只剩我们两个?玺克问奈莫。 不对,是少了我们两个。奈莫从破裂的窗户往外看。他只看到楼下水池边的打光,远方那些本来亮着大楼灯和路灯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黑暗。非常不自然。 奈莫说:我们被拖进复写世界了。 这个地方不算是另一个世界,但也不是现实世界。这是由于魔法造成的,暂时出现的夹缝世界。与现实世界既有关联,也有不互相影响的部分。 从那些翻倒的桌椅底下,爬出玺克之前看到的灰皮怪物,一只又一只的现身,密密麻麻爬满地板,慢慢朝玺克他们爬行过来,包围他们。 书虫!你看这是什么情况?奈莫挡在玺克前面。 这不是空间魔法。 玺克遮住一边的眼睛,单眼空间灵视,对照左右眼的视野。他正常的那只眼睛看到的是黑暗、桌椅倒地的室内。遮起来的那只眼睛,灵视却是看到好好的,有紧急照明的室内,头上魔灯一闪一闪,正慢慢重新打开。他还看到瑟连坐在原先的位子上,瑟连伸手到玺克灯灭前站着,现在没人的地方,手在半空中抓着什么,前后摇晃。 玺克伸出手,手从瑟连在的位置穿了过去。 我们两个现在都在灵体世界。玺克判断。 瑟连是骑士,具有魔法免疫力,所以没有被拖过来,仍然在物质世界。这个状况肯定是魔法造成的,可是现场没有看到任何人施法。 现在,整个厅里只有一张桌子站着,就是他们坐的那张桌子。桌上空空如也,他点的食物和瑟连一起留在另一边。玺克惊讶的发现,比起自己现在置身的危机,他还比较在乎和食物分隔两地。 经过长达两年的和平生活,对正常社会的了解变深后,他还以为自己的反应会更像普通人一点,看样子有些习惯一辈子也改不掉。 灰皮妖怪从地上蹦起,嘴张大到超过他们身高的程度,扑向两人。奈莫和玺克背对背,护盾、手肘、脚跟齐上,把怪物一只只打飞出去。 从二楼有更多灰皮妖怪爬下来,大约有三十只,又一直出现更多。这样下去迟早会守不住。二楼一定有问题,但是玺克和奈莫被怪物包围,无法上去。 玺克从心里发出一声呼喊:瑟连! 从二楼的黑暗里,有金色的树枝长出。 强烈的金光照亮房间,这些树枝越伸越长,碰到天花板再往下垂,朝四面八方延伸。灰皮怪物一碰到树枝,皮肤顿时溶解,变成一副枯骨。 轰的一声,像是楼塌了一样的巨响。玺克闭上眼睛,摀住耳朵。 声音安静下来以后,玺克发现有光照着他的眼皮。他睁开眼睛,发现头上的魔灯一盏盏完好无缺,像平常一样亮着。桌椅都站得好好的,墙边的水族箱里,鱼群自在悠游,大片落地窗也没破。只有地上的碎酒瓶,服务生正蹲在地上忙着收拾。客人们正在讨论刚刚灯灭了一阵子的事。 回来了?玺克转头问奈莫。 嗯。奈莫点点头。 瑟连不在旁边。 玺克转头,看到瑟连正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一只手拿着圣剑,剑尖插着一个五公分宽的圆木板。 刚才是怎么回事?瑟连坐回位子上,木板仍然插在剑上,皱着眉头问:灯一灭,你们两个就不动了。我摇你你也没反应。 玺克换了一张椅脚没断的椅子,再次坐下。 我们的意识被拖到另一边去了。奈莫替玺克回答,顺便又向服务生点了一杯酒。 瑟连皱眉等玺克解释。 玺克用自己的祭刀戳木板,把它从瑟连的圣剑上拔起来,插在祭刀上就近观察。木板很普通,是原木做的,上面刻着一个仿洋法术风格的假魔法符号。外行人可能会以为这具有什么效力,但是玺克这种真正的法师看得出来,这只是个图案,不具任何意义。 这东西有问题,是很强大的魔法。玺克指着圆木板说:在哪找到的?你怎么会想到要刺这东西? 我觉得你好像叫我这么做。瑟连说:那是在二楼一张桌子的桌脚下找到的。你不动以后,我看到往二楼的楼梯上有一些灰灰的东西在蠕动。上楼找蠕动的中心,就发现这东西。 这里的桌脚,是在桌面下一根直杆子,底下接一个微凸的大圆盘当成桌脚。所以这东西躺在桌脚底下,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这是法器。实体受到圣剑破坏,这个圆木板已经没有力量了。玺克把圆木板拿在手上观察,检视上面残留的魔力。这种事太夸张了,千人祝福法——竟然还有人用这种方式做法器。 什么东西?奈莫问。 我在书上看过,以前魔法架构还没这么明确的时代,法术几乎都要靠意念去施展。就是现在说的狭义诅咒类和祈祷类法术。那时候要制作力量强大的法器,有一种方法,就是聚集一千个人,不用都是法师,事实上,无知的平凡人更好。告诉他们要作成法器的这东西将会具备什么样的力量,再请他们一个个轮流对着该物品祈祷,祈祷这个东西真的具备那个力量。书上说,如果这一千个人都相信这个东西可以确实具备力量,祈祷仪式过后,法器就会诞生。 古老社会的法器都很有名,多数是国家的象征物,其实也跟这点有关。法器本身的威名也是它的力量来源。民众相信它能保护国家,也就赋予它办到这件事的力量。 集合一千个人的纯粹意志,形成共鸣能量吗?奈莫说:听起来很单纯,其实很难吧。统合意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玺克回答:参与仪式的人因为要非常强烈的祈祷,会消耗精力,事后会很累,平日精神也会不容易集中。这个圆盘只是一个**器的分枝,本体还在别处。 玺克放下圆盘,再次把食物往嘴里塞,边吃边把目光往下移到水池上。他惊讶的站了起来,贴近玻璃。 奈莫正忙着对瑟连解释复写世界的事,见状转头问:怎么了? 水变红了。玺克说:我一定要把这次经验写起来,投到魔法师月刊去。 楼下水池的水变成不太均匀的红色,里头还有一丝一丝的红色物体飘浮,就像是滴进了血一样。就在玺克眼前,那些红色又渐渐变淡消失。 奈莫说:不知道是哪里的法师在楼上塞了这玩意儿,然后害到我们。更重要的是,瑟连怎么会看到灰皮妖怪? 灰皮妖怪?瑟连眨眨眼。 就你看到的灰灰的、蠕动的东西,那应该是只有人在复写世界的我和玺克会看到。你怎么看到的? 就看到了。瑟连无辜的回答。 不可能!玺克你觉得——奈莫本来打算问玺克有什么看法,看到他特别卖力往嘴里塞食物的样子,奈莫眉一低,用低沉的声音说:给我招供,到底是怎么回事? 玺克根本就知道答案! 我刚刚才想到,大概是法术失误。玺克勉强停止用餐,缩着脖子说:那两道在你们身上的变色诅咒,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我们的感官连结了。放心,你们跑远一点,把法术引爆就没事了。 哪能放心啊!快给我解除法术。奈莫把服务生刚送上来的烤鱼拦截走。 玺克努力的伸长手和奈莫抢鱼:不要! 瑟连双手抓住盘子夺走,结束两人的争执:反正时间久了,圣剑自然会把法术消除掉。骑士圣剑有魔法抗性。 那是指正常的法术而言。诅咒法术永远是特例。奈莫说。他气愤的拿起筷子,直接夹起整块鱼背肉吃掉:——你没事用那么不稳定的法术做什么?研究魔法的粗糙状态? 玺克连盘带鱼的夺回食物,弓着背威吓其他两人不准碰。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是愤怒的猫科动物。 吃饱结账,离开餐馆以后,玺克看到门外贴着一张广告海报,上面说就在这天稍早的时候,下午四点,在这间餐馆二楼,有个布理培格大师召开神圣集会。 玺克开始感到不妙。他们因为种种状况才会在这个地方用餐,那些状况恐怕也是灰皮妖怪搞出来的。 奈莫拿来的影印资料,上面说人口贩卖纪录,就是放在布理培格身心灵研究中心。 第十四章 妖怪风暴 休息一晚,隔天魔书馆照常开馆。三人吃饱后在柜台后集合。 因为我们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待在柜台就好,另外两个可以去整理馆内。玺克说着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立体三角桌历,脸色一变,说:不,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好了。 怎么了?瑟连问。 今天是传说中的,周六啊! 玺克教过另外两人一些工作技术,坐定按下开馆钮。玺克顿时以为自己回到黑暗的魔兽森林,被那些虽然只有拇指大,却群聚成一座山丘的食肉虫所吞噬;奈莫想起他曾经在运输船上,碰到装工业用胶质怪的货柜裂开,胶质怪像瀑布一样的落在他头上,把他包围住;瑟连感觉自己身在外国,那些群聚攻击政府粮仓的暴民中间,眼前一片黑,耳际都是怒吼声。 小孩子像洪水一样的涌入,摧毁一切,三个大人只能躲在柜台堤防后面发抖。而那些孩子的父母等到孩子全都钻进馆内深处,才一面抖脚一面走进来,边走还边嫌天气太热。 奈莫今天穿着葡萄装,瞪着那些缓步前进的家长,他们之中有些人会装模作样的对孩子说:不要闹了。但是在孩子持续破坏公布栏时什么都没做。更多家长是对孩子的作为视而不见。法律只规定孩子要有大人看着,并没规定大人应该做除此以外的任何事。 喀叽叽叽叽咯——小孩子发出高八度,完全无法想象要怎样运用声带才能发出的声音,尖叫着到处冲撞。 妖怪啊。瑟连下了一个十分贴切的结论。 奈莫继续瞪着什么都不做的家长说:现在我们明白了,那些在国会打群架的家伙,自小就十分擅长这种事。 如果你们受不了,可以躲到史库和国学书库。只有这两个地方是安全的。玺克说:千万别靠近外文库。 为什么?瑟连问:小孩子应该看不懂吧? 因为家长不希望孩子以后去考历史系和国文系,所以不会让孩子靠近那里。反之就是外文系。玺克压低嘴角:那些家长看到孩子捧着外文书,不管孩子看不看得懂,都会笑得很开心。 外文系是广受家长喜爱的热门科系,相反的,历史系和国文系被视为与工作无关、读了也没用的科系。 成年妖怪啊。奈莫下了十分贴切的结论。 ※※※※※※※※※※※※※※※※※※※※※ 好不容易撑到午休时间,三个人干脆把电视搬走,带着便当去史库吃。他们发现叶兹已经在那里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半个小孩。 石室凿成的书库里,叶兹坐在一排排塞满书籍的灰色书架中间,两大迭书山堆在她的长桌上,沉静的空气围绕着她。明明就有充足的魔灯照明,却让人感觉室内突然多出一块阴影。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从古书里跑出来的妖魔。 如果你们打算在这里打开那玩意儿,就滚到独立阅读室里去。叶兹用手指着电视说。 玺克回答:我希望那些大人在孩子打开喉咙时,也能有这么负责任的行为。魔书馆和一般图书馆一样是禁止喧哗的。 叶兹再次低下头,阅读手中厚厚的魔法书,左手手指轻点脸颊:我不会笨到跑去提醒他们这些事。 奈莫耸耸肩:他们觉得管教孩子是自己的权利,就算他们背弃了自己的职责,也不准他人侵犯。 负责搬电视的瑟连听了,摇摇头往独立阅读室走过去:这种世故让人想叹气啊。 玺克走在最后面,不忘提醒叶兹,看书告一段落就过来吃中饭,他有叫叶兹的份。 三人在隔音墙包围,与书库隔绝的独立阅读室里坐下,接好电视,马上打开。午间新闻已经开始播放了。 正播到一半的新闻是家长团体联合抵制一个新兴创作乐团,理由是歌词内容太过灰暗,之后也有播放内容。那首歌用欢乐的曲调,那种应该在同学庆生会上播放的旋律唱着:——我们是神话时代的孩子,大人说过的天堂——只要你肯努力,社会菁英就是你——神话终归是神话——忧郁症肾衰竭猛爆性肝炎,我们拥有的现实——割腕跳楼一大串——我们上哪找天堂—— 这个歌词太有勇气了。奈莫听了下巴合不拢。 班纳图说过:反映时代才是通俗创作的价值所在。我要向他们致敬。瑟连对电视举起果汁。 此发愤之所作也!奈莫举起果汁,引古书评说。 玺克也跟着两人举起果汁,叶兹正好这时候走进来,她看见这一幕却什么都没说,瞇眼在门口站了两秒,就走进来直接拿起便当吃,反而让玺克想找个洞钻进去。 第二则新闻是龙群包围咕嘎吐出版社的最新发展。穿着亮黄色比基尼的女记者拿着麦克风对镜头说:由于咕嘎吐出版社一直拒绝和龙族谈判,龙族决定就地筑巢,长期抗战。现在我们听听龙族代表安派特发言……记者左看右看,没看到安派特:安派特先生?安派特先生? 就在记者身后有一条龙,一身闪亮的银毛,正是安派特。随着记者左顾右盼的动作,她手上的麦克风也左右晃来晃去。安派特就在记者背后伸长脖子,头跟着麦克风左右跑,努力对准麦克风发言。 呃,其实如果咕嘎吐方面愿意和我们谈判,我们的条件也不是那么死的……安派特先生?你在哪里?……会演变到筑巢这种情况也是不得已的,幸好这附近本来就有很多闲置的空地,我们打算在上面盖窝,不会再占用道路给市民添麻烦……安派特先生,要采访你了喔!……坚持我们和平抗争的目标,希望能取得咕嘎吐方面的善意回应。因为找不到安派特先生,很抱歉只好跳过这段采访。 瑟连对玺克淡淡的吐出一句话:你师父的存在感又变得更加薄弱了。 奈莫抬起眉毛说:这招不错耶。想不到龙族也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那边现在土地炒作严重,那些空地都是大公司在屯地。保育类魔兽在上面盖窝,那里就会变成国家保护区,会造成那些公司的重大损失。这样就可以逼那些有**背景的企业介入,让他们迫使咕嘎吐出版社接受谈判。 我想师父应该是误打误撞才弄成这样。玺克回答。 第三则新闻是关于前阵子造谣诋毁埃文萨尔,被光明之杖控告的名嘴,被判刑要吃上几个月的牢饭。那个人声称他手上有资料可以证明埃文萨尔和他的先天法师哥哥搞同性恋不伦,魔法之手创立者可律西利因为知道这件事,才会和埃文萨尔各自为政云云。他直到判刑确定还是坚持他真的有资料可以证明这件事,却始终没有把实物拿出来,连法官都看不到。 法院判得好!奈莫再次对着电视举果汁致敬。 埃文萨尔的哥哥是先天法师?我不知道这件事。瑟连说。埃文萨尔虽然很强大,但并不是先天法师。 正史里没记载他哥哥的事情,但是野史里说有这么一个人。玺克说:如果你有兴趣,外面就有他的历史资料。 瑟连摆了一下头,回想他进来时看到的场面,这个地方每本书都超过十公分厚:只有当你简明扼要的说给我听时,我才有兴趣。 埃文萨尔和圣骑士厄海彼此认识,如果是厄海的生平,你应该就很清楚了吧?奈莫坐的地方在最前排,他仰头问后面的瑟连:别告诉我你连厄海都不知道。 安塔莲女士的丈夫,埃文萨尔的好友。瑟连说出正确答案。 奈莫勾起嘴角追问:生卒年呢? 这个问题瑟连就答不出来了。 一般认为他死时还不满六十岁。被恶魔领主杀害,尸体示众,愤怒的埃文萨尔摧毁了那座堡垒,夺回尸首安葬,把和恶魔领主勾结的国王也杀了,就此掀起魔法革命。瑟连报告完毕,又补了一句:现在是要考历史吗? 历史和国文是培育人格最重要的两个科目。漏掉这两科的家伙,不管技术再精良,也只是训练有素的狗。幸好你不是。奈莫重新坐正,看着电视。 最新一则新闻是有人三番两次打魔话恶作剧,跟航空公司说飞船上有炸弹,导致该航班紧急疏散。那个人现在被警方逮捕,还说自己只是开开玩笑,幽默一下。 最好他懂幽默是什么。给人添麻烦只是白目!奈莫嗤之以鼻。 奈莫,我纯粹猜测,瑟连瞇起眼睛:你是不是我们三个里面学历最高的? 奈莫转回头,手臂放在椅背上,瞇眼回看瑟连:我没学历。 我觉得你学历应该在大学以上。瑟连说。 就说我没拿毕业证书了。奈莫转回去对着电视。他的回答很奇怪,不是说他没读大学,而是没拿毕业证书,并不否认读大学这件事。 我见过的知识份子分成两种,一种是吹捧知识份子的人,一种是贬低知识份子的人。坐在房间最后面吃便当的菁英级知识份子叶兹说,她似乎是在暗示奈莫属于其中一种,但她马上又接着说:专家只是训练有素的狗,说出这句名言的人属于后者。 奈莫再次转身,这次是对着叶兹,但叶兹没有回看他。奈莫说:依我看分成两种,被学历糊了眼睛的人,和没被学历糊了眼睛的人。而且我认为,大部分人都会在毕业典礼上当场用证书把眼睛给糊了。说完,奈莫转回去看电视。 第十五章 迟了妖怪风暴一步 玺克问瑟连:你学历到哪里? 骑士生文科结业,相当于高中学历。瑟连耸耸肩,埋头继续吃饭。 玺克想了一下,因为考法师大学不需要高中学历,他又是法术补校学历,那,这里他的学历是最低的? 正思索着,有人打开独立阅读室的门,走了进来,这个人有青绿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饱含水份,看起来像是披着一头海草。他的眼睛也像是两团水,透明而且从深处透出蓝光。他的骨架比一般男性艾太罗人要细瘦矮小很多,但是一般人如果比较矮,通常头所占的比例会比较大,他却是头也跟着小,用高瘦人类的比例缩小到九十公分高。 这人是一名水精灵。 主人。他的声音像是从水里传出来的,带着涌动的回音。他朝着叶兹走过去,两手拿起叶兹放在一边的大水壶就喝。随着这个动作,他变得越来越高大,当他的头快撞到天花板时,他放下水壶,呼出一口气,身体又缩小到一百七十公分高的正常人类大小。 水精灵放下水壶,玺克注意到里面的水,水位丝毫没有降低。 叶兹抬头对水精灵点点头。水精灵和他的主人叶兹打过招呼,就转向玺克,摆摆他装在透明袋子里,拿在手中的书。 玺克一看封面上的书名,眼睛顿时瞪大:《负亡时代魔法论总览》?正本? 水精灵微笑点头。 看完借我,不对,这本的版权时间早过了,复制一本给我!楼下有影印设备,借我半小时马上还你!玺克说。 奈莫也跑了过来:天啊,这本是传说中的书啊! 是稀有魔法书?没冲上来的人只有瑟连,他还坐在原位吃第二个便当。 这本书在魔法史上很有名!很多流传到现在的古魔法书都有引用里面的文章,可是原书却失传了。你哪里找到的?玺克问水精灵。 从法师坟墓里挖出来的。叶兹抬头说:前阵子上了拍卖场,是一个同好才知道的拍卖会,所以没登上期刊。我叫狄密尼帮我竞标。你们再等一等,我打算把这本书整理过,重新出版。 法师界之福啊!奈莫大声说,声音随即变小:谣传里面有收录《尸皮书》的部分段落。 毕竟是讲负亡时代的书,很多理论都绕着死灵术打转。不过很可惜,并没有《尸皮书》的段落,不然光明之杖马上就会过来抢书了。叶兹笑了笑,让她身边的黑影薄了一点。 谁可以跟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把我晾在一边让我很不是滋味。瑟连把便当放在膝盖上,摊手说。 玺克这才想到他没跟瑟连、奈莫介绍水精灵,赶紧说:这是狄密尼,叶兹的第一使魔。 瑟连和奈莫听了这样精准,丝毫不会引发误解的介绍,忍不住说:不公平! 玺克又向水精灵狄密尼介绍瑟连和奈莫,这次总算没搞什么花样,这才开始说《尸皮书》的事情:你知道死灵师耶萨华吗?自封死国帝王那一位? 很清楚。瑟连瞇起眼睛对玺克说。 为了追杀某人,瑟连彻底研究过这个死灵法师。耶萨华在一千两百前年的艾太罗地区肆虐,现今艾太罗人之所以讨厌死灵术,全都是他造成的。 传说耶萨华留下一本《尸皮书》,是他的法术心得。死灵法师都把那本书视作圣典,不过从来没人看过。我怀疑那本书是不是真的存在。奈莫说。 真的有啊。那是本馆藏书。玺克说。 此话一出,奈莫和叶兹都惊讶的看着玺克。 在书单上有。我查先天法师笔记的时候就有看到这个书名。 你还找到哪些先天法师笔记?奈莫顺便问:有没有埃文萨尔的笔记? 这个……玺克报出几位先天法师的名字。有本书说这里最古老的书库,是为了纪念埃文萨尔才建的。不过我看地图上没有这样的书库。不知道是不是填起来了。玺克说。 这时候午间新闻播放完毕,众人惊觉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赶紧把饭吃完。 ※※※※※※※※※※※※※※※※※※※※※ 吃过中饭,三个魔书馆管理员搬回兵荒马乱的大厅去,继续在小孩的尖叫破坏和家长的冷眼旁观中苦苦支撑。后来瑟连甚至满馆跑拯救可能被撕烂的魔书,避免那些魔书抓狂把小孩打烂。 照奈莫说法是打烂最好,趁他们还小早点学会教训:对人(书)动手是会受到反击的,长大以后才不会老想用暴力达成目的。 奈莫干脆把其中几个书库锁起来,想进去的人先到他那里检查身分证,禁止会尖叫的小孩进去,缩小他们必须护卫的范围。 瑟连一再强调检查身分证是违法的,不过奈莫不理他。受检者在知道这样可以让书库里没有尖叫声时,也都支持这个措施。瑟连只好配合,把企图硬闯的小孩挂在墙上,从那些小孩尖叫的声音里,可以得知他们满开心的。 在三个不守规矩的大人恶整下,小孩总算慢慢的守起规矩来。 正当玺克开始感激有两个损友协助控制场面时,从传送阵里进来玺克最不想看到的人。 珠光宝气的假洋法师艾珠怜,她今天还带了一打跟她一样穿着假洋法师袍的男人,一进来就大喊:给我砸! 玺克愣在那里,瑟连和奈莫也是,连本来吵闹不休的小孩都安静下来。 艾珠怜带来的人在环顾现场之后,惊觉他们根本没有东西可砸。 所有的布告都被妖怪小孩撕下来了、陶瓷装饰品摔碎在地上、墙壁上黏着压烂的薯条、桌椅翻倒,填充物从钢珠笔刺穿的洞跑出来、天花板上的魔灯曾经被拿来荡秋千,现在只靠一根细魔线支撑,一副随时都会砸碎在地的样子。 奈莫首先开口说:你们来得太晚了,已经被砸过了。想在周末砸馆,你们开馆前就该排队了! 玺克的反应比较正常一点,他拿起魔话笼说:我要叫警察了喔!警方有免付费报案专线! 俗世的威胁对宗教狂热份子还是有用的,一打加一个假洋法师气势顿消。 艾珠怜一面后退,一面说些毫无真实感的狠话:我昨天跟布理培格大师说过了,他说他已经在作法对付你们,还要拆除你们的邪恶基地! 瑟连本来坐在椅子上,现在猛的站起来,大吼一声:少废话,再吵就决斗! 我才不怕呢!艾珠怜看到瑟连高大的身材,先是吓了一下,但立刻以坚定的信仰之心鼓起勇气。 搞清楚妳在对谁挑衅。瑟连双眼放出寒光,他手一抖,金色的圣剑显现。 是骑士,师姊,我们撤退吧!打手们惊慌的求情。 不可以在邪教徒面前屈服,给我上!艾珠怜一挥手,把同门师弟都当成自己逞强的炮灰。 送客。玺克站起来,拔出祭刀。 瑟连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伴随着风吹,光点自地底下窜出,一整排金色的树出现在柜台前面,隔离他们和那些黑衣男。 这些树不管是枝干还是树叶,都像是黄金打造的一样,根扎在地板上,却不见地面有丝毫损伤。 这是骑士圣剑的高阶能力,展开圣域。 艾珠怜的师弟们鼓起勇气继续往前冲,瑟连骂了声:不知好歹!其中一个人突然摔倒,抱头在地上大声惨叫,十秒后叫声倏然中断,他全身瘫软,金色树木从心脏处抽出枝条,长大,盖住他的人。 看见此景,剩余十一个人受到惊吓,全都往回跑。 看不出来你下手这么重。奈莫说。 瑟连耸肩:《骑士手册》上有说:对付整群小混混,要用重手杀鸡儆猴。虽然他可以只单纯用树挡住他们,不让他们靠近,不过这样没有威吓效果。 艾珠怜举高双手,用一种和投降姿势很像的动作,作出各种复杂而多余的法术手势,一团非常闪亮的光球就冲向玺克。 玺克没想到她也会法术,没有防备,随手拿起奈莫放在桌上的葡萄帽一挥。圆圆的葡萄撞上圆圆的光球。 正常来说,就算只是法师大学新生造出的光球,也能让奈莫的葡萄帽只剩半顶,结果却是光球被打了回去。光球弹到那群人中间爆炸,吓得他们往旁边跳,中弹的地板连焦痕都没有。这颗光球只有装饰效果而已,是颗空包弹。 我还会再来!艾珠怜怒骂,带人离开。 玺克在她背后挥舞着拳头大叫:老套了啦,想点新台词吧! 艾珠怜正要进入传送阵,突然尖叫一声,往后跳。玺克看到达钦,那个染绿色头发,疑似是叶兹儿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艾珠怜对达钦尖叫: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玺克挑起一边眉毛,原来这两个认识啊。 我才想问妳来干嘛。妳什么时候开始看书了?达钦咬牙切齿的说。 你是我儿子,你不该到邪恶的基地!艾珠怜双手握拳尖叫。 妳才不是我妈,我妈是叶兹!达钦吼回去。 咦?玺克很没礼貌的发出惊呼,这到底是谁的孩子?只听过男人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种,居然搞不清楚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荡妇骗了你爸,你还是我儿子! 妈和我爸才没有关系! 玺克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你是不是打算住在她家不看我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艾珠怜用刺耳的声音连续骂了十几分钟,字数可比叶兹碰到魔法研究议题时的长篇大论,但是这边可厌多了。全场所有人,包括小孩子全都摀住耳朵。 我会去住妳家,纯粹是因为法院这样判。达钦说:我和爸都不要妳这个妈! 艾珠怜哭喊:神说孩子无条件爱着母亲的!你为什么不遵守神的教诲?喊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就冲进另一个传送阵离开了。 在他们争执时,瑟连的树早就消失,放开躺在地上的家伙,师弟们赶紧跟着艾珠怜一起离开。 达钦气呼呼的又借了几本书,把借书上限都借满,然后离开。玺克完全不敢问是怎么回事。 不速之客全都消失后,小孩也继续砸馆。玺克问瑟连:难得看到你对女人发脾气。居然找一个不是武将的女人决斗。 我不喜欢那种人。瑟连重重的坐回椅子上:他们抓到机会就会迫害其他女性。所以,应该把他们和压迫女人的男人同等看待。 喔。 瑟连目光一转,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十几个小孩包围了。这些小孩全都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他:好帅!我也想要圣剑!还有人不太妙的喊着:决斗! 瑟连思考了一下,露出宛如拂晓般的灿烂笑容说:你们长大以后要不要当骑士啊? 玺克偷瞄旁边的家长们,说:不要怂恿他们做律师和医生以外的职业好吗? 为什么?骑士是守护国家的重要力量,需要最优秀的人材。瑟连问。 可是那不符合家长们对自己孩子的看法。 如果那个孩子适合当骑士,那家长就是错的。瑟连说:何况现在律师那么难考,医师又有医疗纠纷问题,这两个行业很辛苦的。才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样,只是有钱体面,好像就没其他烦恼了。因为自己高兴就把孩子推进这两个行业,只会害了小孩。 对,但是家长还是会生气。因为你破坏了他们拥有一个律师或医生小孩的美梦。 美梦是现在就可以沉浸其中的,此刻,这比那些几十年以后才要面对的现实更重要。虽然那个现实就是小孩的全部人生。 玺克才刚说完而已,就听到后面的大人在对孩子说:你不要看这种故事书,这种东西长大以后用不上。重重的碰一声,那本世界名著故事书被扔回书车上去了。 借这个!大人硬塞了一本又厚又难念的外文专业书给小孩。那种东西除非是刚好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而且早慧的孩子,否则根本读不下去,而这个机率实在微乎其微。但是,家长不想承认我的孩子在我指定的地方没有天赋异禀、我的孩子成熟得晚所以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神童的美誉——尽管在最终成为优秀人才的人们成长过程中,这两种情况常见多了。 那么,我就为了几十年以后的事情,现在就破坏他们的美梦吧。瑟连目光闪闪的说。 瑟连没有再提起骑士两个字,只是把圣剑叫出来,让孩子们把玩。他不是用说的,而是让孩子们实际看到,还有一条不同于大人口中所描述的那些东西,真实存在的道路。 然后,他相信孩子会自己判断。 第十六章 身心灵成长 好不容易撑到闭馆时间,开始播放闭馆广播时,玺克等三人已经累趴了。他们在柜台看大妖怪带着小妖怪撤退,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等到最后一组妖怪踏进传送阵离开,他们用剩余的力气讨论接下来的事。 三人在柜台后坐成一圈。 玺克说:照艾珠怜的说法,她的靠山,那个什么布理好像是大师的家伙,会一直找魔书馆麻烦。 布理培格恐怕是故意在办完活动以后遗留法器,到处制造法术攻击点。玺克不想处处防备这种卑鄙手段。 这整件事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瑟连抱着头说。对艾珠怜来说,魔书馆光是存在,不需要对她做任何事,就已经罪大恶极。 那种人就是这样啦。自顾自的被冒犯,再自顾自的怨恨人。完全是自给自足,不需要我们回应就能自动抓狂。奈莫冷笑:惟独尊严需要靠别人的同意维持。光看她的脸我就知道她平常都在干什么。 大厅里变暗了一点,玺克感觉到传送阵的嗡嗡声,可是没有蓝光。瑟连疑惑的瞪大了眼:有个影子飘进来了? 哇,我还是看得很清楚,那女人又来了。奈莫两手叉胸说。 说到那女人玺克本能以为是艾珠怜又冒出来了,但是他转头没看到任何人,这才想起最近的不速之客还有一个,他用灵视看,又看到那个满身是血,穿着睡衣的女性,哭泣着,喊着:把孩子还给我! 然后消失无踪。 女子凄惨的哭声在三人脑中萦绕不去,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 大厅变得更黑了点,叶兹的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疑?有生灵啊? 妳几时出来的啊!玺克吓了一跳。因为血幽灵的关系,他没注意到叶兹出现时固定带来的黑气。 刚刚啊。叶兹耸耸肩。 妳说那是生灵?玺克追问。 对啊。跟幽灵很像吧?不过不一样喔。叶兹说:生灵是……接下来是长达五千余言的生灵相关资料,再追加一万多字的生灵和幽灵判断方法。总结来说:生灵是活人的执念造成的,幽灵是死人的执念造成的!还有最大的差异:幽灵通常都是停留在场域,生灵通常都是跟随人。 所以这位女士还活着,而且是跟着某位魔书馆客人过来的。血生灵还活着这件事似乎让瑟连很高兴,声音都变了。 这地方客人这么多——玺克才说到一半,就把剩下的话吞进肚里去了。他看看另外两人,瑟连和奈莫也回看他,三人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艾珠怜。假洋法师。那疯女人。 瑟连、玺克、奈莫,三个人用不同的词指出同一个对象。 在艾珠怜出现后,这个血生灵才跟着出现,时间上是符合的,加上一些成见,三人都认为肯定如此。 生灵这么清晰,我想她本人应该处于很严重的失神状态吧。叶兹打断三人的思绪: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今晚不用叫我的便当了。我要外宿。 有工作? 叶兹说出一个最接近魔书馆传送地点的火车车站名称:——火车站的防落轨挡墙要实测了。我要去现场监督。叶兹脸色一沉:还要训练一批监工,让他们负责全国车站的挡墙更换工程。 之前的挡墙不行吗?奈莫问。 之前是完全透明的,看不到,有些崇尚自杀的家伙撞不到火车,就宣称是神救了他们。这次要改成有颜色的,证明这不是神迹。系统也顺便chayexs.com.chayexs.com更新,修正几个麻烦。叶兹说。大概是因为这个工作技术水准太低,她很不想做的样子。 所以会先关闭旧系统,再装上新系统啰?奈莫咧嘴笑:会不会公告防落轨挡墙将停止运作一段时间,请勿在这段时间内跳轨自杀啊? 叶兹露出笑容:怎么可能。她把整瓶眼药水都摸走,挥挥手,径自走进传送阵离开。 ※※※※※※※※※※※※※※※※※※※※※ 三人继续讨论今晚的行动,关于布理培格这个神棍首脑。 奈莫说:反正我们本来就找他有事,顺便铲了他怎样?根据强将手下无弱兵定律的反证,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瑟连点点头:要如何着手呢? 奈莫说:要我说的话,我都是先到现场再来考虑。任何人找我麻烦,我都会去当面看看那家伙长啥样。 玺克把椅子转了九十度,面向柜台,把脚放到柜台上:慢走啊,两位。 你不来吗?瑟连问。 我去干嘛?那个神棍不管榨干多少信徒的钱,都跟我无关。那些外面的家伙想怎样乱搞都随他们去,只是千万别扯到我。 不过我变成粉红色,就跟你有关了。奈莫把玺克拉下椅子,用手臂扣住玺克的脖子。 玺克假意挣扎,一把夺走奈莫的葡萄帽扔到大厅另一头,奈莫立刻抛下玺克赶去捡帽子。 瑟连把衣服拉平整,转过身对着玺克说:我一直没问你这个问题,你认同萨拉法邑朵吗? 玺克坐回椅子上,一手支着头回看瑟连。 我没有这个问题,奈莫不需要问这个问题,可是你呢?瑟连说。 瑟连正经八百的说话方式,让玺克觉得不太舒服。 瑟连继续说:我们出身在偏远地区,你又在与社会隔绝的黑暗学院长大,特赦以后,这个社会也没给你多好的待遇。对你来说,大概很难认同这个国家吧。 我觉得——玺克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不是一个可以靠着对话厘清的问题。我确实是萨拉法邑朵人,但是你说的认同如果是指喜爱的话,我对这个国家也说不上喜爱。 奈莫戴着葡萄帽跑回来,发现两人气氛凝重,他难得的闭嘴,站在一边等这两人结束谈话。 如果你是基于骑士职责在问我对国家的忠诚心,我会告诉你我压根儿不想当什么萨拉法邑朵国民。玺克说。他看到瑟连的眉毛动了动,那是针对玺克说的话前半段而动,不是后半段。 于是玺克露出微笑,瑟连是以朋友的身分问他。 我现在是萨拉法邑朵公民,而且我现在人在这里,既没有计画潜逃出境,也没有想移民的念头。我想在这里过得更舒服一点,不是在世界的其他角落。如果你是以私人身分问我的话,这样的答案够了吧?玺克说。 够了。瑟连手叉胸口,露出微笑。 那我们走吧,去看看神棍到底有多神。玺克拿起外套穿上。 欸?改变主意啦?奈莫抬起手,身体压低了一些,惊讶的说。 玺克歪头想了一下:大概吧。 ※※※※※※※※※※※※※※※※※※※※※ 玺克三人下了公车,又走了一段路,抵达布理培格在市中心的身心灵研究所。玺克昨天晚上在海报上看到,今天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这里办布道会。 眼前这栋建筑本来应该是纯白色,但是在艾太罗这个地方,灰尘很多,这种颜色的建筑根本不可能维持,很快就变得灰灰脏脏的。外墙到处装饰着摆出飞天姿势,背后长出一双鸟类翅膀的天使像,还有像是大钟、百合之类洋法术中的吉祥象征。 他们走到大门前,同时,还有另一个男人也走了过来,和他们一起通过研究所大门。那是往两边打开的厚重玻璃自动门,穿过第一道门以后,往前两步,又是一道门,玺克把这当成防止冷气外泄的措施。 等门打开后,穿过这道门,眼前又是一道。这下玺克有点恼火。 谁知穿过之后,竟然还有!每扇门上都贴着不同的宣传海报,所以玺克知道他们没有鬼打墙,但是每次都要等门开再通过,至少得站在原地盯着海报上的布理培格对自己笑上三秒钟,这什么烦人的设计! 他们总算进入大厅。这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布理培格画像。 那幅肖像画把布理培格画得十分庄严,又因此十分好笑。玺克真不知道画家在画这幅画时是抱着怎样的心境,才能把这两种差异极大的感情一起放进去。 玺克觉得,大概是布理培格的面相太糟糕,画家除非把他画成别人,不然无法隐瞒他是个骗子的事实。但是又不能不保留一点他的长相特征,于是不同的气质对比,强烈到像是画家故意乱画。 这种感觉就好像看到总理在就职典礼上穿着比基尼宣誓,或是倒过来,穿西装打领带在海边冲浪、打沙滩排球一样。虽然有一部分十分严肃,但是整体看来就是有搞笑效果。 除了那幅画之外,大厅的装潢很正常,西式花纹,米白色的墙壁和地板。旁边有饭店常见的漆面木头柜台。两边放有很多桌椅,许多人一群一群坐在上头,热络的交谈。 有位女招待看见玺克一行人,就用一种缓慢而着急的步伐跑来。这种动作实在是非常的不可思议,她用比走路更快的频率高速动脚,却几乎是原地踏步。一面表示出她正努力的靠近玺克他们,同时却又透露出她不想走太快。这似乎是一种表达殷勤的方式。 玺克不想负责应付这个女人,所以转头看同伴,却看到那个和他们一起进来的男子,嘴动了一下,似乎是打算出面。 那个男子大概二十五岁左右,身材瘦长,穿着很适合他的西装配卡其色长风衣,有一头发尾微翘的茶色头发。就男人的标准来说,他留的是中分长发,但是如果以女性的标准,那就算是短发。浏海和鬓角稍微盖住了脸,后脑的发丝也垂到了肩颊骨上端。 这个人和阿寇儿一样,都具有本国少数民族的身材特征。除此之外,他那双明亮的墨绿眼瞳,尖尖的眼角、锐利的眉毛,虽然脸上挂着温和的神情,却让玺克这个前邪恶法师嗅到犯罪者同类的危险气息。 一般人分不出来,只会觉得这个人充满自信而已,但玺克知道其中差异。 着急而缓慢走来的女招待终于抵达他们面前,她推挤脸部肌肉形成笑容说:到这边来啊!语尾上扬,似乎是想表现出轻松感。 玺克等人在她的引导下,到其中一张无人的桌子旁,四人就座。 第十七章 信仰虔诚 女招待穿着红边白底的洋法师袍,质料很差,看来是大量订制的制服一类。她坐下后,又挤挤脸上的笑容,摊开双手,模仿幼稚园老师的语气,加上一点唱诗的感觉,说: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玺克很想回答: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来借个厕所。这类的话,不过他忍住了。 我们碰到一个在这里修行的人,她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我们过来的。奈莫回答。 请你们先填个资料。妇女拿出四张表格给他们。 玺克这伙人全都以流畅的速度,当场制造出一份假资料。茶发男子在表格上填了古司.莱莎塔这个名字。 趁着填资料期间,玺克偷听别桌的人说话内容。 他身后那桌是一个女假洋法师和一名穿着时髦的中年女子,玺克听见那名女子用尖锐而激动的声音抱怨着:我家儿子实在是……时髦女子开始没完没了的数落她儿子:……老爱顶嘴,都不听我说话……都不做家事……数落完儿子,换数落丈夫,再来数落婆婆,接着数落小姑,跟着数落工作地方的同事,然后数落上司,还有数落家里的仆人,数落邮差和快递。 除了政治人物没数落之外,大概她记得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女假洋法师则不停的用甜到可以滴出蜜来的声音对她说:他们会受罚的、妳真是太善良了、妳是好女孩…… 一点建设性都没有的交谈。但时髦女子满意到不行,越说越快,说话节奏越来越像跳针的唱片。 填完资料后,玺克这桌的女招待拿了好几本杂志给他们看:你们知道吗?布理培格大师他接受记者访问,他…… 玺克看到那是业界居领导地位的《魔法师》月刊,这个玺克每一期都有看。他把书拿起来,女招待立刻像是帮孩子夹菜一样的,帮他翻到那一页。 里面居然真有好几页关于布理培格的报导,不断对他歌功颂德。在本次东部大水灾前上个月的月刊,里头报导布理培格针对下个月会有大水灾发表预言。 难道布理培格真有预言能力?不,玺克肯定他没有。 这种手法骗骗用学历糊眼睛的人还可以,骗不了玺克。他记得很清楚,他之前根本没看到过这些报导。放在这里的期刊都被动过手脚,拆开来,夹进报导再重新装订。布理培格并没有预言到水灾,也没有得到专访,他只是假造了有专访他的杂志。他们的假造手法很精致,要不是玺克书读太多,真的会误以为这是这本书里本来就有的内容。 布理培格大师对世界的贡献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女招待用欢快的声音说:如果能让这个世界的人都听从他的建言,这世界将不再有天灾…… 玺克还是第一次听说天灾可以用嘴炮打散。能够打掉龙卷风、飓风、雪崩与地震的嘴炮,想必是具有正常人类无法理解、甚至根本感受不到的威力吧。 玺克身后的时髦女子抱怨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她开始抱怨儿子不跟着她信教:我担心他的成绩继续下滑,拿大师的护身符给他,他却对我大声咆哮!这样下去他会考不上理想的研究所的,我为他花了一百五十枚金币求来这个东西,他却不肯用! 玺克脑中爆出一句很不像良民的牢骚:这笔钱拿去走后门不是比较实际吗? 本国这几周正是全国研究所考试期,所有想考研究所的人,现在压力都大到可以用来发电了。先别说老母,这几天就连警察都知道要躲着考生,还拿神棍的事情去打扰他,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玺克忍不住怀疑,时髦女子的儿子成绩退步,会不会是他妈妈干扰用功的结果。 任何一个正常的、感受不到布理培格与其伙伴嘴炮威力的人类,在这时候都应该负起人道责任,规劝这位母亲放轻松,让儿子专心应考。但是那个女假洋法师却是说:太糟糕了,我看过妳儿子的命运!他的守护天使想让妳儿子作黑手,如果不帮他改运!他会饿死路边的! 黑手是机械维修师的俗称,这是个专业领域。既然是靠专业吃饭的,那跟作家、艺人之类随时会过气,也很可能永远不会有人气的行业比起来,就是个很不容易饿死的工作。有实力的黑手是不可能饿死的。现在专业技师很缺,反而是所学不够实用的研究所毕业生常常没工作。 然而这样一个完全不符合现实的发言,却被时髦女子全盘接受。 不要,求大师救救我儿子!时髦女子哭求。 玺克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假洋法师可以说服成功。是因为时髦女子不懂就业市场吗?终于,他听到了关键字。 假洋法师说:只有妳能救他了! 假洋法师把时髦女子捧成了她儿子的救世主。一个与儿子、老公、所有人都不理会的妇女完全不同的特别身分。 带他一起来感受主的恩典——假洋法师开始把魔掌伸向可怜的考生。 ※※※※※※※※※※※※※※※※※※※※※ 在玺克偷听的同时,他这一桌的对谈也持续进行。 您毕业于——女招待拿着奈莫的假资料,念出一所顶尖商学院的名字:——真是优秀啊! 玺克知道奈莫在职业栏写了无职。一个人就算毕业于顶尖商学院,如果没有好好从商作点成绩出来,这个商学院经历就只是可悲的过去而已。女招待却热切的为了这件事称赞奈莫。 奈莫非常衬职的扮演一个毫无成就所以只会夸耀过去荣光的废柴角色:就是说!要是让我当经济部长,我保证能让失业率降到百分之零!我早在高中时就研究出能改变整个世界的新经济体系,是人类太过愚蠢,无法理解我…… 奈莫滔滔不绝的说着毫无可行性的蠢话,并且假装他相信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 女招待毫不意外的回答:真的啊,好厉害喔!她用甜甜的声音,边说边稍微缩了一下背,表达一种哄小孩式的亲切。 根据玺克对奈莫的了解,他敢打赌,现在奈莫心里的狂笑声一定大到可以直达天际。奈莫最喜欢把人耍着玩了。 玺克听到隔壁房间进行团体活动的声音。他先前就听到他们说有新朋友加入,要大家欢迎那人,现在他们正齐声喊着:我们爱你,我们爱你,我们爱你,你是我们的一份子,我们爱你,我们一起身处于爱的包围之中——听得他毛骨悚然。经验告诉玺克,在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居然说自己爱着对方,只有扭曲虚伪的心灵才会如此。如果有人才跟玺克见面就开始强烈明示自己无条件爱玺克,这种不正常的友善态度,他绝对会提高警觉,注意检视对方背后的动机,这人(或这群人)有问题! 我们今天看得到布理培格大人吗?瑟连比较正常的开口问。 不行喔。女招待甜甜的说:你们的修行不够,太靠近大师的话,会被他的圣光伤到,为了你们好,今天就在大厅看转播吧。 还圣光呢!妖气还差不多一点。玺克差点笑场,还好忍住了。 这时候,茶色头发的古司开口了:我愿意让圣光灼伤我,拜托让我进会场吧!他目光闪闪的偏头看着女招待,身体姿势压低。 玺克直觉这个人的身体动作和音调都是有意义的。他用一种玺克不擅长的方式,正在控制女招待的反应。 女招待的反应彷佛古司是她的恋人,她把手放在桌上,身体也往前倾,低声说:如果我能通融的话,但是不行啊。这种事是要师姊决定的。 古司把手放在和她很近的地方,却微妙的差了一点点没碰到。他继续说:我觉得我已经走不下去了。如果我今天看不到大师的话,我不知道我明天还能不能走到这里。 这样的话,我可能可以向师姊说—— 来不及的!古司哀戚的摇头,然后就陷入沉默。 沉默持续了大约二十秒,女招待终于忍不住,说:我偷偷告诉你,有我们招待专用的入口—— 本来玺克他们也可以为了这个情报获益,但是很不凑巧的,就在这时候,大厅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浮空投影萤幕,转播开始了。 看哪,是大师!大厅里骚动起来。 玺克偷瞄古司的样子,古司若无其事的跟着大家看向萤幕。 萤幕里,舞台上坐着一个身穿金黄色拖地长洋法师袍的男人,正是布理培格。这张抽筋似的笑脸,在复写世界里,玺克曾经在大蝙蝠的头上看到。 玺克发现布理培格戴着一顶装饰华丽的黄金头冠,掩饰那底下包扎的伤口。他有一身松垮的皮肉,看起来就像是一团镶在黄金宝座上的肉块。他不是洋人,也丝毫没有优秀艾太罗法师所独有的那种气质。他既没有纳林格的勇猛坚毅,也没有安派特的温柔稳重,他就只是一大只吸信徒血肉养肥自己的大虱子。 玺克他们等了一阵子,布理培格抬起手,突然大喊一声:摔死!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萤幕内外的信徒们纷纷说:大师用人的死相开导我们! 布理培格再次大喊:溺死! 信徒们说:大师在教导我们人生无常的道理! 玺克努力制止自己的眉毛不屑的扬起。开悟要是有这么容易,看报纸社会版就该开悟了吧! 噎死! 布理培格继续用各种死来死去的废话,让信徒兴奋不已的想象开悟滋味。 突然,古司跪下了。 我感觉到了,强大的圣光!古司大喊。 现场的女招待们,显然有很多人不认为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圣光,古司过于夸张的演技,失去了说服力。 但是没有说服力也无所谓。 女招待们即使眼里明摆着不同意,还是跟着说:我也感受到了,大师真是太伟大了。顿时,现场一片赞美声。在这个地方,任何吹捧布理培格的话,都会得到无条件同意。 古司跪着的同时,眼睛在现场扫视一圈,接着他跳起来,握住其中一个女招待的手说:妳明白的吧,大师的力量是如何震撼我们的心灵! 这位夹着褐色塑胶发夹的女招待虽然受到惊吓,还是点头了:大师的力量是至高无上的! 就像香精、又像是玉,美丽而芬芳,浸透了我们的灵魂——妳感觉到神在对妳说话了吗? 是的,我感觉到了!本来应该负责传教的女招待,现在变成了被传教的对象。 古司却立刻抛下她,转向另一个瘦小的女招待说:妳上次听到神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呢? 我、我昨天祈祷的时候就听到了,祂说我要引导世间迷途的孩子—— 说谎!古司突然板起脸,厉声呵斥。 瘦小的女招待惊慌的睁大了眼。 妳只是表面上闭眼,心里什么都没在想,妳以为这样可以骗过神吗?古司开始一连串的指责这个女招待。 就是,妳上次在后面偷偷摸摸做什么,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夹着褐色塑胶发夹的女招待跟在古司后面逼问瘦小的女招待。 玺克这桌的女招待上前说:古司先生,我们去旁边坐一下吧…… 古司两手手掌向上,比向还在死来死去的布理培格说:妳为什么要带我离开圣殿?妳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多重要的时刻? 夹着褐色塑胶发夹的女招待对着瘦小的女招待大骂:妳为什么要破坏这个时刻? 古司接着又问一个手上挂着玉镯的女招待大声说:妳手上的镯子是要献给神的吗? 戴玉镯的女招待惊恐的摇头。另一个画紫色眼影的女招待却一把抢走她的玉镯:妳对神小气什么?谁不知道妳多得是钱? 不——本来戴着玉镯的女招待刚发出一个音,虽然察觉不对而住口,却来不及了。 古司指着她说:大家都是神的信徒,凭什么只有妳不必搬椅子,只要站在那里就好,妳瞧不起引导人的任务吗? 本来戴着玉镯的女招待防卫性的对古司喊:因为我比较得神爱啊! 妳不要以为自己有钱就可以瞧不起人!画紫色眼影的女招待扑向本来戴着玉镯的女招待,抓着她的头发扭打起来。 在这时候夹着褐色塑胶发夹的女招待也搧了瘦小的女招待很大一个巴掌,打得人家直接撞上墙,倒在地上哭泣。 玺克这桌的女招待上前救瘦小的女招待,古司转向另一个招待说了两句话,就害玺克这桌的招待也被自己人攻击。 古司就像这样,穿梭于现场十二位女招待间,靠着三言两语,以不可思议,几乎可说是魔法的技巧挑拨他们。没过多久,布理培格都还没死完,大厅里居然陷入一片战乱中。在倒地的桌边、被扯到地上的布幔上,到处都是扭打成一团的假洋法师们。 第十八章 挑拨离间 本来在进行初次恳谈的人全逃光了。只有造成这一切的古司没被卷入。 玺克目瞪口呆的看着整个过程。 其中一个女招待衣服都被撕烂了,好不容易脱离战团,冲向后面的走廊。 古司跑向瑟连,低声说:跟着她。 然后瑟连一手抓玺克、一手抓奈莫,和古司一起追上去。 跑了一段路以后瑟连就放开手,和古司并肩。玺克听见古司和瑟离的交谈内容。 瑟连问古司:……知道她……背景…… 古司回答:……站的位置会透露很多……那个眼神很明显,手上的伤……这些人太好猜了…… 他们追着的女招待拐进一扇小门,玺克他们先在门外等了一下,听见里面传来女招待的哭泣和抱怨声,要求里面的人让她去找大师主持公道。然后玺克和奈莫非常有默契,同时朝门里放了一大片入睡术。等里面的人都倒光了,他们才走进去。 这里是会场后台,他们还没大胆到直接登上舞台,走小路到了舞台下。 布道会场里到处都是金色的布幔、橘色的灯光、每个地方都贴有亮片,让人眼花撩乱。会场里挤了大约两百人,玺克看出他们全都穿着昂贵的进口服饰,几乎人人身上都有勋章之类表现高贵身分的装饰,还不停的交换名片,那些名片上面挤满了小字,头衔多到放不下。 玺克发现自从进来以后,奈莫和瑟连的表情就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怎么了? 奈莫指着角落一群用高脚杯喝洋酒的女人:那一群都是官员的老婆。 老公们在另一边。瑟连往会场另一头看去:有不少艺人、名嘴、政客这些公众行业的人,还真是冠盖云集啊。 除了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人以外,都到齐啦。奈莫说:邪教为了对抗自己泄漏出去的不良纪录,避免他们的名声变得跟他们本质一样坏,会注重宣传战。其中一招就是拉拢公众人物。没什么好惊讶的。 布理培格开始讲正题了。他依然坐在椅子上,所以发不太出声音,只好捏着喉咙尖声说:各位神所宠爱的孩子,今天在神的恩惠之下,我们聚集在这里,阻止了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 玺克正在测试现场提供的水果酒里有没有下迷药,他觉得这是惟一一个可以合理解释现场气氛的办法,突然听见世界末日四个字,差点把酒洒了一地。 昨天,本来世界将在直径十万光年的巨大台风之下裂成两半,但是因为我虔诚向神祈祷,神可怜我们,决定把毁灭世界的时间延后,让我可以拯救更多的心灵! 就算把龙卷风改成台风,这也一样不可能发生啊! 台下的名流们大喊:大师,没有你这个世界就完了! 先捏造一个不会发生的灾难,如果没有发生,就说是自己阻止了。这是个极为传统的骗人手法。 布理培格仍然在台上大发谬论:你们都是诚心悔改的人,背离了一直以来蛊惑你们的艾太罗恶魔信仰,朝着更文明美好的世界前进! 艾太罗恶魔思想是这个世界的乱源!在艾太罗语里,兽类称之为动物,这真是太残忍了,他们认为兽类只是会动的东西,无视于牠们也有生命! 布理培格顿了一下,让他说的话在人群中发酵。台下的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不停的自我开悟。 玺克却感到愤怒,布理培格怎么可以这样污蔑艾太罗语!艾太罗称兽类为动物,是因为在艾太罗语里还有个生物这个词,包含了兽类、植物和细菌等等所有生命。是因为艾太罗人认为不只有兽类有生命,才称为动物的。他却扭曲成艾太罗人不认为兽类有生命! 而且艾太罗语的物不是无生命物品的意思。世间一切都可不作区分的称为物,不分有生命无生命……是人或非人。连人都可以被称为人物。 这个字本身并无正面或负面的意涵,也无高贵或低劣之分,是完全中立的。是垛洲文化传过来以后,为了把他们那边的一个有可替换的消耗品负面意义的辞找一个艾太罗语翻译,才硬给它加上了负面印象。 他们还崇拜龙!龙是邪恶的象征,是让人类堕落的邪恶势力,艾太罗人却喜欢牠们,这实在太可耻了! 要是安派特在这里,听见这句话一定会抓狂。 你们是有大智慧的人,所以抛弃了邪教教主埃文萨尔,回到神的怀抱|| 听见这句话,玺克终于忍不住大声骂了起来:埃文萨尔从来没有搞过宗教!他是现代魔法学派的创始者! 全场的人都转头看向玺克,瞪着他,但是玺克很火大,也很瞧不起这些人,所以不觉得害怕。 眼前就有一个埃文萨尔的信徒,还说不是邪教?布理培格懒洋洋的说。 我不是信仰他,我是尊敬他!我因为他的知识、智慧和勇气尊敬他,跟神不神圣没有关系! 尊敬就是信仰!布理培格强辩说。 埃文萨尔从未要求徒弟对他的一切照单全收,他要求每个人都要自己去思考古籍真正的意义,这就跟你的宗教不一样! 你们的宗教,如果同一个人同时信不同的宗教,他就是疯子。但是同一个人越能精通各种不同的学派,他就是大师。这是你们的宗教和我们的学派根本上的不同!我们的学派是知识系统!他要求每个人放开心胸,去看更多不同的观念! 你们可以忍受一个人信仰不同的学派,是因为你们不虔诚!布理培格完全没有辩驳玺克说的话,只是继续认定埃文萨尔是邪教,既然是邪教,所有状况当然都是不虔诚造成的。 不虔诚是神棍为万事万物找借口时的超方便说词。 台下众人纷纷附和,内容不堪。 玺克感到一股寒气直往上窜。他发现这些信徒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到,说的话没人听很正常,所以他不会对这件事惊讶。 问题是,他们却对布理培格说的话照单全收。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精准的只听到歪理呢? 布理培格继续对听众布道:你们看到了吧,那就是一个不会得救的灵魂!只有你们会得救,你们会在神的引导下,成为下一个世界的统治者。任何怀疑神的人,都将在世界末日毁灭,你们如果听从他的邪说,就会和他一起承受神的愤怒! 原来如此。玺克懂了。 布理培格说出了这些人想听的话。他们的确是不听别人说话,因此他们其实也没在听布理培格说话,他们是透过布理培格的嘴巴,听自己说话。 听自己说自己是特别的、是伟大的、是高贵的这些话。 这些信徒是这么的需要布理培格对他们说谎,需要到不惜一切的程度。 玺克输了。他不可能改变这些人。 你们都被骗了,这个人只是想要你们的钱!玺克最后的挣扎,就是说出这个最基本的事实。 而情况如他所料,没有人相信。 信徒们露出开朗的笑容,此起彼落的开口:他都教导我们要有爱与怜悯,要包容,提倡这种事情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自从认识他之后,我就处于至高的幸福中!是污秽人类的共同缺陷使你这样攻击救世主。又一个不实指控,注意,你触犯了刑法!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公开道歉了! 他们无比快活而流利的说出这些话,就像是他们早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如今终于找到人当标靶,可以让他们实际说出口一样。 玺克猛然明白过来,布理培格早就知道会有玺克这种人出现,先对信徒打了预防针,让他们先入为主的,对所有不是布理培格说的话抱持敌意。 奈莫走过来拍玺克的肩,摇了摇头。瑟连也走过来手叉胸口,束手无策。 布理培格领导的宗教毫无疑问是邪教。他所说的一切不管听起来多么光明,和正派宗教的教义多么类似,不管他表现的多么亲切,说了再多的赞美,目的都只在于控制信徒,让信徒只听他说的话。有需要时,他随时可以根据人们的质疑修改说法,好让自己能够完美的伪装成好人。 在玺克看来,这点再明显不过了,但其他人却看不出来。他也无法说服那些人,因为玺克根本不懂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么明显的事! 布理培格拿出一个圆盘,那是木头圆盘法器放大五倍的版本,但是上面的假魔法符号更加繁复,就像是虚构法师故事里登场的,致密到难以看清楚的法阵。 玺克警觉到那正是之前攻击他们的法器本体。玺克闭上眼,看到每个信徒身上都趴着灰色怪物,用他们的盲信为法器增加力量,然后那个力量都会让灰色怪物得以伤害它附着的对象。 千人祝福法仰赖的人相信之心去构成,在这里,聚集了这么多自愿放弃判断力的人,使这件事极其容易。 布理培格开始给信众算命,用塔塔纸牌装模作样,其实是信口开河,说他们每个人所遭遇的灾难都是神在考验他们的信心,要花钱消灾等等。碰到一个信徒身体不适,布理培格也告诉他这是神在考验他的信心,不可以看医生,特别是不可以看法师医生,否则就会失去前往下一个美好世界的权利,只要虔诚信神病就会好云云。每当他算完一个人,那人身上就会多一只妖怪。 布理培格对一个信徒说:你的眼睛有问题,过没多久就会发作!然后那名信徒头上的灰色妖怪就把双爪刺进那名信徒眼里。他现在还没感觉,过几天视力就会出问题,以印证布理培格的预言,还不知道这种伤害能不能修复。 假装算命算得差不多时,布理培格举高那个圆盘,大声说:各位高洁的圣徒们,这是神所赐与,让我用来拯救世界的神器!它可以开天辟地、控制生死、让人复活!它可以瞬间将邪教徒一扫而空! 听众们全都对他的话无比信服,玺克看到魔法力量透过这些信徒的思想,被引导集中在圆盘上,形成诅咒法术。这样下去,那个法器力量会越来越大。 此时古司举起手,开口了:大师,我有问题! 布理培格露出模仿慈悲模样的神情,说:说吧,孩子。我随时都愿意为你解惑。 对于我们里面的叛徒,要怎么做呢? 现场的人议论纷纷。 神知道谁是叛徒,神会处罚他的。布理培格说。 难道神不是要我们惩罚叛徒吗?那个人把颂扬神的财富私吞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也有证据了!古司说。 当场,在会场左后方就有两个男人抓住一个人怒吼:就是你,我今天一定要揭发你! 古司继续说:大师你当然会同意吧?神的财富怎么可以用在私利上?那个女人说自己是去见姊姊,事实上却是红杏出墙! 在会场前方有个女人尖叫起来:我没有!而她旁边应该是丈夫的人狠狠瞪着她。 淫荡的行为神是不会允许的!还有他,在家里偷偷拜别的神! 就在玺克左边的女子哭说:那是我父母强迫我拜的!而她旁边的人怒吼起来:妳竟然这么做! 现场气氛越来越激动,每当古司说出一个罪行,就会有人遭到周遭人的指责。他越说越多,直到连指责别人的人都被他说到。于是那些人就更加强硬的指责先被说到的人,以转移别人注意力。 眼看着古司就要把会场变成跟大厅一样的战场,开始有人互搧巴掌和挥拳时,布理培格终于反应过来,对着古司大吼:住手!神会原谅你们的,只要你们诚心悔过,神会包容一切罪过…… 古司露出笑容,大声说:大师,神在哪? 神在天上看着这一切,每个人的作为祂都在看。 你怎么知道神会原谅这一切? 我的话就是祂亲口告诉我的旨意! 古司又笑了:为神而战的各位,大师说你们是错的,他们的行为都该被原谅才对。就算淫荡、偷钱、甚至是不信神,对神来说,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值得怜爱的孩子,没有丝毫差别,神会给予他们祝福的。 玺克不知道古司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他这句话一出来,流向法器的力量瞬间变少。 你们或是蛆虫,对神来说都是一样的。古司笑说。 开始有人吼叫着要布理培格说清楚,该如何惩罚叛徒。要他收回刚才的话,罪恶就是罪恶,不可以原谅。 我才是真正信神的人,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我一直都遵守神的教诲,跟他不一样!那些人争先恐后的吼叫着。 布理培格错乱起来,对着人群说:那种事情不重要! 布理培格的回话导致从法器上流出的法力多过了流入的。法器正在变弱! 不惩罚不信神的人,这些人不就是邪教徒吗?这样的法器,能守护神吗?古司再次推波助澜。 终于,在一道只有法师能看见的白色光芒闪过之后,法器跟信徒间的连结全数断裂。灰皮妖怪呜咽一声,消失了。 古司两手叉胸,用单脚支撑身体。此时,一名高壮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人群里跳上讲台,拿出手铐,铐在布理培格手腕上,另一手拿出皮夹里的法师第一情报部徽章:我是法师第一情报部探员……你没有法师执照却进行商业占卜,违反法师法第十九条第八项;对于未经认可的疗法声称具有疗效,违反法师法第七十二条;没有执照私造法器,违反法师法第三条,另外还有刑法伤害罪中的魔法伤害项目。请你跟我走一趟。这是逮捕令。 刚刚不可一世,以教皇之姿扭曲他人文化的布理培格,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本来看起来是塞在椅子里不想起来,现在看起来是全身瘫软无法站起,头都要陷进脖子里了。 玺克一愣,全场的人也是,这时候,屋外传来警车的声音。没多久,大批警察从门口涌入,包围会场。本来亢奋而充满自信的名流们,一个个发出不像人的惨叫。那甚至也不是兽类的声音,而像是空洞的容器掉到地上,发出没有灵魂的响声。 布理培格从座椅上吃力的起身,被警察带走的背影,看起来很像水蛭之类的无骨生物。 第十九章 警察的做法 玺克他们本来也要被带去作纪录,但古司站到他们旁边,对警察说:放过他们吧。 警察听了,还是招手要他们跟上。 四人跟着警察走出大厅,走到室外的警车后面,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警察就离开了。 玺克盯着古司看。奈莫问:圣洁之盾还是魔法之手? 魔法之手。古司两手插在口袋里,瞇着眼睛笑说。他承认了他是法师第一情报部,俗称魔法之手的政府魔法犯罪查缉人员。 这位是玺克.崔格?古司问。 我是。玺克警戒的看着古司。 公平起见,我告诉你我的身分好了。我叫透沙柏。资料上的名字是填假的。你们也都填假的对吧?古司把手别在背后说。 玺克面无表情,但心里很震惊。透沙柏轻易的猜到,玺克对他不友善是因为不知道古司这个名字是不是假名。 您不是研究人员吗?怎么会跑到现场来?瑟连问。 瑟连认识透沙柏这件事,看之前的表现就知道了,所以玺克没有很惊讶。 透沙柏说:这次这个法器需要一点话术才好处理,所以上头就叫我来第一线体验一下气氛。 话术?你没用魔法?奈莫追问。他的作为简直像是洗脑了。 没有喔。透沙柏偏着头笑:靠观察和事前资料收集就够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地雷,一脚踩下去准没错。就外行人的标准我可能算有用暗示技巧吧,不过对我来说,只是很正常的说话而已。啊,我好像忘了说,我的专长是心理分析和心灵魔法。 你哪天需要踩我的时候,请温柔一点。奈莫扁嘴说。 你不会有被我踩的一天的。透沙柏又转向玺克,一下子凑上来,靠得很近。 玺克后退一步,透沙柏却抓住玺克的双臂,脸贴到鼻子要碰到,盯着玺克看。透沙柏的那双眼睛好像会把人吸进去,像是有生命的深渊。 玺克很少被人这样贴近,顿时紧张起来,手握拳,脑袋里也开始有攻击魔法的施咒方式跑过,但他都否决了使用的可能性。他是良民!现在的他毫无疑问是良民,他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魔法之手抓走,当然也就不用为此抵抗! 透沙柏放开玺克,又偏了一下头,微笑说:看来是安全的。 当然。他已经安全了。瑟连站到玺克前面,对着透沙柏说。 其实我个人还有别的目标,想找某个人,可是他没现身。白来了。透沙柏用一根食指抵着下嘴唇,看了一下天空。 我帮得上忙吗?瑟连问。 不,不过你后面那一个——透沙柏抓住瑟连的手,上半身探到他后面,对玺克小声说:你知道我们有专门实验命令术的部门吗? 玺克有点害怕的点头。 照这样看来,我们迟早也会需要死灵术的专业人才。 透沙柏没说是怎样的这样,但已经够玺克想象了。在魔法之手看来,死灵法术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而且严重到魔法之手判断,他们需要提升对死灵法术的了解才足以对抗。 魔法之手作为对抗邪恶法师的主力,他们不用遵守光明之杖对禁忌法术的规定。只要他们觉得有必要,就可以实际操作,以增进了解,提升和邪恶对抗时获胜的机率。 考虑一下吧。虽然我看你是抵死不从啦。透沙柏在玺克回答以前就说出了他的答案。 就算要出去工作,玺克也不干这一个! 透沙柏缩回身体,对瑟连说:你还有什么事?我陪你去找头子吧? 瑟连点点头,于是透沙柏领瑟连去找警方的指挥官,然后他就自己走路离开了。玺克有种暴风雨终于离去的感觉。 ※※※※※※※※※※※※※※※※※※※※※ 瑟连跟警方合作,在整仓库的诈欺记录里挖出人口买卖纪录,影印后,厚厚的一大迭搬回魔书馆去。 离开会场很远后,大伙开始评论起布理培格的下场,奈莫问瑟连:看医生要看执照,看法师也要看执照。我和玺克不记得就算了,你这骑士怎么也忘了啊!他们都忘了还可以检举布理培格无照作法。 我平常不负责这一块啊。瑟连尴尬的笑说。 唉,被警方先一步,我和你的交易也无效了吧。奈莫叹了口气。 当然。瑟连说。 不过我还有这个!奈莫拉开葡萄帽上的隐藏拉链,里头赫然露出一台摄影机:我拍到好多名流被神棍骗的现场,脸都拍清楚了。有这个,下次大选可以勒索到不少钱啊。他们那副蠢样要是被选民看到,连里长都休想选上! 这些画面要是公开,选民肯定会轻易看出布理培格是个骗子,就只有在场名流看不出来。而他们看不出来的现场画面,会让选民看清名流有多愚蠢。 瑟连盯着奈莫的葡萄帽说:我可以跟你买这个吗? 奈莫刻意皱眉说:干嘛?你想维护那些家伙的形象吗? 不,我想让他们支持一个犯罪被害人救助条款。那些人只想盖蚊子馆,好在外墙上放他们的巨大签名浮雕,对不容易宣传的实用政策都没兴趣。好政策只能用勒索的方式才能通过。 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我没听到这年头的政治竟然因为采取投票制,黑暗到这种程度。玺克捂着耳朵说。 瑟连挑起眉毛看玺克:最黑暗的是因为选民真吃这一套,连想专注在工作上的人也会被迫照这个规则玩。 玺克摇摇头,把手放了下来。这世界想被骗的人实在太多了。 ※※※※※※※※※※※※※※※※※※※※※ 他们回到龙的魔书馆,一进馆就闻到一股酒味。水精灵狄密尼坐在柜台里,莉丝娜坐在柜台外,桌上放着七个空酒瓶,还有一瓶喝到一半的酒。 主人现在忙着把火车站炸飞,不需要我啦!水精灵狄密尼喝了酒,通体变成葡萄色,还不断有气泡从头发里钻出来。 主人跟两个人类去看神棍,也不需要我啦!啊,等等,主人到我背后了。莉丝娜笑了一阵,才回头看玺克等人,她用一根食指指着奈莫说:明天穿凤梨。 你们两个喝醉了?奈莫皱眉说。 我们醉心于人类的愚蠢与自大。莉丝娜举起高脚杯说。 透过主从连结,你们看到的事情莉丝娜都跟我说了||等等,主人她要拿卡车撞护壁作测试了,我赌卡车会倒飞出去!狄密尼扶住额头说。 滥用连结很有趣吗?奈莫缩了缩脖子。 几乎是使魔工作里最有趣的地方。狄密尼说。 三个人类上前加入两个非人类的饮酒会,玺克和瑟连坐柜台里,奈莫坐柜台外。玺克还是替自己倒茶来喝,另外两人都喝酒。 狄密尼来艾太罗工作很久了,叶兹大人是他的第六个雇主。莉丝娜说。 那我是妳的第几个雇主?奈莫问。 怎么可以问女孩子的婚姻状况?不识趣!莉丝娜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我肯跟着你就该偷笑了,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养家? 奈莫急忙缩脖子道歉:对不起! 瑟连凑近玺克低声说:我觉得奈莫的地位越来越低了。 玺克也这么觉得。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满足好奇心,玺克问:因为我的使魔是妖魔,所以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你们会想离开原本的世界,到这里来替法师工作? 法师最常见的四种非人伙伴里,妖魔、妖精是本土生物,恶魔、精灵则是来自魔界和元素位面这两处异界。 人类又为什么要跑去洋国家留学?狄密尼摇晃酒杯,说:虽然在出发以前,根本没办法确定这趟值不值得,但是既然知道有一个和自己所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就会想去见识见识。看过的地方越多,越是知道别人的情况,反而更能看出自己的家乡有多独特。我觉得离开元素位面,让我更清楚精灵是怎样的生物。 在魔界,曾经跟过法师的恶魔都过得比较好。所以大家都想过来。莉丝娜说:恶魔这种生物啊,出生的时候实力就已经决定了,这辈子的成就也就决定了。是什么品种,就是什么样的未来。可是在艾太罗,法师会展示给我们看,要怎样斗倒头上的人、怎样挑拨离间、怎样透过诈骗取得想要的东西,教我们很多跟武力无关的实力。恶魔可以在这里学会改变未来的技巧。 虽然恶魔天生就会做这种事,可是人类的手法精致多了。 玺克点点头,他大概懂了。他们之所以出来工作,一部分其实和玺克看书类似,是一种学习,是阅读这个世界。 ※※※※※※※※※※※※※※※※※※※※※ 二十分钟后,奈莫举杯大喊:那么,为了骗子的败亡,干杯—— 所有人也都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或茶,就在碰杯的瞬间,传送阵大亮起来,一整团的书页冲进大厅。 那些书页都是从出版品上撕下来的,大片的有六十公分宽,小片的才两公分宽,他们像是受到圆形的龙卷风操纵,在一个直径两公尺的圆球体范围内打转,里头似乎有个人在。从这个书页的漩涡中发出非常熟悉的尖叫声,让所有人摀上耳朵。 假洋法师艾珠怜。 虽然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人,可是那个尖叫声实在太好认了。 烦不烦啊!玺克大叫一声。他应该把传送阵锁死的! 艾珠怜纸团一路往前冲,冲进黑暗的走廊里,然后绿头发的达钦才缓步走出传送阵,他手上拿着一迭书皮,里头的书页都不见了,看来是跟着艾珠怜跑掉了。 她撕魔书?玺克反手用拇指指着走廊说。 达钦点点头,然后在柜台边坐了下来。奈莫马上倒了一杯酒给他,瑟连立刻没收,换上一杯茶。 没人理会走廊里越来越远的尖叫声。 她怎么有机会撕你的书?奈莫眨眨眼问。 法院判决我一年要跟她住三个月,她家太无聊了,我都会带书。达钦说。 听起来像是监护权判决?玺克问。 对,她和我爸离婚。 她不是你妈?奈莫猛眨眼。 不是。达钦斩钉截铁的回答:户籍上我是她生的,但是我只承认叶兹姊。 叶兹姊?奈莫挑出关键字。 几年前认的干妈,之前都叫姊姊。狄密尼说:反正主人跟男人生小孩的机率微乎其微,有个干儿子也不错。 这种话直说好吗?玺克扁扁嘴。所以达钦是艾珠怜生的,但是对他来说他是叶兹的孩子。 玺克接着说:比起整天神来神去的疯子,黑气妖怪当妈还是好得多吧。 你讲的更直啊!奈莫说。 至少叶兹姊不会抓我去参加连续一个礼拜的仪式!达钦说:离婚以前,那疯女人整天把我关在宗教会场里逼我祷告净身,是叶兹姊说服我爸离婚,我才逃离苦海!她还到处借钱乱花,她死掉我立刻抛弃继承!还好叶兹姊警觉性高,即时挡下,不然她还想拿我的证件去办贷款! 玺克和奈莫都猛眨眼。难怪,虽然叶兹怎么看都没跟达钦爸在一起(正确来说是根本没有男朋友),艾珠怜还是恨她恨到像在恨情敌一样。 想到法律规定我长大以后还要出钱养她,就觉得生气。达钦一口把茶干了:她肯定会变成那种把钱都献给神棍,然后叫小孩支付生活费的吸血虫。我还要小心她偷我的存款簿去捐献! 众人同情的点头。艾珠怜这种程度的烂妈妈不符合法定虐儿要件,只是行使她的管教权而已,只要达钦是她生的,就没办法用官司免除奉养义务。 今天她又想抓我去那个什么布理的会场,说是要洁净我。达钦放下杯子:结果过去一看,哈!警察把那里围起来了!大快人心! 走廊里传来的尖叫声变得很奇怪,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言语。 她会不会吵到邻居啊?奈莫看着走廊说。 哪来的邻居啊?玺克帮达钦把茶添满。 从走廊里传来山崩一样的隆隆声。 众人静默,听余音在整座魔书馆里回荡。 书架倒了?狄密尼先开口问。 或是书架空了。玺克说。那搞不好是魔书倾巢而出的声音。玺克装作没事一样的继续喝茶,声音却又传来一次、再一次。 我还是去看看好了。玺克无奈的放下茶杯。 我跟去。奈莫举起手。 瑟连也点点头。魔书馆面积超过一平方公里,搞不好会突然变色。 于是他们把达钦和莉丝娜、狄密尼一起放在客厅,前去寻找假洋法师。 第二十章 书的世界 沿着给客人走的书库区通道前进,玺克用专用的咒文,点亮两边墙上的油灯造型魔灯。玺克开始觉得肩膀很重,他转了转肩膀,肩膀沉重的状况却没有改善,玺克用手去揉,瞬间却有一种在自己肩上摸到另一只人手的感觉,转眼消失。 玺克觉得背脊发凉,他打开第三只眼,看到那些灰色,长满肉瘤的皱巴巴魔法集现体怪物,爬满了整个走廊,跟妖怪小孩一样到处乱冲。 又是神棍的诅咒! 奈莫转头问瑟连:他不是进警局了吗?法器本体也让条子拿走了吧? 封锁法器效果没这么快。瑟连说。透沙柏在会场只是降低法器效果而已,还无法让它失效。 玺克聚精会神的看:艾珠怜身上大概有个分枝法器,要快点抓她出来。玺克听到墙壁后面不断有隆隆、隆隆的声响。魔书受到灰皮妖怪的刺激,离开书架到处冲撞。 从走廊另一端冲过来一大群大约三十本书,像是鸟群过境一样,振动书皮从他们身边窜过。三人都抱头蹲下。 天花板上的魔灯开始闪烁,墙上的壁报也逐渐剥落。 奈莫笑说:再不管的话,这里就要上演周六的场面了。 瑟连盯着玺克和奈莫看,两位法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袖子,过了三秒,玺克先抬头说:既然这里有她控制的妖怪,应该可以去复写世界潜行回溯到她旁边去。不过我不会带**跳进复写世界的方法。 像这种情况,与其在物质世界慢慢搜索,不如去另一边追踪。 那简单,我推你一把就行了。你去吧。奈莫无比认真的对玺克说。 最难的工作扔给我? 处理这种状况重要的是技巧,这你比我强多了。再说,你要是输给这种无法通过国考的烂货,也未免太|| 玺克打断奈莫的话:你不用把话说完,我知道。 带一根我的树枝过去。 瑟连打开腰上的皮革腰包,那是之前莱尔诺特女士亲自送来的。腰包里有一排七根石棍,看起来像是缩小版的法杖。瑟连拿出一根握住,那根法杖就变成了金色树枝,瑟连的圣剑力量暂时附着在上头:拿着这个,我的剑就可以保护你。 谢了。玺克接过树枝,握在手中。 圣剑力量没有因为离开瑟连就消失,仍然稳定的在树枝上作用。玺克闭上眼睛,把感官从物质界抽离,耳边轰的一声,像是夹带大量沙尘的热风刮过。奈莫在玺克背上推了一把,他就跌进复写世界了。 ※※※※※※※※※※※※※※※※※※※※※ 现在的他,看到走廊里所有魔灯都是暗的。玺克把树枝往地上一碰,无数金色的树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就像本来就在那里一样。他们的枝条直顶到天花板,金色光芒照亮这个地方。有树的地方就没有灰色怪物。 玺克深入走廊。 走道上都是书,到处飞舞。在复写世界里,因为不是用物质的眼睛去看,所以万物表里会互换。书不再是书的样子,而是一堆字纠结成的团块,不断发出吵杂的念颂声。 还有一些书变成作者的样子,坐在角落里一段又一段的念着诗篇。他们不是用朗诵的方式念书,而是断断续续又小声,充满挣扎和痛苦的念那些美丽的文字,就像他们创造出这些句子的时候一样,有时突然顺利起来,就会快绝无伦的念出一长串文章。 有些书变成了捧着书的人从玺克旁边走过,这些很多都是套书,他们忙着找自己的上一集或下一集。如果成功凑齐,就会围成一圈手牵手跳舞。 玺克查阅在墙壁上爬行的文字。他要找一首他的魔法造出的诗,那首诗会为他指出目标人在哪里。 他找到一首诗作写在天花板上,于是仰起脖子看诗。那正是玺克的字迹,是他的诗: 从这边过去有个疯女人。 有个儿子不认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不知道自己过去做过什么, 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 终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人了。 玺克害臊的压低嘴角,缩起脖子。他真不知道那些当作家的人,怎么会有勇气把自己写的作品拿给别人看。他光是引导构筑出这首诗,就很想找个地洞钻了。 诗旁边又有别的字跑出来,一个红色箭头指向这首诗,用和诗不同的笔迹写着:这首诗证明了:就算写得很烂,敢写才是诗人的开始。天知道这是谁给的评语。 另一个蓝色粗箭头拉得很长,从诗旁边一直不断延伸出去,玺克追着这个箭头跑,他追到了魔书馆内部中庭。 在这个铺着彩色磁砖,椅子排成两个同心圆的圆型广场墙上高处,有无数通向其他书库,只有书才能通过的小洞。 平常,往往客人在底下休息聊天,大批书就在头上飞来飞去。现在这里有一只巨大的蝙蝠,脚抓住吊灯倒吊着,面孔像艾珠怜一样狰狞。 玺克叹了口气。在洋文化里蝙蝠是邪恶象征,在艾太罗却是幸运的使者。他希望布理培格这伙人可以停止这种污蔑艾太罗文化的作为。 大批魔书在蝙蝠旁边打转,用书角戳牠,攻击牠。纠缠的文字像是群蜂造成的黑云。 玺克往前一步,念出他在书上看到,从没用过的心灵法术咒语。心灵法术几乎都违法,不过他用的属于有法师执照就合法的初级探测法术,又是正当防卫,不是对着人施展,是对着对方的心灵分身施法,不会对本体造成影响,所以没有关系。 吾欲识彼物,为吾开启检阅之道。 大蝙蝠像是沙堆倒下般化成无数小蝙蝠,和书一起飞舞,玺克抓住其中一只,两手拉着牠的翅膀,像打开一块布一样的拉开,一抖,牠就变成了一片黑影,玺克把黑影往身上一披。 眼前的世界被黑影所笼罩。 这个在身上披东西的动作,对玺克来说却是通过一扇门。他在黑暗中等了一阵子,魔书的声音远去,另一种异国语言的声音传来。玺克循着声音往前走,脚步移动,他突然就身处于一间婴儿房中。 ※※※※※※※※※※※※※※※※※※※※※ 这间房间所有家具都是洋式风格,到处都放着洋国家造型的玩偶,墙上贴着洋文字的字母,看起来就像是洋国家电影里的场景。玺克听见的声音原来是一架放在洋式婴儿床旁边的录音机发出的,那具录音机不断播放洋文字的单字,用一种愉悦,清晰,但除此之外毫无意义的语调,一个单字接一个单字的念下去。 玺克并不擅长洋语言,大部分都听不懂。他再次施法,转换复写内容,变成艾太罗语。 那些不断重复的词是:伟大的、特别的、高贵的、纯洁的、美好的、正面的…… 当一个词出现太多次,就会变成贴纸,贴在墙上,宛如一张又一张的标签。 靠赞美装饰自己的心灵之间啊。玺克心想。 这些无数的标签,就是艾珠怜所追求的世界。虽然装饰了这么多,婴儿床里却是空的。空有标签,自我却从来不曾诞生过。 玺克知道她现在最想要的标签是什么,当那个标签出现时,玺克伸出手,一把抓住。 上面写着神所爱的。 狂沙飞舞,把标签、婴儿床和收音机,一切都吹到玺克身后的黑暗里去。眼前的世界恢复光明。玺克打开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艾珠怜就在玺克前方三公尺处。 玺克回到物质世界,出现在艾珠怜旁边。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房间没有灯。光源是来自于墙壁,每面墙都是用发出蓝光的石头铺成的。不太均匀,夹杂着白光的蓝色光芒,就像是身处在浅海的海底,阳光穿透海面而来。 这里的书架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的书架是突出墙面的板子,角度稍微往上倾,书不是书背朝外放,而是封面朝外放,每本书放的位子都隔很远,没被书盖住的墙面上,细细的刻着镇压的咒纹。 这里的书都不是印刷品。有些是羊皮纸绑成的,有些是无数的透明玻璃,用铁圈串起。也有单张的纸和竹简,有个地方甚至放着一个木桶盖。这些书的共通点只有上面有字。 艾珠怜坐在房间中央。她身边已经没有书页了,全身的假洋法师服破破烂烂,像是被利器反复割裂,身上也有细细的红色伤口。 那是书页割的。纸割伤很痛的,不过玺克不同情她。 这间房间是放先天法师笔记的房间。只有这间房间的魔书受到魔法笼罩,不太会乱动。书页不想进这个房间,因此才放过艾珠怜。 玺克看到地上躺着圆形木头法器,他用祭刀刺穿法器,感觉空气一下子清净起来。法器的诅咒散去了。 我是被爱的、我是被爱的、神爱我、爱我……艾珠怜自言自语。她手里紧紧抱着一本书。那本书有深咖啡色的书皮,颜色像是红烧猪肉,上面有很多缝合痕迹,是用好几块皮革拼凑起来的,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只贴着魔书馆馆方加上去的书名标签。从侧面看,书页和书皮都是同样的色系,只是颜色深浅不同。 玺克直觉觉得,她是为了抓紧那本书,才把重要的法器给扔在地上。 那本书,是《尸皮书》,死国帝王耶萨华的笔记。 我劝妳放下那本书,偷它不划算。玺克说。 第二十一章 这些人的阴谋 另一方面,奈莫带着瑟连,努力跟上在另一边移动的玺克。他们走过一扇巨大的红色门。门上挂着匾额,写着献给埃文萨尔。瑟连觉得这扇门的样子很像放大版的《魔书的大魔书》封面,但他没有多想。 奈莫边走边找瑟连说话:瑟连大人,你觉得怎么样?玺克有动摇吗? 什么动摇?瑟连笑问。 别装了,你我都是碴大少爷的共犯。奈莫手叉胸前,扁嘴说。 一周以前,奈莫人在秘密仓库里,正忙着把蚀魂虫的虫蛹藏在猫砂里,准备走私的时候,小碴打魔话给他。 这是一通转接魔话。小碴并不知道奈莫的魔话号码,但是奈莫有在外界的魔话上面设转接装置,小碴打给奈莫委托的接线生,对方才帮小碴接到奈莫这个没有号码的魔话上。能联络上奈莫算是满厉害的,奈莫那时不禁怀疑,小碴是不是学到了母亲的某些工作技巧。 奈莫大人吗?小碴问。 我就是。大少爷有何贵干?奈莫尖锐的声音,和小碴温润的声音形成强烈对比。 最近状况怎么样?好赚吗? 别废话了,大少爷,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好套。你到底握有我代理人的什么把柄,能说服他帮你转接? 哈哈。小碴不理会奈莫的问题:我们进入正题吧。你知道玺克的现状吗? 被龙带去养了,其他我一概不知。 你不觉得太久没看到和他相关的事件上报了吗? 那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的确,但也有点寂寞吧? 对谁来说? 小碴再次忽视奈莫的问题:我一直都有和他通信。我觉得他躲在龙翅膀下太久了。龙族会把小龙放在龙翅膀下保暖,是亲情的表现。 我不否认这段休息时间对他有好处,但是他并不是应该永远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就这样度过一生的人。如果他适合隐居,我不会强迫他入世。但是他明明就是一个喜欢做事,喜欢体验的人,一直躲在龙翅膀下实在太奇怪了。 的确。他是好奇宝宝。骨子里是个典型迟早炸死自己的法师。 他只是害怕,因为他在外面吃太多苦了。小碴说。 奈莫有点察觉小碴打魔话过来的用意了:所以,你打算操纵我去做什么呢?关心朋友的大少爷? 如果你不同意我说的话,大可以不配合。这几天,玺克的师父会离开他身边,去参加龙族正名游行,玺克会一个人在龙的魔书馆当班。 奈莫皱起眉头,先施了一道减缓蚀魂虫蛹羽化速度的法术,才说:就算师父不在,那家伙也顽固得很,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说动的。 如果你可以住下来,以你热爱工作的个性对他潜移默化的话|| 那家伙戒心重得跟鬼一样,想留宿谈何容易?不过龙族游行这件事倒是可以利用。如果我找他借《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的话||好啦,这件事我再想想,不联络了,掰! 和奈莫通话结束后,小碴接着拨魔话到圣洁之盾找瑟连。魔话一接通,首先听到的是喜悦而具威吓性的喵||声,然后才传出瑟连的声音:高速公路,不要打魔话铃铛,放开它,别咬啊! 瑟连大人?小碴问。 我是。唉,魔话对猫咪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一个会响的东西挂在那里晃来晃去,简直就像是在叫猫咪快点伸掌去打一样。自从我把高速公路抱回来,团里的魔话不用时都要把笼门关好,可是牠还会伸掌从缝里进去捞。怎样?有联络上奈莫吗? 小碴回答:照你说的方法,对方就帮我转接了。可是一月三号,凌晨两点三十二分,向日葵图案,海洋风格装潢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人听到这几句话声音就开始发抖?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奈莫怎么说? 我觉得他会帮忙。他还说《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这本书应该会有帮助。 《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吗?嗯。瑟连小小的笑出声来:果然还是要奈莫才想得出来方法治玺克。 小碴发出嗤的一声:不是你最让玺克头大吗?我听他抱怨了很多事。 瑟连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我倒觉得玺克把我和班纳图都耍得团团转。当年我们一个后援充分的小队,抓他一个通缉犯,只让他觉得头大,就是我们实力不足的证明了吧? 你不认识通缉时期的他们俩,大概不太清楚。奈莫是玺克认同的战友,实力必定足以和玺克平起平坐。而且他狡猾的程度超过玺克,可说是天性如此。他当初是自己确保退路。比起到最后差点被处死的玺克,奈莫识相多了,也聪明多了。 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玺克很信任他。 一种算计对方也没差的信任?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敌对。小碴回想他曾看过的,玺克和奈莫说话的态度。奈莫说的话,玺克必定会考虑个三分以上,但是,也至少会怀疑个五分。 瑟连的声音带着笑意:差不多吧。 我很难想象你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不过听起来很合理。 是吧?我和班纳图串通一下,也去给玺克示范一下社会人士的样子好了。谢谢你的情报。 我只是觉得玺克自己也想离巢,就差没人推他一把而已。安派特是龙,龙养小孩可以一直养到一百五十岁,他不可能主动推玺克离巢。 瑟连发出几声笑声:我和玺克又没联络。他要是这么烂在龙巢里,我会觉得可惜。 小碴接着说:特别是开始工作,看过很多烂在工作岗位上的人以后,更是这么觉得。 瑟连发出更大的笑声:哈哈。对了,你听说了吗,有人说世界末日要到了? 小碴嘴角尖锐的勾起:那个就像每次选举,两党候选人都说对方选上就会亡国,结果最糟的情况不过是总理一下台就入狱一样。 你这种譬喻曾经有人听懂过吗?瑟连问。 于是,在小碴的奔相走告之下,才造就现在三个魔书馆管理员的局面。 在计画实行的第三日,奈莫问瑟连:你觉得你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吗? 还差一点点吧。不过,这最后一点大概不是我们能使上力的。瑟连笑说。 ※※※※※※※※※※※※※※※※※※※※※ 玺克和艾珠怜在蓝色房间里对峙。 妳又不看书,拿那个有什么用?玺克皱眉说。 你们这种人就是都看邪书,才会这么污秽! 艾珠怜的眼睛瞪大,好像不断扩张一样,那双眼盖住了一切。让玺克联想到他在电视上看过的,从破损管线里冒出来的泥水,不断延伸、延伸,盖住整条大街,弄脏所有东西。 玺克说:听起来妳读过很多经典啰?能请教妳对《哲思论》的看法吗?。 这—— 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玺克肯定艾珠怜根本没看过《哲思论》,连艾太罗语译本都没看过。 《哲思论》要求读者思考一个问题,假如神是善,神是善的也是善的来源,那么在没有神的情况下,人是否还会行善?妳怎么想?玺克停了一阵子,让艾珠怜有足够时间发现她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玺克又问:还有一个问题,假如神是全知全能的,那神可以造出他搬不动的石头吗?假如世界上有石头他搬不动,他就不是全能的。假如世界上有他造不出来的石头,他也不是全能的。 艾珠怜惊慌失措,缩成一团尖叫:你到底是什么人? 玺克两手一摊,回答:一个宅在家里看书的啃老族。 艾珠怜愣住。 《神名圣人考》呢?妳有看过吗?我这个埃文萨尔邪教教徒都读过了喔。玺克说。他读的是翻译版就是了。 妳到底为什么要拿那东西啊?玺克用尖锐的声音,充满嘲讽意味的问。虽然不是有意的,但他现在的语气就跟叶兹、达钦对待她的方式一样。 艾珠怜尖叫起来:布理培格大师解说过那些书,他说—— 玺克不想听那个神棍如何曲解外国文化:妳只会听别人说。连自己是什么,都靠别人说来决定。 艾珠怜愤怒的回嘴:不对!我有思想、我有见地、我很懂自己要什么、我很真诚、我很……我的行为,证明了我是特别的! 妳知道有多少人采取跟妳一样的策略来证明自己特别吗?玺克说:跟妳特别得分毫不差的人,有一大堆! 瑟连和奈莫这时候也进到房间里来了。 艾珠怜看到有人来了,目露凶光扑向三人。瑟连打算拦她,玺克却喊了一声:让她走! 于是三人拦都没拦,让她抱着书冲过走廊,抵达大厅,从传送阵离开。 然后玺克若无其事的坐回柜台边喝茶。 第二十二章 对于这样的世界 她拿走书了,没问题吗?目击艾珠怜头也不回的冲进传送阵,达钦非常紧张。他带来的书皮放在桌上,里面已经重新有了书页。 别担心,那是假的。玺克慢条斯里的倒茶。 咦?为什么要放假书?瑟连问。 那是《尸皮书》喔。死灵师必争之物。放个假的在那里,附赠警报追踪魔法,谁偷了,警方马上会追上去逮人。违禁研究死灵术罪名逃不掉,她本来就会一点法术,要说是冤枉的,检察官应该不会信吧。玺克偏头说。只是搞不清楚她干嘛抢书就是了:听说这个警报每年都会响,每年还是都有白痴要偷。 那真的书呢? 玺克咧嘴笑:无限期外借给光明之杖。意思就是光明之杖拿去严加看管了,谁也别想看到。他转向达钦说:倒是,我觉得,艾珠怜不是你妈妈。 就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她居然带了书逃跑,没把未成年的儿子带走。已经没资格当母亲了。 是啊。她不是我妈。达钦坐下。 搞不好真的不是。奈莫瞪大了眼,指着达钦的肩膀。 玺克睁开灵视之眼,看到那名全身是血的生灵母亲趴在达钦背上,双手环抱住达钦,就像是抱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轻声说: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瑟连转头看向旁边那一大迭影印资料山:熬夜吧,谁要陪我。 咦?那个交给别人吧!玺克喊:警方不是也会看吗? 只有我们看到生灵啊。瑟连说。 没别的管道了吗? 搜集和检视资料,是查案的基础。 达钦完全不懂是怎么回事,惊慌的眨眼。狄密尼拍他的肩膀说:你住下来吧,可能会有好消息喔。 ※※※※※※※※※※※※※※※※※※※※※ 莉丝娜和奈莫跑去睡觉,玺克和瑟连投入名单过滤工程。一张张脸看,运气不错,才凌晨四点,不过看了两千张左右的资料,瑟连就确认了生灵的真实身分。用小孩失踪时间当线索,半小时后,玺克也找到了人口贩子和艾珠怜交易的纪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交易的孩子登记名字为达钦.思多克。 女生灵本人名叫洛娜.司咪,家里从事水产生意。上面说她在怀第一胎的时候,怀孕末期遭到绑架。绑匪非常残忍,竟然剖腹取婴,然后就把肚子还开着的她扔在那里等死。要不是刚好有人路过,将她紧急送医,她的性命也不保。 因为粗暴的手术,她无法再生孩子了。 小婴儿一离开**就被带走,她只知道之前的检查结果是男孩子,连抱都没有抱过,只在眼角余光中,在环伺着她的粗暴恶人中间,瞄到露出包巾外的一小片皮肤。 所以她非常的痛苦,难过到在这么多年后,还出现生灵去找她的孩子。玺克不知道她的生灵怎么晓得达钦在这里,也许,这是出自于血浓于水的力量。 洛娜.司咪——瑟连想了一下:前几天,我到这里第一天吧。有看到,国道意外重伤者就叫这个名字。新闻上说是清醒了,可是惊吓过度,不会说话也没有反应。 这就是生灵全身是血的原因,也是生灵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原因。她之所以会失神,是因为生灵跑掉了。 这两张可以给我吗?狄密尼一直坐在一边看,他指着两张关于洛娜的影印资料说。虽然除了生灵的反应之外,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达钦就是洛娜被抢走的孩子,但是地缘和其他条件,都符合这个推测。 之后再验个去氧核醣核酸就行了。 瑟连回答:只能借你,限一天内还。不准复制。 狄密尼笑了,很温暖的笑:我去叫达钦起床,解释完再带他去医院。到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可以会客了。 瑟连陪着狄密尼去叫人,帮忙解释状况。 玺克坐在原位,准备等一下控制传送门。他愣愣的坐着,心里充满了难以解释的情绪。似乎是遗憾,又混杂着某种成就带来的充实感,这种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然后他发现,奈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穿着番茄睡衣,靠在走廊边的墙上看着他。 想什么?奈莫走近说。 玺克看着奈莫,双眼反射出大厅的灯光,在这个时间里,让他感到刺眼,眼里都是泪水:我在想,在这样的世界里,我能做点什么吗?那么多人选择采纳谬论悖理,还藉此理直气壮的伤害别人。我能多少阻碍一下这种现象吗? 奈莫沉默了一下,挑挑眉说:你难得这么坦白耶。熬夜会变笨果然是真的。 玺克回道:啰嗦。 奈莫皱眉,偏了一下头:你不是那种想拯救世界,好让自己觉得自己很优秀的人。虽然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造成的,但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什么事情都采用最低标准!大多数时候别人都气炸了,你还在忍耐。奈莫戳了一下玺克的额头,玺克缩了一下脖子。 奈莫继续说下去:所以对你来说,一旦你想去改变什么的时候,就是你真的无法接受的时候了。大部分的英雄我都会叫他们:省省吧,不要再给世界添乱子了。但是你就看看有什么方法,尽力去做吧,像你这种知道什么是量力而为的家伙,这年头不多了!我看你也不会造成什么实际影响的! 被奈莫夹褒带贬的念了一顿,玺克反倒笑了起来。 ※※※※※※※※※※※※※※※※※※※※※ 隔天是魔书馆歇馆日。不用开馆,可以好好收拾被小妖怪捣毁过的大厅。 玺克、瑟连和奈莫边看电视边工作,广告上播出一项魔法商品,旁白说:没有它你就落伍了! 下一则广告播出今春最新款首饰,这次的广告词是:今春必备品! 玺克问:必备的意思是没有会发生什么事吗? 会落伍啊!奈莫回答。 落伍也太常见了吧,几乎所有人都落伍了啊!瑟连说。 落伍的队伍比没落伍的队伍还大啊?那到底哪边才是本队?玺克说。 三人笑成一团。玺克拿书遮脸,奈莫抱腹捶桌子,瑟连仰头大笑。 中饭时间,三人看电视。新闻说:咕嘎吐出版社终于和龙族谈判,而且奇迹般迅速达成协议,龙族将在今天稍晚的时候撤离。咕嘎吐出版社决定将《世界龙类事典》改名为《世界最强魔兽事典》,并且在每条龙的龙这个字前面加上该国龙这个字的音译名。例如撒拉拉司龙、卓梗龙。只有艾太罗龙直接称为龙。书的开头将有专篇特别研究,讲述龙这个字在翻译发展期间被误用的情形,并且强调龙现在是所有语言里给予最强魔兽的称号,而非全是同一种生物。 事情解决了,安派特师父就要回来了。 中午,馆内收拾完毕,众人决定去火车站附近逛逛,顺便看叶兹的工程做的怎么样了。 ※※※※※※※※※※※※※※※※※※※※※ 黑色屋瓦,灰蓝色砖墙的仿传统建筑火车站里,一整群十二个法师聚集在月台上吃便当。等车民众常常用狐疑的目光,看这群穿黑袍的诡异集团。玺克循着黑气,轻易找到叶兹,她正拿着一个移动式魔话笼交谈。看到玺克等人过来,她招招手要玺克过去。 我都听说了。谢谢你们。狄密尼告诉我说,达钦一到,洛娜女士就完全清醒了。叶兹指指魔话铃铛:现在正相拥痛哭。 对了,艾珠怜有来这里吗?玺克问。 没看到耶。 就交通来说,我想她可能会来这里搭车。玺克说。他是前通缉犯,推算逃亡路线他在行。如果艾珠怜一离开魔书馆就全力逃跑,早该通过这里了。由于研究死灵术的人通常会聚集成小团体,每次假《尸皮书》被偷,警方都会稍微等一下再动手抓,看能不能一次抓到一群。所以就算艾珠怜毫无本领可言,也可以成功逃跑满长一段距离。 外头传来警笛声。奈莫挑挑眉说:不会现在才来吧?跟我们一样悠闲啊? 艾珠怜从天桥楼梯走下月台。 玺克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晚才经过这里。她换了衣服,妆也重新画过,掩盖身上的伤口,身上挂着一个大名牌包,假尸皮书八成在里面。她一定是优先找地方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中午该起来吃中餐了,才开始逃亡。 知道睡觉,却不知道该回头认领儿子。玺克深深的觉得自己昨晚熬夜,是真正的做了一件好事。 玺克正要上前骂人,顺便把她逮给警察,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从脚底一路往上窜。他发现自己居然十分不识相的站在叶兹和艾珠怜两人的连线中间,他赶紧往旁边闪,避免卷入女人的战争中。 叶兹首先上前一步:达钦呢?他这个月不是跟妳住在一起? 我哪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只会顶撞母亲、偷钱、**,都不听神的教诲。艾珠怜低吼。 第二十三章 离去 你说谎。是你把他丢在魔书馆里,狄密尼都告诉我了。叶兹面无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我还知道你根本没怀孕。你居然去偷了个小孩,假装怀孕骗婚!难怪每次邀你去泡温泉你都拒绝,你是怕医生朋友看到身体,会被识破吧? 艾珠怜震惊的脸,那两颗瞪大的眼珠失了神,像是墓地的魔物石雕,没有灵魂。 叶兹怒骂:你自己要上床不戴套,那是你的事,你要搞砸自己的人生,当骗子的玩物,那都你的事。你不可以害别人!你把那位母亲害得多惨你知道吗? 艾珠怜愣了一阵子,突然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娇笑:我才没有害人呢。他们说我是在做好事啊。那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不收的话,他会饿死耶,我是救他的人耶。 你都没想过,这种来历不明的婴儿一定有问题吗? 他们说我是在救他啊。艾珠怜轻轻的翘起嘴角,同时微微嘟唇,让她那艳红欲滴的双唇显得极其动人:我是一片好心。我没有错啊。 你——萨福耶卡罗蜜尼其……叶兹念出一长串咒语,左手一挥,拉出一条光带。 除了玺克曾在书上看过,现场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咒语。 玺克扑上前去抓住叶兹的左手:住手,你会让她疯掉! 叶兹用力甩手:让她看看自己的内心世界,她才会正常一点! 法术完成,光带炸裂开来,玺克用力一拉,成功阻止法术打到人,但光带碎片喷到站在柱子边的瑟连和奈莫。 两个都是久经战阵的人,立刻反应抵抗不明法术。圣剑和祭刀同时出鞘,凝聚着他们的力量,同时也接通了他们身上的变色诅咒,和光带碎片混合。 三道不稳定的魔法混合在一起。碎片消失,像是有人在月台上敲响了锣一样,当的一声,涟漪凭空出现,让月台地面的影像摆动。 地面变成了大型萤幕,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比现在年轻好多的艾珠怜的脸出现在萤幕上。背后看似是黑暗的巷弄内。 ※※※※※※※※※※※※※※※※※※※※※ 本来应该只会让受术者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法术,变成了将过去重现的法术。 过去的艾珠怜,画着浓密,不适合她那个年纪的彩妆。她才十六、七岁,举止和她的年龄一点也不搭。她极力摆出事业有成的成人那种傲慢姿态。 孩子呢?年轻的艾珠怜对着所有人演出独角戏,她笑得非常灿烂、异常开心:他一定要娶我!只要怀了他的孩子就行了吧!我已经跟他上床了,怀孕检查记录也有了,快把孩子给我!我需要一个孩子,哪来的都没关系?你们可以弄到吧?我要一个!恶,怎么一身是血啊?什么?刚出生都这样?哇,还好我没生!哪个白痴要生这种玩意儿啊?怀孕身材还会走样,超蠢的耶。 她咯咯娇笑,笑容灿烂得像是盛夏正午的阳光,也像是开放到极致,即将枯萎的花。 钱?婴儿这么贵喔?好啦好啦,会给的。艾珠怜的脸愣了一下,出现当她被叶兹指责说谎时,那种空洞的表情:死了?你什么意思?你们把她肚子剖开?杀了人所以要加钱?才不对呢?哪有死人?你告诉我哪里有死人?我收养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你听懂了没,没人要的!我是救他的人!不准你们再说谎!我没跟你们买孩子,这笔钱是为了给这可怜的孩子赎身,是为了救他!不准说谎,别再提那个谎言了,我没有杀人!我救了人! 为什么可以这样自我欺骗,玺克无法理解。但是当他想起他在复写世界看到的,空空的婴儿床,又觉得似乎能够明白里头的涵义。 艾珠怜惊慌的扫视现场,每个人都盯着地板看,只有她没有如此做:怎、怎么了? 我想,这里所有人都看到你的真心了。玺克尽可能用一般民众也能懂的方式,不使用术语的回答。 那你们一定懂了吧!艾珠怜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是这么的纯洁! 但是现场十二个法师,还有玺克他们、等车的四十多位民众,全都用惊诧,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她。许多人交头接耳,一面看她一面窃窃私语。微皱的眉头、使力的眼周,防卫性的弓着背,这些人的眼神和身体姿态,都传达出一个同样的事实:他们瞧不起艾珠怜,像看待秽物一样的看她。 艾珠怜顿了一下,对叶兹大喊起来:不,你竟然欺骗大众!你为什么要忌妒我?她指着地板大叫:我很纯洁!我无罪!祂说过,这本书能让祂拯救世界!她四处张望,远方传来火车进站的声音,哒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对了,要证明,要有无瑕的证明。我会证明神爱纯洁的我。 在火车进站同时,艾珠怜冲向月台,跳了出去:神必定会使我复活! 没有人来得及拉住她。 这个车站本来有设防自杀魔法护壁,但是现在,那个护壁已经关闭了,叶兹在这里就是为了装上新的。 火车冲过,艾珠怜一头撞上看不到的魔法墙壁,然后,她像是被一根绳子牵着,猛力拉走一样,发出凄厉的尖叫往后弹,直接越过月台另一侧的铁轨,掉到隔壁月台上去,还面朝下滑行了两公尺才停下来。 临时护壁反弹力道太大了。叶兹掩嘴说。 玺克突然想起,狄密尼好像有说过,叶兹的护壁用卡车去撞,十之**卡车会倒飞出去。好在没撞到对面等车的人。 警察冲到另一边月台上,逮捕已无力抵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艾珠怜。 叶兹耸耸肩,转身拍手,叫大伙继续护壁装设作业。彷佛刚刚发生的事不过是一阵夹带灰尘的风。 ※※※※※※※※※※※※※※※※※※※※※ 玺克等三人在火车站附近吃了一顿好料,回魔书馆去。 下午,班纳图打魔话找瑟连:喂,晚上有任务,回来吧。 我房间修好了吗?瑟连问。 还没。 瑟连笑着回答:那我正好发现这边有事情需要我处理。 班纳图冷声说:你不在的时候,高速公路跑去找弟兄撒娇要饭,我想牠已经忘记你了。 疑?瑟连强壮的身躯震了一下。 牠昨晚睡在我的枕头上! 等等,这样不行!我马上回去!瑟连抓住魔话笼大喊,弄得客人都转头过来看。 于是瑟连行李收一收,准备回圣洁之盾。 莉丝娜背着工作包回来。她不顾当时现场还有客人在,当场在大厅摔包包,对穿着凤梨装的奈莫吼:没工作的主人实在太废柴了!男人这种生物,如果不工作就只会像放了太久的香蕉一样,变得软烂! 别生气!我回去工作就是了!奈莫赶紧说。 于是奈莫也收拾行李,准备回他的黑市去。 瑟连、奈莫和莉丝娜,各自提着行李到大厅来。瑟连穿着写有风调雨顺字样的上衣,奈莫则换回了他到这里第一天穿的衣服,一身醒目的红黑色。他们站到传送阵旁边,玺克也站在他们前面送行。 这几天以来,会让瑟连变成紫色的法术已经被圣剑力量消除了,玺克没有必要再替瑟连解咒。 瑟连在一张印有魔书馆标志的便条纸上写了他的联络方式,塞进玺克手里:有事联络我,不,没事也可以联络我。 玺克的眉头稍微靠拢。 对于玺克的反应,瑟连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说:我的意思是,保持联络吧!他脸上没有平常的那种业务用的笑容,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气恼的样子,眉毛也有点皱,低头认真的看着玺克。 好啦!玺克咧嘴笑,把联络方式背了起来。 瑟连挥挥手,也跟奈莫握了一下手,就转过身,以骑士那种坚定的步伐走进传送阵。 一阵紫光过后,他就消失了。 虽然对于这个特异的颜色玺克感到有点奇怪,不过他决定不管已经离开魔书馆,也已经离开他超过一公里的瑟连是什么颜色,转向奈莫说:我现在就把魔法解开。 不用了。奈莫伸手挡住玺克的动作。 嗯? 我就粉红再粉红的回去吧。测试群众反应。奈莫说:让你看看,社会人士为了工作,会去做很多自己本来根本不会做的事情,也因为这样,工作和求生,都会让自己成长。 玺克眨眨眼,他觉得这种示范方向不太有说服力,不过他决定不说破。虽然他不想被说服,不过想看粉红色。 拿去,我的联络方法!奈莫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纸袋,用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纸袋往前伸直的高傲姿势交给玺克。 玺克打开纸袋,里面是用巧克力写上联络方式的饼干!用魔书馆的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烤的! 背起来以后就吃掉吧!我都交代好了,是你的话,不用提醒接线生七奶的事,他也会帮你转接。奈莫说。 嗯,保持联络啊!虽然有一句听不懂,玺克还是低头微笑。 奈莫和莉丝娜走进传送阵,传送阵发出非常强烈的粉红色光芒,染遍了整座大厅。 玺克脸上挂着笑意,两手拿着两个人的联络方式站在原地,十秒后才转身,打算一个人走回柜台。 这时,传送阵发出正常的蓝光,然后明明没有增加任何光源,大厅看起来却像是变亮了。 玺克再次转身,惊愕的看着传送阵。叶兹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翠绿色的棉质上衣,还有长达脚踝的同色系纱裙,配上低跟白色绑带凉鞋,在裙子底下若隐若现。平常总是束着的长发放下来,别上两只垂坠发夹。 跟平常完全不同的打扮。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样美丽的叶兹,玺克还是第一次看到,难道说—— 水精灵狄密尼提着两个绘有海棠的大皮箱走进大厅,走到叶兹旁边。 叶兹露出前所未见的明亮笑容说:工程结束了,我要去异大陆研究旅行,起码两个月后才会回来。珍重。 玺克傻傻的挥手。所以还是没有啊,男朋友。 叶兹用小跳步走进传送阵。狄密尼也跟上,临走时,向玺克挑了挑水珠构成的眉毛。 不知道能不能带个吸血鬼回来?那个能通过海关吗?好像要签证的样子。他们聊着这样的话题,消失在蓝光里。 第二十四章 一个魔书馆管理员 连魔书馆住民叶兹都跑了,这里真的只剩玺克一个人了。他对着电视吃便当,看电视上的年轻人乐团唱歌:我们是神话时代的孩子,大人用无数神话教导我们——然而到头来我们没有人得到神的垂怜,终于发现——他们告诉我们神话只为了证明两件事:他们都是天使,而我们都该下地狱。 玺克咬着筷子,听这首歌唱完。 晚上,玺克照瑟连和奈莫没来以前的生活习惯,在八点左右开始打扫魔书馆,捡垃圾,顺便巡视馆内有没有损伤。打扫完后,把受损的书修一修,有些想休息一阵子不给人看的书,就移到不开放的书库里。 花个二十分钟洗澡,有时候还会泡澡,不过今天没有。 大概十一点回自己房间看书。玺克发现他带回房的书都看完了,就把书抱到房门口,往空中一丢,书纷纷张开书皮,四散飞回各自的书架上去。 然后玺克拿着附长柄的网子,走到走廊上。在馆里没有半个客人的时候,魔书会通通从书架上跑下来,在馆内四窜。虽然魔书多半不能表现出人类的表情,但是玺克看到他们或者成群结队,或者在角落享受孤独的样子,总有种平静而喜悦的感觉。 玺克觉得,这些书喜欢这里。 他也喜欢这里。他喜欢窝在书堆里,一本一本的,拓展他脑袋里的世界。 但是他是人,不是书,他不能chayexs.com.chayexs.com收藏在这个地方。 他迟早要离开这里。 玺克闭上眼一挥网子,把正好经过的书网住。网到哪本就看哪本,是他喜爱的选书法。 他把那本银白色书皮,厚达十公分的书从网子里拿出来,那本书温顺的任他摆布。玺克一看封面,上头那排紫色书名正是《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这本人人想借,用来当借口找龙或是找玺克麻烦的书。 玺克把书带回房去读。 ※※※※※※※※※※※※※※※※※※※※※ 这本书的内容就和书名一样,是教导人类如何和龙相处的书。 里头提到,对兽类来说,他们的思考不需要语言符号。语言符号不过是人类沟通的工具。他们不需要知道冰这个词,就能分辨冰和水的不同。龙族虽然能学习人类的语言,但是他们的思考和兽类是一样的,并不受人类那种狭义的语言所限制。那是只有凭着基本感官去了解世界的族群,独有的能力。人类本来也该有,但经常被蒙蔽。 玺克见过辉煌鱼族的莫若尼斯大王,因此他懂这样的道理。鱼语并不使用符号,而是直接使用概念。换作是其他人,或许无法理解为什么没有符号式语言还能思考。然而实际上,即使不使用符号,生物还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能分辨多寡贵贱。 玺克看着看着,突然有东西敲他的房门。玺克打开房门,看到《魔书的大魔书》打开来,书背和地面垂直,站在地上,书页上写着一行字:有新书到了。 我马上去。玺克说。 因为夜间天气冷,他多套了一件法师袍,把房门关上,从楼梯往魔书馆的深处走。 ※※※※※※※※※※※※※※※※※※※※※ 魔书馆和外头地面等高的地方有一个后门,从馆外看,除了拥有特许的人,任何有生命的物体都无法察觉到这个洞口。 除了馆员之外,会从这里进来的只有无生命的魔书。 玺克打开通往后门的木板门,眼前是一条五公尺长的走廊,月光从走廊底端那个敞开的后门洞照进来,隐约可以看到走廊两边都是巨大的木头书架。 由于某些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大艾太罗地区的魔书如果没有主人,总是会往这个地方集中,就像是这里在呼唤着他们一样。 可能对魔书来说,这个地方在他们无形的通讯网里面,是一个著名的魔书乐园和避难所,每本流浪的魔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它的书架和读者。 玺克一一检视书架,并没有看到书。他抬起头,看到在后门照进来的月光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半侧对着玺克,穿着一身黑色的法师袍,骨架削瘦,惨白的皮肤和黑檀木似的头发,乱发底下的目光锐利,像把刀直刺人心。 那个人跟玺克长相相同,连仪态和眼神都一模一样。 玺克看到自己站在那里。 玺克想起《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里说了:龙族会变化成人类的外貌,考验人类。 玺克立即单膝跪地,朗声问:请问尊姓大名? 有些人类依赖外在事物去认识自己,因此,当他们看见有人跟自己外貌相同,就会惊慌失措。他们会因此怀疑自己。你没有这样的怀疑,你很清楚,就只有一个我。不管看到再多相似的人,那都不是我。 我是孟列特。那个人用与玺克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 玺克抬起头,看到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人类。那是一条闪亮的,银白色的龙。 和安派特一样有鹅般的长颈、犬科动物的头部和瘦长的吻部、柔软有弹性的躯干、狼的四肢、长毛拖地的尾巴,还有一双巨大的银色羽翼。 但是牠比安派特要大上很多,抬起头高度超过七公尺,从胸口到尾巴尖超过十五公尺,满身银毛看起来像是披着一片瀑布,闪亮到让人几乎看不清楚牠的轮廓。牠的眼睛是深紫色的,正对着玺克,凝视着他。 玺克觉得牠就像这座魔书馆一样的古老,见过无数人类诞生又死亡。牠累积了无法计算的智慧,已经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了。 安派特没告诉我你是个先天死灵师。最伟大的龙,龙首孟列特说。牠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直透人心。 玺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看着孟列特,希望对方不会觉得自己没礼貌。 孟列特继续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对他来说,你喜欢吃肉、早上容易赖床、会帮忙洗碗这些事,比你的魔法天赋重要多了。 孟列特往前一步,玺克闻到一股属于香草的芬芳气味。 所以我带了他建议的见面礼过来,这是红酒炖牛肉。 孟列特伸了一下脖子,玺克这才看到牠脖子上挂了一个便当袋,因为毛太厚,刚才被毛埋住了,看不到。 孟列特用爪子在便当袋上勾了一下,里头飞出一本书,是新到的藏书。那本书用蝴蝶般不断左偏右偏的路线,从玺克旁边穿过,飞进馆内。 孟列特继续说:自从安派特收养了你,我一直想去你家看看。不过他坚持不肯。好像怕我把你叼起来摇死的样子。 你知道在你之前,你的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玺克回答。 在收养玺克之前,安派特的六个徒弟偷偷研习禁忌死灵法术,最后抛下师父逃亡。 孟列特短短的顿了一下,接着说:因为这样,我特别关心安派特这次收养的是什么样的人类。 你长得很像耶萨华。黑云头发、雪白皮肤、快散架一样的体格。 可是,你的眼神和他不一样。 我是玺克.崔格。玺克说。他不是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同时也是一个所尼语系法师、蛀书虫、肉食兽以及天生死灵师。无论哪一个,都不能等同于你这个存在。 安派特在新闻上看到你在宗教布道会场附近,所以要我早他一步过来看你。 我没有加入那种怪宗教!玺克郑重的说。他记得在透沙柏走后,他们站在外圈跟警察谈资料的事情时,有记者在拍布道会场大门的画面,大概是那时候被镜头带到了。 我看你的表情,也不像是会加入那种团体的人。请起吧。 玺克忸怩不安的站了起来。 孟列特再次往前一步,现在牠距离玺克已经不到一公尺了。 玺克想起《龙族的风俗习惯以及人类与龙来往的礼仪要件》里说的,龙族通常不吝于和人类分享智慧,只要他们认为眼前的人类有足够的理解力,他们乐于为人类解答各种人生中的大哉问。 于是玺克说出他一直以来的问题:为什么那些人会这么热爱歪理,热爱到愿意为此毁灭人生的程度?宁死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我不懂。 是因为我以前过着那样的生活,所以我没办法理解吗?我觉得我看到的世界,和他们活着的世界简直不是同一个! 孟列特静静的听玺克说,然后他用浑厚的声音回答:人类之所以会以无比的热情去错信虚妄之言,是因为对自己和自己所信的事物,都一知半解。 他们相信的只是一个名词,而非事物本身。 就像布理培格用神这个辞汇招摇撞骗。那些相信他的人,只是相信神这个辞汇,而不是神本身。他们无法分辨真假,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神,只认得名称。 他们不明白,将名称作为本质惟一的辨识条件,会加剧辨识错误的比例。 名可名,非常名。玺克说出一个两千年前,古圣贤在经典里留下的名言。 孟列特咧嘴,露出一个可说是微笑的表情:虽然这只是这个道理最粗浅的一部分,但安派特说你饱览群经,似乎并不夸张。 能够赋予的名称,能够评价的名声,能够制定的标准,全都属于名的一环。他们全都会在确立的那一刻,和事物真正的常名分离开来。即使他们是根据常名去确立的,一旦确立就会独立,不再等同于常名。 常名,也就是事物真正的定义,是对事物本质的正确理解,是对应现实的抽象概念。像是什么样功能的东西才算是碗?怎样的动作才算是跳跃?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这些什么的正确答案,就是常名。 名则是人类在理解了常名之后,为了在语言中代表常名,而创造的名词。像是碗、跳跃、男人、女人。都必须在搭配对常名的理解时,才不会误用。 对真正理解到常名的人来说碗、跳跃、男人、女人这些词不管变换成哪种语言,他都能正确理解其涵意。对没有理解到常名的人来说,碗换个颜色,他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他并不知道,碗不是用颜色去定义,是用功能。 孟列特继续说:名只有在人们第一次提出这个名的时候,因为诞生自本质,而符合常名。在那之后,就会有人只认识到名,而从未真正理解过常名。 因为迷恋名,而且不知道常名。所以人会制造赝品,冠上名称以混淆它的本质。像是仿冒皮包假称它是名牌包、镀金谎称是纯黄金。名称与真相毫无关系。 会借着满足部分标准,去假称自己的水准。比方说,从前会第二外语的人,通常同时是个经常往来各地,阅历丰富而且辩才无碍的人,是具有社会骨干能力的人。于是人们就设定标准,认定会外语的人、洋化程度高的人,就是能成为菁英的人。接着人就借着学习外语,假装自己是有社会骨干能力的人。其实既无辩才,也无见识。 人类需要语言,需要无数的名,他们靠语言去交换双方看过的世界。可是渐渐的,部分人类变得没有语言就无法沟通,甚至依赖语言去建立对自己的认识。因此去追逐特别、伟大、被爱的、最好的这些标签,要求别人这样形容他们,而非自己真实办到。 名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即使对一心追寻常名的人来说也不可或缺。对你而言,你在读书时,从书中那些必须透过名来进行的论述,获益良多。但是,同样的事物对不同的人,经常不会有同样的效果。 你所无法理解的那些人,从未理解过我这个词的常名——他们的这个缺陷,不管在其他方面有多少收获,都无法弥补。 洋法师的神,指的是世上只有一个,全知全能,从无中创造世界,而且对人类有所要求、提出指引和规范要人类遵循的伟大存在。祂的存在是世间所有定义的大前提。 我们所谓的神,却是拥有超越人类的智慧、超过我们的力量、或是遵循我们无法掌握的法则去运行的,都称为神。因此祂不只会是拥有巨大力量的未明生命体,也可以是某种技术、或者是从来不听人类说话,也不在乎人类在干嘛的龙卷风一类自然现象。 洋法师的神是神爱世人,我们的神是天地不仁,但这样巨大的常名差异,对只认神这个名的人来说,绝对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 挂羊头卖狗肉!玺克认真的用俗语形容这个现象。其实古人说的话也没有很难解释嘛。 孟列特的声音带着发噱的起伏,但仍维持原本的主题说下去:他们不知道任何的常名。所以他们追逐靠金融数字堆积的字面财富,寻求不会实际产生任何温暖的爱之口号,一心一意的沽名钓誉。只想借着抓住名来抓住世界。但是世界只会是常名的总合,它从不承认人类所造的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玺克再次用古谚回答,他感觉,这是他和那些人差异的起点。 玺克走过太多的路了。不像那些人,一直在搭顺风车,虽然能往窗外看,却一步都没走过,遑论阅读这个世界。 书里有答案。对迫切寻找答案的你来说,那是你应该去的地方。孟列特说。就像现在,玺克所提的问题,都在书里有答案。 但是问题存在于书的外面,在体验里。如果没有问题,只吸收答案,到头来只会习得如何在纸上谈兵中获胜,毫无用处。孟列特说:无论是只看书不体验,还是只体验不看书,对人类这短暂的生命来说,都无法累积多少智慧。人类充其一生,能凭自己本领,从发现问题到解开答案的过程,只能完成那么寥寥几次而已。因此才有书。人生体验使人产生问题,而前人曾经解开过的答案都在书里,拥有相同问题的人,可以从中得到前人一生的成果。因此,读书才可以让人快速成长。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玺克放松的笑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面对世界【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2014/03/10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孟列特说: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书虫。你是一个曾经为了生存,豁尽全力奋斗,为此不分善恶的去了解世界所有道理的人。你认识到无数的常名,累积了无数的问题,因此对你而言书是答案的宝库。可是,经过如此多的阅读之后,你应该不会只满足于从别人手里取得答案。你会再次踏上面对问题的道路,去思索,去创造你自己的答案。 我却不这么觉得耶。玺克抓了抓头发,换成把全身重量都放在单脚上的轻松姿势:我真的觉得,我不想出去。 你不想出去,但是你一定也想出去。孟列特说:我曾看过埃文萨尔,他也不是勇敢的人,可能的话,他也希望躲在某个地方,永远不用面对问题的活下去。但是你和他一样。你们并不勇敢,但是仍然拥有勇气。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出去。你不想知道自己力量的来由吗? 但是,研究死灵术是违法的!玺克回答。 他当然想知道他拥有力量的面貌,他当然想更清楚自己力量的法则,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办到这种事。但他也不想为此走上成为魔法之手成员的路。他想过和平的生活。 那就去吧,去找到能让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方法,然后创造你的答案。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对现在的你来说,什么都找不到。 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这些事……玺克咬牙,低下头。 埃文萨尔也曾说,他并不想做那些事。孟列特的声音在通道内摆荡。 玺克再次抬起头,站在那里的龙不见了。现在站在那里的男人有一头杂乱斑驳,像鸟窝一样的短头发,穿着一件多次缝补的法师袍,两手收在袖子里,嘴唇微抿。因为过度收下巴的关系,他看着玺克的视线是从下稍微往上抬的,那双褐色的眼睛像是镜子,但是不是那种放在梳妆台上,装在精美边框里的玻璃镜。是经过千锤百炼成形,再磨亮的钢面镜。那是经常处于艰难环境里的旅人所使用的,不怕摔和挤压的镜子。 本身即具有祛邪之力的镜子。 钢面镜一样的眼睛。玺克看过这样的记载,那是埃文萨尔的外貌。 埃文萨尔的身影一晃即逝,玺克仍然听到孟列特的声音: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被迫工作了,所以你要重新选择,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是否走出去。 人生如寄,愿你此行无悔。于世界的任一角落,再会。 地上只摆着那个装有红酒炖牛肉的便当袋,再无他物。 玺克愣愣的站在那里许久,才赶紧把食物拿去放冰箱。 之后玺克整晚没睡,想了一整夜,等到早上快到开馆时间,他才下定决心。 ※※※※※※※※※※※※※※※※※※※※※ 在开馆之前十五分钟,玺克主动拨魔话到法师执业管理局。他估计了一下,以安派特的飞行速度,天亮出发,中午以前他就会到这里了。他想在那之前把事情定下来。 魔话接通后,熟悉的甜美女声说:这里是法师执业管理局。 接魔话的人,果然又是这个屡次刁难玺克,让玺克难以和局长大人说上话的总机小姐。她认得玺克的声音,就算不报上姓名也没有帮助。 玺克深吸一口气,对着魔话铃铛缓缓吐出,接着说:我突然很想听妳尖叫,妳可以尖叫给我听吗? 魔话对面静默了一阵子,总机小姐才以玺克听过最正常、最冷静镇定的声音高喊:局长大人,有变态,交给你了! 这次玺克只花了十七秒的时间,就成功让魔话对面换成局长大人,创下新纪录。 喔,玺克啊!玺克听到魔话对面有叮叮叮和喳喳,像是在搅拌肉燥面的声音:怎么会想到打过来啊?难不成是想工作吗?不可能吧?你碰上什么麻烦了?连续杀人犯指名要攻打魔书馆?魔书变成骚灵想炸屋顶?还是你发现那块土地底下埋着炸弹? 我要工作,你有什么好工作吗?玺克冷静的说。 魔话对面顿了一下,连拌面的声音都停了,过了大约三秒钟,局长大人才以难以置信的语气,提高声调问:真的吗?出了什么事? 玺克回答:我要去找配书吃的材料。 客人来来去去,带书来,也带书走。魔书们沙沙的响。在不见天日,除了挂钟以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魔书馆里,玺克却有种感觉,这样的时光剩下不多了。 埃文萨尔曾经说过:魔力不会只有一个来源,事情不会只有一个起因。 就像这样,玺克不是因为他碰到的任何单一事件,而改变想法决定出去工作。是所有事情加起来,才使他改变了。就如同他过去人生中的一切堆积在一起,才造就现在的他。 玺克知道他不想成为那种自欺回避问题的人。无知绝对不会使人纯真,只会让人在面对污秽的事物时,无法分辨,也不懂拒绝。 他不愿意让自己赖以维生的世界中有任何他一知半解的事物,但他同时也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摸透这个世界每个细节。所以他选择尽力去做,尽可能的去面对世界。为此他要走出去。 其实就算不是出去工作也无所谓,他只是要起个头而已。 如果人类可以像鸟一般飞翔,他的翅膀在以往的寒冬中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寒霜。安派特用了两年时间,为他除去了这层霜。 他要再次起飞了。 ※※※※※※※※※※※※※※※※※※※※※ 差不多也在这时候,在艾太罗的另一个角落,有另外两人正进行和玺克有关的通话。 魔话的其中一端是瑟连:玺克看起来比较不想咬人了,可是我看他现在只想咬我一个。 你惹他讨厌啊。魔话另一端的年轻女声在柔软中带着坚毅,虽然具有上流社会咬字清晰的特质,却不会显得高不可攀。 我从没想过要惹他喔。 你只用实际行动招惹他。 是妳爸要我去看看他的。因为这样我才特地联络碴大人,还挪出时间去住魔书馆。魔话里响起一声猫叫。啊,高速公路,我马上给你放饭。窸窸窣窣的打开猫饲料袋声音,和果果果的放饲料声音响过后,瑟连才再回到魔话前:现在万事兼备,只等玺克上钩了。我跟局长大人说好了,只要玺克跟他要工作,就会给他那个工作。 你确定玺克会找法师执业管理局介绍工作?不是有很多人想找他帮忙吗? 十之**。那个人脸皮薄,不习惯走后门。八成会选择国家机构帮忙。 嗯。从他在黑暗学院里保护我,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啊。 您只要准备好感人的重逢场面就好,舒伊洛奴小姐。 魔话另一端传来轻笑声。 ※※※※※※※※※※※※※※※※※※※※※ 玺克打完魔话,开馆。 他的心情有点惶恐,但他决定连这种心情一起,当成问题收下。 隔天早上,玺克再次开馆,婆婆妈妈们像平常一样,用带有地方腔调的艾太罗语骚扰年轻人,他却觉得倍感亲切。 呦呦听说布理培格收押禁见了。唉呦听说他根本没喝过洋墨水,学历是假的!唉唉听说他逃漏税很严重啊,国税局找上门啦。呦呦他们说他有六个老婆啊。唉呦不是说他还要信徒跟他作爱,说这样血会变干净吗?这年头拐人上床的借口怎么越来越怪啦?唉唉现在他倒大楣啰!那个法师法好像很严重啊!呦呦怎么会有那么多白痴被骗啊。唉呦无法理解啊,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唉唉大概是钱太多啦! 没过多久,有本十分惹人厌,会妨碍魔书馆安宁的《书评的书》跑出来了。那本书像个大苍蝇似的在各个书库里打转,大声说着一些像是:我就是文学!你们都不懂文学!之类的话。 它扑向其他书籍,装作用书角撞了别的魔书一下,实际上根本没有接触到,然后就冲上天大喊:我看完以后,对这作者挺感冒!一点内容都没有,又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 客人们听到最后一句话,因为实在太适合用来形容《书评的书》发表的书评了,有几个人因此把喝到一半的水喷了出来。 玺克跑了很久,终于把那本书网住拖下来,引来一堆客人的掌声。他准备把书塞进隔音柜时,把书给翻开了,看到它刚刚最后发表的东西写在上头,字写成:对这座者挺感冒! 这么短的文章也能有错字,这东西发表以前连一次都不检查的吗? 搞定《书评的书》后,玺克回到柜台打开电视。 第一则新闻说:昨晚有一个粉红色的男子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引起许多路人侧目,纷纷要求和他合照,导致交通大乱。该男子后来跑到市中心,爬上地标脊椎塔的顶楼后,召唤出一只没毛的粉红鸟,坐着那东西飞走了。 某位神棍大师当时正好在脊椎塔前广场布道。他当场表示,那是世界末日的使者,是来宣传末日的消息。粉红鸟没有毛代表死亡,粉红男子代表毒物,这个世界将毁灭于自地底冒出的毒气。这个人说的末日降临时间正好是玺克打魔话给局长大人那时,因此新闻稍后也播出他忙着圆谎的模样。 第二则电视新闻播出:本国政府打算改采和达蓝湃恩帝国类似的纸制货币,目前正集合技师进行研究,希望能在五年内正式发行,淘汰掉现有的金属货币。 赞成方认为纸币方便携带,有利商业活动,而且用纸当货币,就可以把金银一类贵金属留在国库里。他们认为改采纸制货币是进步的行动。 反对方认为金属货币是传统,不希望交易时数货币、货币叮当响的熟悉画面消失。尤其纸货币没有金、银币的贵重感,最让他们在意。他们认为舍弃金属货币是失去文化的行为。 时代一直在改变。但是,在两千年前古人留在书中的答案里,玺克曾找到这个时代问题的解答。 玺克等待着,等他的师父回来。等待着在蓝光之后,熟悉的身影,以无辜的眼神,偏着头看他。 关于这段代班魔书馆管理员的日子,玺克有话要告诉他。 连接着魔书馆和外界的传送阵,发出耀眼的蓝光。 第二十六章 众家请假情形 一周前,在班纳图的办公室里,瑟连正努力说服这位位阶在他之上的干部。 啊?放你假?班纳图挑高一边眉毛。 应该不是瑟连的错觉,他觉得班纳图的表情凶狠,像是准备砍人的样子。 不,我要求正常合理的补休。瑟连鼓起勇气坚持说。 你什么时候补休过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应该要补休的原因。 就让他放啊。坐在隔壁桌协助班纳图办公的泰若说。他此时还不知道,半年多以后他会因为不合时宜的逞英雄,被班纳图送到涅库卡密纳去。 这是那个瑟连喔!班纳图两手一摊,强调:如果是阿寇儿请假回去帮忙种田或送长辈下山就医,那没什么稀奇的。这个连放假都只会待在总部里研究旧案资料的工作狂,竟然主动说要放假?他上次说要放假是什么时候? 你企图把他送进老人安养院卧底那时候。泰若回答。虽然瑟连很受老人欢迎,也很懂得和老人家相处,但是他自认不擅长卧底,立刻找借口从任务里开溜! 泰若接着又说:还有,阿寇儿请假也很稀奇,他通常都会直接失踪。可能是民族性使然,阿寇儿非常容易失踪。他知道要请假,可是每次都忘记。以至于每逢农忙季节,阿寇儿没有按时出现在餐厅里时,大家都会互相对看,然后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大伙也因此产生一个阿寇儿通报网,看到他出门就问一下要去哪。如果回答:回老家。就替他请假。 问题儿童。班纳图盯着瑟连,抱怨阿寇儿的问题。还好阿寇儿这个问题只会在非任务期间发作,但是也够让他升不上管理职了。是说以他的才能,第一线战斗人员本来就是最适合他的位子。 大问题儿童。班纳图盯着瑟连继续说。这次是在说瑟连没错。 瑟连抬高眉毛,手别在背后,把目光往旁边转。 前辈们早就警告过你了吧。我们的工作很重要,所以更要注意自己的情况。要适度放松一下,不要一直紧绷着工作!总有一天会疲乏病倒的!班纳图说。瑟连很早以前就是干部阶级了,却没有半个部下,也很少被任命为指挥官,跟高层评估后,认为他稳定性不够有关。 瑟连把目光转回来,认真的说:我这辈子还没有感冒过。 精神病也算病啊,我看你很有这方面的资质。班纳图抚额说:你应该去交个女朋友——等等,请假难道是这个原因? 不是。瑟连迅速否认。 都快三十岁了,你也该是时候了吧!泰若插嘴说,语调里有浓浓的怨念:不要老让人家说,骑士团就是结婚率低离婚率高的地方! 我不可能改变世界潮流!瑟连说。泰若说的这件事可是世界各国骑士团共通的!为什么我只是请个假,话题会绕到这边来?瑟连提出抗议。 班纳图非常简单的,击溃瑟连的反抗:因为我需要适度放松。如果你是要请假去结婚的话,我不但立刻准假,还会动员大家帮你办告别单身宴会。 不,我没有对象。瑟连用最死板僵硬的语气,努力不给他们任何联想机会的回答。 真是太糟糕了。换泰若抚额说。 瑟连瞇眼盯着泰若。泰若接着说下去,硬把他那句发言的涵意转向另一个方向:班纳图,你只剩一分钟可以和瑟连说话。十分钟后第七会议室见,我先过去了。泰若说完,就抓起资料夹跑出办公室。 好吧,你还有一分钟可以说服我,为什么要放你假?班纳图边说边站起来穿外套。 嗯——我想下乡当街角义工。瑟连说。 驳回。班纳图说。还有五十三秒。 老家的狗狗要生了。 你哪来的老家? 心灵上的老家。 驳回。还有四十九秒。 我突然很想去看现在正红的爱在耳朵发痒时。瑟连说。这部片子是讲述一个女人耳朵被耳垢塞住了,听不清楚声音,男主角帮她清耳朵,就这样陷入爱河的故事。 那个总部娱乐中心的放映厅有放,不必花钱去外面看。班纳图回答。他们的娱乐中心设备可是很豪华的。 那去游泳的理由也不行啰? 当然。游泳池这么基本的设施他们当然有,还可以模仿台风天的海洋状况,进行救灾训练。还有三十八秒。 我想离开单位一阵子,重新评估我的职业生涯!瑟连急了。 骑士没有转职这个选项,除非你想评估去阎罗王底下工作的可能性。 我已经在阎罗王底下工作了。 啊?班纳图狠瞪瑟连一眼。瑟连立刻别开眼睛。还有二十五秒。 你就不能单纯的放我假吗?瑟连问。 那样太无聊了。还有二十一秒。 你不觉得应该让我好好补休,振作精神,适度放松一下吗?瑟连问。 预防你涉足不良场所也是我的工作。我要搞清楚你打算怎样放松。 只剩十秒了。班纳图抓起资料夹,转身准备往门口冲。 等等,我要去找玺克啦!瑟连抬起一手,终于招供。他要趁龙族游行期间,拐玺克回到职场。 班纳图笑着停下脚步,抓起瑟连放在桌上的请假单,用最后七秒的时间签字同意。 ※※※※※※※※※※※※※※※※※※※※※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人也要考量请假事宜。 奈莫跟莉丝娜窝在藏身的小套房里。两人坐在地板上,分装没缴关税的进口法晶块,同时奈莫交待莉丝娜,这段时间她该怎么办。 莉丝娜问了句:不用跟纳林格大人请假吗? 这一行哪有休假的?奈莫说:我请假,对头一样会拿鎗闯进我的窝,要货的人还是会半路绑架我,收钱的就更不用说了。不行,不能请假。请假人家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现在正是铲除我的好时机。 但纳林格大人是白道上班的喔。虽然他因为是老大,实质上也没有放假时间就是了。 **还是会知道消息啊,哪有差。奈莫说:好在玺克那家伙人在龙的地盘,只有不知轻重的小混混才敢攻打那里。真正的大咖绝对不会去冒犯龙的地盘。我安全得很。听好了,莉丝娜,这是人类社会的规矩——奈莫认真的瞇眼:请假这种事,是那些守法、也因此受到规则保护,按部就班过日子,打算长命百岁而且拒绝持有鎗枝的人的特权。我们这种犯罪份子是没有假日的。 所以主人是全年无休,无加班费,无劳健保,三节没礼金的零保障工作者!莉丝娜笑说。 别把我说得像是被压榨的劳工啊!我是自己的老板!奈莫激动的更正。他可是很有钱,也很有人脉的! 主人你上次才说喜欢说自己是自己的主人的人,人生通常很失败外加没朋友。主人原来这么寂寞啊。莉丝娜两手握拳靠着下巴,猛眨眼。 妳喔,嘴巴越来越利啦。奈莫笑着呼出一口气,捏着莉丝娜两边脸颊拉扯。 莉丝娜咯咯笑,回捏奈莫的脸。 嬉闹完毕,奈莫继续教莉丝娜,这几天要跟谁会面,去哪里放东西,暗号和联络方式等等。 主人几时开始整理行李?莉丝娜问。虽然奈莫很习惯旅行,不过包包里违禁品太多,这次行动最好额外整理一个合法点的包包。 我打扮得轻松点过去就好。妳帮我整理几件替换衣物吧。奈莫说。 莉丝娜笑得非常开心,脸还微微泛红。奈莫完全没发现自己下了什么危险的指令。 ※※※※※※※※※※※※※※※※※※※※※ 最后是一条龙要从保母生涯中暂时请假,改行当社会运动者。 安派特在人类型态下,在魔书馆大厅传送阵前双手紧抱玺克:要记得吃饭,每天都要洗澡,别被叶兹炸伤,注意咬人书,晚上要盖被子睡觉喔! 好啦,我知道,路上小心。玺克回抱了一下安派特,两人分开。 好不容易把师父送出门后,大厅空无一人,玺克坐在柜台后,手叉胸前靠在椅背上仰头思索:这算工作吗?不算吧。这只是小孩去亲戚家帮忙而已,所以师父不在这几天应该都会平安吧。如果这样还能出事,那我的工作运根本就是被诅咒了吧。 玺克在这里所说的被诅咒了只是个与魔法无关,表达运气极差的通俗形容而已,但是却使他联想到了法师使用的术语。 干脆来研究狭义诅咒类法术好了。玺克认真考虑:这种法术很基本,没受过训练的外行人也可能不小心施展出来,搞不好我真的被某个人默默的诅咒了也不一定。 他低头挺起上半身回到桌前,拍拍《魔书的大魔书》,开始计画接下来这些单独一人的日子要怎么过。 而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 ※※※※※※※※※※※※※※※※※※※※※ 六天前,瑟连请假成功后,在一个瑟连不在的场合,班纳图和泰若有一段对话。 笋子,你会绢印吧?帮我做一件衣服? 可以啊,要什么样的衣服? 班纳图报出尺寸。 泰若皱眉说:这么大件?不是你要穿的吧。 嗯,不是我要穿的。你在上面帮我印祸国殃民四个字。 泰若想了一下,到底是谁穿这么大尺寸的衣服?想到之后,他觉得在另一面加上除暴安良四个字好了。 本集完 第一章 不太美妙的重逢 玺克看着自己脚底的景色。行道树看起来只剩小小一根,行人看来也不过就豆子大小。他正飞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几层楼高的地方。 至于他为什么会离地这么高,则要往他头上看:他正抓着一只巨鹰的两只爪子。他并不是全凭握力抓着,有一条坚固的专用束带绑在鹰脚和他的左手手腕上,他把带子在手上绕圈绷紧,支撑了大部分的体重,因此玺克还颇为悠哉,不担心会力竭坠落。 他应该在放这只巨鹰出笼前就施好高度限制法术才对。他没料到这家伙一出笼就直直往上飞,等法术完成时他已经悬在半空中了。 玺克从一大群高楼大厦中间(被巨鹰抓着)飞过,大厦内的人看到他经过都目瞪口呆。有个小孩子本来咬着三明治,看到他经过就笑了,三明治也掉到腿上;有一群年轻女生呼朋引伴的到窗边看;还有一对情侣正贴着玻璃做害羞的事,见状吓得冲去捡衣服。 玺克十分正经的对众多注目点头回礼。他穿着一件镶宝蓝色边的灰底宽袖制服,显示他是「魔法从业人员」,这应该可以降低目击者报案,然后消防队开始烦恼该把云梯车停在哪,或是干脆找直升机来的机率。毕竟法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很寻常,他们自有办法解决。 玺克用口哨影响风和阳光,逼迫巨鹰往他想的方向飞。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新招,技巧还不纯熟,失误连连,也没办法进行精细操作,没法让巨鹰降落。 巨鹰相当不高兴的想往上冲,但是玺克先前施下的法术使牠不能飞得更高。 玺克考虑了很多方法,包括变出铅球增加重量在内,但都有风险而不可行。在巨鹰抓着他飞向太阳时,他终于想到有个朋友应该正在高楼上的景观餐厅吃饭,于是他干扰巨鹰,让牠朝着那栋楼飞去。 要确认朋友的位置不太容易。玺克把使魔小灰放出去,让牠去找。结果从玺克脖子上的银匣涌出灰雾,使他看起来像是一面冒出浓烟一面前进,这副景象暗示着烟雾中心可能有火。于是在高楼上观看的人们嘴张得更大了。办事的人们也不再急着捡衣服,而是盯着看玺克一面冒烟一面飞过。 还好玺克维持这个状态没有多久,小灰就找到目标了。否则这下就算他是个法师,还是很可能惊动消防队,因为法师一面燃烧一面乱窜,最后烧掉一座城的事故在历史上实在太多了。 玺克找到目标大楼,锁定目标包厢位置。他盯着那面玻璃看,吞了吞口水。公共场所的高楼窗户为了防止坠楼意外,都有上锁,人无法进出。玺克只能以穿墙术一拚,但他不像奈莫那么擅长这道法术。 失败的话就求师父赔偿玻璃吧! 玺克鼓起勇气,干扰巨鹰冲向玻璃。他紧闭眼睛,默念变形了的咒语:「开启吧,玻璃之墙。汝为幻影,不得挡道……拜托一定要开啊!给我让路啊!」 巨大的「碰」一声,玺克和巨鹰穿过大型玻璃窗。玺克利用关节动作缓冲力道,在地上蹲了一下随即站起,回头看窗玻璃。玻璃是没破,但是中间有一块展翅巨鹰和脚下人类剪影形状的区域,密密麻麻的布满裂痕。如果再轻轻碰触一下,大概就会开洞了。 玺克默默的把左手的带子放长,走到窗边用法术修理。对他来说修理玻璃还比穿墙容易多了。 这间包厢内有一张铺着橘色桌巾的大桌,巨鹰站在上头猛吃桌上的餐点,把烤肉和蒸鱼往嘴里送。 玺克的朋友小碴坐在桌子其中一边,就算他认识玺克快四年了,对玺克这种裂窗而入还附带一只巨鹰的行径,仍然是惊讶的瞪大了眼。 「你怎么会从这里进来?」小碴两手撑在桌上,惊问。 玺克若无其事的回答:「这是一场每人一生都要经历一次的华丽意外。」 「我可以把我的额度给你使用吗?」 「我超额很多次了,请不要再帮我增加了。」 玺克跟小碴说完话,也修完玻璃了。他用手背敲敲玻璃,确定没有隐藏的裂痕,之后他才注意到桌子另一边,小碴的对面,坐着一名年轻女孩。 她年约十八,有一张精致的心型小脸,一双富有感情的眼睛,穿着一件白色荷叶领上衣,配一件飘逸的及膝裙。仔细看会发现她画了妆,但非常自然,几乎无法察觉,只巧妙的强化她天生的清新气质。一头蜂蜜色的柔软长发中分。戴着一双银色的星星垂坠耳环,样式寻常,但她戴着好看极了。 玺克使用这种不正常的登场方式,她并没有受到惊吓,只是略为偏头,好奇而安静的凝视玺克。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玺克靠近小碴问。 「其实你来得正好。」小碴说。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玺克强调他的兄弟义气,绝不会把这个情报透露给小碴正在追的另一个女孩子。 「感谢啊,不过状况跟你想的不一样。」小碴点点头说。 「是吗?没关系,总之我借个魔梯下楼,再见!」玺克牵着巨鹰就要往包厢门口走。 「等等!」「等一下!」 小碴抓住玺克的手腕,女孩抓住玺克的袖子,逼他停步。 「嗯?」 「你现在出去的话,会碰到一个妖怪大婶在外面守门。」女孩认真的对玺克说。 「这是诅咒吗?」玺克问。 「不,是事实。」 「哪来的妖怪大婶?」玺克转身,把桌上的烤牛肉串拿起来吃。 「我婶婶。」女孩说。 「这个该不会是——」玺克转头问小碴。 「相亲。」小碴不情愿的回答:「我这边的长辈已经找借口开溜了。不过她婶婶还堵在门外,所以我们两个只好坐在这里干瞪眼。」 「家世太好就是这点麻烦。」玺克点点头。他的话,就绝对不会有人押着晚辈来找他相亲,阻止女儿认识他都来不及了吧。 女孩盯着玺克看,双眼眨巴眨巴的,眼底的专注似乎别有意涵。玺克对此不感到害怕,也不会不舒服,但他觉得不太寻常。 「现在我们有一只鹰和一个法师。」女孩说。 「不,是我有一只鹰,然后我是法师。」玺克更正女孩的话,但徒劳无功。 女孩指着窗户说:「一个出口。」 言下之意是要鹰和法师把这对强迫相亲的年轻人运出去。 「就算我施法帮忙这只鹰,我想最多也只能载两个人。」玺克盯着满桌食物看,看这样子,施法材料不需要他自己出。 有一个人要留下来面对妖怪大婶。因为那个人不会是玺克,所以玺克十分安心的欣赏小碴和女孩天人交战。 「你可以飞两趟吗?」小碴问。 「我想这家伙不会同意。」玺克抓紧巨鹰的带子说。他可以感觉到,撞一次玻璃已经够让牠不满了。玺克接着说:「其实我还是比较建议你们用走的下楼。」 小碴和女孩朝窗外看,显然是在确认这里有多高。毫无疑问的,如果玺克法术失误,这个高度掉下去一定会变成肉酱。 「我还是留下来面对——好了。」小碴摇摇头。他在话里省略了那个他不想去考虑的挡门存在。 「那我先走啰。」玺克说着,用开锁术把窗户打开,准备飞出去。他打算施一串比较复杂的法术,可以在他出去以后自动把窗户关闭上锁,恢复原状。他并不希望有哪个没配备翅膀的笨蛋冲出窗户,导致这间餐厅挨告。 玺克愉快的施展连锁法术。他喃喃编织咒语,计算锁的力学构造,用指尖捻着法术能量,放在窗边一一就位。他喜欢这种精巧、包含许多知识和严谨架构在内的技术。法师或许可以单靠天赋制造出一滩炫丽的熔岩、或是炸碎一面墙,但是没用钥匙和额外的机械装置,就让窗户自己关上锁好这种事,却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法师才能办到。 玺克太专注而没发现女孩盯着他看。等他完成法术,呼出一口气时,女孩说:「我跟你飞出去。」 「咦?」玺克相当惊讶。她今天才见到玺克,根本不知道玺克作为法师的本事如何,竟然打算信任玺克,跟着玺克一起飞?这种赌注风险也太高了吧。 「妳不怕我失误吗?」玺克问。他还没不识相到问对方担不担心被自己劫走。坐陌生人的车跟和陌生法师一起飞都很危险。 女孩只是眨眨眼,笑看玺克,用不语代替回答。她用神眼让玺克知道,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也有一套可靠的标准,并非一时冲动。 「好吧。」玺克不会自己说自己技术不好。他劫走桌上的牛肉串当成施法材料,给巨鹰施展增加气流升力的法术,借着控制这道法术,他也能在有两人当「压舱石」的情况下,让巨鹰越飞越低。虽然有些顶尖法师能在实验室里控制重力,但以他的本事,控制气流在巨鹰翅膀上下的速度来改变升力,才是可行的方法。 然后他把巨鹰另一脚的带子绑在女孩手上。他和女孩一人挂在一只脚上。 「失礼了!」以防万一,玺克抱住女孩的腰,一手加上法术把巨鹰往窗边拉。不等玺克推牠,牠自己就振翅想飞出去。 在被巨鹰扯出窗外之前,女孩很有礼貌的对小碴道别:「碴先生,再见!」 然后在扯出窗外的瞬间,玺克听到小碴的回答,让他脑袋瞬间空白。 「再见,舒伊洛奴小姐!」 第二章 飞行该注意的事情 舒伊洛奴这个名字,玺克并没有特别惦念着,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比方说他以为自己会死掉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人。 他和舒伊洛奴上次见面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估计舒伊洛奴才十岁再多个一两年,虽然那时候就是个小美人了,到今天她长成了大美女,玺克竟然没认出来! 现在的问题是,舒伊洛奴认出玺克了吗? 自从知道她就是舒伊洛奴之后,玺克整个人紧张起来了,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全身僵硬的,搂着舒伊洛奴的腰飞行。 舒伊洛奴倒是显得非常自在,也看不出来有惧高症的迹象。她的蜂蜜色头发在风中飞扬,反射出好几层光晕。让玺克想起他很久以前看到舒伊洛奴时,他也看到同样的光芒在她的头发上。那是健康的光芒,是生命的活力,在那时深深的吸引着玺克。 「呃,我要飞去雾侣大饭店。妳有想在哪里着地吗?」玺克怯生生的问舒伊洛奴,她神采飞扬的东张西望,看起来很享受这场飞行。 「我就住在雾侣大饭店。」舒伊洛奴笑说。 这个阳光下的笑容,甜得好像可以暂停时间。玺克近距离看到她的眼里映着云朵和自己的影子。 「哇,是云梦摩天轮,我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它!」舒伊洛奴看着周遭说,他们几乎跟围绕着他们的建筑一样高,不像平常那样,要嘛只能抬头看,要嘛就是隔着玻璃或铁栏杆看。 「嗯,我绕过去一点,这个时间可以看到它的影子躺在广场上。」玺克听了,叫巨鹰改变方向,朝着太阳的反方向飞去。 在他们前方脚下,有一处大公园的广场和喷水池,摩天轮复杂而规律的透光盘状影子打在上头,一根根钢架形状清清楚楚。本来除了草木以外,可说是素色的公园,惟独在这个时段有个大大的印花图案。往另一边看,那一带有法律管制,建筑比较低矮,他们可以看到几栋特别的建筑:有着传统建筑外貌,好几层红色屋脊,飞檐上站着神兽的国家音乐厅;极为新潮的银色蛋形体育馆;一座大湖上弯弯曲曲的桥,还有湖心的凉亭…… 「总觉得这种时候就该唱歌。」舒伊洛奴笑说。 玺克歪了一下头,有何不可?「请吧。」玺克笑答。 舒伊洛奴轻笑了一阵子,才开口唱。这首歌旋律和缓,带有一层又一层细微的变化,像是山间蜿蜒的小溪: 「黑暗森林的妖精啼哭,黑水下的恶鬼哀嚎。 「为什么街上人们的笑容都盖上乌云?英雄也会为此落泪。 「你经过的道路,你踏过的台阶,至今仍在屋前呼应着蓝天。 「你走向翻覆的世界,遗留无数憾恨, 「在你身后,每年春天花朵仍开满园。 「我想你不曾离去,我愿把珍宝美玉都献上, 「换来当我喊你的名字,能有一声回应。」 玺克认得这首歌,舒伊洛奴不是用他们的国语艾太罗标准语,而是用所尼语中一些比较简单的字汇唱的,碰到不会的地方就用哼的过去,相当随兴的唱完整首歌。 「为什么要用所尼语唱啊?」玺克想都没想,问句脱口而出。 舒伊洛奴一听,眼睛顿时瞪大:「果然是玺克!」懂所尼语的正派法师没几个,黑头发、鸡爪手、眼神会扎人的只有这一个! 被发现了! 「呃——」玺克缩着脖子思考该怎么回答,似乎是没有唬弄过去的可能了:「是啊,是玺克。好久不见了。」 然后玺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幸好舒伊洛奴在这时候发现前方有颗红色气球缓缓飘向天空,她指着气球,对着玺克笑说:「每颗飞走的气球,都意味着地上有一个哭泣的小孩。」 于是玺克跟着笑出来:「也有可能是在正在尝试用最低成本拍空照图的大学生啊。」把附降落伞的相机挂在气球底下,已经有人漂亮的成功了。 雾侣大饭店离这里不远,玺克慢慢降低飞行高度。在舒伊洛奴的脚尖离地还有三十公分时,她自己解开手上的带子,轻巧的落地。 「再见!飞行很愉快!」舒伊洛奴笑说。她一个优雅的转身,走进了饭店大厅。 看着舒伊洛奴离去的背影,裙襬一晃一晃、十分好看。玺克这才想到,她在整个飞行过程中,竟然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裙底。 ※※※※※※※※※※※※※※※※※※※※※ 十分钟后,舒伊洛奴走进雾侣大饭店七楼其中一间团体客房。 她一进去立刻趴倒在最近的一张桌上,以完全不适合淑女的音量哀嚎起来:「太惨了啊啊啊!」 「咦咦咦?出了什么事?」房内的一群男子喊了起来。 「玺克看到我在相亲!」舒伊洛奴抽咽着哭了起来,但没掉眼泪。她在玺克面前那副从容自在的模样已经完全消失。 「怎么碰到的?」 「他从窗户飞进来!」 男子们面面相觑。 「没有比这更惨的重逢方式了。」一名橘红色头发的男子站在桌边说。他一面说话一面调整身上的一堆绑带。 除了他以外,这间房间里还有十四个人,大多穿着骑士服,有的在套靴子,有的在擦剑。 这些人是皇家骑士团圣洁之盾的人,整群来这里出任务的。不过此刻他们只负责帮一个出击失利的女孩作心理辅导。 橘红色头发的男子名叫班纳图,他外表大约二十五岁,发质很硬,一根根站在头上,说话时总是脸上带笑,看在心情不同的人眼里,有时很欠扁,有时则显得可靠。 从他旁边凑过来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金发男骑士,身高是这伙人里最高的,他名叫瑟连,长相和眼神都很老实,一开口却让人想扁他:「请节哀。」 班纳图把手放在瑟连肩上说:「你不闭嘴的话,我想你连自己为什么被捅都不会知道。」 「穿得漂亮一点重新去找他怎么样?」又一个年轻男骑士跑过来。他染了一头桂竹绿的头发,发量很多,看起来简直像一颗大毛球。他的脸线条柔和,说话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稍微弓着背,低头对舒伊洛奴说话。他本名泰若,但大家都叫他的绰号「笋子」。 「我今天出门前才精心打扮过的。」舒伊洛奴抬起头,吸吸鼻子:「我想说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去找玺克,结果婶婶一看到我穿这样就说:哎呀,正好,跟我去见老朋友。就抓我去相亲了。对象还正好就是瑟连提过的那个人,玺克的朋友!」 「然后玺克就飞进来了?」 「对!他抓着一只巨鹰飞进来!」 「那妳怎么反应?」 「我跟他一起抓着巨鹰飞回来。」 班纳图皱眉问:「穿着裙子吗?」那裙底不是被看光了? 「今天穿的是挑过的,所以没关系!」舒伊洛奴理直气壮的,说出女孩子不该说的话。 「妳家大婶害人不浅啊。」第四个开口的骑士名叫阿寇儿,绑着高马尾,绑绳上串着许多琉璃珠和木珠,肤色较深。 班纳图同情的看着舒伊洛奴。这下玺克一定以为舒伊洛奴是为了跟小碴相亲才打扮的了。他会把舒伊洛奴展示的每一分美貌都算成是小碴的缘故。 「呜哇。」舒伊洛奴再次把脸埋在手臂里。 「所以玺克现在在首都?」笋子转头问班纳图。 「嗯。你放风的时候可以去看看他。」阿寇儿说,他转身走到堆在墙边的包包旁边,拿出小刀检查,检查完以后就插进靴子里。 瑟连跟着阿寇儿的动作转头:「你还记不记得春天我放了几天假?」 「记得啊,你跟班纳图在办公室讨论过。」笋子说。 「那时候我去找玺克,之后嗯——发生了各种事。总之我们和法师执业管理局联手,设局安排玺克到雾侣大饭店魔法宠物部工作。」 笋子听了扁扁嘴,瞄了一眼班纳图,班纳图把视线转开。笋子又看看阿寇儿的背影:「这件事你们没告诉我?」 现在所有人都明显的转头不看他了,连在房间后方聊天整备的人都一样。 「想知道的话你可以拷问他。」班纳图回过头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瑟连推向笋子。 「我最不擅长这个了!」笋子轻叫一声。 「所以才推荐你做。」班纳图说:「我教你,对付瑟连很容易。阿寇儿,示范!」 阿寇儿面无表情的走到瑟连前面,盯着瑟连看。 阿寇儿一直盯着瑟连看。瑟连稍微缩起脖子,一手放胸前,有点防御的意味在。 阿寇儿持续盯着瑟连看,看了两分钟多,表情像石雕一样没变化,只有眼神锐利得吓人。瑟连肩膀夹紧,有点弓起背,退缩的样子。 超过五分钟后,瑟连大声的冒出一句:「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这样很可怕!」 阿寇儿的脸缓和下来,但还是毫无笑意,他转向笋子,用拇指指向瑟连说:「看吧,很容易。」 笋子整个人都垮了,弯腰驼背说:「这招我学不起来啊。」 在阿寇儿拷问瑟连的期间,班纳图坐在地上,手臂靠着桌沿,继续和舒伊洛奴聊天。班纳图问:「玺克有认出妳吗?」 「没有!碴先生喊我名字他才发现!」舒伊洛奴气鼓鼓的说:「他进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他了,他却没认出来。」 「所以妳喊他名字了吗?」 「他装得不知道我是谁的样子,我只好引他出现破绽,再重新发现他是玺克。啊——」舒伊洛奴搥了一下桌面:「他怎么可以让女孩子这么费心啊!」 「我想那是因为他社交性不大好,不擅长正常人的交谈方式。」班纳图开玩笑说:「跟温馨和平的重逢场面比起来,如果妳破他家的窗户进去,他可能比较快适应。」 舒伊洛奴白了班纳图一眼,开始以很快的速度抱怨:「我一直在注意他怎样了,但他完全不在乎我——」 瑟连听了,突然转头过来补了一句:「没有一直,最近一年才开始注意。之前只有你爸在注意。」 舒伊洛奴这次白了瑟连一眼:「我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他都没注意——」 「他要是把注意力全放在妳身上,搞不好会被巨鹰趁机咬掉脑袋。」瑟连老实的说出真相。 舒伊洛奴又白了瑟连一眼。班纳图再次拍瑟连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问:「你有想长命百岁吗?」 第三章 另一个骑士团 这时在外面看守的骑士对门内喊了一声:圣照之日骑士团要求会面。 照准!班纳图大声回答。 门打开来,门外有一队穿着涅库卡密纳骑士服的男子。 涅库卡密纳是萨拉法邑朵周边国家之一,相对于萨拉法邑朵本国的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他们也有一个圣照之日皇家骑士团。 这个国家还有另一个邻国达蓝湃恩,跟萨拉法邑朵是同一个文化圈,语言基本相通,官方语言都是艾太罗标准语,只是有些细微的遣词用字和发音差异。比方说涅国人只用人字边的你、他,除非碰到外语翻译文章,否则没有习惯使用妳、祢、她、牠、它、祂这些战后新造的字。 在门口那群圣照之日骑士里,领头的骑士有一头栗色柔软的长发,用宝蓝色的丝带束在脑后。外表看来他才接近三十岁。有圣剑的骑士通常不易老化,所以实际年龄应该不只如此。他身材高高瘦瘦的,全身的骨架都给人一种白杨木一类,直直往上长的植物的感觉。 他和后面的骑士们胸前都戴有银色盾型骑士章,和圣洁之盾的骑士章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徽章上图案是一个黄环,中间一只展翅的三脚白乌鸦。领头的骑士,他的徽章上有经年累月刮出的许多微小痕迹。 随着班纳图起身走向那位领头的骑士,舒伊洛奴也抬起头看向来人。她总觉得在栗色头发的骑士后面那些人,有一部分人给她的感觉怪怪的。看装束,他们的确是骑士没错,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似乎是少了某种她也说不清楚的,像是能为室内带来新鲜空气般的气质。 栗色头发的骑士露出笑容,自我介绍:久仰大名了,班纳图阁下。我是圣照之日的龙骑士加拉葛。这个笑脸修去了所有尖锐之处,圆滑得像是鹅卵石一样,是上流社会专用的社交笑容。他在这方面表现得很好,连身体姿势,稍微往自己这侧挽了一下的手臂,都表现出一种出自宫廷,纯熟自然的礼仪。 他后面的那些骑士也是,即使是在这个非公开场合,还是一个个站得像是在皇宫大门前面一样。反观房内的圣洁之盾骑士们,站姿就显得不象样了。笋子在摸鼻子,瑟连身体前倾,越过阿寇儿头顶好奇的看门外,阿寇儿无声的赏了他肚子一拐,他才站直。 加拉葛应该是用眼角余光检视了整个房间,因为他转向瑟连时,眼神并不是在确认对方在不在那里,比较像是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是改成正视而已。 那位是?加拉葛询问班纳图。 瑟连.尼可.拉斐特。本团的圣骑士。 我们也有一个圣骑士。 班纳图闻言笑了笑,对瑟连招招手。 于是瑟连走向两人,他和班纳图走出房间,关上门,随着圣照之日的骑士们离开了。 舒伊洛奴用两手托着下巴,思考刚刚的奇怪感觉是怎么回事。想了一下,她决定直接问笋子:我觉得那些人有点奇怪。 不像骑士?阿寇儿问。 也不是。 以骑士来说不太对劲。笋子举起食指,提出另一种类似,但有微妙不同的说法。 对,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舒伊洛奴点点头。 因为以我们的标准,他们有一大半不算骑士。笋子边解释边摆手:我国的规定是骑士生结业,如果一直叫不出圣剑,就不能成为骑士。他们只要通过考核,不管有没有圣剑都算骑士。 喔。舒伊洛奴懂了。所以那些人虽然穿着骑士服,作骑士的工作,但很多人都没有圣剑,舒伊洛奴敏感的察觉到这点,才会觉得奇怪。 在萨拉法邑朵,骑士有圣剑是理所当然的事。总是和骑士形影不离的奇迹武器,往往令他们身边围绕着不一样的空气。 等瑟连回来的时候应该会满沮丧的。阿寇儿低声说:他们的龙骑士,位阶在我们这里等同副团长。加拉葛听说是里面最严厉的一位。 啊?那班纳图还叫他过去?笋子说。 没办法不出面吧。现在圣骑士就只有瑟连和圣照之日的述扬,虽然我听说述扬没来,陪述扬旁边的人笑一笑,这种差事还是跑不了。 笋子抿了抿嘴,举起一手,摆出行礼姿势说:那,我去买他喜欢吃的东西回来。 我帮你跟班纳图说,去吧。阿寇儿说。 于是笋子抓了钱包,也出门了。 至于妳呢,妳也该离开了。阿寇儿毫不客气的抓住舒伊洛奴前臂,送她出门。 ※※※※※※※※※※※※※※※※※※※※※ 雾侣大饭店的四间附设餐厅其中一间苦短厅,以黑色为基调的装潢,只有吧台和桌边有灯,另外还有几处地板是半透明的,光从里面照出来,就是全部的照明了。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是这里没有窗户,墙上大片假玻璃窗显示出和实际楼层不符的高楼夜景。在这里永远都是夜晚,不用苦于早晨到来,结束短暂的美好时光。 笋子穿着便服走到吧台边,点了墨鱼炖饭外带,然后坐下等待。他左手边坐着一个瘦高的青年,便装底下可以看出有一身精实的肌肉。那人绑着一条长到腰际的辫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仍能看出发色是红色的。虽然头发乱翘,浏海也剪得很随性,但乱得有风格。笋子从眼角余光看到他的脸,是涅库卡密纳人。 那名青年似乎知道笋子在偷瞄他,偏头送来一个带有戏弄意味的微笑。 笋子不想惹事生非,静静喝自己的水。那人却挪到笋子旁边,把他的一盘切片香肠也带了过来,低声问笋子:圣洁之盾的骑士? 那名青年举起右手,装作拨浏海,在笋子眼前摆了一下,笋子看到他手中一下子闪过一道微光。虽然那个人把波动压到最低,乍看之下像是魔法效果,但是同为骑士,笋子能够认得出来,那是圣剑没错。 这人是圣照之日的骑士。 笋子点点头。他照圣洁之盾骑士的习惯,不用时把圣剑收成针般大小别在衣服上,同样有圣剑的人注意一点就能认出他来。 摩挪.太巴斯拿库。红发青年报上名字。 泰若.勇。笋子回答。 我第一次碰到别国的骑士耶。摩挪笑说。他现在看起来非常亲切,发亮的眼睛还带有一点天真。 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摩挪就自顾自的说下去了:吶、我想去看风范堂,也想吃芒果冰,这边有地方可以坐魔王莲吗?想都玩到的话,坐哪一路公车好? 笋子这才注意到,摩挪手边放着一份本地旅游情报志。 你啊——是来观光的吗?笋子叹了口气。 没啊,来工作的。摩挪眨了眨眼,随即皱眉偏头说:应该会有自由时间吧? 那要问你们老大。笋子说。听龙骑士加拉葛的名声,可能不会有。 难得出国一趟,我不想什么都没看到就回去。摩挪叹了口气,接着又追问:要去商和夜市最快的走法是什么?能在一个小时内来回吗? 加上吃和逛的时间,一个小时绝对不够。 唉——摩挪叹了更大一口气,但是他叹气时肩膀不会垮,反而还抬了起来。他很有精神的在叹气,隐隐有些绝不放弃的气势在。 在两人聊着本国首都窝过猡有哪些观光景点时,笋子的注意力有一部分被餐厅里其中一桌的客人吸走了。那两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穿西装,边喝鸡尾酒边聊天,内容不外乎是一些追求女性的话题。问题在于,他们的脸是本地人的脸,口音也是本国人的口音,但是谈论的内容和本国男人这个年纪应有的谈吐有些微差异。 笋子感到奇怪。 过了一阵子,那两个客人起身走出餐厅,这时候,笋子的外带墨鱼炖饭也好了,他提了塑胶袋往外走,摩挪也跟着出来。 两人边走边聊,武夫走路比一般人快多了,快要超越那两位客人时,笋子刻意让自己走在靠近那两位客人那一侧。 走廊上只有他们和那两个客人,离餐厅够远之后,隔着黑色玻璃,里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们了。 不是有所谓的一日票吗?那个要在哪买呢?摩挪问。 就在相关车站就可以买到了,跟一般的票没什么差——笋子回答到一半,那两个客人其中一个的手放出寒气,抓向笋子后背! 笋子早有防备,翠绿的竹枝圣剑立刻在手中恢复原状,他转身招架,却落了个空。 笋子看到,那两名客人全身都包裹在红色的火焰里,身体蜷曲起来,抓着脸倒向墙壁。 摩挪先笋子一步反击了。 笋子惊愕的看向摩挪。摩挪手中多出一把燃烧的圣剑,火舌的形状看起来像是把一支从头到尾都在燃烧的木柴握在手里,但是只看见火而没有柴。他严峻的瞪了两个客人一眼,转向笋子,立刻又露出笑容,两眼放光的问:所以直接跟柜台就可以买到一日票了? 是没错。你有发现—— 笋子正想问摩挪什么时候发现的,摩挪眉毛一压,笑容消失,瞪着那两人咬牙,说:还没搞定! 那两个燃烧的男人皮肤变得肿胀发黑,渐渐透明,最后整个人化为一团黑色软泥,筋骨和人形都再也看不到,软泥从焦黑的衣服里爬了出来。 第四章 绝对和平假象 你挡一下,我施法!摩挪说完就后退四步,转到笋子后面,手中的火焰消失。圣照之日的骑士都会兼习魔法。 虽然是临时被推上场当盾牌,笋子也没抱怨。 两团软泥融合在一起,变成一团大软泥。自然界的魔兽软泥动作不快,感觉就像水蛭一类的生物在移动,但这团软泥更像是能自由变形的橡皮球,在地上一压,就整团跳起扑向笋子。 笋子用竹枝圣剑砍过去,接触的瞬间放出盾型力场。软泥撞上不存在的墙壁,一下子又变成烂泥状,沿着力场表面往下滴。 掳走梦的妖精,遮蔽双眼的夜,竖立黑之墙!摩挪念咒完毕,两手手掌打开对着走廊两端,两道黑色的影子从地面升起,形成黑幕堵住通道,不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是这种法术?笋子急问。他还以为是用来收拾软泥的法术。 殿下有令,维持表面和平是最优先事项。摩挪收回双手,手掌相对摩了一圈,拉开来时火焰圣剑再次出现。这次的火舌比之前更大一倍,走廊全都被火光照成红色。 软泥滴落一地,分成两团从左右边包抄笋子。摩挪的圣剑一挥,一道半圆型的火墙包住笋子,隔开软泥。笋子趁机退出包围圈,跟摩挪一起移动到走廊另一端。 笋子问:这到底是人还是魔兽? 人。我国的特务暗杀部队。 怎么回事? 加拉葛大人应该正在和你们老大讲这件事,总之先把这两个收拾掉。小心别被碰到了。 要杀死吗?笋子的声音稍微提高了。 没差!摩挪说完就冲向那堆软泥。数十颗小软泥弹起来攻向他。 他的圣剑往回拉,再往前挥出,一下子变长了好几倍,变成一条飞舞的火鞭。他冲进软泥堆里,火鞭飞快的在身周打转,几乎要连成一团火球,跳起来攻向他的小软泥碰到圣剑,全都着火落地。 被圣剑之火烧到的软泥虽然表面烤焦,但是抖掉灰烬和碳块之后,又恢复原样。照这样消耗下去,很难说先撑不住的会是摩挪还是软泥。 突然,摩挪火鞭的前端卷起一团本来伏在地面上的软泥。 圣剑不管看起来是什么物质,那都只是外表而已,虽然也常有圣剑表现出和外在形式相符的特性,但是本质上都是奇迹。 圣剑之火不只是会燃烧而已。那团软泥被摩挪用应该没有实体的火焰缠住,施力甩到半空中。软泥抛高后,摩挪火鞭又往下一甩,从软泥中间划过,像利刃一样把软泥斩成两半。 恐怖的惨叫声响了起来。那两半软泥变成两团血球,泼溅一地。摩挪紧急竖起火墙阻止血喷到他身上。其余的软泥开始往四面八方移动。它们弹到天花板上、窗户边,要往外逃逸。 别跑!摩挪手中的火鞭化为火网,追着软泥延伸,但是软泥太多了,赶不上。 笋子估算了一下走廊的宽度,用竹枝圣剑画一个方块,手一甩,把力场往前送。方块力场恰好贴着墙壁把所有软泥刮下来。 摩挪又烧了那些软泥一阵,软泥就聚合起来,变成了刚才看到的两个客人其中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笋子看看地上那滩血,难以想象没变回来的另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他正要靠近那个男人,摩挪赶紧说:别碰!他只是看起来变回来而已,你一碰他又会化掉。碰到液态的他们会中毒。 笋子这才想到,从刚刚到现在,面对软泥的疯狂攻势,摩挪本人连一丁点都没沾到。 要用这个东西绑好才能碰。摩挪从腰包里抽出一条写有魔法文字的布条。 就在这时候,那个人眼皮动了动,噗的一声,像是气球被刺破一样,从身上的孔洞里涌出大量血水,没几秒地上就只剩下一层人皮和两颗眼球,慢慢在血池中溶解。 摩挪和笋子及时用圣剑护住脚。力场形成堤防,挡住血水。摩挪轻声说:所以我才说没差。他顿了一下,又问:一日票有分支线吗? 先想想这里要怎么收拾吧?不能闹大,我通知班纳图看看——笋子说到一半,看到堵在走廊两侧的黑幕开始扭动,凸起,最后一团团黑影脱离黑幕进入走廊。 那些黑影化为穿着黑色连帽斗篷的人形,对两人说:两位大人请先离开。这里有我们蝙蝠就够了。 他们把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围成一个环,中间出现传送门的光流,像是有无形的水管一样,血水通过一个管状空间,被吸进传送门里消失无踪。 笋子紧张的握紧圣剑。 摩挪笑说:他们是自己人,善后是他们的专业,交给他们就行了。你回去报告吧。 ※※※※※※※※※※※※※※※※※※※※※ 瑟连感到极度的坐立难安。就连在莱尔诺特女士前面,他都没这么想逃过。 在圣照之日骑士团的准备室隔间里,加拉葛、班纳图、瑟连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三面,班纳图和加拉葛面对面,瑟连就夹在中间。 所以拉斐特大人,现在在圣洁之盾里担任什么职位呢? 没有,他是机动组的。 加拉葛板着脸问,而班纳图笑着回答。 加拉葛的眼神好像变得更尖锐了,瑟连努力维持表面镇定。 您的意思是说,拉斐特大人身为圣骑士,却没有进入玫瑰厅的资格? 如果您指的是不能参选下任团长的话,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胜任。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训练他? 正常的训练他,就像一般骑士那样。 他是圣骑士。 圣骑士也是人。我们团的方针就是把圣骑士当作骑士训练,没有特权、也不会因为他是圣骑士就提高或降低对他的要求。 好吧。我知道圣洁之盾的作法了。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看待他。 虽然加拉葛这么回答,但瑟连总觉得他对班纳图的答案不太满意,对瑟连也不太满意,说不定,对圣洁之盾整个都不满意。 周围那些站得像排柱子的圣照之日骑士,都在默默的打量瑟连。瑟连感觉得到,他们正在把他和他们的圣骑士述扬相比较。据说述扬能够以一挡百,领导和治理的能力也很突出。瑟连不认为自己是弱者,但是要他跟那种非人哉等级的骑士比,他就没自信了。 班纳图对加拉葛说的话,也就是这个意思:瑟连是个人。但圣照之日方面并不如此认为。在他们那里,圣骑士是特别的。 好不容易撑到加拉葛和班纳图单独说话,瑟连被请回自家准备室去,他一开门,喧闹声扑面冲过来。他看到透沙柏正在里面分发零食。 回想起刚刚在圣照之日准备室那边看到的,整齐肃穆的景象,对照眼前透沙柏把包装零食扔过众人头上,扔到房间另一端的人手里,这副完全看不出来有纪律存在的景色,瑟连想了一下:虽然那边看起来比较帅,他还是比较喜欢这边。 瑟连回来了,香辣口味没了!透沙柏转身,一看到瑟连,立刻检查手中袋子:你可以吃椰子口味,不然就要跟阿寇儿抢。 瑟连瞄了一眼阿寇儿,后者面无表情的回看他。一秒后,阿寇儿以最小动作,只动手腕,在瑟连眼前嘶一下撕开香辣口味洋芋片的包装,不打算让给瑟连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不,我吃椰子就好。瑟连说。 瑟连拿了零食,直接坐在桌子边缘吃起来:连魔法之手也来了? 来了一票人,班纳图会忙翻,一堆人找他说话。透沙柏拿了袋子里最后一包零嘴,然后盯着坐在沙发上的骑士看,那两个人立刻跳起来把位子让给他。 透沙柏是法师第一情报部,俗称魔法之手的政府机关成员,专长心灵法术。虽然跟圣洁之盾是盟友关系,但是圣洁之盾的骑士对他总有点超乎寻常的敬畏,跟他擅长看透人心,而具备了非同一般的威严有点关系。 你们那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我们这边只收到出动命令,过来才知道连圣照之日都来了一大群。瑟连问透沙柏:我猜跟涅国的芙萝蜜长公主到访有关,可是好像不是普通的维安任务,这个行动规模应该是——已经确定有人要暗杀长公主。 是骑士团高层要求我们协助。透沙柏往后靠在椅背上:还有,黑市也有人来帮忙。 为什么?瑟连惊讶的喊了出来。 很稀奇吧?我也觉得。来了好几个纳林格的蝙蝠,我看到的时候,吓到魂都快飞了。透沙柏眉毛一压:事有蹊跷。新一代的好手现在大量聚集在这座饭店里。如果是为了让维安万无一失,为什么不请老练的顶尖人物过来坐镇?我总感觉他们是故意不找已经成名的人过来,怕引起注意吗?像班纳图这种的还可以,位阶更高的他们就不要了。 圣照之日也没带述扬过来。瑟连小声说。 这里最强的就数加拉葛了。 第五章 秘密 在圣照之日准备室的隔间里,加拉葛告诉班纳图:「殿下现在有孕在身,这几周孩子大概就会出生。这件事是机密,你们那里也只有高层才知道。」 听完加拉葛说的话,班纳图罕见的慌了手脚:「这样没问题吗?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喔!」 「放心,芙萝蜜殿下不是第一次了。不会有事的。」加拉葛严肃的说:「但是我要求你们百分之百的保密。」 「意思是连相关人士都不能说,只能给行动方针吗?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难题啊。」 「你自己挑能守密的人说。但是记住,如果外泄了,你就辜负了圣照之日所有的人。」 班纳图低下头,用指关节压着自己紧绷的眉间:「我会谨记在心。」 「如果在孩子出生前,外界感觉殿下在这里有危险,弗哈克会以为了芙萝蜜长公主的安全着想召回她,那就功亏一篑了。 「这里必须是和平的。战斗不能浮上台面。」 ※※※※※※※※※※※※※※※※※※※※※ 接近下午五点的时候,玺克把巨鹰关好,换下制服,走到饭店外,钻进小巷里,找到一间打着橘色灯光的小餐馆。小碴在里头等他。 他们之前就约好晚餐一起吃。小碴在这座城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玺克到这里工作后,两人经常约饭局。 玺克交代过巨鹰事件的始末,问小碴:「你后来怎么了?」 「非常惨烈。」小碴驼着背说:「我走出去以后,那个大婶问我,她侄女呢?我告诉她说她离开了。她就撕了我的外套。」 「呃?撕外套?」 「说什么我污染了舒伊洛奴的纯真,说我跟她单独相处却不敢承认。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反正她一口咬定舒伊洛奴人还在包厢里,只是样子不能见人。后来我拉她进包厢看,没有人。跟她说舒伊洛奴飞走了。结果你知道她什么反应吗?」 「什么?」 「超夸张的,她居然跪下来祈祷真神照顾舒伊洛奴!她以为飞走是上天堂的意思吗?搞到服务生都过来看!」 「后来你怎么离开的?」 小碴眼光迷蒙的看向远方,说:「这种时候就知道平常多练练跑步是有用的。」 菜上来了,双方又聊了一点琐事。小碴直到这时候才正式发动攻击:「吶,结果她是谁?」小碴满脸笑容的,整盘抽走玺克正要下箸的烤牛肉。 玺克反应迅速,在盘子离开他的领空以前进行拦截。玺克跟小碴一人抓着盘子一侧,僵持不下。 「她是谁?」小碴再问一次。玺克和舒伊洛奴飞出窗外那瞬间,他看到玺克惊讶的表情。这两个人肯定认识! 玺克手抓得更紧了,他很清楚小碴是在问舒伊洛奴的事:「以前在黑暗学院里的学妹。」 「还有呢?」小碴挑挑眉,不放手。两人认识三年多,小碴从本人和妈妈那里听到不少玺克过去的事情,不过「舒伊洛奴」这个名字玺克没提过,莱尔诺特也没说过。 「我以前用我的地位保护过她。」玺克十分艰难的把这几个字吐出来。 小碴看得出来玺克已经到极限了,把食物还给他,改采其他策略:「她满漂亮的呢。」 玺克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继续。小碴由此推断,这两个人那段时间还满亲密的。 等玺克喝了半碗热汤,胃暖了心也暖了,戒心缓解之后,小碴继续抛出诱饵。乍听之下是在讨论舒伊洛奴,其实是在刺激玺克说出小碴要的答案:「她是外交官的女儿,竟然也会流落到黑暗学院去,真奇怪。」 「其实也还好,那里什么人都有。那些老师不怕被盯上,什么人都敢拐。」 「不过那里很容易死人,她这种好人家的女儿在那里没问题吗?」在黑暗学院里,学生会彼此猎杀,把对方当成施法材料。 「我跟她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就是她房间发生大屠杀。她一个人逃了出来,我和奈莫才收留她。」 小碴表面上只是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上钩了!」 「你把她藏在哪啊?」 玺克的注意力全在食物上头,不经意的回答:「我和奈莫占领了学院里的一座塔,也不能说藏,她还是有去上课。有时候有同学盯上她,我会帮她忙。」 小碴本来想问「怎么帮?」但他在话出口前挡下了,改成更容易得到答案的版本:「所以她也处决过几个同学?」利用假设提问,引诱玺克更正小碴的话! 玺克咬着筷子,顿了两秒,小碴本来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但最后还是说出口:「她没杀过人。想动她的人,都是我收拾掉的。」 「喔。那你对她感觉怎么样?」 「能有什么感觉?她那时还是个小孩子!」 玺克仔细回想当年他对舒伊洛奴的印象。他无法只想起舒伊洛奴,他对她的回忆总连带包含一副黑暗的背景。他想了一下,就是因为总有黑暗的背景,才使他对不受黑暗笼罩的舒伊洛奴印象深刻。 突然,记忆中的画面跳进他脑海里,那是在黑暗学院的教师选拔结束之后,他从地底下回到地面上时看到的。黑暗学院的教师选拔,是七年级,也就是最高年级的学生彼此厮杀,活下来的人才能回到地面上。 那时,他拖着一身在战斗中受的伤,还有半空的魔药包,爬上返回地面的梯子。奈莫在他前面已经上去了,伊莲翠被他们抛在身后。他爬了两步,感觉眼前一片花白,几乎要松手掉回地底下。他紧绷着身体,强迫自己不能露出半分体力不支的模样。在黑暗学院里,他必须饰演绝对的强者。他是「杀戮之首」玺克.崔格,黑暗学院东方分院四首之一,也是位阶最高的男学生。无能的学生害怕他,普通的学生崇拜他,厉害的学生想要拉下他。学院里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师还是学生,凡是有企图心的,都想要他。 他回到地面上,看到奈莫的背影。他对着围观的学生们张开手,摆出像是要拥抱大家的姿势,高调炫耀他还活着。玺克看到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昂起下巴,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的眼角余光看到在人群之中,娇小的舒伊洛奴,那双大眼里满溢着感情,为玺克活下来感到开心。在一大片为了自己崇拜的「杀戮之首」归来而欢腾,或是为了自己崇拜的对象被玺克杀死而瞪他的学生里,只有舒伊洛奴是为了「他」而高兴。 玺克当下没有任何表示,扭头走开。 ※※※※※※※※※※※※※※※※※※※※※ 在黑暗学院毁灭过后七年,已经满十八岁的舒伊洛奴蹲在饭店内部庭园里,盯着一池鲤鱼看。 鲤鱼是一种很妙的生物,有时会长得有点像人脸。她一蹲在岸边,鲤鱼就挤过来,对着水面张嘴,看看她会不会扔饲料给他们。舒伊洛奴看了一眼旁边的投币式饲料贩卖机,再看看这些肥美的鲤鱼,决定还是算了。 她看着鲤鱼想玺克,这些汲汲于抢夺吃饲料位置的鲤鱼,跟她今天看到的玺克,气质上有某种共通之处。有点像人脸却又明显是鱼脸,这种非人生物伪装成人类的感觉,就更相近了。 玺克抓着巨鹰透窗而入,穿着鞋子一脚踩上餐桌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算什么啊?」再看到玺克一副无所谓,彷佛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次的表情,她的第二个想法是:「你真是人类吗?」 她不管法律和医学上的人类定义如何,正常的人类不应该抓着鹰脚在天上飞!会那样登场的肯定是披着人皮的某种东西! 她看着看着,听见有人在喊她,她回头看到是自己的堂妹姒璐。姒璐跟舒伊洛奴年纪相近,小时候住得也近,从小一起长大。 姒璐和一个差不多年纪,一身昂贵衣装的男人走向舒伊洛奴,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姒璐和舒伊洛奴一样都是心形脸,但她的头发是茶金色的。她穿着红色的短裙,妆比舒伊洛奴微妙的浓一些,挂着一个大大的环形耳环。虽然她和舒伊洛奴的外貌是相近类型,但是打扮不同,风情便天差地别。 姒璐用非常开心的表情对旁边的男人说:「她是我堂姊!」然后又对舒伊洛奴说:「我们要去深宫厅,妳来不来?来嘛。」 舒伊洛奴快速的瞄了那个男人一眼。她大概可以感觉到,姒璐对这个男人的底细,除了那人自己说出口的部分以外都不清楚。根本就是路边贴上来的陌生人。 这个男人穿着高级的运动服饰和昂贵的洗旧牛仔裤,不过看那不算胖,但显然肥肉多于肌肉的身材,还有像三岁幼儿的任性气质,舒伊洛奴肯定这人专精的项目与运动和大自然无关。 舒伊洛奴无法想象这人靠双腿横越大陆,或是骑在暴烈公牛背上超过十秒的画面。倒是可以轻易的想象他坐在吧台边喝调酒——就像她现在要跟去做的事情差不多。 不知怎么的,虽然玺克穿着通常由书桌族群包办的法师袍,舒伊洛奴却发现,她可以轻易的想象玺克完成那些壮举的模样。而且他还会露出一个每天都该来上这么一次的笑脸,让观众怀疑他真是人类吗? 舒伊洛奴一面想着玺克,一面回答:「好啊,反正我也没事。」 ※※※※※※※※※※※※※※※※※※※※※ 七年前,在舒伊洛奴十一岁那年,她背着书包,走在往小学的路上。她就读的小学就在两条街外,走路只要十分钟,可以说是她刚刚开始看不到家门,接着就看到校门了。 虽然距离这么近,但是她的父母总是坚持要仆人开车送她上学。而她自从稍微懂事后就很讨厌这样。每个同学都是走路上学,为什么只有她坐车?她不喜欢这种特别的感觉,也不喜欢同学眼里那种不合理的羡慕。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这样算是值得羡慕? 因为这样上学的关系,她很难交朋友,每个人都对她另眼相看,不是刻意疏远她,就是和她说话时明显的不自在。 这天她终于说服爸妈让她自己上学,她想着这样她就可以当个普通的孩子了,兴高采烈的往前走。 第一次靠双脚走的路总显得比较长,舒伊洛奴走过转角,熟悉的景色以更加真实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接着,舒伊洛奴看到有个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妇女站在路边。 舒伊洛奴以前没看过她,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一路上住着和开业的人她都不熟。 舒伊洛奴至今仍然记得那名妇人的模样。她有一头微卷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束成低马尾。身体靠路边的矮墙极近,但没有靠上去,清瘦的脸上满是忧伤。她穿着簇新的长裙,在冬末春初的此时显得单薄。 舒伊洛奴一直记得她当时的感受,她觉得那人似乎需要帮助,于是她上前攀谈。 「妳还好吗?」才十一岁的舒伊洛奴这样问。 「喔,我好得很。」那名妇女说。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里有亲切、有热情,没有别的东西。那名妇女继续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妳幸福吗?」 「我很幸福。」舒伊洛奴毫不犹豫的回答。她有爱她的家人,生活无虞,幸福还需要别的吗? 「不,妳不幸福!」那名妇女用一种先压低再上提的语调说,彷佛她是在阻止误入歧途的人:「妳有没有过跟别人说话时,对方怎么都不听你说的经验,那很难受,不是吗?」 舒伊洛奴想了一下,是有,但是难受吗?她本来不觉得,但是听她这样说之后,就觉得好像是有。她开始觉得,人家不听她说话当然是难受的嘛。 妇女又说:「妳有没有过很想去做一件事,大人却不准妳去做的时候,那真的是很让人伤心呢。」 舒伊洛奴本来觉得还好,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好像满伤心的。 妇女说个不停:「喔,妳的表情这么难过,妳的生活一定有很多痛苦的事!」 在短暂的交谈过程中,舒伊洛奴竟然忘了她不过几分钟前,还觉得自己有圆满的幸福,她开始感觉生活中充满了痛苦。 「没有人懂妳、没有人在乎妳的感受,每个人都想要妳照着他们的话去做。这样子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幸福呢?但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有主的照顾,祂无微不至的呵护我,无时无刻的注意我。主的恩典能够消除一切苦难,有祂我就不再恐惧。」 「主是谁?」舒伊洛奴好奇的问,她不知道,这一问,就把自己推进了炼狱。 「我们都尊称祂为黑夜王者。祂能赐我们自由。妳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就是能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没错!妳真是、真的好聪明啊!那妳知道什么是全知全能吗?」 「就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做得到?」 「妳真的真的好聪明、好可爱喔!」 那位妇女的赞美让舒伊洛奴有些飘飘然——别人从来都不这样大放送式的称赞她,总是要她作一堆困难的习题,才会少少的赞美她——她的戒心随着赞美降低了。 「黑夜王者就是全知全能的,赐予我们自由的主。妳想自由的实现自我吗?」 「想啊。」虽然「实现自我」这四个字,年幼的舒伊洛奴并不明白其中含意,但她从那位妇女的语气里接收到「实现自我是好事,应该要想要」这个暗示。 「那妳要认识黑夜王者吗?」 「好,」舒伊洛奴正要接着说「但我要问妈妈可不可以」,四周突然刮起强风,眼前闪着青蓝色的光,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当她的视野恢复清晰时,已经置身在一间没有窗也没有门的房间里,离家千里了。 第六章 恋爱的价值 在舒伊洛奴被拐骗到黑夜教团七年后的现在,玺克与小碴的餐会上,大致吃饱以后换玺克发动攻势:结果你之前那个女孩子呢?嘉赫娜? 小碴的目光沿着桌沿转了一圈,像是在欣赏每个细微的光影变化,然后他露出极富深意的微笑,用强而有力的眼光看着玺克,以低沉的语调说:玺克,你觉得爱情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不,吃才是—— 玺克还没说完,小碴就继续说下去:你不觉得人类花费太多心力在恋爱上了吗?我们有那么多事情好做,贫富不均、粮食不足、各种天灾**,当那些贫穷的孩子们吃不到肉的时候,我们怎么能浪费力气去谈恋爱呢? 情侣可以一起当义工啊,慈善团体里也不少夫妻档。玺克说。就算人类不谈恋爱,肉也不会变便宜的。 小碴没在听玺克说话,慷慨激昂的继续说:恋爱不过是媒体造出的假象,是幻觉啊!玺克,你仔细想想,卖食物给人,要有田地要种田、要有养肥的鸡鸭,卖衣服、卖家具给人,都要有材料、要加工。这些都是成本。可是卖爱情给人,却是个无本生意,只要凭空捏造一些浪漫情节附加上去,什么烂东西就都卖翻天了。所以了,媒体都全力吹捧爱情,因为这个最赚啊。 但是我买不起肉的时候,我也不会花钱去听情歌啊。玺克说。对他来说,生活必需品才是商业基本盘。除了这部分和买书以外,他不怎么跟商业活动扯上边。 玺克,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有一则商业寓言是这么说的:两个业务员被老板派到同一个地方去卖鞋,他们去了以后发现,那里的人都不穿鞋子!其中一个业务员很沮丧的告诉老板说:这里的人不穿鞋子,这个地方没有商机。另一个则很高兴的跟老板说:这里的人都没有鞋子穿,这里处处都是商机!玺克,对这个故事你怎么看? 这个故事玺克也听过,这堪称是资本主义国家企业训练员工时,最常用的寓言第一名。原本的寓意是要人保持正面态度(处处是商机),用正面的方式看待环境(这里的人都没有鞋子穿)。 这是老板为了让员工不能抱怨才写的寓言。玺克目光异常锐利的说。不同的工作岗位本来就有辛苦与轻松之分,有些工作环境就是异常恶劣,导致老板交付的任务完全没有达成的可能。只要先告诉员工这个寓言,那么任务没有达成(鞋子卖不掉)就都是员工自己不对,绝对不是老板派的工作内容(把员工派去没人要买鞋的地方卖鞋)有问题! 小碴想了一下,说:你的看法很有道理,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这个寓言充分的表达了资本主义价值观的可怕之处。你看,那个地方的人本来没有鞋子也活得很好,你看看,那些跑得飞快的盖洲民族,很多都不穿鞋子的!照样飞奔打猎!这样一来,业务员要如何把鞋子卖出去呢?就是要让他们相信他们需要鞋子! 业务员可以声称没有鞋子的话神明会生气,或是捏造不穿鞋子会得的致命疾病,不然就跟他们说一个体面的人类一定要有双鞋子,就像酋长要有头冠一样。你看看,这样搅乱当地人的生活之后,他们不就会买鞋子了吗? 为了把商品卖掉,必须让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人,相信他们没有这些东西不行!要让那些人相信,他们不是不穿鞋子这种没必要的东西,而是需要鞋子但是还没有得穿! 玺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碴说:所以媒体才这样推崇自由恋爱,说得好像没有恋爱的人生绝对不可能幸福,其实呢,脱离了恋爱威胁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自由!就像人本来不需要鞋也能跑跳一样! 玺克说出他恍然大悟的内容:所以你跟嘉赫娜进展不顺利。 小碴眨眨眼,冷静的微笑说:我会称这是真正的自由。他顿了一下,过了两秒,舔了一口冰淇淋后,突然把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我一点也搞不懂?我整天都在想这件事,差点被学长骂死!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她说她打算进行一连串疯狂计画,需要一个搭档。我自愿参加,结果她带我去给人驱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被至少十种外来和本土宗教的驱魔师做了不下四十次的驱魔仪式。小碴的表情似乎是心有余悸:你觉得她在想什么? 社会学研究啊。你不是说她在读社会学研究所?玺克说。研究传统和外来仪式是社会学的一部分。 小碴好像没听见玺克说的话:她是不是觉得我有潜在的暴力倾向,需要驱逐?还是她被哪个神棍骗了,觉得我需要驱魔? 玺克觉得两个都不可能:如果她的目的真的是要你被驱魔,不会找那么多不同的宗教,应该只会找骗她的那个神棍重复很多次而已。 这样说起来,有个驱魔师说要她跟他作爱才能驱魔成功,她马上走出去报警,还把录音档交给警方。 所以了,她根本不信神棍的话啊。这世上没有任何正当的宗教会用作爱来驱魔的。任何要求作爱的宗教人士都是色狼、骗子。 但是她为什么要我去驱魔? 小碴,你搞错了一件事。玺克认真的说:不是她要抓你去驱魔,是她正好需要一个人被驱魔,而你顶上了那个位子而已。不管你再怎么努力想把她的行动和你扯上关系,但是她这个行动跟你就是没有关系。任何一个阿猫阿狗只要能配合就行了。居然还全程录音纪录,目的很明显是研究。 小碴沉默了。 玺克继续说:你不是说没有恋爱的人生才是自由的吗?你不应该被她主宰了你的思维,你看看,你现在想尽办法要说服自己,说她需要你,否则你就不快乐!你本来不需要这样的! 小碴垂下眉毛说:但是那个创造需求理论也是她告诉我的。 难怪我总觉得有点社会结构分析的味道。玺克同情的说。 小碴说:我受够奇怪的经文、冲冷水还有被木板打了,我现在闻到香膏的味道就想吐。 ※※※※※※※※※※※※※※※※※※※※※ 苦短厅是现代风格,深宫厅则是古代宫廷装潢,在一楼,有大片玻璃面对中庭,红色沉稳的粗圆柱,金漆勾勒的花卉图案,天然不规则形状的木桌上刻着书法字。 舒伊洛奴、姒璐和运动服男坐在四人座,运动服男坐在姒璐旁边。 舒伊洛奴并不觉得这个男人品质有多优良。她看得出来他有钱,这不单是从花钱如流水里看出来的,还有他的品味和看待食物的方式,都显示这人打出生就衣食无缺,还多到有剩。 他对端上桌的昂贵美食视若无睹。对他来说,食物存在的意义似乎仅在于可以切成小块,然后和女孩子玩喂食游戏。舒伊洛奴可以想象,这个人不管去哪里吃饭,都是从菜单上最贵的开始点起,不管他吃不吃得下,自然也导致大量的浪费。 那个男孩(舒伊洛奴这样说他并不是为了表达亲昵,而是她不认为这个人骨子里有一丝一毫男人的成份)为舒伊洛奴和姒璐献上了大量的赞美,他用迷蒙的眼神看女孩们,用非常自然的动作伸手摸他们头发。舒伊洛奴闪开了,但姒璐笑着接受了。姒璐和运动服男含情脉脉的对看。 舒伊洛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的眼神很迷人,能让哪怕是最挑剔的女人相信:喔,他非常想要我!不过,她知道男性肚子饿时看食物的眼神也是无比的深情款款。当男性这样看一个女人,他实际上看的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脸蛋、胸脯、臀部、**组成的**套餐。 比起对自己的渴望,舒伊洛奴更想在男人的眼神里找到尊重,而这个男性眼里压根儿没有这东西。她甚至无法在这男孩眼里,发现他对她性格的好奇,这表示他根本无意进行和心灵有关的交流。 运动服男忙着炫耀和暗示姒璐把一切都交给他:我在——他说出了本市最精华地段的名字——上有一栋房子,妳可以想想要放什么家具。 舒伊洛奴心想: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专业玩家。她眼尖的发现姒璐拿着新包包,那是她之前没看过的包。舒伊洛奴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一眼就看出那应该是正版名牌包。她知道姒璐买不起这种包,八成是这男孩送的。 ……登山的时候,同队队友发生高山症,我只好放弃登顶,背他下山——运动服男忙着炫耀自己的经历。 姒璐说:喔,好厉害喔。 舒伊洛奴在心里轻蔑的一笑,表面则亲切的笑:高山症有什么症状啊?我想知道。 那个啊,就吸不进气啊。我上次去划船的时候—— 高山症跟气管阻塞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根本没见过高山症吧。答不上来就转移话题,转得脸不红气不喘,显然说谎成性。舒伊洛奴在心里给这人扣分。 趁着和姒璐一起去洗手间,只有他们两人时,舒伊洛奴把话说开来:这个男人是低级货色,快点甩掉他。 妳的意思是说,他有钱是装出来的吗?姒璐惊讶的说。 那是真的。舒伊洛奴厌恶的摆了一下手:但那不会改变他很烂这一点。他只是性征成熟了而已,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他只会让女人一个人去生,然后拒绝为孩子付出一分一毫的钱和力去养育。以舒伊洛奴的标准,光是**官运作正常,算不上会生育。 既然他没有骗人,为什么很烂? 舒伊洛奴咬牙低吼:资产是真的不代表其他也是真的!现在对妳大方不代表以后也一样!所有骗人的家伙都会假造个理想给妳,等妳相信了,理想就变成恶梦! 真的吗?姒璐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时显得很自在,现在却露出委屈的表情了。不是因为那个男人骗她这件事使她感到委屈,是舒伊洛奴的话使她感到委屈。 妳到底怎么会被这种烂人搭上? 姒璐说:就一群人出去玩认识的啊! 然后妳就跟人家单独出来了? 没有!是我跟他魔话说我现在住在雾侣饭店,他就跑到饭店门口等,说看不到我就不走—— 原来是跟监的变态!舒伊洛奴更加坚定的认为这男孩很烂了。 是因为他很喜欢我啦!姒璐说。 这男的不正常。舒伊洛奴咬牙说。追求手段太过火的男性,不管看起来再有型,都有问题! 第七章 永恒的幸福 七年前,当有人随着一阵蓝光出现在房间里时,舒伊洛奴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人,就立刻要求回家。被关在黑暗中这么久,还一直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低沉轰鸣声,没吃没喝又紧张,她感觉头脑昏沉,难以思考。 「孩子,妳什么都不用担心。黑夜王者是妳的父母,妳已经不需要俗世的父母了。」那个人用哄孩子的轻柔声音说。 「我要我的爸爸妈妈!」舒伊洛奴急喊。 那个人的语气还是极尽亲切和善,但是让舒伊洛奴感到一阵恶寒。那人说:「只要妳成为黑夜王者顺服的子民,妳就会得到幸福。俗世的父母只不过是暂时的,黑夜王者的王国才是永恒的。」 「但是妈妈会很担心!」舒伊洛奴不想让父母难过。 「虽然妳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你们将比以前更幸福。妳会得到救赎,妳的父母也将因为妳在神前的功劳而得到怜悯,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舒伊洛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绝对会让父母伤心难过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他们更幸福?她的脑袋在受困的期间功能大为下降,她一时间竟然挑不出对方的逻辑是哪里有问题。即使她的直觉知道不对,却没办法用言语反驳。 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自从我接触了黑夜王者,我才明白我自身渺小如沙粒,我自愿过着最悲惨的生活以荣耀祂,祂将我自世界的痛苦与混乱中拯救出来,给予我幸福的资格。」 「妈妈看不到我会很难过!」舒伊洛奴再强调一次,她只记得这件事。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妳在侍奉黑夜王者,走在祂的道上,这才是重要的!拥有主的爱,就是最好的!」 那个人打开房门,轰鸣声突然消失,传来美妙的鸟叫。外面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大厅。每一面墙上都画满了精致的彩绘,有各种人种的人们,穿着世界各地的服装,满脸笑容的聚在一起。显示出一个平等、自由、均富的世界。 还有好多孩子们,都穿着黑色长袍,整齐一排一排的坐着,唱出美妙的歌声,他们合唱着:「黑夜王者是我们的王,只有祂能给予真正的幸福。」 这间大厅里散发出一种永恒的光辉,彷佛能让时间都停下来般的,纯净的美,这里的团结能够抵抗所有外来的威胁。 她看到的这个世界跟外面所有的苦痛无关。在时间之河里它彷佛没有过去、不必成长和累积,突然就冒了出来。它因为这样而显得超现实,却又完全符合理想。这幅景象告诉她:只有彻底抛弃过去,这样的产物才能无瑕。 那个人笑问舒伊洛奴:「妳要不要一起唱呢?」 舒伊洛奴回答:「好。」她已经失去说不的权利了。 「黑夜王者终将统治世界,然后,世间一切痛苦都会消失,幸福的时代会降临!」那个人大喊,而孩子们欢声鼓舞。 ※※※※※※※※※※※※※※※※※※※※※ 在那天之后七年,在玺克和小碴的饭桌上,他们一面喝餐后饮料一面继续聊天。 「玺克,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吃和看书。」玺克毫不犹豫的回答。 「玺克,我是说幸福,不是指让你感到幸福的时刻。」 「有差吗?」 「有——吧?」小碴看玺克一脸幸福的吃小点心,突然有点不太确定这两件事真的有差了。 「所谓的幸福,必须奠基在知道自己怎样会感到幸福上头。」这次轮到玺克发表演说了:「我知道我要吃和看书,所以我会追求能够让我吃和看书的人生。当我追求到能够让我吃和看书的人生,我就会过着幸福的人生。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是没错。」小碴点了一下头。这个同样的道理也能应用在「需要美满的婚姻」、「需要刺激的旅行」、「需要被众人关注」等等,任何不同的幸福条件。只要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然后去追求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生活,就可以幸福了。 「幸福只有一种,不幸福却有两种。」玺克说:「要嘛是想要的幸福得不到,像是我以前没钱时,想要的书单越来越长,却都买不起那种日子,我就不幸福。另一种不幸福是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会幸福,那当然追求不到适合自己的生活。」 「玺克,这我就不能同意你了。追求梦想是幸福的事,过程比结果要来得重要。即使还没过着幸福的生活,前进的路上也是幸福的。」 「你别被成功人士散播的谣言蒙骗了。那些人说的话,曝光次数跟内容的实用度毫无关系。」 「这——」 「你想想,如果嘉赫娜喜欢你的话,陪她去驱魔好玩吗?」 「很有趣!」小碴眼睛一亮:「我被木板打以后她帮我揉肩膀上的瘀青,她的手好软——」 「如果她不喜欢你呢?」 小碴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任何驱魔师了。」 「这就是了。结果决定了过程会被当成是幸福的一部分,还是人生中的悲剧一场。成功人士好了伤疤忘了痛,才会说结果不重要。如果过程比较重要,他们干嘛不把资产捐光,重新体验一次白手起家? 「过程、结果,它们无法彼此取代,没有哪个是比较不重要的。」玺克下了结论。 「但我也常听没成功的人说,失败是最好的礼物。」小碴进行最后挣扎。 「那是因为他们没收到更好的礼物。」玺克冷淡的回应。别把夸饰当写实了:「如果不去了解自己什么时候会感到幸福,只是听别人说这样会幸福就跟着走,最后一定是两头空。这年头,炒作幸福的人没比炒"zuo ai"的人少多少。」 ※※※※※※※※※※※※※※※※※※※※※ 姒璐在洗手间里哭了起来,因为舒伊洛奴坚持要她跟这个男人绝交,否则就向她爸告状,说她收了男人昂贵的礼物。姒璐的爸爸肯定会生气,要她把礼物退回去。 「可是他说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姒璐边掉泪边说。 「在他上妳以前当然没有上过妳的感觉!」舒伊洛奴毫不留情,也不在乎用词难听的回答。 「就算最后不会和他在一起,至少我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要是他偷拍妳的**,分手以后拿来威胁妳,妳会后悔一辈子。」舒伊洛奴表情开始显得狰狞:「有些时候妳走错了路,那种失败是后患无穷的!」 「妳是指妳逃家那一次吗?」姒璐吸吸鼻子说。 舒伊洛奴猛吸一口气。「逃家」指的就是她被黑夜教团拐走那段经历。除了她父母跟相关的政府人员知道真相以外,周遭其他人都以为是她逃家。 「之后妳被禁足了好几年不是吗?」姒璐说:「出门一定要有人陪、还送妳去学一堆防身术,连参加朋友庆生会都有人盯梢。」 「所以了,快跟那个烂人绝——」 「我情愿受这样的处罚,也想跟他在一起!」姒璐一面尖叫,一面随手抓起她放在梳妆台上的化妆水喷雾塑胶小瓶,掷向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手在眼前一挥,漂亮的抓住瓶子。她手还举在半空中,紧紧握住瓶子,狠瞪姒璐,压低声音威胁说:「妳不在乎自己有什么下场?」 姒璐开始害怕了,后退,背靠着磁砖墙。 舒伊洛奴手中的化妆水喷雾瓶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被舒伊洛奴捏碎!化妆水滴了一地。 舒伊洛奴张开手,用把刀上沾到的血甩掉那种气势,把塑胶碎片甩进垃圾桶里:「我叫妳跟他绝交!」 「对不起,我会听话的!」姒璐吓得脚软,哭了出来。 「要听堂姊的话。」舒伊洛奴瞬间变脸,露出朝阳般的笑容。 ※※※※※※※※※※※※※※※※※※※※※ 七年前,黑夜教团毁灭,舒伊洛奴回到自己家之后,被家人逼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她什么都不说。她看到电视上有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联手铲除邪教团体的新闻,知道黑夜教团比她进去后看到的那些事情(已经相当邪恶了)更邪恶百倍,她看到好多人在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想进那种地方呢?」「里面的人一定都很邪恶啦!正常人干不出来那种事的!」「听说有小孩子啊,现在的小孩是怎么回事?好可怕!」 舒伊洛奴说不出口,她不敢说她曾经在很短暂的时间里属于那个团体。虽然她没杀过人,虽然她一直都对那里感到害怕,但她不敢说在她被带走之前,她说了「好」。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直到班纳图带着一名女骑士找上门来,她爸妈才知道真相。 「是的,您女儿跟黑夜教团的事情有关,请让我们跟她谈一谈,有些事情需要厘清……」 当舒伊洛奴听到班纳图和自己母亲说话的声音时,她吓得腿都软了。 「请您放心,我也有小孩,我会陪着她的,绝对不会伤害她。」女骑士说服了舒伊洛奴的母亲,让她放下她为了护卫女儿,拿在手中准备用来犯下「袭击骑士罪」的扫把。 于是舒伊洛奴的妈妈准备了一间茶室让他们说话。 舒伊洛奴走进房间里时,腿抖到几乎要站不稳。她坐好之后,虽然妈妈泡了红茶,又放了一片香气四溢的蛋糕在她面前,但她完全没发现。她只是害怕。她一想到她有些许认同那个地方,就感到无比的痛苦。 「舒伊洛奴妹妹,妳妈妈很爱妳呢。」女骑士说。她的语调温柔,但是舒伊洛奴感觉不到。 「妳最近睡得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呢?」女骑士亲切的问。 舒伊洛奴注意到,这个人脸上除了亲切和微笑之外,她可以读到很多的东西。那些黑夜教团的人,他们笑的时候就只有笑。但是这个女骑士,舒伊洛奴可以从她的笑容里读到:「啊,这个人有个和我年龄相近的孩子,她喜欢小孩,也曾经被小孩的调皮气到过。她自己还是小孩时犯过错,所以她能体谅孩子的错误。她认同骑士的工作,而且不认同用威吓手段对付小孩,所以她希望舒伊洛奴能了解她是为了舒伊洛奴好……」 她往旁边一看,班纳图的表情里也有他的故事。她想起来,现在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她都能读出一些故事来,虽然那些故事她不一定懂,但她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故事,那些故事造就现在的他们。 舒伊洛奴突然明白到,同样是亲切与笑脸,这些人与黑夜教团就是不一样。这些人的灵魂是充实的,他们的感情是真实的,他们心里的光亮其来有自。 舒伊洛奴突然想通了,黑夜教团用以打动她的一切,不过是个随时会崩溃的幻影。那些人的笑脸和理想里没有过去,因此也不会有未来。 女骑士又和舒伊洛奴聊了好一阵子,等她放松下来以后,班纳图才问:「妳知道玺克.崔格吗?」 舒伊洛奴点点头。她已经开始信任这些人了。她急问:「他怎么了?」 「他没事,但我们需要妳的证言,才能保护他。」班纳图告诉舒伊洛奴:「他跟妳不一样,他杀了很多人,罪行很严重。就算他还未成年,也有可能像成人一样受审。我们要替他争取特赦,需要对他有利的证言。但是认识他的人要不是逃得不见踪影,就是早死了,再不然就是诅咒他下地狱,根本帮不上忙。」 「要是没特赦,他会怎么样?」舒伊洛奴紧张得抓住裙子。 「最重可求处死刑。」 「不可以!他是好人!」舒伊洛奴哭了起来。 「妳眼里的他,是怎样的人呢?」女骑士问。 「他根本就不想杀人啊!」舒伊洛奴的眼泪直掉,但她记得爸爸教过,就算要哭,也要把话说清楚,光掉泪是没有用的。她坚持清楚的说出她的感觉:「他杀人的时候根本就不快乐,他都叫我回避打架,他很讨厌黑夜教团,只要提到那些事情他就很难过……他很温柔的,是不得不那么做才杀人。我的手是他治好的。」 「手?」班纳图的眉毛动了一下,看向舒伊洛奴的左手,五根指头都是完好的。 为了制造祭刀,黑夜教团的成员都会至少切下一根手指当成最初的施法材料。低阶成员没有本事帮自己再生手指,高阶成员也不会帮他们。所以在黑夜教团毁灭之后,那些才刚参加不久,自己溜回家的教团成员手指都会有缺。舒伊洛奴的手却是完整的。 「用手指判断刚回家的孩子是不是教团成员」这件事被媒体大幅报导,成了常识,因此,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舒伊洛奴失踪那阵子,人也是在黑夜教团。 第八章 骑士的内部事务 七年后的现在,班纳图跟加拉葛在指挥室里看监视器画面,从摩挪碰到那两个特种兵开始,现在雾侣大饭店各层楼都成了战场。有骑士在停车场拆除炸弹,有骑士在厕所发现传送门定位法阵,有骑士发现灭火器被调包……诸如此类的各种事态层出不穷。 如果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布「因为有人要暗杀芙萝蜜长公主,所以必须执行严格的维安措施」,全面封锁安全漏洞,状况就不会这么多。但是加拉葛要求「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也没有人想要长公主的命」,所以安全漏洞只能放着不管,粉饰太平优先。 在电视萤幕上,两人看到了吃完饭准备回去工作的玺克。 「那是谁?」加拉葛先开口问。 「在魔法宠物部工作的,本名玺克.崔格。」班纳图回答。 「这个人要注意。他习惯战斗。」加拉葛说。 「这个人可以信任,他几乎算是我们的人。」班纳图说:「而且他没有政治信仰也没有宗教信仰,不会上一秒友善,下一秒突然说你是主义或啥主的敌人,就拿刀刺过来。」 加拉葛点点头,没特别表示什么。 班纳图偷偷盯着加拉葛的侧脸看。从挺直的鼻梁到下巴线条,都给人一种**的感觉,还有典型涅国人的内敛气质。没记错的话,加拉葛是贵族后代,单身无诽闻,正是所谓「跟国家结婚」的守护骑士。平常他都是留守国内,不出国担任护卫、不作外交工作,也不出席国际骑士双年会,要看到他本人其实是很难得的。 「话说——」班纳图开口说话,他总觉得有点难以挑选词汇:「——为什么这次是你来?」 「因为这个任务很重要。」加拉葛的表情一点也没变。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芙萝蜜殿下的丈夫本来是她的侍卫长吧?为什么他没有亲自来?」 「这件事与你无关。」加拉葛淡淡的封了班纳图的口。 班纳图还不至于往八卦的方向去想,加拉葛是不会有八卦的。他只能猜背后有个加拉葛不想提起的重大理由,大概不是会让人开心的事。 加拉葛沉默了一下,一时间只得听到通讯器的声音。大概过了将近一分钟,加拉葛主动开口说:「依索伦是整个任务的核心,我只是负责其中一部分。 「没有人会为了政治斗争中注定落败的一方行动,除了真正的朋友以外——这次动起来的人都是因为他才帮忙的。」 班纳图问:「你也是吗?」 涅国的圣照之日皇家骑士团不像本国这样,他们是真正的政治单位,不像圣洁之盾只是名字中有个「皇家」,其实是效忠自己的正义。涅国的政治斗争,圣照之日不可能没被卷入。 加拉葛没有回答,但嘴角轻微的扬起。 通讯器传来「嘟、嘟嘟嘟」一大串声响。 ※※※※※※※※※※※※※※※※※※※※※ 玺克在雾侣大饭店「魔法宠物部」工作。 魔法宠物是这几年才吹起来的新风潮。商人叫他们「魔法宠物」,听起来好像挺高级,其实就是把合成兽商业化罢了。本来只有法师会养的合成兽,商人现在推广给一般人饲养。 魔法宠物要价不斐,订制的价格更高,吸引有钱人一窝蜂的买来炫耀。专门招待有钱人的各家饭店,除了以往的狗猫蛇马羊驼一类宠物寄宿服务,只好跟着增加魔法宠物寄宿服务。 新产业崛起的结果是专精魔兽学的法师供不应求,魔法宠物开发公司不等学生出校园,就已经把人才都猎个精光。玺克之前考到了魔兽学乙级执照,随着这股风潮变成就业市场上的抢手货。 玺克的工作很杂,其中一个工作是「散步」。 如果没有人做出该项行为,就不会有相关的法律产生,所以,法律总是比社会变迁慢一步。现在的合成兽相关活动,还是依照《法师法》的规定进行。专门管理商用合成兽的法条,目前还躺在立法院里慢慢接受各方杯葛。 所以,现在这些「魔法宠物」里,有不少根本就不适合一般民众饲养,有些如果不是战斗人员,连近身都难。 比方说现在玺克要带出去散步的这一只合成兽,长着一张皮肉松垮的灵长类脸庞,鼻子上一道鲜血般红艳的条纹,身体像头狼,一身金属光泽、彩虹渐层的毛皮,看起来华贵无比,也暗示着昂贵无比。牠的身高就算在四脚着地时也高达一百七十公分,虽然当初制作时没给牠爪子,但是玺克看过牠把铁桶拍成了铁饼。 牠的主人给牠取名叫「巨狂号」。 因为购买魔法宠物的人欠缺相关知识,他们根本就是把魔法宠物当成猫狗般的饲养,所以这种本该放在有野地造景的大型围栏里,隔着栏杆观赏的品种,却是平常在被关在小笼子里,然后时不时牵出来散步。 玺克一打开兽栏的门,巨狂号就扑了过来。巨狂号的合成材料九种里有七种是具攻击性的生物,一种是极度具攻击性的生物,剩下最后一种是看到什么吃什么,而且不介意活吞的生物。 玺克祭刀出鞘,由右往左一挥,用护壁格开兽脚,接着往前一步钻进巨狂号肚子底下,施展震荡法术同时向上挥拳。 巨狂号哀号一声,被玺克打得往上飞了三公尺,才从旁边跌下来。牠毫发无伤,趴在地上呜呜低鸣。玺克一走近牠,牠就翻身露出肚皮,以示投降。 玺克给巨狂号套上牵绳和嘴套,牠变得温驯至极,乖乖跟着玺克走出去。 玺克复习了一下今晚的散步路线:先在后面的林地转一圈,然后经过西侧门,取道景观湖,经过甲栋前面的中庭再回兽栏。 ※※※※※※※※※※※※※※※※※※※※※ 在圣洁之盾的准备室里,瑟连吃光了墨鱼炖饭。他边吃边听笋子报告他取回墨鱼炖饭的过程,越听越奇怪:「圣照之日骑士怎么可能那样?」 「但是他真的是骑士。」笋子说。摩挪有圣剑。 「国外偶尔也有不在骑士团里的骑士,搞不好只是协助圣照之日的流浪圣剑。」瑟连说。 各国骑士团制度不同,并非都像萨拉法邑朵这样,有圣剑就强制加入。在本国,有圣剑的一定在骑士团里,所以有圣剑就称骑士,没圣剑就不是骑士。在涅国,「骑士」一词则专指骑士团成员,不一定有圣剑。有圣剑而不在骑士团里的人,一般戏称为「流浪圣剑」。 「我觉得是有入团的,可以感觉到那种气质。」笋子说。 「我知道的圣照之日气质意味着严肃、庄重,不打闹。」 「不是那种表面的东西,是更深层的——」笋子陷入沉思。 这时候,门口站卫兵的骑士通报:「泰若,圣照之日的摩挪找你。」 「喔。」 笋子泰若上前开门,在他走出去之前,房内的人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高佻美女,一头红发瀑布般的披下。美女正一手拉开衬衫领口,把一张圣照之日骑士身分证塞进黑色蕾丝"xiong zao"里。 红发美女对泰若说:「陪我去外头走走好吗?」 「可以啊。」泰若相当冷静的点点头。 房内的说话声一下全停了,只有泰若关门的声音特别响亮。 大约三分钟后,班纳图回来了,他一开门发现房内气氛诡异,明明没战斗却像是打败仗了一样,赶紧问:「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骑士回答:「笋子跟一个圣照之日的美女骑士跑了。」 班纳图听了,眉头皱成一团:「圣照之日没有女骑士啊。」 瑟连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我看到她的身分证,上面是写男的没错。」 「特殊任务吧。」班纳图抓抓头发:「听说他们很擅长变装。」 房内气氛为之一变,从死气沉沉变成一种不自然的欢乐。大伙突然都以超乎寻常的音量高声谈笑起来。 班纳图拍手阻止手下们逃避现实:「好了,大伙,一个人被加拉葛那边抢走就算了,你们也该上工了。要弥补少一个人的缺口,给我加倍努力工作!」 房内的骑士们一一领了令开始动作,阿寇儿列入机动组,也就是暂时没事干组,于是蹲在班纳图旁边,全副武装的纳凉。 等班纳图分配完工作,指挥官开始纳凉等状况发生时,阿寇儿凑近班纳图,面无表情的低声问:「你很高兴笋子被拐走了?」 班纳图本来已经忘了阿寇儿在旁边,他突然发出声音使班纳图吓得缩了一下肩膀,他过了一秒才回答:「哪有?」 「上次合作单位未经你同意就开走车辆,你跟对方大吵一架;上上次合作单位临时要求我们支援人力,被你敲诈了一笔才同意;上上上次——」 「够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班纳图用左手揉着脸说。身为指挥官,他这人总是把供他调度的资源认为是自己的东西,非常讨厌别人乱拿,侵犯他的支配范围。虽然这次是笋子自己跑掉的,跟别人随便伸手不太一样,但是班纳图一点情绪都没有也不正常。 「你为什么没告诉笋子玺克的事情?」 班纳图把眼睛转到旁边去,两秒后又转回来问:「笋子那家伙跟你谈了些什么?」 阿寇儿动也不动,反过来用拷问瑟连的方式拷问班纳图。 班纳图缩着脖子把眼睛别开。 阿寇儿是全团公认嘴最紧的人,甚至让人怀疑他听过的话到底有没有在脑袋里存档,所以成为团里最受人喜爱的倾吐心事对象,地位简直像真神教里接受信徒告解的宗教法师一样。 虽然一般团员认为阿寇儿应该是听过就忘,不过班纳图认为阿寇儿通通都记得,而且也在关心后续。像是现在,班纳图认为笋子一定有向阿寇儿说过什么心里话,但要阿寇儿透露是不可能的,去逼问笋子还快多了。 班纳图把阿寇儿拉到隔间里去,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承认,我最近的确有故意冷冻他。」班纳图举起手说:「但这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他。」 「泰若想要当你的副手。」阿寇儿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可以胜任,可是这个位子不是最适合他的位子。」班纳图是指挥官型的人才,他对其他人的才能与实力看得很清楚:「那家伙的圣剑跟我们是不同类型的。我猜他要是有圣域和圣兽,也会跟我们差十万八千里。你是战斗人才,瑟连是全方位型,我是怪剑一把。他的圣剑在精细动作上比我们三个都强太多了,要他拿圣剑绣花都没问题,威力却差我们太多。我了解他,我知道他的觉悟不会不够,所以他的圣剑威力会弱,不是因为他办不到,是因为他需要的能力不是这个。」 阿寇儿点点头,表示他有在听。 「之前讨伐黑夜教团时,他一开始攻打东方学院就被捅成重伤,后面任务通通没参加。我和瑟连都当那是一时大意,可是我越想越不对,他的个性哪会大意?他如果会被捅到一次,那重来两次、三次,他都会被捅到。」 阿寇儿点点头:「我有听你们说那件事。」阿寇儿那时候被派去攻打北方学院,不在同一个战场上。 「捅他的人看起来才国小吧,捅起人来毫不犹豫,还大喊黑夜王者的名号——虔诚危险的邪教信徒。在东方学院里,这样的小孩有一大群,手上还都拿着杀伤力强大的魔器。那时候东方学院没有人向我们投降,因为想投降的人都被这些妖怪先下手杀光了——不想战斗的人,就算是同伴也会被他们当成施法材料杀害!他们就是这么可怕的小孩。对这些家伙我和瑟连都砍下去了,笋子那时候却喊说他下不了手,然后就被捅了。 「如果他要当我的副手,他就要能在我的命令下除掉任何人。我知道他愿意变成这样,但是我觉得,他那种跟我不一样的坚持是另一种才能。 「我不打算把我周遭变成一言堂,那会成为**的开端。我要他照他本来的样子发展的更周全,就算他最后会反对我也无所谓。所以我想降低我对他的影响力,多让他接触不一样的环境。」 「圣照之日。」阿寇儿说。这就是个非常不一样的环境。 班纳图点点头,说:「我认为,他是我们之中最适合成为桥梁的人。」 阿寇儿微笑:「那我就不再多事了。」 班纳图皱眉,抓了抓头发说:「不,有你管一下还是比较好,我做过头了。我还是不够成熟啊,做事不会拿捏力道。不管是什么事情,有意见就跟我说吧,我很需要。」 第九章 奇怪的家伙们 玺克牵着巨狂号,踩着石板路经过池塘旁边。冰@火!中文他身为法师的观察力看到池子中央的水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在搅动。不像是有东西要浮上来,而像是水本身想要违背重力向上移动。 玺克的本能告诉他后退,他急忙走了几步,池塘炸开来,同时,一把素面黑伞举到他面前,挡住喷过来的大量水花。 玺克转头,看到为他撑伞的是一个纤瘦,比他矮一些的男人,窄肩和细腰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女人。他穿着盖到大腿的米白色棉质长外套,和相同颜色的长裤长袖。他脸上带笑,眼底也含有笑意,但这个笑容却让玺克毛骨悚然,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 他的脸小小的,下巴小而尖,玺克从骨架判断他有二十多岁,但是乍看之下像是高中生,还有点婴儿似的圆圆的脸颊。柔软的白金色头发全都往后梳,绑成小马尾,看起来像似微微发光。 玺克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但是当时玺克没怎么注意他。这人有一种远看会和背景融为一体的气质,只有单独近看他时才会感到诡异。 玺克很没礼貌的盯着对方的脸看,对方也笑笑的盯着他看,过了好几秒玺克才惊觉哪里有问题——这个人的皮肤底下透出青紫色,印堂也是一片黑! 就算是连续熬夜写报告的法师大学学生,也没有人气色这么差的。这根本就是面露死相的程度了。 玺克吓得侧移一步,离开伞的范围。巨狂号一直站在玺克另一边,把牵绳扯得紧绷,想离撑伞男远一点。 撑伞男把伞一转,伞柄靠到自己肩上挡着太阳。 玺克吞吞口水,他很介意撑伞男那身衣服,竟然给他一种寿衣的感觉。撑伞男冲着玺克又是一笑,接着转头看池塘,说:碍事的人坚持要在这时候出场。 玺克转头看池塘,里面的水只剩一半,三条鱼在池外地上乱跳。一个半透明,像是胶质怪的东西正从池塘里爬向玺克。那东西上面的凹凸看起来很像一张人脸。 面对这种情况玺克当然是走为上策,他抓紧巨狂号的牵绳打算开溜,却看到撑伞男低头跑向透明胶质物体,沿途抓起地上的鱼。 危险!玺克不用知道那个透明胶质物体是啥,就知道不该靠近! 撑伞男好像没听到一样,捡起所有的鱼,绕过胶质物体到池塘边,把鱼都扔进剩下的水里。 玺克回头对巨狂号喊了一声:坐下!等!但是巨狂号完全不理他,径自甩开玺克,逃到远方靠着墙边发抖。玺克一咬牙,放弃牵绳,拔出祭刀冲向池塘边。 透明软泥似乎还在努力聚合,一开始没有理会玺克,直到玺克单手把撑伞男拦腰抱起,架起护壁转身拔腿逃跑时,软泥才朝着他的方向开始变形。 撑伞男很轻,玺克丝毫不感吃力。 在玺克抱起他的时候,撑伞男手一松,把伞掉在池边。 玺克的护壁发出吱吱声,透明胶质物体肯定有攻击他,玺克不敢冒险转头,直直冲回巨狂号旁边。 巨狂号还是贴着墙壁,没有逃跑,从牠的反应里玺克判断胶质物体没有追过来。玺克收起祭刀,抓起牵绳,带着一人一兽沿着墙边逃离现场。 他一直跑到另一处造景的弯曲矮树旁边,才把人放下。 玺克低声说:很危险,看到怪东西要跑啊! 鱼离水会死的。现在没有伞的撑伞男笑着看了玺克一眼。 玺克摇摇头,这人脑袋有问题。 死里逃生是什么感觉?撑伞男睁大了眼问。 这该问你吧。刚死里逃生的人是撑伞男,不是玺克。 玺克听见池塘那边有喧闹声,应该有人过去处理了。玺克也不管这整件事有多可疑,只专心看眼前这个可疑人物。看起来不是工作人员,那应该就是客人了。 抱歉,客人,我还有工作要做。玺克说完立刻牵着巨狂号,朝反方向开溜。 不要走啊。撑伞男抓住玺克的袖子,夹住手臂,往自己颈部方向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这句话更加坚定了玺克想逃跑的意念,他正想用正常的方式抽回袖子,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手臂一路往上窜。 玺克当法师很多年了,法术爆发前的波动他很熟悉,立刻拔出祭刀割断袖子,他人还没跳开,巨狂号已经扯着他拔腿狂奔,牠把玺克背贴地拖在地上,一秒内就冲出去二十多公尺。 多亏了巨狂号,玺克得以及时脱离法术圈。他眼看着撑伞男脚边地上的草瞬间枯黄,空气中有着对法师而言,意义有如警报大作的滋滋声。 玺克第一次看到这种法术,这是生命抽取法术!玺克以为这种法术只存在于理论中,但是看起来真的很像是! 撑伞男把手中玺克残余的袖子扯了扯,举到头上,好像是打算拿来遮阳的样子。他偏了一下头,对效果不太满意,转身想回池塘边捡自己的伞。他才走了两步,突然发出像是被人打中胃一样呃的一声,他弯了一下腰,一秒后挺直腰杆拔腿冲进旁边的树林里,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玺克跟巨狂号抱在一起,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拖着巨狂号,谨慎的往回走了一段路,往池塘那边看,发现瑟连正带着一群人和已经上岸的透明胶状物战斗。他们全都穿着便衣,但是玺克看那堆闪亮亮的圣剑,立刻理解到这是骑士团的正式出动。 虽然瑟连就在眼前,可以问个清楚,但是玺克不想加入这一团混乱。玺克看到现在伞和战区距离有十五公尺以上,于是他把巨狂号绑在柱子上,用法术隐藏好自己,偷偷的摸了过去,捡起伞,然后又偷偷的和巨狂号一起溜走。 ※※※※※※※※※※※※※※※※※※※※※ 比起问瑟连,玺克觉得另一个地方比较容易知道答案。把夹着尾巴的巨狂号送回兽栏,下班后,玺克换便服直接去找公用魔话,想拨魔话给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 多年来时不时互通消息,玺克再怎么迟钝也该发现,局长大人消息异常灵通!他知道个别法师的详细犯罪背景、知道光明之杖在查什么案子、进度如何,不可思议的是还能掌握流浪法师所在位置,远远超出这个小单位会有的情报范围。 玺克认为,直接打去问局长大人是最快的。 他到饭店大厅后面的整排公用魔话室去。这些魔话室每一间里有一个魔话铃铛,隔音良好,外面和隔壁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玺克先检查有没有窃听器,把椅子的绒毛坐垫拿起来拍打,挂着的织锦掀开看背面。检查完毕后,他拨号到法师执业管理局。 接通后,传来局长大人的声音:玺克喔?这次又怎么了? 局长大人的声音清晰但疲惫,也没有像平常一样传来吃喝声。 于是玺克惊讶的反问:局长大人你怎么了? 别在意,你那边怎么了? 虽然局长这么说,但是玺克从背景声音听到一些端倪。他听到他很熟悉的总机小姐声音,正在大笑、还有拳头敲击家具的声音、电视节目(似乎是综艺节目)的声音,总机小姐尖声大喊:这笑话好好笑喔! 怎么变成你在接魔话?玺克问。 她压力大,需要休息。局长大人哀怨的说。 这样啊。玺克皱起眉头,开始谈正事:我在雾侣大饭店看到瑟连,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涅国长公主芙萝蜜到访,预定今晚入住雾侣大饭店,骑士团过去加强警戒吧。 只是这样? 这样就已经很严重了。你知道涅国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知道有内乱。 那边现在在打皇位继承权战争,芙萝蜜的弟弟弗哈克差不多把皇族全杀光了,有情报说垛洲国家偷偷送军火给他,那些洋人政府撇个一干二净,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们私底下干了什么好事。 芙萝蜜长公主这次是以亲善特使的身分来我国,但是时机点敏感。有些人认为弗哈克想把芙萝蜜杀死在我们国内,再把责任嫁祸到我国身上,这样他就可以以受害者的身分对我国提一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我国也会失去干涉他们内政的正当性—— 慢着,这意思是说,芙萝蜜如果被自家人杀死,局势会变成我国不能阻止弗哈克和垛洲国家私底下结盟? 没错,你反应挺快的。 其实我还是不太懂,到底要怎么操作才会变成这种结果? 你重点都对了。细节解释起来很复杂,反正这种事虽然扯,但在国际上是办得到的,类似事情还经常发生。你知道这样就够了。 如果你有长期注意国际新闻,应该知道我国代表因华亚缘洲联盟,跟垛毕罗噩洲强国有些龃龉,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不可能减轻。涅库卡密纳就在我国南边,垛洲支持弗哈克登基,弗哈克再让他们在那里盖军事基地的话,我国就危险了。 玺克按着自己的额头。每次工作都会出事,好不容易来个正常的工作,居然扯上国际阴谋。 局长大人继续说下去:虽然事情很严重,但是不用你操心。这次的对手是国家培育的特种兵,这是骑士团的工作,让骑士去对付。你只是个平民,看好你自己的命就是了。状况不对就逃,你帮不上忙的。 我碰到其中一个特种兵,他说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后来骑士来了他才逃跑。 这不对啊,弗哈克不可能针对你。 所以才奇怪。那个人用的法术看起来很像生命吸取术。 魔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下:该不会是死灵法师? 我有点担心。生命抽取法术与死灵术是近亲,都是同一个架构,这点让玺克心里发毛。 根据那两个法条,你的那个身分仍然处于法律的保护之下。局长大人说。 那两个法条指的是《先天法师保护法》和《青少年保护法》,那个身分指的是玺克身为先天死灵师这件事。 《先天法师保护法》规定,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政府和媒体才能公开玺克的先天死灵师身分,也不会把这件事登载在任何文件上。除非先天法师本人或法定代理人亲自公开此事,不然一般大众根本不会知道萨拉法邑朵国内有先天法师。犯下重案虽然包含在特殊情况之中,但是玺克脱离黑夜教团时还未成年,仍受《青少年保护法》保护,不能公开罪犯身分。接受光明之杖鉴定,正式确定是先天死灵师时,特赦又已经生效了。因此玺克身上人人喊打的背景就只有所尼语系法师,先天死灵师身分不会在普通生活中引来麻烦。 另外,先天法师使用先天法术时,除非情节严重,否则不适用《法师法》规范,而是适用《先天法师保护法》。所以平常人只要使用死灵术就是违法,但玺克使用他的先天死灵术视当时情况而定,不一定会受罚。 真的不会泄漏吗?连别国的特务都不会知道?玺克紧张的问。 就算泄漏了也不会是从这里漏的。你不在我们掌握里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玺克紧张的搔抓脸颊。 换作别的国家,你和瑟连会被当成是特别的孩子,在众人的极度关注下长大吧。局长大人叹了口气:但是,我国的方针是让圣骑士和先天法师尽可能像一般人一样生活。你看过安派特大人的毕业论文吗? 看过了,还问了一堆问题。 你师父的论文主要研究圣骑士历史,也研究圣骑士产生的原因。圣骑士和先天法师,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在不同人身上产生了不同的影响。 黑夜与白昼之河。玺克说。 第十章 安派特的毕业论文 大约一年前,当玺克要求看安派特的毕业论文时,安派特从书桌里挖出一本厚达十公分的白皮巨书给他,放在餐厅桌上时发出沉重的一声碰。 好厚!玺克光看厚度就傻了:法师大学要写这么多字才能毕业啊? 玺克读的是法术补校,不用写论文和答辩。 我是夸张了点,不过还有同学超过我的。安派特以龙形努努嘴说,颇有骄傲的意味在。 玺克翻开那本论文,立刻就沉迷其中。 论文中提到:……圣骑士与先天法师在地球各洲都存在,但是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称呼,在某些地区,圣骑士与先天法师被视为同一种人,或者是用不同的标准,区分为不同的二或更多种人…… ……如前所述,分析历史纪录的结果已经证实,圣骑士与先天法师的产生,与遗传毫无关系。圣骑士与先天法师的基因与常人无异,不会较常出现在优秀的骑士和法师世家,他们的后代也不会有较高比例出现圣骑士和先天法师…… ……但是研究也证实,圣骑士通常具备能够成为骑士的性格。在并未受到外力严重扭曲的情况下,圣骑士通常会踏上维持公平正义的道路,就像普通的骑士一样。跟圣骑士比起来,先天法师性格上不容易找出共通点,但是作为法师的悟性,通常会与其先天法术类型相重迭。 玺克盯同一页看了五分钟,又前后翻看了十分钟,然后抱着书,跑去把脸埋在安派特的毛里纠缠他:师父——看——不懂。 安派特舔舔鼻子:哪里看不懂? 玺克指着先天法术类型那段话。 意思是说,你是个先天死灵师,但是你同时也有死灵术方面的资质。 玺克眼睛睁得很大,就是这里不懂:先天死灵师跟死灵师资质有什么不同? 你会是先天死灵师,是因为你能用声音唤醒死者。 玺克点点头。 但是死灵术方面的资质,是意味着你能够学会死灵术。这是以成果论和以潜力论的差别。 就像会骑脚踏车和平衡感好的差异? 差不多。给你作个小测验好了。这个是埃文萨尔法师大学学生三年级时全校都会作的测验,后来流行起来,各校学生也都主动做了。安派特变成人型,从一个大木箱里抽出一个大盒子,里头有一迭很旧的纸卡。纸卡背面是光明之杖的发光法杖标志。 安派特把牌洗一洗,一张一张抽出来,背面朝上放在掌心里。玺克立刻感觉到牌上散发出稳定的魔法能量。 猜猜看这是什么能量。形容看看?安派特笑说。 玺克闭上眼,专心的感受波动:——热的,是光吗? 错啦。安派特翻到正面,那里画着一个魔法符号:答案是流动。再试一个。 幻影?不是幽灵那种的,不是光影造成的,心因性的幻影? 正确答案。这是心灵法术的幻象标准符号。安派特笑得很开心。 像这样一路猜下去,安派特把玺克猜对的放一边,猜错的放一边,全部看完以后才对玺克解释:这个测验可以测试你的悟性落在哪些范围内。 就像视觉有动态视力、视野范围等各种差异,法师的感觉也有悟性的差异。其实悟性的问题很复杂,会受先天后天的影响,也有兴趣和脑力的影响,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这个测验只是测个大概,看现在的你对哪些领域比较容易进入状况。 玺克以他对标准法术符号在魔法体系中作用的暸解,推测:猜中的符号就代表我对那种类型的能量性质比较有概念? 对。表示你对这种类型的能量本质有所暸解,不是只限于书上的文字描述,而是抓住常名。差很大的表示还没开窍。 我这套测验卡只有基本符号,光明之杖每年都会根据新的标准符号表,出版补充包。我们来看看你的测验结果。安派特拿起玺克答对的那迭纸牌:幽灵符号、层迭世界符号、植物之性符号、药力错综符号……他抽出其中三张,指给玺克看:幽灵存在、无音之声、层迭世界。有这三个概念,你学习通灵术会很快——安派特又抽出一张卡:这张很少人答对:切穿世界。 玺克想起他当时的回答:一道裂缝?不是物质的裂缝,也不是存在的裂缝,可以让它对某些东西开启,其他却不行。它会穿到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连物理律都不一样的地方。像是连接一维与二维。不是自二维看见一维,而是连接起来,让一个东西存在于两边。 让我来假设你的死灵师能力构造。因为我和你都没有研究死灵术的许可,所以只能像个外行人一样的说说就算了。千年前的先天死灵师耶萨华,他并不像你那样能听到死者的声音。死者不用活人的方式发声,他就听不到他们说话。 玺克惊讶的瞪大了眼。他还以为所有死灵师都能和死者沟通。 我们还是先厘清,何谓死灵术? 能将死者叫起来活动的法术? 对。所以能和死者沟通并不是死灵术,分类上它是通灵术。那么,禁忌的问题:要怎么将死者叫起来活动? 玺克沉默不语,他知道该怎样做,但是没办法解释给别人听。 保持这样,不要说。安派特点点头:让我们用别的法术来代替它进行讨论,加热术是个不错的范例。你晚上煮茶喝或是早上泡澡都用得上。加热术还可以细分,对吧? 热射线加热、微波加热。玺克迅速回答。 同样都是加热术,可以用好几种不同的方式办到,我上次看到你变出了一把火。那是燃烧术,但也可以用来煮热水。在你把火球对着水壶扔过去的时候,你也是在施展加热术。 同样是死灵术,也可以透过不同方式达成? 对,死灵术和加热术一样,都是以结果定义的法术,里头可以包含很多和结果不直接相关的魔法技术。耶萨华和你都可以唤醒死者,但是我认为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先天法师。你们走的是不同的路,只是恰好在一个点上交会了而已。 玺克惊讶的半张着嘴。他和耶萨华不一样?他从没想过这种事。 耶萨华的死灵术是从操尸术出发。 操尸术是那个吧,让尸体站起来自己走回家。玺克缩着脖子说。操尸术是艾太罗地区一种很古老的法术,旧称赶尸,是一种能把尸体当成戏偶操纵的法术。 对。你的死灵术我虽然没看过,但我猜起点比较接近通灵术。你真正的能力应该是呼唤不在这个世界的他者,唤醒死者只是其中一种使用方式而已。 玺克之前从没考虑过这种事,在安派特说出口之后,他立刻领悟到就是这样没错!他呼喊时从来就不是在呼唤死者,而是呼唤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人归来。对他来说,对象是死是活不在考虑之列。这也让他联想到一件事:他无法像一般人那样,光凭直觉去分辨活人、非人者和死者,只要外表一样他就会搞混。除了理智上认为他们不一样之外,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重点来了。安派特拿了一根麦芽糖塞进玺克嘴里,给脑袋补充糖份,以便高速运转。安派特说:为什么你会有这种能力呢?这跟你的血统没有关系,它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就是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声音传出去。玺克回答:就像一般人说话那样。 不对喔,你真的知道一般人是怎么说话的吗? 玺克仔细想想,他没当过一般人,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一般人说话声音不会传到别的世界去,所以你不是和一般人一样的说话。你会以为你是和一般人一样的说话,是因为你和一般人学会发声的时期一样,都是在有记忆以前就学会了。安派特滔滔不绝的说着难懂的专业话题:如果你仔细观察一般人发声,你会发现他们也有分成捏着喉咙发音和丹田发声的差异,发出的音就不同,能传开的距离也不同。你和他们的发声方式一定在某些地方不一样,才会造成那样的效果。 那么,在没有特别训练的情况下,为什么有的人只会用喉咙发声,有的人却会用上更响亮的丹田呢?有些人天生就懂得用整个身体当共鸣箱,唱出惊人的嘹亮歌声。 这就是悟性的差异。有些人没人指点也能够领悟到更好的发音方式,有些人要看过示范才会跟着做,有些人需要经过系统化训练,有些人则要刻苦努力才能有所体悟。 先天法师和一般人的基因是一样的。丹田通常也都存在于每个人身上,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利用。虽然外行人常常使用先天法师的能力这种词汇,但你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你只是比别人多领悟一些施法方式罢了。 有许多法术的研发,最初是从研究先天法师的施法方式开始的。之所以能够复制先天法师的施法经验,就是因为先天法师所施展的那些法术并不是什么特殊能力,那只是超出现存法术范围的高超技艺! 为什么我会知道还不存在的施法方式?玺克讶然问。 这边开始就是我的推论了。安派特翻开论文,指出一段要玺克看。 论文里说:我们称之为黑夜与白昼之河、涅库卡密纳称之为龙脉,又或者是垛毕罗噩洲法师所称的天国之路……那拥有众多名称的魔力之河,有时会在大地上产生稍纵即逝的魔力喷泉。目前已知,在喷泉出现时接触到喷泉的存在,往往会产生魔法性质的变化。新品种魔兽、魔书等等经常因此产生。但原本就已是魔法生物的物种,碰到魔力喷泉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人类可以说是一种魔法生物,只是大多数人不使用魔法而已……我们艾太罗龙族,若是在睡眠时接触到魔力喷泉点,就会进入我族所称的梦域,那本来是我们还在蛋里作梦时才悠游的领域。我族在那个世界学习我们龙的力量,从而使龙族成为先天具有施法能力的种族…… 看到先天具有施法能力这几个字,玺克顿了一下才继续看。这个形容很像先天法师。 ……我认为,在人类孩子还是一片白纸的时候,在他们对这世界的感知不被经验与五感所限制之前,如果接触到魔力喷泉,他们可能也会进入梦域。成年人会把那当成一场无法理解的梦,并下意识的加以扭曲成没有价值的面貌,只有孩子能像我族一样,接受那个世界本来的讯息。在梦域里有天地初开的一切,那同时也是世界一切道理隐藏前的面貌…… ……于是,就如同我族同胞基于个体悟性之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龙族能力,人类的孩子也基于个体悟性不同,而从梦域学到不同的东西……所谓的圣骑士与先天法师,应是在母亲怀胎期间,在自我意识产生之后、分娩之前这段期间,接触到魔力喷泉的孩子。比起天赋,这更像是大自然胎教的成果。 玺克看到这里,他抬起头,猛然发现他已经看了三个小时,天都黑了,安派特替他开了灯。窗外飘来烤猪肉的味道,玺克想起来安派特说今天要烤味噌猪肉。都已经满屋飘香了,他居然没发现。 圣骑士和先天法师并不是有异于一般人的新种族,他们只是看过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并且从中学到了些什么。 他们所会的这一切,别人也能学得起来,只是他们在出生前就先学会了而已。 第十一章 危机感 .qingsongdu.一年多前知道的这件事,如今让玺克冷汗直流。轻松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古老格言浮上心头。会不会有人想绑架他,就为了知道他是怎么施展死灵术的? 玺克知道对先天法师法术的研究非常困难。就算先天法师非常配合,或是由本人主导研究,也往往是好几代研究人员才累积出一点成果。有点常识的法师都不会特别期待这一块,都是抱持有收获最好,没收获正常的态度。但这不代表不会有丧心病狂的人,硬是认定绑架玺克就能得到一套死灵术教本! 局长大人,为什么你们从来不会想把我关起来监视?玺克问。以前他从来不想这个问题,只是专心的在社会上求生。直到他的生活有保障以后,他才冒出这个疑问:他这么危险的先天法师,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放着,让他到处乱跑,甚至一度跑到异世界去?从莱尔诺特女士早年对他的态度来看,政府不管他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有某种更重要的原则,使他们必须放手。 很多法律之所以设立,都是因为有血淋淋的教训。局长大人的声音变得沙哑:以前有个女孩叫贝妮安,她是先天气候法师。 玺克深吸一口气。气候术!这可是世界级的魔法,足以控制国家兴亡!有气候法师在的话,沙漠可以变成良田! 她两岁多就确定是先天法师了,当时轰动世界。全世界的法师大学都在抢人,还有一大堆国家开给她家人优异条件,希望她移民。她家因为这样一夕致富,所有人都尊敬他们。可是慢慢的,这些尊敬就变质了。每次发生天灾,一定会有人说是她法术失误,就算法师团体鉴定说没有法术干扰,那些人也拒绝相信。 而且气候魔法跟天气魔法不一样,没办法在几天内改变气象。气候魔法是长期的,是以年为最小单位去干涉大气的魔法,外行人却不懂这件事,总以为气候魔法可以控制每分钟降雨量,每次暴雨成灾一定怪到她头上。她十三岁那年发生严重的圣婴现象,到处都在闹天灾。她才十三岁,气象相关的知识都还一知半解,根本没有能力预防圣婴现象这种大型自然变化,却全都怪到她头上。她的家人在外面被暴徒殴打,街头巷尾都是侮辱她的涂鸦。局长大人顿了一下,才说:结果她自杀身亡。.qingsongdu.所以各国后来制定的保护法律,国际间也称为贝妮安法。 玺克说不出话来,只能嗯了一声。 局长大人说:我国认为,让先天法师像平常人一样的长大,才是真的对他们好。贝妮安和诺皮格可以说是两个相反的案例。贝妮安在一群最优秀老师的教导下长大,是一个社会责任感强烈、努力想要符合大众期待的人,也因为这样才走上绝路。诺皮格的父母公开他是先天法师的事情,让他被另眼相看,在特权和社会的忍让中长大,他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视人命如草芥的罪犯。 你有权决定什么时候公开自己的事情,也可以一辈子保密,政府会帮你封口。我个人建议你,在你强大到足以背负自己出生时带到世上的礼物之前,最好像个普通人一样的活下去。安静的累积力量和智慧——直到你本人比那份礼物更有价值的时候。 虽然局长大人说得语重心长,不过玺克现在只想着另一件事。局长大人提到诺皮格,这个曾跟玺克在艾太罗魔信总公司决战的先天物质转换师,让玺克想起一件事|| 好重的尸臭味,果真是天生的死灵师。 玺克和诺皮格第一次见面时,诺皮格的确是这样说的。他知道玺克是先天死灵师。诺皮格在黑白两道都没有后援,他不可能是透过那两个管道知道玺克的事情。 诺皮格知道我的事情。他有说。玺克颤声说。 诺皮格.史桑?他是独行侠,怎么会知道的? 我不晓得,但他真的知道。 这样说起来,他在艾太罗魔信上装饰黑夜王者雕像,是故意要光明之杖找你过去?天啊,我要跟魔法之手方面谈谈这件事。 现在魔法之手的透沙柏人在雾侣大饭店,你如果有状况,就找他!找瑟连或班纳图也可以,事情可能很严重……局长大人告诉玺克联络方式,让玺克背下来,然后问玺克:你要辞职吗? 不。玺克在一秒内回答。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魔话铃当咆哮起来:凭什么我要为了这种事情到处逃窜?这样出生又不是我自己选的!该死的是那些整天只想利用别人的家伙。我要过平凡的生活,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就是要过这种生活!管他是杀人犯还是特种兵,都给我见鬼去吧! 很有志气。局长大人说。无视于这句话通常不会用在目标是平凡生活的人身上。记得危险时就请求支援。平凡人也是会打扰消防队和警察的,你是真的有需要,所以别客气。 嗯。 那么就这样吧,再联络。 再见。 玺克听见魔话里传来总机小姐尖锐的笑声:不要管工作了,快点来看啊,这段好好笑! ※※※※※※※※※※※※※※※※※※※※※ 在去洗手间以前,舒伊洛奴把自己的饮料喝光了。回到深宫厅座位上后,舒伊洛奴发现那个没资格当男人的家伙,替她点了新的含酒精饮料。舒伊洛奴立刻决定,这杯可疑物质她绝对不碰! 姒璐刚坐下,眼睛刚移到她自己那杯饮料上,就有个男服务生走过来说:不好意思,小姐,我刚看到这位男士往你们的饮料里加东西。 运动服男立刻拍桌大骂: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我这种地位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请帮我报警。舒伊洛奴当机立断对服务生说。下药是吧?警察过来验一下饮料就真相大白了。 好的。男服务生瞄了烂男人一眼。站在柜台那边的服务生已经拨魔话叫警察了。 烂男人开始用脏话连串的骂,餐厅里每一桌的人都回头来看他们。 姒璐直到这时候,才开始为自己识人不清而哭。 ※※※※※※※※※※※※※※※※※※※※※ 玺克走出魔话室的时候,恰好看到舒伊洛奴跟着一团人,还有警察一起离开。他狐疑的看着他们走出饭店门。正要上警车的时候,烂男人突然抓住姒璐。警察正要拉开他们,舒伊洛奴给那男的鼻梁骨干净俐落的一拳,打得他痛到放手。 女孩子毫不犹豫的出拳,连警察都吓到了。 玺克惊讶的看那群人上了警车。然后他按照局长大人说的,搭魔梯去十一楼的魔法之手准备室找透沙柏。 报上名字后,玺克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请他进去里面谈。 透沙柏没有让玺克进准备室,而是让他到隔壁的房间去,玺克坐在里头总觉得从隔壁传来很强烈的魔法波动。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透沙柏坐下后问。 我捡到这东西。玺克把雨伞放在桌上,然后把他和撑伞男的事情说了一遍。 遮阳和挡雨两用的伞。透沙柏把伞打开来检查,他开伞的时候故意避开握柄没有碰到:在这个季节带这种伞是有点奇怪。这个季节除了那些要靠皮肤白皙吃饭的艺人外,通常都不打阳伞的。 那个人看起来就够奇怪了!玺克强调:生命吸取术到底存不存在? 就我所知,目前技术很接近成功。透沙柏说。法师都听得懂他的意思。很接近成功就是理论上已经排除所有问题,但是只要实施,又不知道哪里会出问题的意思。也可以解释成,或许明天就会看到法术刊物上有成功案例,也可能一百年内都看不到。 你安静一下。透沙柏说。然后他闭上眼,手从伞柄一路移到伞尖。 玺克捕捉到非常细微的法术波动。透沙柏对伞施了一些探测法术。 怪事。透沙柏说:这上面读不到那个人的念波。我读到最老的一段物体记忆就是你拿起来以后,之前都是空白的。透沙柏对玺克眨眨眼,勾起嘴角说:你不是在整我吧? 我才不干这种事。玺克压低眉毛说。他知道公家机关很忙的! 开玩笑的。光是擦得这么干净就已经很可疑了。这把伞还很新,各个部件都没有老化现象,按理来说多少该残留一点制造过程的记忆,但是也没有。要把东西擦得这么干净,大概连你那个混黑市的朋友都做不到。但是你说是那个人掉在地上,你就捡走了,中间也没有时间让他擦掉自己拿过的记忆啊,为什么这段会消失呢? 不知道,你是专家,这要问你。玺克说。 对这东西,警方说不定比我们能查出更多讯息。透沙柏说。拿去科学化验也许会有结果。透沙柏拿来一个很大的证物袋把伞塞了进去:因为没死人,可能排不上,不过我担心别的问题,还是用人情叫他们帮忙好了。.qingsongdu. 第十二章 山羊胡男与人生的三个大哉问 担心什么?玺克问。 死灵师们啊,他们照三餐作乱的。他们的成果也是很接近成功了。 禁令没有用吗? 以前有用,近年来守不住了。你知道死灵术在垛洲是怎么称呼的吗? 不清楚。 他们那里叫复活术,看法跟我们这边完全相反。复活术在属魂派洋法师理论里,是所有法术的最高形式。是最最神圣的法术。是每个洋法师都想办到的法术。 呃,所以——玺克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真神教是垛毕罗噩洲压倒性的最主要信仰,也是他们思想与文化的重要根源。这个宗教刚创立时站在社会底层人民那一边,却在成立教廷,藉信仰掌握垛洲政治实权后渐渐**,教廷高层敛财、荒**样来,甚至大量杀害虔诚的真神信徒以夺取他们的财产。那段黑暗的历史最终引爆宗教改革,垛洲出现了人文派真神教思想,不受教廷控制,自订礼神仪式。原本那个由教廷作为最高指导者的真神教则是属魂派。教廷经历多次内部改革,现在不杀人了,改以爱与包容为准则。两派底下又各自分出很多教派,经过长久发展,很多早期的人文派现在算是属魂派,也有教廷一方的教派发展成人文派,人文派里自己又分出原人文派和……情况复杂不输政界。教徒间作风差异大到有人跟异教徒称兄道弟,有人却希望全世界的异教徒都被神杀光光。 这些教派互相说对方不是真神教,因洲人则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有一边不是真神教。 所以他们现在出了事就越洋逃跑,在那边大肆活动。殭尸扔我家,技术去外国,超爱国的对吧?虽然垛洲人文派的法师也想把复活术禁止掉,但是这东西跟他们重要的神话有关,搞起来很麻烦。为了这件事,光明之杖和教廷在国际场合吵了好几回,算是我国跟垛洲联盟众多不合的其中一项。透沙柏挑挑眉,对玺克说:你去那边会变成圣徒喔。 饶了我吧。玺克说。他读过相关文献,他不想跟属魂派法师扯上任何关系。那些人的法术完全等于宗教、科学完全等于宗教、道德完全等于宗教、法律完全等于宗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不是完全等于宗教。除非那件事发生的频率高到,他们只能承认连魔鬼也没有这么闲,他们才会勉为其难的接受那是世间的正常现象——例如真神教最重要经典《神谕经》里的印刷错误。 透沙柏咯咯的笑:虽然属魂派那些人研究得那么认真,死灵师还是我们这边的比较强,他们那边到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国耻呢? 玺克心想:透沙柏是说属魂派站都站不起来的状况,还是我国的死灵师本事全球第一这件事,哪一件是国耻?怎么他觉得透沙柏是指前者? 要是他们研发成功,到时候就会想禁了。玺克说。成功也就意味着本地过去殭尸爆发的负亡时代将会降临垛洲。死灵术灾情可是比红火蚁还难控制。 的确如此。透沙柏说:现在跟他们说那多可怕他们也不会采信。就算有前车之鉴,也少有人肯听,国家政策更别提了。时人多是轻先见,不读田家国亦然啊。透沙柏背出一首古诗的最后两句,又说:因为你不想加入魔法之手,所以我不能对你施联结法术,只能给你这个。 透沙柏拿了一个半透明,大约四立方公分大的黄色方块递给玺克。 最新半调子魔法技术,呼叫盒,按下去我们这边会知道。虽然误差可以达到十几公里,不过也有一点定位功能。你把你平常出没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收到讯号会派人搜索那些区域,尽快赶到你旁边。最好用的是这个功能,可以配合国际标准二进位密码传送讯息……透沙柏教玺克如何用这东西打字:……除非你被个**师困在隔绝空间里,那就没救了。 玺克把方块握在手中。方块里头有只木雕蜜蜂,外面则有个不明显的按钮。他慎重的把方块放进内袋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我会在那之前逃走的。 ※※※※※※※※※※※※※※※※※※※※※ 泰若和摩挪在雾侣大饭店周边警戒兼散步。天色晚了,看看街上游客的性别组合,泰若可以理解为什么摩挪要穿女装。世人只允许一男一女的组合无所事事。男人与男人走在一起会被认为一定是在工作,不然就要马上搭讪其他纯女性团体才正常。 但是如果是一男一女的年轻人,那么任何奇怪的行为都只会引来窃笑,不会有人感到哪里不对劲。毕竟情侣是世间公认智商最容易降低的组合之一,举止多奇怪都不奇怪。 现在的摩挪,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工法术美女。原本在男子身上绝对不可能存在的美胸、纤腰、"qiao tun"全数到位,喉结看不到,整个人骨架线条都变圆滑了。从原本高瘦的潇洒男子,变成长腿冷艳美女。涅库卡密纳的复合幻术,虽然本人的身体其实没有变化,但是不管是看起来,或是意外被摸到,都跟真的一样。 圣洁之盾只有部分人员会学到变换性别的易容乔装,但在圣照之日这是基本训练之一。 泰若看着摩挪脚踩高跟鞋曼妙的走路姿势,连表情都流露出女性特有的,盛放花朵般娇艳的自信。她甚至在路旁男性投以赞赏的目光时,昂起下巴,回送对方一个你迷恋我是应该的的肢体语言,展示出天生美女的气势。 在发现有女人抓着男伴,一看到摩挪就赶紧加速通过时,泰若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路上摩挪的话题还是离不开玩乐,还拿着那本旅游情报在上面作笔记,规划路线。 他们走着走着,发现一个应该是涅国特务的独行男子。于是他们就跟在后面走,那个人也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快步走到阴暗的假山旁边,转到后面去。泰若和摩挪准备好打斗,也转到假山后面。 那个人离开他们视线范围不过两秒钟的时间,一过来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那里只站着一个柱拐杖的中年男子。空气中残留着一点魔法波动,转眼间就消散了。 那名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新式法师袍,袖子和领口装饰着金色和亮红色,垛洲风格的花卉图腾刺绣。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下巴蓄着一撇山羊胡。拐杖放在身前,两手交迭摆在拐杖头上,对着两人微笑。 泰若感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摩挪也是一样,两个人往后一跳,两把圣剑同时握在手上。 冷静、两位骑士,请冷静。山羊胡男子笑说。他的发音非常标准,是本地人的口音没错。他分别向泰若和摩挪点了点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师,不值得您动手。 刚才那个人呢?有个人走过来了。泰若说。 他突然钻到影子里就不见了,吓了我好大一跳。山羊胡男子拍拍胸口说:那似乎是很稀奇的法术呢,我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办到的。两位骑士难道是在追捕犯人?啊,那他是邪恶的法师嘛。难怪我认不出来。那些走偏了的人,使用的法术就和他们的心一样扭曲。 皇家骑士团泰若.勇。泰若掏出骑士徽章,拿在手上给对方看了一眼:请让我看您的身分证。 当然。山羊胡男拿出一个小本子。 摩挪拍了一下手,头上出现一颗光球,他用食指指着光球,再指向泰若,光球就移到泰若旁边了。泰若就着光球检查那本本子。 那不是身分证,是护照。属于一个垛毕罗噩洲大国。泰若仔细检查,一切合法,这本护照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请问您入境是为了?泰若问。 我年轻的时候是这里的人,后来出国念书,又找到工作——您知道的,我那个时代就是这样,大家都往国外跑。现在年纪大了,怀念起老家了,就想回来看看。 泰若还是感到可疑,而且这个男人让他觉得紧张,但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对方。他把护照阖上,交还给对方:抱歉打扰您了,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山羊胡男笑说:也祝您平安长命。他看到摩挪用严峻的目光看他,笑说:这位大人似乎在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 摩挪说:最严肃的问题就是,那个人真的逃了吗? 当然是真的。凭我这个学艺不精的法师,实在没办法协助骑士的工作。 第二个问题,你真是个弱小的法师?摩挪手虽然垂了下来,火焰圣剑还是在他手中燃烧,没有收起来。 如果我看起来不像小人物,那只是因为我事业顺遂,但我的能力实在不在施法这个领域里。您知道的,商业上的本事,有时候比施法能力更有用。如果您愿意在我身上浪费一点儿时间,我也愿意配合进一步的检查。我这一代的人跟年轻人不一样,我们看到骑士是非常尊敬的。我们觉得配合骑士调查是义务更是荣誉。说着他就打开包包给泰若看,也开始掏出衣服内袋的东西。 泰若和摩挪对看一眼,摩挪抬一下下巴要求他检查那些东西。泰若是本地骑士,他才有权在这里进行搜查。摩挪是外地的骑士,没有本地司法机关授权,他搜查是非法的。这正是摩挪把泰若拐走的原因,他需要一个能行使骑士职权的搭档。 趁着泰若检查的时候,山羊胡男对摩挪说:骑士大人,看着这片没有星辰的夜空,总不免兴起人生虚无飘渺之叹,敢问您能为我解答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摩挪挑起眉毛问。 山羊胡男问:人生的意义在于? 这不重要。 您的意思是说,即使没有意义也无所谓吗?人生到这世上,又从这世上消失,竟然毫无意义吗? 有意义或没意义,人生过程都是一样的。所以人生的意义这个题目本身就没有意义。 泰若离山羊胡男比较近,他看到山羊胡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让他感到莫名的惊骇。 您的梦想是?山羊胡男问。那中段微微下压的语气,像是在恳求摩挪回答。 随时在变。摩挪瞇眼说。 何谓真理?山羊胡男用气音问。 我不相信的那一套。 太精采了,大人,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竟是如此坚决的否定了人类最重大的三个问题,完全不当那是一回事!我今晚的收获已经太多了。如果您肯好心的放我回家,我要细细品味这个答案的意义。 摩挪说:把你的脑子重组一轮吧。 泰若把山羊胡男身上拍了一遍,没有其他隐藏的东西,拿出来的东西也都合法。按照法律规定,他没有理由再留下山羊胡男了。 泰若说:抱歉打扰您了,您可以走了。 再见。山羊胡男的眼睛发亮,对着摩挪说。 你不可能再见到我的。拜别!摩挪说。 泰若又把四周检查了一遍,才和摩挪离开。摩挪用力抓住泰若的手,整个人贴在他手臂上,高跟鞋在地上踩得笃笃有声。显然心情不太好。 走离开一段距离后,泰若低声问:那个人果然很可疑? 我还怀疑他是不是**师!摩挪低声说:回去我画张画像,他绝对有问题! ※※※※※※※※※※※※※※※※※※※※※ 山羊胡男在他们走了以后仍然留在原地,他靠在假山上,把拐杖转着玩。直到泰若和摩挪走得很远很远,绝对不可能回来以后,他把手往空气中一抓,那个动作就像是拉开一面窗帘一样。结果半空中真的像是拉开一面窗帘一样,景色被撕开来,出现一个十公分大的玻璃小圆球。 玻璃小圆球的中心,赫然是那个他说钻进影子里的涅国特种兵。他变得只有三公分大,张着手,一脸惊愕的样子,动也不动的凝结在里头。 好材料、好材料。山羊胡男捏着胡须说。他把玻璃球塞进口袋里,用拐杖敲着地面走开。 第十三章 以主之名谴责你 我来跟你讨一个人。(凤舞文学网)班纳图跑去圣照之日的准备室找加拉葛:你们的摩挪借走了我这边的泰若,我也要跟你们借一个人作交换。 加拉葛本来板着一张脸,听见这个名字眼睛一下瞪大。 班纳图眉头皱了起来:你们该不会没有这个人吧?在提交给圣洁之盾的入境资料里明明就有,摩挪给警卫看的身分证明文件也是真的。 他是我的学生。加拉葛说。他说这句话时的音带着点气音,让班纳图怀疑他是不是被口水呛到了。 班纳图注意到后面那一大排站得直挺挺的圣照之日骑士们,开始偷笑和交头接耳。 加拉葛清清喉咙,竟然没有叫后面那些人闭嘴。他说:呃——如果摩挪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我替他向您道歉。 不不,他没做什么坏事,他只是变装成美女拐跑了我的部下,还害我其他部下陷入忧郁而已。 后面那些骑士的吱喳声更大了,加拉葛似乎是全力以赴的装作没听到,对班纳图说:只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他很优秀,只是有时候喜欢自行其是,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想他借走您的属下也是有目的的。 可能只是想问怎样在最短时间里逛完整座窝过猡都。后面的其中一个骑士说。 加拉葛显然听到了,眉角愤怒的跳了一下,但脸上还是端正的笑容:我这些无能的小鬼们给您看笑话了。被带走的那位骑士想必相当优秀,我会想办法挑一个有用的部下给您。 随便一个就可以了。我看您的部下都很强悍的。班纳图说。这不是恭维话,是真的。 那么——加拉葛喊了一个部下出列。 ※※※※※※※※※※※※※※※※※※※※※ 雾侣大饭店顶楼的大宴会厅迎来了主客,涅库卡密纳的芙萝蜜长公主进场了。她年近三十,身穿一件米色的传统礼服,柔软的裙襬从胸部垂下,经过平坦的小腹,稍微描绘出丰腴的臀部,底下长度恰恰好盖住脚,却不会触地,随着她的脚步一荡一荡,像涟漪一样。暗红色的头发挽起,用银质发簪固定,发簪头形状像是烟火一样,无数颗星星用细银线向四方悬吊着,像是头冠般衬着她的脸庞。 主持人热烈的介绍她,乐队优雅的演奏乐曲,然后她踩到自己的裙子,整个人往前跌! 跟在她旁边的圣照之日骑士,以一种有如早就知道芙萝蜜会跌倒的熟练姿态,伸手撑住她胁下,让她在零点五秒内恢复原本站姿。 主持人松了一口气,继续说话,乐队也继续演奏。芙萝蜜走到台前,准备接过麦克风,发表演说。明明麦克风就已经握在她手里了,却又在助理人员松手时,她也跟着松手,于是麦克风就没有任何人握住,直接往下掉! 眼看着音响就要发出放大过的敲击声,幸好跟在她旁边的骑士早就把手放在下方预备,她一漏接,骑士就接住,再好好的递给她。 主持人站在台上介绍她的时候,说她是涅库卡密纳皇室最美的一朵花,不过台面下、报纸上,她真正的绰号是国际笑话制造机。以笨拙、反应迟钝闻名于世,并为此大受媒体欢迎。涅国皇室一向避免让她出席国际场合,这次担任外交特使出使萨拉法邑朵,是她婚后六年来第一次在国外曝光。 她在台上站好之后,骑士立刻取出讲稿给她,让她照念。台下的宾客脸都发绿了。 ※※※※※※※※※※※※※※※※※※※※※ 舒伊洛奴坐在警察局里盯着电视,她看到新闻说在某个垛洲先进大国,一名女性部长穿着花洋装上台备询,台下的男议员竟然猛吹口哨、发出嘘声、鼓噪失控,靠着议长出面管秩序,她才得以报告。 舒伊洛奴皱起眉头,心想:这也太夸张了。本国绝对没有人敢用这种轻浮的态度对待一位部长,还是在国会里呢! 虽然本国国会男女平等的打群架对垛洲国家来说也很夸张,不过她此时并没有联想到这件事。 接着她看到芙萝蜜长公主的新闻画面。她看到芙萝蜜走到哪都有一群骑士随侍,防止她打翻水、撞到头,连前面是地毯接缝都会提醒她注意。 专题报导这次芙萝蜜长公主来萨国的行程。雾侣大饭店是她到这里的第三站了,媒体用很短的时间报导她见了哪些本国的大人物,然后用很长的时间报导她的爱情故事。 芙萝蜜的故事简直是言情小说的经典范本。她的丈夫依索伦出身寒微,原先在军队服役,因为极为优秀,曾经公费到本国的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留学。后来转任皇家侍卫队,担任芙萝蜜长公主的侍卫长,就这样坠入爱河。 在现实面上这是一则丑闻,因为涅国皇族有不能从部属里挑爱人的规矩,这段恋情遭到整个宫廷的反对。芙萝蜜坚持要和依索伦在一起,最后抛弃她的皇族身分,跟依索伦以平民身分结婚。 芙萝蜜跟依索伦本来已经隐居了,现在又被请回皇室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媒体不停跳针的谈论这段爱情故事,至于涅国现在严苛的政治局势则丝毫没有提及。 门口传来一声很大的呼唤声:奴奴啊——害舒伊洛奴打了个寒颤。 一个满脸堆笑的年长妇女走了进来。她穿着昂贵的粉橘色套装,戴着一条珍珠项链,项链最底下的坠子是个天使像。长发用一种显然出自专家手笔的复杂手法盘在头上,用各种花朵发夹固定。 这人是舒伊洛奴的婶婶,姒璐的妈妈,舒伊洛奴和小碴相亲的元凶,名叫莎诺娃。 她缩着背靠近舒伊洛奴,两手手肘在胸前靠在一起,手掌张开来,在下巴附近抖个不停:妳在做什么啊,奴奴!飞走就算了,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闹进警察局呢? 是他——闹进警察局的,不是我。舒伊洛奴澄清,这可是男方的错。 不要狡辩了,要不是女孩子自己不注意,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反正一定是妳做了什么,才害得那些男士们犯下错误! 我大白天的在公共场所喝无酒精饮料也不行啊?舒伊洛奴声音变大了些。何况她也不是自己想去的。是她看姒璐一副危险的样子,怕姒璐出问题才跟着去的。 妳一个女孩子家就该多注意!莎诺娃说。 舒伊洛奴翻了翻白眼。要不是爸妈为了接待芙萝蜜的事情在忙,也轮不到这个女人管她。 妳应该立刻结婚,让妳的丈夫管管妳—— 我不要!舒伊洛奴吼回去。她才十八岁耶! 警察努力的劝架:时代不一样了啦,现在女孩子不用急着结婚了,慢慢挑个好老公才是重要的—— 有些事情是永恒不变的,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一样,那就是真理!莎诺娃说:比方说女孩子应该以她丈夫的成就为荣,她应该成就自己的丈夫,而不是自己跑去做这做那! 妳说的这个不只不是这个时代的真理,也从来不是我国的真理。舒伊洛奴露出牙齿,带点威胁性的说。 真理适用于每个地方! 那它就不是真理!舒伊洛奴低吼。 妳竟敢——这是亵渎!莎诺娃气到声音都发抖了,然后开始疯狂背诵《神谕经》里的典故:神先造男人,女人是为了满足男人的需求才后造的。妳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就是违逆女人在世上的使命!女人是软弱的器皿,需要男人的领导才不会犯错,妳就是这样才会…… 警察敏锐的察觉莎诺娃属于真神教信徒里思想较古旧、包容性也较低的一群,急忙打圆场说:年轻人比较没定性嘛,还不想结婚很正常的。 靠着警察的努力,莎诺娃总算放过舒伊洛奴,转向姒璐说:璐璐啊,还好有妳在,不然奴奴就要让自己掉到地狱里去了。 姒璐点头,笑得很尴尬,她不久前才向舒伊洛奴道谢过:幸好有妳在,不然我就惨了。找妳来真的是对的,妳看人比我准多了。 舒伊洛奴长长的叹气。 ※※※※※※※※※※※※※※※※※※※※※ 莎诺娃带着两个女孩坐计程车回雾侣大饭店。 车子开动后,莎诺娃说:扬扬在饭店等妳。 舒伊洛奴一听,扬扬?是指皮尼扬巴吗?她立刻抓住车门说:我要下车! 不行,太阳已经下山了,妳一个女孩子家不能自己待在外面! 舒伊洛奴看了一眼亮到像白昼一样的街道,这一带这么繁荣,连书店都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何况现在还不到八点呢!爸妈牵着孩子,饭后散步的小家庭满街都是!她知道跟莎诺娃争这件事没用,于是说:我宁可去警察局住一晚! 妈,我不是跟妳说了吗?舒伊洛奴已经把皮尼扬巴甩了啦!姒璐说。 那是她不懂事才这样,皮尼扬巴先生那么好的人竟然不珍惜。他懂事、家世也清白!妳现在就去跟皮尼扬巴先生道歉,跟他和好! 不可能!舒伊洛奴咬牙切齿的说。 在舒伊洛奴挣扎期间,计程车已经到了饭店门口,舒伊洛奴心不甘情不愿的下车,面对站在门口的青年。 这个青年和舒伊洛奴同年,穿着合身衬衫和牛仔裤,俐落的短发,手臂有清楚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站姿端正,笑容亲切,脸蛋也不差,有深邃的眼睛和适合微笑的嘴。是个有如把青年才俊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 皮尼扬巴也真的是个不错的人,表里差距不大,要是跟刚刚那个男孩比的话,这人简直可说是顶级了。 皮尼扬巴对舒伊洛奴露出笑容,摆手说:嘿,好久不见。 是满久不见了。舒伊洛奴板着脸说。 我现在在——皮尼扬巴说出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名字:——听说妳在王都念书,是真的吗?王都离皮尼扬巴读的大学很远。 当然不,她才不会念大学呢!莎诺娃付了车钱,走过来大声说。 我会读完的!舒伊洛奴皱眉说。她爸已经缴了学费了! 女孩子念书没有用! 舒伊洛奴无视莎诺娃说的话,正面面对皮尼扬巴,直视他的眼睛说:皮尼,你人很好。可是爱情不是人好就够了,要契合。我跟你不契合,勉强在一起对谁都不好。 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愿意改!皮尼扬巴说。 你还是没听懂我说的话,问题不在于你不好,是我们不适合。你应该配一只鹌鹑,但我却像是金鵰! 妳可以改啊,奴奴,妳可以成为鹌鹑!莎诺娃又在多嘴了。 舒伊洛奴对皮尼扬巴说:你如果不是本来的你,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是本来的我,也没有意义了。我们不是小习惯无法配合,是我们的本性就不合。这是不能改的,改了就不对了! 第十四章 嘉赫娜的计画 小碴成功的把嘉赫娜单独约出来喝茶。他精心挑了一间不会喧闹、蛋糕好吃(嘉赫娜晚上喜欢吃点甜食,以便看很难的书)、有提供非茶类饮料,最重要是不会太贵(因为嘉赫娜不准小碴替她付账)又好找的茶馆。 嘉赫娜迟了一分钟到,但是小碴提早了十分钟到,所以当她抵达时,看到小碴已经坐在一个不会被行人关注的座位上(嘉赫娜重视**),就等她来了。 嘉赫娜点了柠檬塔,小碴点了起司蛋糕,又各点了一杯饮料,慢慢的聊开来。 他们的聊天内容虽然也包含一般女孩喜欢的话题:购物。比例却不大,而且总是跟流行无关。名牌货对嘉赫娜来说,最重要的价值是耐用。她有一个名牌皮夹,她很高兴的对小碴说,这个皮夹她用了好多年,连一点点的掉漆损伤都没有。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炫耀的成份在,单纯因为买了个好东西而高兴。 所以小碴知道,名牌商品攻势对嘉赫娜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不收异性送的昂贵礼物,收受礼物的上限只有一盒糕饼。 认识两年多了,小碴很想把这份关系再稍微推进一点点,但是却找不到切入点。嘉赫娜的朋友也跟她都一样,没办法靠昂贵礼物收买。虽然小碴用老店糕饼贿络过他们,但是他们似乎没有一般女孩子那种想操纵朋友恋情的**,完全让嘉赫娜自己去发展。 所以朋友也没办法利用。他只能拿到个不反对而已,要他们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最糟糕的是经过长期试探,小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嘉赫娜生活太单纯了!因为那种生活方式没有必要学这种技能,所以她根本不会读男性的恋爱讯号。如果是那些每年坠入爱河好几次的女孩子,早该发现小碴喜欢她了,但她还只把小碴当成是谈得来的朋友,或者让小碴自我满足一点,说是知音吧。 小碴和嘉赫娜聊天的内容,是以其他女生根本不想听的事情为主。比方说今晚嘉赫娜就和他聊到她最近读了几本垛洲艾太罗文化专家的书,又读了本地社会学家的报告,有什么心得。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绕着垛洲转几十年了,我国包括社会学系在内,除了国文系以外,大学里几乎所有科系都是按垛洲的方式在作学问。嘉赫娜说。 因为我国现代化的过程全都是借鉴垛洲啊。工业革命从他们那里开始,他们的强大武力在上次大战里震撼世界,他们是现在世界的主流文化。法律系里也是,课本里通通都是他们国家的理论。 工业革命倒还无所谓,反正物理和化学到宇宙哪个角落都通用。可是人文学院只剩下国文系还有传统思维,这就让人担忧了。尤其是社会学的情况,简直是惨不忍睹。 所以?有什么影响? 撇除各种专有名词不说。嘉赫娜笑了笑,眼里闪着动人的光芒:我看的那本垛洲艾太罗文化专家写的书,他说我们的宗教只是娱乐。 哪有,我们很虔诚的。小碴立刻提出抗议。 这时候就要注意文化差异了,他是以真神教的标准,认为我们只是娱乐。 啊,真神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小碴恍然大悟。 多亏了大批传教士渡海来此热烈传教,本国人对真神教还满了解的。每个国民都知道真神教惟一主神跟祂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在真神教里,人只能努力讨好神,却不能要求神有任何回报,神也不需要给人任何担保。如果神觉得人的讨好不够,或是祂不相信人类是真心的,他不需要给人类机会解释,可以直接降灾给人类,进行残忍的报复。他们的神话甚至有一则是关于非常虔诚的信徒被神杀了全家,当成他是否真心信神的考验。后来信徒通过考验,全家死光自己又重病还是信神,于是之后得到好几倍的家产和家人。这整件事被视作是神的恩典。但是本国人听了会想:可是之前被杀的家人不会回来了啊。这样的神也可以? 对,就是这个差异。嘉赫娜笑说:我们会跟鬼神谈判,请师父来作法的时候还会杀价。这看在真神教信徒眼里可是大不敬,怎么能跟神作交易呢?所以啦,我们只是热闹开心而已。 还有更夸张的呢,我们这常有人因为神不灵验,就把神像扔河里去了。小碴说。这不是值得学习的行为就是了。神不想拜了,正确的作法应该是找大庙把神像退回去。把神送回大神身边去。 在艾太罗本土宗教里,如果真有神敢像那则神话里一样,一时兴起就杀信徒的家人,绝对会马上被当成恶灵烧掉,休想得到敬拜——因为艾太罗本土宗教是多神教,信徒通常会另找一个有德的大神来作掉这个恶灵。 就是说啊。嘉赫娜说:我们敬鬼神,但不是给鬼神放牧的羊群。我们本身的生活才是重要的,神协助我们生活,祂没有权利对我们扔硫磺和火,也不能杀我们的孩子和母亲。我们的神就像一个医术高超、救人无数的医生那么值得尊敬,但我们并不受祂统治。 还有个很大的差异:我们的信仰,是由下而上的,发自民间,最终使得政府也顺从了。如果政府要强制改动我们的信仰,我们会让他见识见识人民的力量。 哈哈!小碴笑了起来。他想起每次选举的时候,候选人不管本身属于哪个宗教,都要去拜本土宗教的庙宇,祈求胜选。连信真神教的候选人都不例外。 艾太罗的宗教属于人民,统治者只能顺势为之。 但是在垛洲,除了真神教刚崛起时还是人民的选择,后来往往是上头的人打完宗教名义的政治斗争之后,胜者有实权可以命令人民跟他信同一个宗教,也就是同一个教派。 嘉赫娜说:然后呢,我又看了一本我国社会学家写的宗教乡土研究书,里面举了一次政府想改民间信仰的案例。那一次是政府想要改变器具的材质,人民不要改,最后政府屈服了。接着他下结论说:虽然有过这种事,但艾太罗的宗教仍然是由上而下的,由统治者决定人民的信仰。 这个结论很奇怪。小碴抬起眉毛。 还没完,我翻完整本书,发现通篇都这样,不是只有一个地方而已。他不停的纪录相反的案例,然后在后面说:虽然有这种情形,艾太罗的宗教仍然是要求虔诚,不可有丝毫质疑的。艾太罗的宗教是排他的。 这听起来全都是在形容真神教啊。艾太罗宗教跟排他绝对沾不上边,因为这里两个扎根最久最广的主要宗教(都是多神教)信徒经常重迭,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就像艾太罗的学派间关系一样,艾太罗人并不觉得多沾几派有什么问题。小碴问:那本名是什么? 艾太罗宗教的——嘉赫娜背出一个作者自创的名词后说:——二元论研究。 二元论?小碴抬高眉毛。 对。 我还以为我们的文化和垛洲文化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他们是二元论,我们是一元论。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嘉赫娜问。小碴进到她不清楚的范围了。 垛洲文化里任何东西都两两相对,善与恶、魂与体,要有对立才算完整。但我们是一元论,从一里生出了万物。传统春联不是有写?一元复始,万象chayexs.com.chayexs.com更新。 这我以前没注意到呢。看样子我也被垛洲文化的框架困住了。嘉赫娜叹了口气。 这是我大哥说的,本来我也没想那么多。他们法师必修一元论课程,好像跟埃文萨尔第三定律有关的样子。 嘉赫娜继续说:总之呢,所谓的科学研究,应该是先有观察对象,然后再根据对象建立理论吧? 嗯。 但是我国的社会学变成了——垛洲是观察对象,根据垛洲建立理论,然后把那套理论用来分析我国社会,最多作一点无关痛痒的增减,结果就是越看越像垛洲,不同点根本就看不到。反而是垛洲的专家能抛开为他们而建的理论,从头开始研究我们。于是虽然标准不同,却还比本国人更接近正解。 我也看了我们这里的宗教仪式入门书。那是一些民间人士写给小孩看的普及刊物。那些人还留有传统视角,他们就举出了很多历史故事,明确指出宗教是人民的,政府每次干预都失败——不受学术殿堂承认的,给小孩子看的书,结论竟然比打着社会学大旗的论文更接近真实。 我所担心的是,能够不被外国理论先入为主的蒙上眼睛,真正面对自己国家文化的学科,竟然只剩国文系,还不被重视。全盘垛洲化导致我们学的东西和我们生存的社会脱节。 妳说的那个现象普遍出现在各种领域里。小碴无奈的摇头说:上次有人在我们这里盖了不适合本地气候的垛洲样式房子,结果空调电费高得吓死人,只好废弃。看起来很现代化,但就是不该盖在这里。 我想我的论文要朝这个方向走。这题目很大,我要建立起一个跟过去所学完全不同的结构,而且能参考的前人竟然大多都没到这个国家来几次。嘉赫娜把手肘靠在桌上,托着下巴说。 小碴很喜欢她这个样子,喜欢她思索难题时眼里放出的,活泼可爱的光芒。 第十五章 两个厅 舒伊洛奴人还在雾侣大饭店门口脱不开身。 皮尼扬巴追着她问:可是我不觉得妳像金鵰啊! 我就是!我有利爪,而且我能飞。舒伊洛奴说。她今天才飞过一次。 我所认识的妳,是非常温柔文静的,虽然妳好像总是在想什么事情,但妳是非常单纯的! 舒伊洛奴瞪大眼睛,他形容的那个人是谁啊? 就是啊,奴奴,妳也希望定下来不是吗?有一个体贴的丈夫照顾妳,妳就会心满意足了。莎诺娃加进来说。 舒伊洛奴也不认识莎诺娃形容的那个人。她大吼一声:我受够了!吓得路人全都转头过来看。 你也好、妳也好,只是搞了个别家女儿的模子硬把我塞进去罢了!你们给的鞋子不合我的脚,再听不懂的话,我也没别的可说了!把内心话说出来让舒伊洛奴感到畅快,她的嘴角隐约勾起,有一种因为喜欢自己本来面貌,而自然散发出的骄傲。 皮尼扬巴看了,惊讶的拉下嘴角:妳变了个人,妳不像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 舒伊洛奴对他摇了摇头:你不喜欢的这一个,才是本来的我。 然后她扭头就走。还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为什么妳会不一样? ※※※※※※※※※※※※※※※※※※※※※ 太阳下山之后,玺克还排了最后一个散步行程,负责的魔法**物扁得像魟鱼似的,身体大概一个盘子那么大,还有两条长长的触手。这种魔法**物兴趣是躲在阴暗的角落,一天有二十二个小时动也不动,剩下两个小时用来吃东西和把自己塞进更阴暗的角落。这种魔法**物根本没有散步的需求。但是主人很坚持要让牠散步,玺克只好把牠挂在身上,外面再穿一件外套制造黑暗,然后走出去自己散步。他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以免被那个撑伞男在无人的地方逮到。 除了苦短厅和深宫厅之外,雾侣大饭店还有两处餐厅。特别的是,这两处餐厅一处只准男性进入,一处只准女性进入。 玺克进到只准男性进入的王者厅。里头非常安静,每张桌子分得很开。装饰低调朴素,深棕色的沙发椅,茶色方桌,灯光亮度恰好适合阅读。架子上满是经济和科学杂志,还有本国与外国的几个大报。 会到这里来的都是想沉淀一下的男人,所以很少人说话,就算有也是低声交谈。偶尔会有不认识的人随机并桌,结交萍水相逢的朋友。 玺克就碰到这种情况了。他点了一杯茶坐下后,有个看起来颇正派的青年问他:我可以坐这里吗? 玺克点头。 这个人正是不久前才被舒伊洛奴二次甩掉的皮尼扬巴。 话题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最初好像是皮尼扬巴说最近国家足球队输得惨不忍睹,然后玺克用国际法术高峰会回应,皮尼扬巴又说了某个女星出了写真集,玺克则答复最近光明之杖新出版的魔药材料大全……双方完全没有共通的兴趣,竟然也一路聊了下来。他们彼此对对方的背景完全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反正就是聊了。 玺克即使注意到皮尼扬巴闷闷不乐,也不会问他是怎么回事,皮尼扬巴同样不会要求玺克听他抱怨。他们聊天聊到后来,玺克聊到魔法**物:很多合成兽不是看起来那副样子。毛茸茸可爱的可能有毒,腿长的可能不爱动,圆滚滚的食量却很小,面目狰狞的其实很温柔。法师要自己多读书,自己有所成长,才知道自己应该养什么合成兽。 皮尼扬巴深吸一口气:我懂了。我要在大学里努力,重新开始。他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 玺克不知道他之前在烦恼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解除了烦恼,但玺克和皮尼扬巴互相比了个拇指,鼓励对方在未来的人生中努力,之后皮尼扬巴以轻松的脚步离开王者厅,结束这段淡如水的交流。 ※※※※※※※※※※※※※※※※※※※※※ 舒伊洛奴逛到了只准女性进入的公主厅。 公主厅的桌子是一群一群的,有大量花纹和金边,桌上铺着**桌巾,造出奢华感。架子上放着女性杂志、流行情报一类。没有报纸,只有八卦杂志。女孩子们成群结队的,用小而轻快的声音聊天。 舒伊洛奴一进去,立刻感觉到四面八方朝她而来的视线。 女性社会有一种不成文规矩,就是姿色差不多的女性,才能成为朋友。这个藩篱很难打破。因为不只是比较漂亮的女孩会遵守这个规矩,比较不漂亮的也希望如此。 舒伊洛奴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全场,女孩子的座位的确符合这个规则,苗条的女孩坐一块,身材没那么像模特儿的坐一块。只有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例外。他们失去了青春,有如扔掉一个包袱一样,轻松自在的,冷眼旁观年轻女性自我束缚。 舒伊洛奴在心里翻了翻白眼。那些身材不够像模特儿的女孩子,投给她憎恨的目光。在她什么都没做之前,那些女孩就认定她会要他们的男人替她开车门、付餐钱,而且瞧不起身材不像模特儿的他们。 至于那些身材比较接近模特儿,算是美女的女孩,则对她眼睛发亮,显然打算拉她加入某种脆弱的同盟。 舒伊洛奴知道自己天生丽质,她想不意识到也难。当每个人不分男女,一看到她眼里都写着:妳外表很好!的时候,还要她无视自己的外貌,这是不可能的。 那些像模特儿的女孩力邀舒伊洛奴跟他们坐一起,舒伊洛奴也接受了。接下来不过半小时的时间。她已经知道了这群女孩每个人的私事。美女甲想当服装设计师,不过她没有说她现在在哪学作服装或存学费,也没说喜欢什么风格,只是说她男友现在在国外,她怀疑他背着她偷吃。美女乙在写小说,她说起故事内容时一脸陶醉,舒伊洛奴却感觉那些大纲她在市面上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美女丙现在卷入婚外情,她非常挣扎要不要继续下去,她的谈话内容就是关于她如何不停的挣扎,但没有提到挣扎完以后要采取什么实际行动。 这些美女们也怂恿舒伊洛奴说出她的私事,于是她说:追求我的男人不太了解我,所以我甩了他。我本性很粗暴的,他却把我当成温柔的女孩。 为什么妳要把自己说成这样!美女们哀叹起来:妳不需要这样看待自己啊! 舒伊洛奴在心里翻了三百个白眼。男人不懂女人就罢了,连女人自己也不懂女人。她在说真相,怎么被他们理解成了自我贬抑?她脸上带笑,说:我是说真的。 美女们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她,气氛一时僵住。 这时有个超级美女走进公主厅。那个女人有一头充满挑衅意味的红色长发,极为漂亮的身材曲线,一双长腿和高跟鞋,配上自信而充满韵律感的步伐,一登场就把所有女人都踩在脚下,深深的踩进地里。 男扮女装的摩挪艳冠群芳。 她站了一下,发现没有人要邀请她,于是就自行走到舒伊洛奴所在的最美桌来,她一手把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一排贝齿笑说: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美女甲勉强笑说。 于是摩挪坐了下来,拿出菜单开心的点了一份干贝焗烤饭。 我们刚刚聊到哪了?美女丙说,随即被美女乙瞪了一眼,但又没办法破坏气氛,美女乙只好说:聊到舒伊洛奴的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舒伊洛奴说。 妳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美女甲说。 就是没有。舒伊洛奴假笑说。在她看来,个性才是有没有男朋友的关键。 在一番又是充满私事的聊天之后,摩挪的干贝焗烤饭上来了,很大一盘,她开心的拿起汤匙,大口吃了起来。 舒伊洛奴立刻感觉到这些美女们对摩挪的恨意急速上升。在僵硬的笑脸底下是恨不得把摩挪撕碎的怒火。舒伊洛奴顿时明白这些女孩为了维持像模特儿的身材,肯定是长期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摩挪身材那么好却这样吃,就像当面甩他们巴掌一样。 舒伊洛奴往旁边瞄,看到妈妈辈的那群人正满心欢喜的享用美食。另外还有一伙刚刚一起进来的女孩子,那群人违反不成文规矩,身材不统一,他们也吃得很开心,还拿相机对着食物拍照。舒伊洛奴明白了,她坐错桌了。 舒伊洛奴拿起菜单,点了个高热量的巧克力蛋糕。美女们用惊愕的表情看她,彷佛她刚刚点了一瓶毒药。 我想妳不要吃那个比较好。美女丙劝诫舒伊洛奴说。 但是我想吃。 摩挪插嘴说:你们都只吃沙拉,这样力气会不够喔。 沙拉就够了。美女甲摆头,骄傲的说。 蛋白质摄取不够会掉头发,油脂对皮肤也很重要。你觉得现在很瘦很好,但是这样极端的饮食方式,营养**伤害身体,等到身体的本钱耗光,你就会变成一副枯黄发皱、胸部下垂的骷髅。摩挪说。 摩挪实在说得太直了,除了舒伊洛奴心里暗自叫好以外,其他美女都气到咬牙切齿,脸上却还是笑。 摩挪吃完炖饭,说:我吃饱了! 美女们又是一阵惊骇,彷佛她说的是脏话。 摩挪稍微压低下巴,凝视美女们,目光带有戏弄的意味:女孩子还是要心美,才能美上一辈子。只靠一副皮相是想美上几年呢?迟早里头东西会跑出来的。说完,摩挪就潇洒的走人了:工作去,拜别。她起身付账,一直线走出公主厅。 在摩挪出去之后,美女甲低声骂了句:贱女人! 舒伊洛奴瞪大了眼,其他几位美女却不然。美女乙帮腔说:看那样子就知道她脏。美女丙说:肯定是卖的,不会错! 舒伊洛奴站起来,对服务生说:蛋糕外带。 三个美女惊讶的看她。 舒伊洛奴知道自己是美女,但是被没自己美的人忌恨,又想方设法攻击比自己美的人,这种立场循环她不要待在里头。 她拿了巧克力蛋糕,结完帐就要走。那三个美女还追着她说:留个联络方式,下次再一起出来逛街啊! 舒伊洛奴没理他们,径自离开,感觉像是逃离一处烂泥滩。 第十六章 和奈莫再会 舒伊洛奴想起以前的事情。大约一年前,舒伊洛奴跟皮尼扬巴在亲戚婚礼上认识,发现双方就读的高中很接近,加上父母是朋友,能放心让他们相处,于是很快混熟,也约会了几次,感觉很好。皮尼扬巴有礼也有趣,舒伊洛奴曾经认为自己喜欢上他了。她甚至曾经想过,以皮尼扬巴的好脾气,她就是露出凶悍的本性,他也能够包容吧。 当时她还没想到,在他们的关系里,皮尼扬巴包容她,就意味着皮尼扬巴会单方面的忍耐她。在发现这件事以后,舒伊洛奴就决定离开皮尼扬巴了。 在那之前,有一天放学后一起在速食店读书聊天时,舒伊洛奴告诉他:我昨晚睡不好。 怎么了? 想到一些很可怕的事。 嗯? 比方说,我是打个比方喔。舒伊洛奴垂下眼睑:我曾经加入一个杀人为乐的团体。虽然我没杀过人,但是看过人死掉,到现在还会想起那些事。 妳应该把那些事情忘记。皮尼扬巴回答。 舒伊洛奴看着皮尼扬巴的眼睛。她知道皮尼扬巴的家世,他家充满温暖而且安全,因而养出了皮尼扬巴那阳光般的气质,里头没有恶意,也没有阴影或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对舒伊洛奴来说,这决定了她和皮尼扬巴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妳没杀过人的话,那些事就和妳无关了吧。没必要为此限制自己,应该把那些事情放下,继续往前走。 舒伊洛奴对皮尼扬巴微笑。她知道皮尼扬巴所说的话,是她应该去做的事情。但她无论在哪里都做不到那些应该——在女孩子中、在真神的眼中、乃至于在曾经迷路的人之中。 于是她想起了玺克。 本来,在收到玺克得到特赦的消息,知道班纳图成功了之后,她的心放了下来。对还是个孩子的她来说,那时就已经是完美的结局。直到她渐渐长大,她才知道,黑夜过去不代表就能晒到阳光,也许只会看到厚重的乌云、倾盆大雨淋得人浑身发抖。 她想知道,玺克是怎么做的?他现在到了哪里? 因为没有管道的关系,她问了她爸爸,才知道她爸一直都有在注意玺克的状况,然后又接上瑟连。最后她与瑟连密谋,安排两人在雾侣大饭店巧遇。 她想起她和玺克相遇的记忆。她第一次看到玺克,是她准备接受祭刀仪式之前,曾经和他对看了一眼。那段记忆很快就被剧痛盖过,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她记得那里是个古老的废墟,处处是曾经繁荣过的残迹。黑暗的大厅不知为何在中央有一道阳光落下。彩色火焰里燃烧着她的手指。 她被切掉了两根指头,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她还记得她被按在冰冷的台子上。切下小指还不够,那些人还要剁她的无名指。当时她痛到感觉整只手变成了一团泥,而她的脑袋好像和躯体失去联系,竟然想着:没有无名指的话,结婚以后婚戒要戴在哪呢? 如今她只感到讽刺。十岁多一点点的小女孩,满脑子想着嫁人。似乎每个女孩都要向往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向往成为单纯美丽,穿着美丽衣裳的公主。 但她是裙子上污迹斑斑、脚上卡着泥巴的公主,她仅有的倔强,对公主来说不算是个优点。 她记得她本来在黑暗学院里分配到一间大通铺。入睡前,大家一起唱了赞美黑夜王者的歌。每个人都温柔的对彼此说话,互相安慰断指的疼痛。 等到照明的灯火熄灭了,学生们入睡。 舒伊洛奴记得那个声音,啵的一声,像是一滴水珠重重的掉进水潭里。然后有什么东西温暖了她的脚,还一直扩散。她吸到一种刺鼻的味道,有点臭,有点腥,她永远都忘不掉。 有人跳了起来点起灯火。她看到到处都是头颅在滚,每张被子上都喷到了温热鲜红的血。同学们肢离破碎。下手的人也是同学,不久前笑着的那些人,现在还是笑,却笑得很可怕。 她逃出了房间。 她一直跑啊跑的,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天亮的时候,她躲进一座塔里,就在那里遇到玺克。 玺克.崔格,那时候的他,就和她发现皮尼扬巴不适合她的时候同样年纪。 他和皮尼扬巴完全不一样。舒伊洛奴看到玺克在阶梯上踩着稳定但沉重的步伐,好像每走一步都会掉进地底世界。那时候的玺克又瘦又白,像是阳光下一抹即将消失的幽灵,只靠着笼罩在身上的黑影现身。那不是痛苦与悲惨的影子,而是让人闭上眼,在其中安静下来的黑暗。 在一头杂乱过长的黑发底下,舒伊洛奴看到玺克的眼睛,里头有她无法解读的故事,错纵复杂宛如迷宫。在迷宫的深处有一座永夜的庭园,在恒常的满月底下,庭园中间有着四季常青的神木。她不知道照不到阳光的神木为何还能生机勃勃,它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不按世间的常理活下去。 这就是舒伊洛奴对玺克的第一印象。于是当玺克转身离开时,她抓住了玺克的衣角,要他收留她,他也接受了。 当时她的衣服上都是血迹,而玺克一点也不介意。 ※※※※※※※※※※※※※※※※※※※※※ 舒伊洛奴一面想着过去的事,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她发现房门锁上了。她大力敲门,莎诺娃没拿下门炼,打开一条缝,引用《神谕经》里的典故对她说:不听主的话,妳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接着把门关上。 舒伊洛奴心中的怒火都快烧到天花板了。房间钱是她爸出的,竟然把她关在外面!她转念一想,她爸是绝对不能接受长辈把年轻女孩锁在门外的(这样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只要打这个小报告,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莎诺娃的气了。于是她心情又变好了。 欸?舒伊洛奴——妹、妹? 舒伊洛奴刚刚转身,想去找个人来人往,而且离酒类贩售处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就听到有人喊她。这个语气她很熟悉。 奈莫今天戴着纯黑色的圆帽和纯黑色的大羽毛,纯黑色质料较挺的前扣式法师袍。只有胸前一朵红色大花特别抢眼。因为全身上下都是精品,剪裁非常漂亮,黑色还隐隐约约的反射出微光,虽然颜色这么单纯,还是有种华丽感。 站在他旁边的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出头,也是剪裁合身的黑色连身长裙,单边高衩露出美腿与黑色细跟高跟鞋,还有一条长长的黑尾巴。像她这种身材匀称的女性这样穿,透出一种霸气。她有一头黑发,紫色的眼睛,皮肤白皙粉嫩像婴儿一样。舒伊洛奴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是莉丝娜。 他们两个她都认识。她认识玺克的时候,奈莫和莉丝娜就和他住在一起。 奈莫、莉丝娜,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舒伊洛奴惊讶的问:来找玺克的吗? 玺克也在啊?奈莫挑挑眉:我还以为他早离职了,看来我太小看他了。 他现在在魔法**物部工作。舒伊洛奴说。 我更惊讶的是妳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知道了,爸爸的工作? 嗯。舒伊洛奴两手握拳,缩了缩脖子:呃,你没事啊? 奈莫先是瞪大了眼,然后他想了一秒,想通舒伊洛奴在问什么。他和舒伊洛奴自从黑暗学院毁灭以后就彻底失联了,舒伊洛奴不知道奈莫怎么逃过刑罚的。 没事没事,本大爷聪明得很,各方神魔都想找我帮忙,跟玺克那个笨蛋不一样,我一点事都没有。奈莫举起双手,眨眨眼,不算诚实的说:我是清白之身。他只是没被警察追而已,不代表是清白的。 舒伊洛奴咯咯的笑。 奈莫也笑了:这才对啊,女孩子笑起来才可爱。妳刚才表情好恐怖啊。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晃? 因为我房间里面有个疯子不让我进去。舒伊洛奴用很小的幅度摆摆头说。 哪国的疯子? 本国信洋人宗教的疯子。 那真的很糟糕。那些宗教里不是圣人就是疯子,两者都没比另一方好。凡夫俗子还是离他们远点吧。奈莫装出同情的样子点点头。 舒伊洛奴也模仿奈莫的样子点头,逗得莉丝娜笑了起来。 那么妳有何打算呢?对方摆明了妳没资格通过天堂之门,妳难道要乖乖去地狱吗?奈莫引用《神谕经》的典故说。 我管她不准我上哪,我爱去哪就去哪。我要去找个地方吃蛋糕。 奈莫手指了一下头上:上面有观景台可以带外食,一起去怎么样?我也想听听妳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好啊。 在前往观景台的途中,他们经过几处封闭的走廊,外头摆着清洁中勿入的小立牌。每次奈莫都会很认真的看下笼罩走廊的黑幕。舒伊洛奴只觉得奇怪,雾侣大饭店封锁清扫的区域还真不少,今天她走到哪都会看到。 ※※※※※※※※※※※※※※※※※※※※※ 玺克坐在王者厅里看科学杂志,看科学家们努力的解析去氧核醣核酸,也就是所谓的基因。科学家发现人类跟海胆的基因相当接近,有七成是一样的。不仅如此,海胆还拥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和平衡基因,具有各种外表看不出来的知觉,只是这些知觉的运作方式跟人类不同。一名生物学家表示:我研究海胆三十一年,现在才晓得他们一直在看着我。 玺克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身上的魔法**物缩了一下,抓得他肩膀好痛。玺克不动声色往外看,看到那个撑伞男手上挂着另一把伞,在餐厅门口东张西望。 玺克默默的把杂志提高,遮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阵子,撑伞男突然快步跑开,然后穿着便服的瑟连从门前走过。 玺克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第二次了,瑟连一出现,撑伞男就逃跑,会是巧合吗? 于是他结账追了上去,走了大概十公尺,就看到截断走廊的黑幕,还有熟悉的清洁中小立牌。 玺克没当那是一回事,用祭刀切开黑幕就走了进去。 欸?玺克?瑟连吓了一跳。 黑幕里头的走廊坑坑疤疤,地上都是硬化的软泥碎块。除了瑟连之外还有两个便服骑士,一个圣照之日的、一个圣洁之盾的,看到玺克进来全都吓了一跳,但他们没愣多久,就回头去对付最后一个还会动的软泥。 玺克皱了一下眉头,转身把魔法黑幕缝好。他猜这个场面不能让一般人看到。 在玺克一手抓着黑幕两边,一手用祭刀刀尖慢慢缝合的时候,瑟连凑了过来:怎么了? 骑士大人,我要报案,有人跟踪我。玺克说。 那个要找警察,他们会在你家门上挂个巡逻箱。瑟连皱眉说。 那个人好像是死灵法师。玺克慢慢缝到比较低的地方,于是蹲了下来。 瑟连也跟着蹲在玺克旁边:你终于被盯上了吗? 你早就觉得我会被盯上了吗?玺克龇牙咧嘴的说。怎么跟瑟连说话老是没说几句火气就冒上来? 没被盯上才奇怪吧。你到底是多会躲,到现在才被盯上? 大概是除了法师执业管理局之外没人找得到我那么会躲。玺克没好气的说。这么说起来,到异世界跑船那次不算的话,这是他第一个稳定的工作。龙的地盘不算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出入管制的地方定点长期居留。 瑟连!给我滚过来帮忙!圣洁之盾的骑士大吼。 你们有两个人够了啦!瑟连吼回去,转回来继续对玺克说话:死灵师是魔法之手在管的,你如果想根除,要去找透沙柏。他们会帮你把那些人拔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资料也烧了。 找过了,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办。 瑟连看着玺克,稍微抬起下巴,下唇抵着上唇,思考。玺克被死灵师跟踪,表示雾侣大饭店有死灵师,表示魔法之手应该介入,但是魔法之手没有行动,表示情况还不明朗,表示可能放着不管会有更大的收获,更大的收获可能表示是某本死灵书或是尸体…… 在一连串跳跃性思考后,瑟连开口问:所以尸体在哪里? 玺克瞪着瑟连,轻而慢的摇头:我完全听不懂你在问什么。瑟连当他是幽灵不成?还问他尸体在哪里,他还没死啊! 就是尸体啊。瑟连说。 你敢说跟美少女有关我就宰了你。这是另一个玺克一直听不懂的提问。 怎么会有关?瑟连偏着头,好像是真的听不懂玺克的意思。 反正,我看那个死灵师好像躲着你,你旁边借我躲。 瑟连的脑袋又开始跳跃性思考,他顿了一下,然后问:那你要在我**上解剖尸体吗? 玺克放弃猜测瑟连脑袋里的回路构造,他直接说:反正你不要故意躲开我就好。 瑟连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应该躲开玺克才对,他脸色一沉,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所以?玺克凶悍的问。 ——所以,你不会发生任何事。瑟连恢复平静说。他能拿玺克干嘛? 我不会说出去。玺克拍拍瑟连的肩膀说。就这样,交涉成立。 第十七章 关系变化 七年前,奈莫是玺克在黑暗学院里的室友。关于奈莫的事情,除了他会抽舒伊洛奴的血当房租以外,她对他的印象是很爱说话,很爱挑剔,却又很细心。 有一次玺克不在,塔里就剩下她和莉丝娜,莉丝娜坐在角落边哼歌边缝补两个男生的衣服,她自己点了灯,趴在地上作作业。奈莫爬上塔来,看到她就大呼:舒伊洛奴妹妹又跑来了。 嗯,是啊。刚开始舒伊洛奴有点怕奈莫,因为决定要收她的人是玺克,奈莫并不欢迎她。 我看看。奈莫走过来盯着她的笔记看:这几道法术都没用嘛,用这些东西护身妳稳死的,这些老师还是老样子净教些落后的玩意儿。 那哪道法术才有用?舒伊洛奴问。 当时奈莫的表情让舒伊洛奴印象深刻,舒伊洛奴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暴风雪里,她本能的感到害怕。她无法形容奈莫当时的那个笑容,那种极为诚恳,以至于质变成了另一种感情的表情,宛若美丽湛蓝的无底深渊。 奈莫告诉她:聪明人,不会让自己落到要靠法术护身。 后来玺克也上楼了,他面无表情的直接走到舒伊洛奴旁边,拿起她的笔记说:这么长的咒语,如果妳同学都用这个,妳就轻松了。 为什么? 玺克说:因为只要在他们念完以前赏他们一刀就行了。 战斗中还是小法术好用。奈莫点头说:那些零点二秒内能完成的咒语才派得上用场。不过我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妳在别人的上课路线上放迷向术,搭配结草术,再加上刀山术,最后补一记爆破,包准十拿九稳。要是失败了,反正妳不在现场,连逃命都不必担心。 还有个好方法是在背后准备一个喷射咒,加上酸液咒,把触发条件设成金属物和火。背后攻击几乎都是这两种。虽然受伤难免,不过你的对手别想给你最后一击。他动手时自己就完了。玺克说:没刺太深的话,妳逃过来我都可以救妳。 不要乱开支票!奈莫用手刀轻敲了玺克一下。 支票?玺克疑惑的看奈莫。因为东方学院与世隔绝,那时候的玺克还不知道什么是支票。 支票就是很可能不会兑现的承诺。奈莫把一个普通的行商用品说成某种政治现象。 出身自有钱人家,从小学理财的舒伊洛奴,很认真的对玺克解释:支票就是先答应要给钱,给对方一张单子当证明,之后再拿这张单子去换钱。 上哪换钱?玺克进黑暗学院以前住的地方没有银行这种东西,他那时年纪也没大到大人会向他解释这件事。 奈莫看了看舒伊洛奴,然后大笑起来。玺克瞪了奈莫一眼但没说什么,拿起舒伊洛奴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好几道简单快速的杀伤咒语。 ※※※※※※※※※※※※※※※※※※※※※ 七年后的现在,在雾侣大饭店露天看台上,舒伊洛奴和奈莫、莉丝娜坐在靠近边边的长条椅上。 前面五步的地方是煞风景的铁丝网和向内弯的栅栏,铁丝网的外面是自由的天空。首都光害严重,几乎看不到几颗星星,除了月亮所在之处发亮之外,头上是反映地面光芒而变成灰色的云、还有一片墨黑,光点数量不到十个的星空。 舒伊洛奴的巧克力蛋糕被莉丝娜拿去吃了,作为交换,奈莫给了舒伊洛奴一颗洗好的红苹果。 相较于玺克七年来的改变,奈莫跟七年前的穿著虽然差异很大,表现在外的个性却好像没什么变化,舒伊洛奴对他不觉得陌生,一下就聊了开来。 舒伊洛奴妹妹长大啰,现在不会躲在木箱子里啰。奈莫调侃说。 我现在也躲不进去啦!舒伊洛奴笑说。以前在玺克和奈莫的塔里有一个大木箱,里头有被子和枕头,是舒伊洛奴的躲藏地。 奈莫拿出水壶喝自制的冷泡茶:妳对玺克感兴趣,还真是长大啦。 舒伊洛奴一时语塞,她有表现出来吗? 很好猜呦。不要小看大哥哥的人生历练了。奈莫从包包里拿出三个小瓷杯,倒茶给舒伊洛奴喝。奈莫说:年轻小妹妹会想些什么,我大概都知道。妳这个年纪不上不下,未成年的轻率还没擦干净,刚成年的轻狂还没拿到手。反正不是被过去绊着就是想象太遥远的未来,每次跌倒都像天塌了一样,不把事情完美的解决,就觉得永远都解决不了了。 舒伊洛奴听不太懂,但隐约知道奈莫说的话有所根据。 玺克那家伙啊,则是跳过了这个阶段。我跟他都跳过了。只有生活和平富裕的人才能这样慢慢成长。他跳过是因为没有时间逗留,我跳过是因为我天生就不走那条路。至于妳,奈莫盯着舒伊洛奴看的眼神,好像在黑暗中发出恶魔的红光:妳寻找玺克,是因为妳觉得他能给妳走出这个阶段的答案。妳不喜欢自己卡在这里,是吧?奈莫勾起一边嘴角,笑了起来:妳要小心啊,妳找的是个事关重大的答案。 到你这年纪就会喜欢把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吗? 也不是啊。是到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把话说得太清楚,常常就说偏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清不楚的,把事情一一看清楚,才是看不到这个世界喔。那些把规矩定得死死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里还有很多人在看地面上的星空,坐在他们后面的一对情侣一直高声尖笑又彼此乱摸,弄得四周那些想图个安静的人不高兴,频频瞪他们,他们却故意无视。这时男方对女方说: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家里就好。 奈莫用全场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说:如果男人跟女人说妳什么都不用做,背后意思是但是妳不可以不让我**。 舒伊洛奴笑个不停,有些人对奈莫比出大拇指,奈莫也比了回去。 又聊了一阵子,她开口问:玺克——喜欢怎么样的女孩啊。 奈莫听了,眼睛把舒伊洛奴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一遍。目光锐利到舒伊洛奴有些害怕,之后奈莫才说:如果妳想做什么的话,妳可以有自信一点。 ※※※※※※※※※※※※※※※※※※※※※ 迎接芙萝蜜长公主的宴会结束了。 芙萝蜜来到圣照之日的准备室里。班纳图和加拉葛都在房里迎接她。 加拉葛!芙萝蜜可以说是扑了过去,因为她又绊到脚了,而她旁边的骑士再次精准的扶住她。 我表现怎么样?芙萝蜜站好说。 很像你自己。加拉葛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这是圣洁之盾的班纳图大人。你在这里这三天他会协助我们。 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帮忙——芙萝蜜满脸笑容的伸出手,班纳图也伸手和她握手。 突然,芙萝蜜僵了一下,她笑着偏了一下头,小小声的哀鸣:呃? 你对殿下做了什么?加拉葛大喝一声,长剑突然就架到班纳图脖子上。 班纳图倒是挺镇定的,他稍微缩了一下脖子说:不知道,你问她。 那个,加拉葛,好像——芙萝蜜松开手,蹙眉偏头对加拉葛说:开始痛了耶。 加拉葛像拔剑时一样,铿的一声,快速把剑入鞘:提早了? 好像是耶。芙萝蜜两手指尖互碰,靠在下巴上,眨着眼说。 还没到预定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提早了耶。芙萝蜜眼睛眨巴眨巴的。 加拉葛看了一眼班纳图,班纳图举起双手说:什么都没准备。 房间里沉默了一秒,加拉葛下令:马上联络莉丝娜女士!把里面的房间整理好,弄张**出来,也通知纳林格大人! 房内一下子骚动起来。班纳图靠近芙萝蜜,把手放在她腹部前面一点的地方问:可以摸摸看吗? 芙萝蜜瞇起眼睛,笑说:可以啊。 班纳图的手穿过魔法造成的幻象空间,轻轻的贴在芙萝蜜肚子上。他摸到芙萝蜜真正的,隆起的肚子,她的**里面有个小婴儿,正打算来到这个世间。 ※※※※※※※※※※※※※※※※※※※※※ 在顶楼观景台,奈莫口袋里有东西嗡嗡嗡的叫,他掏出来一个里头有木雕小蜜蜂的透明方块。那东西上面有光点不断闪烁组合,是一段密码。 莉丝娜,提早了。我们现在过去。奈莫说。 奈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额头紧绷,嘴也紧绷,眉毛下压显出严肃的样子。莉丝娜手脚迅速的把杯子和水壶通通收好,外套披上:走吧。 舒伊洛奴看气氛不太对,于是跟着他们一起走。 ※※※※※※※※※※※※※※※※※※※※※ 玺克下了班,把行李打包,然后跟在瑟连旁边。瑟连旁边那个圣照之日骑士看了蜜蜂方块,露出相当紧张的神情,说要赶回准备室去。瑟连与玺克也跟着过去了。 ※※※※※※※※※※※※※※※※※※※※※ 在圣照之日准备室里,芙萝蜜在沙发上坐下后说:其实不用这么急。先给我一块蛋糕吧。感觉还要几个小时。 这不是她第一胎,她有经验了,冷静得很。比周遭这些大男人冷静很多。 加拉葛立刻对旁边的骑士下令:去买蛋糕回来!然后是一连串详细的指令,要有哪些口味,要经过哪些检测,搭配蛋糕的饮料等等。 第十八章 不该看的不要看 就在那个骑士打开门准备出发的同时,摩挪站在门口喊:我回来了! 哇,摩挪你好漂亮!芙萝蜜站了起来,跳上前去跟摩挪手贴着手转圈圈。旁边的骑士们全都紧张不已,围在旁边手伸到一半,随时准备扶她。 谢谢称赞! 没时间让你玩了!加拉葛针对摩挪吼了一声:今天晚上不准任何弗哈克的走狗进入雾侣大饭店,所有人都动起来! 是!圣照之日的骑士们,包括摩挪在内,充满精神的回应。摩挪用女孩子的小跳步进去浴室,把自己的性别换回来。 班纳图又和加拉葛讨论了一阵子彼此的计画,然后告辞:我也回去叮一下我家的小伙子们。 班纳图走出准备室没几步,就在走廊上看到瑟连那群人走了过来。圣照之日的骑士径自进了准备室。瑟连和玺克停下来和班纳图说话。 玺克大人怎么跟来了?班纳图问。 他需要骑士保护,有个死灵师在追他。瑟连回答。玺克猛点头。 也太不凑巧了,今晚雾侣大饭店会变成战区。 咦?又要上报纸了吗?玺克问。他工作的地方老是上报纸。 这次是绝对不能上报纸的作战。班纳图说。 玺克眉头一皱:那我先走了。听起来这里更危险。他还是去睡警察局好了。 这时候舒伊洛奴和奈莫、莉丝娜也走了过来。 呦,玺克。奈莫大力挥手:看到你出现在这么麻烦的地方,还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惊讶。 我正要离开。玺克对奈莫点点头。 这时准备室的门打开来,芙萝蜜走了出来,她对着班纳图边挥手边走过来:班纳图大人—— 她的左脚绊到右脚,往前跌! 玺克紧张的往前冲了两步,她旁边已经准备好的骑士扶住她,没有跌倒。 玺克松了一口气,说:孕妇走路小心一点啊。 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他。 班纳图,事情是这样的,幻术对玺克会莫名其妙的失效。瑟连一脸凝重的对班纳图说。 瑟连记得,之前和玺克一起在异世界海洋上迷途时,玺克就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苹果之梦店门。 班纳图慢慢的点头,说:我见识到了。 孕妇?舒伊洛奴偏头问。 加拉葛出现在门口,绷着脸对玺克和舒伊洛奴说:两位请进来详谈。 ※※※※※※※※※※※※※※※※※※※※※ 两分钟后,圣照之日准备室里,骑士买回来的蛋糕放在桌上。大桌一边坐着玺克和代表圣洁之盾留下来的瑟连,一边坐着舒伊洛奴和自己坐下来的芙萝蜜,第三边坐着加拉葛。 如果是在我国国内的话,这种情况我们会——加拉葛把左手的指关节靠着下巴说。 不行!知道加拉葛在打什么主意的瑟连急忙喊出来:那种事在我们这是犯法的! 加拉葛把眼睛别开,明显的啧了一声。这瞬间,涅国的守护骑士大人散发出**气息。 玺克缩着脖子,有种自己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感觉。身为法师,他可以猜到加拉葛在打什么主意。 你不是故意看到的吧?幻术应该会让你看不到殿下有身孕才对。加拉葛问玺克。他脸部肌肉几乎没动,却给人很大的压力。 玺克赶紧回答:没有,我没有故意看她的肚子。 这个法术是不可能破解的!这个幻术有好几层,每一层效应都不一样! 他是先天法师。瑟连说。 玺克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瑟连,再看加拉葛。加拉葛咬牙切齿的笑了:未公开的先天法师是吗?秘密换秘密,还挺公平的。 玺克觉得加拉葛现在的表情让他安心了点,比面无表情好多了。 就像你看到的,芙萝蜜殿下怀孕了。加拉葛又瞪了一眼玺克,说:这件事绝对不能泄漏出去。 玺克深吸一口气,说:我是先天死灵师。 加拉葛愣了一下。 玺克继续说:秘密换秘密。这个秘密应该够份量吧? 班纳图说你可以信任。加拉葛微微的抬起一边眉毛说:原来是这个原因。先天死灵师竟然没有走偏,你经得起考验。他转向舒伊洛奴说:小姑娘,你呢?你是谁? 我是舒伊洛奴.桑里尔。我爸爸是兰特.桑里尔。 啊,兰特大人的女儿。加拉葛看向瑟连。 瑟连说:是真的。 这件事兰特大人知情。但是他女儿的话——我要求至少到孩子出生以前,你们必须和骑士团的人一起行动。其他事情之后再来考虑。 到什么时候?玺克问。他明天还要上班。 开始阵痛了。可能就是今晚。加拉葛回答。 几个男人都盯着芙萝蜜看,而芙萝蜜满脸笑容的回看他们,叉起蛋糕上的切片奇异果放进嘴里。 玺克一下子把自己的脑袋可能遭加拉葛下咒这件事抛到脑后,开口问:就在这里生吗? 对,就在这里生。奈莫站在玺克后面,把手放在玺克肩膀上说:医生还在半路上,这里要由我们处理了。 玺克问:我怎么觉得有一大群人在为了这件事动员? 不要问太多,你这局外人。这事是机密!奈莫猛力一捏玺克的肩膀,害玺克缩了起来。奈莫说:闭嘴过来帮忙。 作什么?玺克边问边站了起来。 有带药材包吧?莉丝娜想弄几种魔药备用,过来贡献你的专业。 玺克点点头,跟着奈莫走进里面的隔间。 瑟连也到了别的房间去。 ※※※※※※※※※※※※※※※※※※※※※ 到里面的房间后,玺克把角落的地毯掀起来,露出磁砖,在上面设一层隔热护壁,再拿出小陶壶和折迭式铁架架好,开始净水准备炼药:我知道我是局外人,应该闭嘴。可是我还是很好奇,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要做什么,是莉丝娜。奈莫说得没错,他坐在扶手椅上跷着脚。忙碌的是莉丝娜,她正在整理**铺,堆枕头,还在四周画了许多医疗法阵。 奈莫说:跟性有关的事媚魔都懂,怀孕生产也包括在内。我们从芙萝蜜殿下入境后就跟着她到处跑了。因为这件事要保密,带个妇产科医生到处走太可疑了。一般人都以为媚魔只会开**派对,不知道媚魔懂的是全部,不会想到这方面去。 的确没听过媚魔照顾孕妇的。玺克说。 媚魔只会为了主人行动,不会对别人付出,就连主人的妻子他们也不会帮忙。莉丝娜是我的第一使魔,是特例。担任第一使魔的媚魔都凭自身意志决定要为谁奔忙,所以能照顾主人以外的人。 玺克扁扁嘴。的确,一般人也不会找媚魔当第一使魔,莉丝娜这样的媚魔非常罕见。我还注意到莉丝娜长大了。玺克挑眉说。从奈莫十四岁召唤莉丝娜开始,她维持了那么多年十六岁的外表,突然变成二十岁了。 她再不长大,我都要大她一轮了,那走在街上能看吗?媚魔能够自由改变年龄与身体状况。为了配合奈莫的成长,莉丝娜跟着改变自己的身体。 如果你接受自己是个**的事实,你就不会在乎世人的目光。 你小子这张嘴越来越讨厌了,你在龙家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学会除了我师父以外的人都可以呛。玺克开玩笑说。水干净了,他开始下药材,于是沉默了几分钟。药材下完,玺克施了几道法术,然后开始等。他一回头,看到莉丝娜在**头挂上一串疑似迷你风干猴子,却有羽毛的东西,忍不住问:那是什么啊? 祈求顺产。莉丝娜边说边在上面绑红布条。 那是植物喔。奈莫皱着眉头说:我第一次看到也吓了一跳。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玺克问。他不认得的植物,想必非常特殊。 有问题也得没问题。 ※※※※※※※※※※※※※※※※※※※※※ 外面剩下舒伊洛奴独自面对加拉葛,其实还有一个芙萝蜜,而且就坐在她旁边,不过舒伊洛奴不敢正眼看她。 结果是芙萝蜜自己靠了过来,在极近距离下对舒伊洛奴露出灿烂的笑容,让舒伊洛奴感觉眼睛都快瞎了。 有女孩子在真好,这里都是男人,还是女孩子可爱。芙萝蜜伸手戳舒伊洛奴的脸颊。 我可以摸摸看吗?舒伊洛奴问。萨国人喜欢小孩子,碰到孕妇的反应经常是想摸肚子感受一下。 虽然可以,不过你摸不到。芙萝蜜笑说。法术作用下,舒伊洛奴只能有假的触感,连自己手伸到哪里了的感觉都会改变。 啊——舒伊洛奴垂下肩膀。 芙萝蜜慢慢的挪了过来,贴着舒伊洛奴坐。舒伊洛奴竟然不觉得讨厌,她自己也感到奇怪。或许是因为听说她有身孕的关系? 现在外头应该是战火正盛。魔法之手、圣洁之盾、圣照之日、还有纳林格的蝙蝠联军跟涅国暴君手下的暗杀者对抗。但是舒伊洛奴坐在防卫网的最中心,坐在保护与攻击的目标旁边,感受不到那样的气氛。 舒伊洛奴小姐有男朋友吗?芙萝蜜目光闪闪的问。 舒伊洛奴心想:来了!女孩子聊天必问的问题! 没有。舒伊洛奴无奈的重复答案:因为我个性太呛了。 这样啊。芙萝蜜点点头。 舒伊洛奴有些惊讶。芙萝蜜的反应跟之前那堆美女不一样。芙萝蜜问这个问题是真心想知道舒伊洛奴的答案,之前那些美女则是期待舒伊洛奴给一个他们期望的答案(有,而且跟他们一样正在感情纠纷等等),因此在舒伊洛奴说出真话之后,美女们否定舒伊洛奴所言,芙萝蜜却接受了。 第十九章 公主的故事 所以你是想工作?念书?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舒伊洛奴说:我现在在大学念书,不过班上同学才开学没多久就多了三个班对——我想边念书边谈恋爱应该不会不行吧? 所以如果碰到对的人,还是不排斥就是了? 嗯,不过就是碰不到。说到这个舒伊洛奴就有气:我可以不在意他们是看上我的外表才靠近我,但是我不能忍受他们看完我的外表就觉得已经看透我了。只要我不表现得像个公主病患者,他们就会大受打击。我不可以一个人在太阳下山以后搭公车跑去市中心逛书店,只能坐他们的车让他们护送我去。我每次生气他们都觉得我是在撒娇,哄哄就好不必当真。我要认真读书没空看刚上映的文艺爱情片,他们一脸天要塌了的表情。 你很有主见,需要一个非常尊重你的男人。芙萝蜜点点头。 舒伊洛奴愣了一下。她知道她需要尊重她的男人,但她现在才想到,似乎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这样要求高度的尊重。她仔细想想,的确常听闻有些女人容许她的男人把她当随传随到的佣人(重点是没有对等的给她持家费),有些女人任由她的男人对她的家人大小声(重点是那个男人对她也没有特别好,也是大小声),有些女人会轻易的为了她的男人放弃自己的工作(重点是那个男人还很快就被开除了,又不准女人找新工作养家)…… 她要求会尊重她的男人,这种男人原来非常稀有吗? 所以说找不到男朋友都是我的问题。舒伊洛奴叹气说。 是男人的错吧?加拉葛插嘴说。 舒伊洛奴这时候才想起来加拉葛还在。 加拉葛的眉头微皱,相当认真,甚至让人怀疑他其实是在讨论国事吧。加拉葛说:女人拥有半个国家的力量,女人得不到发挥是国家的损失。贵国的风气是女性不能崭露才能吗? 其实也不是。舒伊洛奴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虽然是男女平等,但是女孩子的生活里就是三不五时会碰到有人希望女孩子无能,最好是只会坐着笑和赞美男人了不起。而且不是只有男人会这样想,女人也这样想,老是有人说女人没有男人就不行。 这很奇怪。同样是艾太罗人,你们应该也是听——加拉葛列举了好几位艾太罗历史中伟大女性的名字,像是有一位皇后纵横沙场,士兵们听到她的名字就会士气大振;有一名少女女扮男装代替老迈的父亲从军,立下军功;有妻子在丈夫战死后带兵出征,击退外敌;有公主作为主帅统整军队,军纪严明,百姓尊敬;夫妻都是武将,一起作战的就更多了。圣洁之盾的创始者安塔莲、魔法之手的创始者可律西利,都是战功彪炳的女性。这些故事在艾太罗地区广为传颂,倍受赞誉。——的故事长大的,为什么还会认为女性的典范应该是无能呢?女性虽然不像男性那样总是站在最前方,但是女性的骄傲应该是:如果男人不在了,凭你们也能撑起一个国家。如果女人没有这种自信,男人也无法放心作战。 有许多女性即使失去丈夫,仍然能够把孩子养大、养得有出息,独自扛起两个人的责任,这无疑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并不必然要配合男性才能发挥。 舒伊洛奴非常惊讶,她没想到会从男人嘴里听到这种话。 加拉葛顿了一下,眉头更紧了:会开始要求女性无能——是贵国垛洲化的影响吗?我记得《神谕经》里说人类会从神的乐国**到人间,是因为最初的一个女人禁不起化为蛇的魔鬼引诱,背叛了神,拖累了最初的那一个男人。教廷根据这个故事认定女人不洁,禁止女人担任领导职位。在他们的文化里,女性不主外的理由不是因为女性难以胜任那些职务,而是女性没有资格做主外的工作。加拉葛顿了一下,露出思索的表情:不洁是个很奇怪的概念。真神教的不洁是艾太罗地区本来没有的概念。 即使性别平等已经成为主流意见,在垛洲女性即使成为达官显要,仍逃不过歧视。本国女性却是一开始会碰到阻力,但在证明自己能办到本来由男性包办的工作之后,就能得到男性的尊敬。像莱尔诺特女士,古人所谓的巾帼不让须眉,圣洁之盾里绝对没有人敢把她当女人看。两边都还有性别歧视的状况,内涵却不相同。 舒伊洛奴想起了她小时候幻想成为公主的事情。她这一辈的女孩子,都是看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长大的,她现在才注意到,那些故事通通都来自垛洲,图画书上每个公主都穿着洋装,没有一个是本土公主。 叫那种书见鬼去吧。舒伊洛奴长长的叹气。 加拉葛笑了起来:创造我们的神可是蛇身美女呢。艾太罗神话里,是一位蛇身女神用泥巴捏了最初的一群人,故事里没提到那群人的性别,所以大概是一起的。 一边是蛇和女人一起背叛神,一边是蛇身女神创造了人,双方神话这么明显的差异,虽然在现实中毫无意义,还是逗得舒伊洛奴笑个不停。 这样说起来,恋爱好像没什么用了。干脆不要谈好了。舒伊洛奴说。既然没男人,女人也能很好,为什么非恋爱不可? 如果碰到对的人,还是好好把握吧!芙萝蜜抓住舒伊洛奴的袖子说。 加拉葛呼出一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感到无奈。 可以碰到我老公,我很幸福喔!芙萝蜜看起来好像在发光一样。 舒伊洛奴脑中转过她对芙萝蜜的印象:她似乎就是个经典的无能公主,连路都走不好,只能靠着男人生活。 我以前被我弟弟打伤头,脑子里有点坏掉了,走路会一直跌倒,老是撞到下巴。你看,还有一点点疤痕喔。芙萝蜜指着自己的下巴。不过她妆上得很厚,舒伊洛奴看不到疤痕。 舒伊洛奴愣住了。芙萝蜜频频跌倒不是因为无能,是因为脑损伤。这样一来,她其他的失误也都可以理解了。脑损导致记忆障碍,所以需要小抄。肢体协调和控制能力都出问题,所以会打翻水和弄掉麦克风。舒伊洛奴在心里骂了媒体一百声,他们觉得国际洋相制造机很适合写成新闻,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帮她澄清,故意营造她就是无能公主的形象! 我老公他说我跌倒没办法避免,就摆了一块垫子,教我跌倒的时候用手肘去挡,现在我都不会撞到下巴了。芙萝蜜笑得很灿烂。 跌倒时用手着地,对脑部功能正常的人来说是天生就有的技能,她却必须训练才能办到,天知道她摔了多少次才学会这个反射动作。 突然,芙萝蜜又缩了一下,小小的哀叫一声。又是阵痛。 要不要先躺下?加拉葛非常紧张,身体都前倾了。 还不用,帮我洗个苹果好吗?芙萝蜜说。 加拉葛马上逮住旁边的骑士,又是一大串指令。 真的不用躺下吗?舒伊洛奴也紧张起来了。 不用急。芙萝蜜挤出一个笑容说。 舒伊洛奴小声的说:我觉得,恋爱好像只是绑住女孩子,没有别的了。 芙萝蜜笑着捧起舒伊洛奴的脸: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和我老公的相遇,我们的爱让我更坚强。如果是真正的爱,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他应该不会让你变软弱,而且你和他相遇激发出的力量,就算他不在你身边,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舒伊洛奴思索着芙萝蜜话中的意义,没有说话。 芙萝蜜偏头笑了笑说:帮我卸妆好吗? ※※※※※※※※※※※※※※※※※※※※※ 玺克在非常温暖的产房里熬了一堆药,弄得满身汗。加上他今天工作一天也都还没洗澡,于是向圣照之日借了他们的浴室。 作为圣照之日准备室的这个房间虽大,但本来是给少少的人使用的豪华房间,浴室虽然也很豪华,却不能供多人同时使用。后面的不规则型,镶在地板里的黑石大浴缸现在没人理会,只使用前面的冲澡区。玺克踩着一地小颗的鹅卵石,在夹层里放着银色树枝的透明墙边脱衣冲澡。 洗手台距离他大约四公尺,骑士们在中间加了一层帘子挡着。玺克洗好澡,在擦身体的时候听到有人进来,走到水龙头前面,听到盆子撞击洗脸台的声音,但是没听到水声,只有一声笃,水滴掉到脸盆里的声响。 玺克本来觉得没什么,还继续擦身上的水滴。直到他听到地上鹅卵石轻微移动的声音,朝这里越来越靠近,他才感到不妙。 那个人绕到帘子后面,玺克只来得及用大毛巾包住下半身! 舒伊洛奴单手扣着一个脸盆站在玺克面前,她的表情没有异常,只是瞳孔微微放大,她把脸盆拿给玺克说:洗手台没水,帮我装一点水好吗? 没问题!玺克说。他把毛巾绑好,用比平常快上好几倍的速度接过脸盆,开水龙头装水,再用彷佛是端水给皇帝的敬重姿势,低头双手奉上脸盆给舒伊洛奴。 谢谢。舒伊洛奴说,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浴室。 玺克在原地僵硬了大约半分钟,才解开毛巾,把衣服穿上。 第二十章 袭击 舒伊洛奴拿着脸盆和卸妆油走出来,她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就重重的跌坐在沙发上,眼神发直,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芙萝蜜看了猛眨眼,加拉葛不解的皱眉。 她并不是没看过男人的身体。高中体育课上游泳课时男孩子都只穿泳裤;夏天也会有阿伯光着上身坐在路边搧风纳凉。她有一个弟弟,从小一起长大,当然看过不少次老弟只穿**的场面,连包尿布的样子她都记得。 但是玺克的身体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浅而分明的肌肉线条,皮肤底下突出棱角分明的骨架形状,残留的水珠闪闪发光。她也看过男性偶像刊在杂志上的性感写真,但是没有人的身体能让她内心深处颤动起来,彷佛有扇一直锁着的门,在她体内温柔的打开了。 怎么回事?加拉葛问。 因为水龙头没水,所以我—— 舒伊洛奴话还没说完,加拉葛已经跳了起来,冲向刚刚舒伊洛奴取水的浴室。 ※※※※※※※※※※※※※※※※※※※※※ 玺克衣服穿好,拿起祭刀塞进腰带里,慢吞吞的往浴室门口走,加拉葛突然冲进来吓了他一跳。加拉葛朝洗脸台跨出一大步,手在腰间摆出拔剑姿势,但他并没有握住他随身携带的长剑,而是在空中一抓,往前挥出同时,圣剑现形! 玺克眼前一片白茫茫,他看到数以百万计,有着一圈圈光晕的光点在室内流动,织成一道道飘动的彩带,彩带上隐约有着彩虹的颜色,一层层游移变换。在那些彩带中间,他还看到像是云化成的小人型,那些人型有着修长的手脚,在其间旋转飞舞。他们每次跳起,脚尖与指尖也会拉出长长的彩带。 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宴会,一场只应天上有的宴会从加拉葛的手中延伸出去,扑向水龙头。 玺克听见一连串厚实的当当声,敲出一种和缓却愉悦的乐音,从低谷盘旋而上。 圣剑的范围到了水龙头周围半公尺处就停了,彩带在那里打转,却无法更靠近一步。 入侵者,现身吧!加拉葛大吼。 从水龙头里钻出一团金黄色的透明软泥,看起来就像是流动的琥珀。那团软泥不断涌出,把加拉葛的圣剑逼得后退。不过三秒钟的时间,已经涌出了三公尺立方的软泥,那些软泥聚集成人形,只不过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穿着黄色长袍,脸枯瘦如骷髅一般,没有头发的男人。他的身体好像还是液态的,脸部肌肉微妙的往下垂,好像随时会滴落。 玺克以为加拉葛占了下风,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却发现是相反。许多彩带在墙边飞舞,延伸到墙壁里,像是在水中跳跃的海豚一样,忽而探头,忽而潜入,所有在水管里移动的软泥都被逼集中到这里来,没有逃脱的机会。 眼前的黄衣男人是软泥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他朝加拉葛抬起手,玺克听到空气中出现霹啪声,却只有一瞬间就又安静下来。 结束吧。加拉葛用低沉的声音说。 黄衣男子只来得及露出一瞬间惊恐的表情,就化为一块白色的石柱。那看起来是许多细小结晶构成的,玺克怀疑那是盐。 加拉葛作出回剑入鞘的动作,彩带和小人随着他的动作奔向他的手心里,消失不见。 加拉葛闭着嘴,肩膀稍稍抬起又放下,浅浅的换气。 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的玺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圣照之日的骑士不待加拉葛下令,就跑进浴室分散开来检查管线。也有骑士去向其他同伴传递消息,要他们加强防备。 墙里的防壁被突破了,立刻加强。加拉葛一拳把石柱打碎。 是! 加拉葛抓着一块盐结晶,在手里慢慢捏碎,他的眉间慢慢紧绷:不完全?还有吗?他猛的转身跑出浴室。 ※※※※※※※※※※※※※※※※※※※※※ 在舒伊洛奴把脸盆递给玺克之前,她曾经把脸盆放在水龙头底下,打开水龙头,里头只滴出了一滴水,掉在脸盆里。 那滴水就是问题所在。 芙萝蜜尖叫一声。脸盆里的水开始扭动,变成黄色发出金光,变成黏稠的软泥。 芙萝蜜戴满护身魔法戒的左手护住腹部,右手抽出一支发簪握在手里,狠狠瞪着软泥。 舒伊洛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靠近脸盆。说时迟,那时快,她手撑沙发,飞起一脚把脸盆连里头的软泥踢到房间另一头去,脸盆撞翻在墙上,软泥沿着墙面往下滴。 这时加拉葛赶到,圣剑一挥,白光闪过,软泥全部变成盐块。 没事吧?加拉葛问。 没事。芙萝蜜放松下来,露出笑容说。她身边站着手持圣剑的瑟连,还有四个拔剑出鞘的圣照之日骑士,瑟连的金色树林包围着他们,形成壁垒。 加拉葛看着舒伊洛奴,吐出一口气说:踢得好。 舒伊洛奴惊魂未定的点头。她凭直觉就一脚踹了出去,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赶紧把还半举着的腿放下,因为没有注意裙子的皱褶,这个姿势已经走光了。 然后她看到玺克站在加拉葛后面盯着她看。 加拉葛去检查盐块,确定这个人没有把看到的景色传出去。玺克继续站在那里看着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心中一下子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玺克能不能接受她本来的样子,她就是一个在危急关头会一脚踹过去,不坐等人来救的女孩。她是会为了保护自己和周遭人而战的女子,她不认为躲在男性背后是她应有的姿态。 她不知道玺克会如何看待这样的她。 玺克慢慢走了过来,表情很严肃的问两个人:有受伤吗? 芙萝蜜摇摇头:孩子也很好。 没事。那东西没碰到我。舒伊洛奴说。 玺克听了,咧嘴露出笑容:漂亮的一脚。 舒伊洛奴的脸一下子红了。加拉葛称赞她,她都不会有这种反应。 玺克看她脸变得超红,手抬了起来,有点慌张:欸?怎么了?啊,对不起,我看到了!他看到走光了。 那不重要啦!舒伊洛奴笑说。 瑟连看看玺克,又看看舒伊洛奴,想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的离开,去别处巡逻。 玺克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惊觉,他觉得舒伊洛奴笑起来好可爱,这次看到的笑容,又比在天上飞时更加可爱。里头有一种关于核心的微妙差异,这个舒伊洛奴更真切,也更吸引他。在天上时的她虽然美丽,但仅止于此,看过就算了,此刻的舒伊洛奴,则让他想要接触,想要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她。 玺克把脏衣服塞进包包里,在沙发上坐下,看舒伊洛奴拿了个新脸盆,重新装水替芙萝蜜卸妆。 他们的眼神好几次交会,几次似有若无的微笑,轻轻的颔首,无声的交流。 ※※※※※※※※※※※※※※※※※※※※※ 舒伊洛奴一面忙碌,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在黑暗学院里的经历。 她曾经在走廊上被学姊堵住,对方把她压在冰冷的石墙上,用祭刀抵着她的脖子,笑着对她说:我给妳三天时间,妳去杀掉——那位学姊说出另一个更高年级学姊的名字——不然我就杀了妳,懂了吗?像妳这种小蛆虫,最好乖乖听话,看妳是要靠卖乖还是别的方法都行,妳不要想敷衍我,我随时都可以杀了妳。 舒伊洛奴怕得躲到玺克的塔里,躲进木箱里。 那时候,箱子口开了一条缝,她从里面往外看,看到玺克露出黑色长袍领口的,苍白纤细的锁骨,他的喉节上上下下的动,告诉她:妳睡吧。等妳睡醒,她就不在了。 等她睡醒之后,去到课堂上,她得知那个威胁她的学姊已经暴毙在走廊上。每个人都知道是玺克下的手,但没有证据。 舒伊洛奴一直都记着这件事。当她在恶梦中醒来,想到那些血泊与腥味,她就会想起玺克当时的声音,沙哑而温柔,因为吐出的气不太够而断断续续的声音。告诉她睡吧,那些事都不在了。鼓励她再次闭上眼睛。 虽然玺克不在她身边,但是他曾经在黑暗学院里保护她的那段时光,成为她心灵的避难所。 她突然明白了芙萝蜜所说的话。即使对方没有在身边,这份力量仍然会陪着她。 她又想起了她在浴室里看到玺克的右臂,那上头有一圈断臂后再生的疤痕。 舒伊洛奴瞄了玺克一眼,玺克本来拿了书出来看,注意到她的视线,就对她笑了笑,又低头看书。 在黑暗学院毁灭之后,在两人一起逃亡的尾声,在他们分别的时候。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这件事发生在怎样的地方,是在草原上,还是森林中?她只记得她掩着嘴,看玺克那把朴素的祭刀发出红光。他把刀抵在自己的右臂上,一道撕裂声,还有轻微的霹啪声,玺克的右手直接掉到地上。玺克的血好像比她看过任何人的血都要红,红到现在还烙印在她的眼里,久久不散。 玺克咬牙念了几句咒语,把右手断臂处的血止住。然后他蹲下来,把祭刀刺进断臂里,喃喃念了几句咒语。断臂消失了,只留下一滩血。玺克把祭刀插回腰间,把舒伊洛奴的左手放在他仅存的左手手心。因为失血无力的关系,他单膝触地跪着,抬头看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还记得玺克的手心非常温热,这股热度也传到她断了两根指头的地方,一直往前传,直到她曾经失去的指尖也有了感觉。 玺克用他的右臂,换回来舒伊洛奴失去的两根指头。 他非常仔细的摸着舒伊洛奴的指头,一点一点的把重生痕迹消去,直到连舒伊洛奴自己都找不到伤疤。他的指尖贴着她的皮肤,像是画出一个不存在的戒指般,一圈又一圈的绕着。 然后玺克告诉她:妳回家吧。谁也不会知道她待过黑夜教团。 这时玺克的声音就像他曾经在箱子外告诉她妳睡吧的时候一样,温柔而沙哑,这次还带着疲惫,以及道别的意味。玺克没有家可以回去。 似乎听见了追兵的声音。十一岁的舒伊洛奴把玺克扔下,跑向回家的路。她的眼里都是泪水,不知道是为了可以回家,高兴的哭,还是因为玺克仍然在流浪,悲伤的哭。 第二十一章 关键时刻 十八岁的舒伊洛奴听到骚动,睁开眼睛。她和玺克分别在两个沙发上睡着了。另一个沙发上则睡了奈莫。玺克侧躺,稍微缩着腿,把包包放在头底下;奈莫则是仰睡,两手随意放在腹部。 芙萝蜜由两位骑士扶着,正要移到产房里去。她现在没有几个小时前那么从容了,眉头深锁,也常轻咬嘴唇。 她看到舒伊洛奴醒了,露出一个笑容对舒伊洛奴说:你来陪我好吗? 舒伊洛奴点点头,跟着进了产房。 一段时间以后,玺克也醒了,他抓一抓一头乱发,看看墙上的雕花木时钟,说:我该准备上班了,怎么办? 跷班。加拉葛冷冷的说。 请别这样,这是小老百姓的生计问题。玺克说。 开玩笑的,我信任你。加拉葛面无表情,导致玺克搞不清楚他是上一句是玩笑,还是现在这句在开玩笑。 门口的守卫开了门,透沙柏顶着一头乱发和发皱的西装,走了进来,对玺克挥挥手:醒啦?我陪你上班。 玺克看向加拉葛,加拉葛没看他,不置可否。于是玺克就当成是允许了,梳洗更衣,跟透沙柏上工去。 ※※※※※※※※※※※※※※※※※※※※※ 走出准备室,玺克才发现到处都是修复法术的余波。走廊地毯有一半是重新编织的,法阵都还没散去。墙壁上有很多凹槽里头填着临时材料,表面用类似原样的材质覆盖。最夸张的是他还发现大厅中间的水晶吊灯是个幻影,实际上那里只有一堆光球在飘,原本的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放出那些光球的人是专家,竟然能用光球模拟水晶灯折射的光线,实在厉害。 从这些残迹里,昨晚战斗激烈的程度可见一斑。打成这样还能对大众隐瞒到底,也是一绝。三个和情治有关的国家单位,加上一个大型界际贸易公司的里部门联手,粉饰太平的功力非同一般。 不知道雾侣大饭店的经营者是不是也有参与这件事?玺克无权得知这件事,所以他只想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个问题。 照惯例仍然有好几个走廊被黑幕和清洁中立牌隔开,玺克绕路走到魔法**物旅馆栋。准备进去时,玺克回头,打算问透沙柏是要在外面等吗?却发现透沙柏已经变透明了,隐藏起来继续跟着玺克。 休息室里有几个同事穿好制服在一边聊天。所以上次那个男生到底有没有联络妳?下次去哪间欢唱吧唱歌?新歌上了没?上次的新产品发表会有个妹超正。我在巷子里发现一间面店的汤头很赞! 这次的工作,是玺克头一次和这么多年龄相近的人和平相处。之前的职场要嘛很小,要嘛就是壮年人居多。读法师补校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同学都二十五以上,也算不上同年。 这次的工作场所,魔法**物部员工各个班加起来超过四十人,里头一大半都跟玺克差不多年纪。 所以,玺克其实满期待能来点正常的交谊活动——不要互砍、爆破、阴谋,队伍里没有通缉犯也没有人是骑士的聚会。 同事们的确是友善的找他参加活动,他也开开心心的去参加了。刚开始感觉还不错,吃吃喝喝唱唱跳跳,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这些他本来以为很好玩的活动,不知怎的,后来他就感到无聊了。 到现在,那些人说的话,除了面店情报他想知道之外,其他他都兴趣缺缺。偶尔去一次他还是会高兴的,但是那些人去的太频繁了,他腻了。 仔细想想,他不会腻的那些事情,像是没日没夜的研究法术、被光明之杖中研院院士叶兹用魔法理论疲劳轰炸,似乎不是一般人会乐在其中的事情。只是过去他身边没有足够的一般人样版可作对照,所以一直都没发现。 他心不在焉的陪着同事聊天一阵子,拒绝了一个唱歌邀约后,他没有任何留恋,起身到兽栏去。 玺克没有注意到,他毫无留恋这件事,在那些同事里引发了一些和工作无关的情绪。 进到兽栏房后,他发现同事漏了一种对该种合成兽来说很重要的成份,于是调整饲料配方。他拿消毒抹布把工作台上同事没擦干净的地方擦干净。他还发现有只鸟怪的爪子太长,该负责的同事没处理,于是拿把椅子在鸟怪前面坐下来,拿锉刀锉短爪子。 他默默的弄到散步时间,准时走到最里面的兽栏去牵合成兽。透沙柏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 以透沙柏的专业,他觉得玺克这份工作作不久。 ※※※※※※※※※※※※※※※※※※※※※ 玺克出去后不久,圣照之日准备室里迎来了关键时刻。 早上十点,芙萝蜜要参加一场迷你早宴。但是她现在人在产房里待产,不可能出席。于是加拉葛拿了芙萝蜜的化妆品进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的外表已经变成芙萝蜜,所有细节包含身高、胸围都一样,没有半毫厘的误差。她在走出浴室的时候绊到脚踏垫往前跌,手掌撑地加上单脚向前一步,没有撞到脸。加拉葛摇了摇头,转身走回浴室里,再走出来被脚踏垫绊到一次。这回手是握拳的,几乎是夹着手臂往前跌,虽然用手肘撑住身体没有撞到头,不过看起来非常狼狈。 旁边的圣照之日骑士给老大一个赞赏的手势:这次有像! 好,就这样。加拉葛转向瑟连,直盯着他看。她微蹙的眉头,忧郁的神情,让瑟连心跳加速。 加拉葛说:殿下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瑟连向伟大的加拉葛行礼,然后转身走进产房。 加拉葛用一种沿途破坏房间摆设的走路方式,跟一群骑士走出准备室,出席早宴。 ※※※※※※※※※※※※※※※※※※※※※ 在加拉葛扮成芙萝蜜前半小时,笋子泰若和摩挪已经打了一整晚的仗,两个人都脚步沉重,手也快要举不起来,凭意志力撑着。他们跟着一大团软泥冲进一处餐室,又拐进后面的厨房里。 泰若冲在前面,他一脚刚跨进厨房,三把菜刀就正对他的脸飞过来,他偏头闪过,后面的摩挪也低头避开。 菜刀之后,紧接着是杯盘全都飞了出来,两个人左闪右闪,踩着跳舞一样的步伐进入厨房。 趁着泰若张开防御力场的时候,摩挪冲进厨房,用火墙清出一块立足点,接着换泰若在摩挪的掩护下进来。 软泥黏在天花板上,不断滴落。再换泰若掩护摩挪,圣剑火舌吞噬整个厨房,但只有引燃软泥,其他东西都平安无事。软泥一面爆炸一面落下,把冰箱炸翻倒地,里头腌好、切好的食材掉了一地,满地都是酱汁和肉片。魔灯灯管炸裂。圆柱型大汤锅从厨房的一头飞到另一头,撞碎磁砖,汤锅也凹了,往下掉盖在地上。 料理台从中断成两截。水龙头飞了,水大量喷了出来。 等软泥全都变成焦炭后,摩挪收回圣剑,两人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 泰若脚边的一块焦炭动了最后一下,摩挪抓起从冰箱冷冻库里掉出来的整尾冷冻鱼,把焦炭砸烂。他使力太大又用上法术,鱼就这么插在地上。接着他捡起一篮马铃薯,一一插在爆开的水龙头上,堵住水流,再用法术固定。 这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泰若回头一看,看到厨师跟一个帮手、一个侍者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 在厨师大喊之前,摩挪先一步对三人施放睡眠术。泰若赶紧用圣剑接住他们,在没有碎碗盘的地方轻轻放下。 两个蝙蝠这时候从传送门走了出来,对泰若说:不太妙,这里等一下要供餐。 摩挪看了一眼那个侍者,跟他的身材满像的。 于是当加拉葛在餐室坐下时,穿着侍者服装上菜的人是摩挪。他把长辫子卷起来塞进帽子里,穿着纯白色的制服,稍微用点法术让长相像萨拉法邑朵人,满脸笑容的端着蝙蝠透过传送门弄来的餐点,准备放在老师桌上。 加拉葛不动声色。她假装说话时手不小心挥到,把整碟果酱打翻在摩挪脸上。 ※※※※※※※※※※※※※※※※※※※※※ 舒伊洛奴在产房里陪着芙萝蜜。阵痛的间隔越来越短,持续时间越来越长。在阵痛与阵痛之间,芙萝蜜喘口气的时候,她会和舒伊洛奴聊天,内容全都是关于她的丈夫依索伦。 芙萝蜜说的断断续续,时间点也跳来跳去,舒伊洛奴仔细的听,慢慢的也凑出了一个故事。 芙萝蜜告诉舒伊洛奴,她第一眼看到依索伦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她要的人。 这是女性的直觉。即使他没有把一切都摊在我的眼前,我也了解他。 舒伊洛奴能够理解,她也是这样的。当她看到一个人,她就会知道对方的故事。虽然她不是真的像履历表一样知道对方有什么过去,但她总能看到雏形、某种结晶、一个印象,让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未曾透露的一面。这样的直觉无法化为言语,但它本身是完整无缺的。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站在楼下,我站在楼上。每个人都对我笑。出于礼貌非笑不可,也为了掩饰尴尬,他们都认为不管对我说什么,对我来说都太难懂了。其实我听得懂,只是我来不及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就走掉了。他没有笑,但是只有他的眼神和我对上,对我点头。 他从来不会赞美我,但是我的需求,他都会为我打理。 他把我房间所有瓷器都撤掉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跪着,是他单膝跪地,拿泡棉包桌角的时候。那时候我笑了出来,他看到我笑,也跟着笑。 他们一起看过涅国难得一见的降雪,也曾经从无到有开辟一块花圃。他们不需要告诉对方这有什么好玩的,在相视一笑中就有无穷乐趣。 他有时候会露出寂寞的眼神,我看到他心里有个洞,他想填满那个洞,但是找不到方法,所以我决定告诉他我爱他。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但是每次我告诉他我爱他,他的表情就告诉了我那句话。 他平常不怎么说话,可是小皮蛋出生的时候,他整天都在问人他儿子可不可爱、额头是不是很饱满,弄到加拉葛大人都骂他脑子变糨糊了吗? 舒伊洛奴一直陪在芙萝蜜旁边,听她说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对芙萝蜜来说,思念她的丈夫,似乎是止痛最好的方法。 她听了好多他们幸福的记忆。听他为她在远离皇室的地方建设房子。蓝灰色屋瓦的房子,外观朴素,但是里面冬暖夏凉,连芙萝蜜长年冰冷的双脚在里面也很舒适。听依索伦教家里的狗在女主人跌倒时帮忙挡一下,身体不舒服时帮忙发警报。听他们宁静而热闹的生活点滴。依索伦在军中认识的朋友常来拜访,在骑士团受训时认识的加拉葛也经常来看他们。芙萝蜜后来总算学会了安全泡茶,拿着托盘成功从厨房走到客厅放下时,一群人为她鼓掌。 那个**的加拉葛,居然为这件事在他们家墙上题了一首诗,赞美她日异精进的平衡感。但她一直没法把那首诗背起来。 舒伊洛奴不明白为什么依索伦不在这里。 小皮蛋死的时候,他一整天都没说话。芙萝蜜说出这句话时,眼里含着泪,不知道那是阵痛还是心痛造成的。 我告诉他我怀孕了的时候,他问我,他可以让这个孩子脱离弗哈克的魔掌,但是这有许多事要我一个人进行,我能不能做到? 芙萝蜜遮着眼呜噎起来:我答应过他我会做到。 舒伊洛奴默默的听。她看到了芙萝蜜身上的故事。她有一颗坚强的心,虽然被束缚在受创的身体里,但她还是勇敢的面对世界,勇敢的去爱。 为了她和依索伦的孩子,她必须勇敢的离开丈夫,到萨拉法邑朵来。 虽然舒伊洛奴不明白这里头的每一个环节,但对她而言,整件事已经有了全貌。她已经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必须是秘密,也知道为了让这件事成为秘密,背后有很大的牺牲。 第二十二章 深渊 快九点的时候加拉葛和摩挪一起回到圣照之日准备室,两个人都进了浴室,一个卸妆一个洗果酱。 差不多同一时间,玺克肩膀上站着一只十公分高的骷髅鸟在中庭散步。这个骷髅鸟魔法**物相当受年轻人欢迎,但牠其实不是鸟,而是一种会动的寄生植物,只是放在鸟骨架形状的培养槽里。当这个生物活动筋骨时,这个培养槽就会做出诸如拍翅膀,伸脖子等动作。如果碰触到发声法阵,还会出现刺耳的尖叫。 骷髅鸟的散步行程主要是晒太阳,因为这种植物如果不常常晒太阳,就会休眠。 玺克每走一段路,就用调好的营养液喷骷髅鸟。这家伙算满好照顾的。 途中透沙柏告诉玺克,魔法之手昨晚跟两个骑士团一起行动,他有要大家注意,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玺克形容的人。也没有人发现死灵师。本国首都窝过猡治安良好,没有任何长期盘据此地的死灵师团体,只可能是外来的。而向中央查询的结果,现在没有已知的死灵师在附近活动。 你的散步路线我们也列在巡逻路线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透沙柏才说到一半,玺克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站在凉亭底下还撑着伞的白衣男。那个撑伞男又出现了! 玺克默默的扯了扯透沙柏的衣角:你有没有看到那里的人?就是他。 透沙柏愣了一下,注意凝视凉亭,才猛然深吸一口气:看到了。 在透沙柏看到对方的同时,撑伞男也看到他们了。撑伞男对玺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朝这里跨了一步。 双方距离应该有百公尺以上,但是当他朝玺克这里迈步时,玺克愣了一下,接着那个人就到玺克跟前了。 撑伞男维持笑脸,对玺克伸出手,玺克要闪已经来不及了! 当的一声金属撞击声,透沙柏即时展开护壁保护玺克。撑伞男眉头微微一皱,手朝透沙柏挥了过去。 住手!情急之下,玺克祭刀出鞘,用刀柄往撑伞男的手臂打了下去,把撑伞男的手往下打,没有碰到透沙柏。 明明双方最近时还有五公分的差距,透沙柏却脚一软,跌坐在地。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不见了,好像水桶底部被戳了个大洞那样,快速的流掉。 撑伞男脚下的草开始枯黄。雾妖小灰自己从银匣里冲出,围绕住撑伞男。地上的草以小灰划出的范围为界限,里头全枯了,外头全是绿的。 真的是生命吸取术。玺克立刻明白。雾妖没有生死之别,因此能够成为屏障,否则他和透沙柏都完了。 撑伞男不停的挥手想把小灰赶走,但雾妖是气体,牠紧紧的缠住撑伞男。玺克趁机撑住透沙柏的手臂,把他拖走。 透沙柏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抓出蜜蜂方块,用力捏紧。 玺克往前冲了两步,却发现撑伞男和小灰在他正前方。他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冲,又立刻发现撑伞男和小灰在他正前方。 玺克喘着气,摇摇头,这不可能。 空间隔开了。没办法对外联络。透沙柏头靠在玺克肩膀上,大口吸气,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哪里来的**师? 四周看起来明明再正常不过,与平时毫无差别的凉亭、草坪,玺克甚至可以听到旁边大楼里传来的音乐和调笑声,但就是无法走出这个地方! 玺克把透沙柏放下,把肩膀上的骷髅鸟放在透沙柏肩膀上,往前走了五步,拉开距离。他平举祭刀,下令:小灰,保护透沙柏! 缠绕着撑伞男的雾妖立刻放弃原先的目标,像是被风吹跑一样,转移到瘫坐在地的透沙柏旁边。 小灰一离开,玺克马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生命吸取力道。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某种东西扯个不停。皮肤没有感觉到任何碰触,身体的重心却一直朝着撑伞男倒过去。玺克站稳脚跟,不只用肌肉站稳,也用他的灵魂站稳,阻止自己在任何一层世界里被拉过去。 小灰仍然分了一缕轻烟在玺克旁边打转,没有完全遵守命令。这个对手太危险,小灰不放心。 现存的死灵术,复活后的死者没有人能跟生前一样,记忆与技能通常会全都消失。因此玺克觉得对方不会杀自己。死掉的玺克就没有价值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玺克问撑伞男。 我不知道,不知道。撑伞男笑说:我来问你问题。 什么问题? 人生的意义是? 玺克没有回答。 撑伞男又问:你的梦想是? 玺克还是没有回答。 撑伞男接着问:何谓真理? 不要浪费时间了。玺克说。 三题都是这个答案吗?撑伞男偏了一下头。 我才懒得回答这些蠢问题!玺克吼了一声,这里又不是心灵成长咨商室!玺克再问一次:你到底来干嘛的? 不知道。我没有目的。撑伞男还是笑笑的,他偏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拉高声音说:啊,我想起来了,我来问你,你有没有兴趣改造世界呢? 改你个大头鬼!玺克说。 大头?撑伞男又偏了一次头。 看来撑伞男的理解力不好,玺克用更正式的方式回绝:我没兴趣! 玺克平举起祭刀建构护壁,他觉得自己快要飞出去了,他设法在这同时施展另一道法术。没有外力辅助的情况下同时施展两个法术,这不是单纯熟练就能办到,要到熟能生巧的境地,靠着巧才能做到。玺克已经练到巧的法术不多,他选了强制睡眠术,开始念咒。 玺克,那是死人!透沙柏的声音传来,睡眠术对死者是没有用的! 玺克停止念咒。撑伞男是殭尸? 我想想,他是怎么说的?撑伞男顿了一下。 撑伞男点了一下头,把手放到背后,用一种音调很慢,似乎是想表现得极为谦卑,但抑扬顿挫强烈,口气很呛的说话方式,说:人类愚蠢、脆弱、而且无知,为了生存而挣扎,为了误解而杀戮。世间再也没有比人类更卑微,更自大的生物了。善的存在自初便已揭橥,但人类却浸淫在恶中无法自拔。人类贪恋着恶、迷恋着恶,吞噬一切直到连自己都深受其害。这个世界必须改变,否则人类不会醒悟,只有改变世界,善才能降临。撑伞男笑问玺克:你听了这些话没有任何感觉吗? 救世主又不是我的人生志愿!玺克微收下巴说:少废话了!你缠着我到底想干什么?你要缠我到什么时候? 问完这三个问题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撑伞男说。 玺克感觉到背后有阵不含魔力波动的风吹了过来。透沙柏用法杖在空间上划开一道开口,在他的手边,有一道不停闪现的小闪电。透过这道裂口,联络讯号传了出去,支援很快就会到! 你的回答是没有兴趣。撑伞男偏头笑了一下:我的任务完成了,对了,他是怎么说的呢?对了,没错,临走之前要说再见。再见!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在玺克和撑伞男中间出现一道巨大的黑色传送门,一整队多达十人的魔法之手法师,穿着黑底金边法师袍从里面跳了出来,把法杖指着撑伞男。 现场瞬间炸开来的法术至少有二十种以上,玺克无法一一细数,只看到魔力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紫色或蓝色亮片,在空气中乱转。撑伞男动也不动,所有法术的结构就变成碎片,失去效果。 撑伞男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玺克听到嗡的一声,封闭的空间打开了。撑伞男离开了。玺克马上跑到透沙柏旁边蹲下,两个魔法之手法师也跑了过来。他们用法杖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后说:单纯体力耗竭,休息过应该就会好。保险起见还是送医吧。 透沙柏意识清醒,只是连把手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同伴,边大口喘气,边说:那是死人!他没有活人的意识波动,也没有心灵起伏!他可以走活人不能走的夹层世界,单纯设侦测法阵抓不到他!这就是伞上没有残留记忆的原因,死者没有心灵,所以心灵法术什么也捕捉不到。 玺克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凭本能把骷髅鸟放回肩上。小灰也慢慢的钻回银匣里。 从没见过这么像活人的殭尸。透沙柏按着胸前说:生命能量的高低差造成生命吸取术。这么危险的殭尸到底是哪个死灵师做出来的? 旁边的法师们拿着魔话笼和准备室联系。连续不断的说话声,玺克充耳不闻。 登记为特一级殭尸,制造者不明……所下指令不明,并非为了搜集尸体而来……具有接近自我意志的智能表现…… 当你凝视海胆时,海胆也正凝视着你。 玺克混乱的脑内,莫名其妙的跑出这句话。以前都是他在做殭尸危害他人,他从没想过,一个先天死灵师居然会要对付敌对的殭尸。 第二十三章 命中注定 一年前,玺克看完安派特的毕业论文,吃晚餐时,玺克一面吃味噌烤猪肉,一面思考。等到饭后吃布丁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安派特:我能唤醒死者是因为我是先天死灵师,我会是先天死灵师是因为我有相关的悟性,意思是说,我这个人本身就接近死灵师吗? 这彷佛是某种命中注定,意味着玺克的命运早就决定好了。他只能走在他有相关天赋的路上,成为他预定要成为的样子。 安派特思考了一下,才说:的确,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天生注定的。如果你是职业运动员,我会告诉你,开发自己的天赋是你惟一该做的事。在那个领域里,没有天赋就什么都不是。但你是法师。你想当法师吗? 想。玺克说。他喜欢法师的生活,他喜欢研究那些沉闷无味的东西,他期待他能知道更多的知识。 那么,运动员的那一套就与你无关了。这是你的选择。我们是法师,法师和骑士不一样。骑士的能力通常在二十出头的时候达到高峰,四十岁以后体能衰退,就开始倒数退休时间了。我们法师四十岁才正要成熟而已。越老的法师越厉害。那些快走不动的老法师,眨个眼的威力比年轻人念上半天咒语强好几倍。 这些我知道。玺克说。法师需要读书,而书是永远也读不完的,活越久意味着有越多时间读书。在法师这一行,活得久的人就赢了。 可是,如果我的悟性就是在那一方面,那我——玺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对自己的天赋让他感到焦躁,或许是因为他的天赋他不喜欢。 悟性是会改变的。安派特用和缓、稳重,像古钟一样的声音说:你越是在某一个领域努力,你对那一方面的悟性就越高。你知道悟性高是什么感觉,你不需要努力到有难受的感觉,就能够通灵,但是你的药草悟性也很高,你在这方面没有努力过吗? 我很努力。玺克说。刚开始的时候,他连叶子的形状都分不太出来,后来他开始能分出叶脉的细微差异,能够用手摸出每种植物不同的触感。到后来,他能够远远的看就知道那是什么植物,不需要一一检查特征。 在累积了越来越多的努力之后,现在他闻味道就知道四周有什么药材,正处于什么状况,新鲜或是受潮发霉,有没有切碎或干燥他一闻就知道。这项能力是他一开始还在用眼睛辨识时完全无法想象的。 在这个过程里他吃足了苦头,甚至连晚上睡觉都梦到自己在看药草图鉴,还有大量的植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不可能教会刚开始的自己,如何用味道检查药材状态。那时的自己没有足以领悟这件事的悟性。可是就在努力的过程里,不知不觉的,他就准备好了要学会这件事。 到现在,他要学会新魔药变得越来越容易,有时候他根本就没费多少力去学,看到就会了。要不是他还记得自己刚开始学习时有多艰辛,他可能会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拥有强大的天赋。 这是你用努力提高的悟性。反过来说,悟性如果没有使用,也是会降低的。人类本能是有游泳能力的,但是如果一直都没有下水使用,最后就变得不会游泳了。 二十岁的时候,天赋的影响力大于你的努力。可是法师的时代在四十岁之后才开始,因此决定我们的价值的,是我们从出生走到现在累积的努力,不是我们的天赋。 悟性会因为你这一路走来而改变。你的意愿让你得到了药草的悟性。隐士葛朱奥因为生病的特殊体验,才体会到地图魔法的奥秘。当你选择法师这条路的时候,在你决定靠头脑而非体能的时候,你的选择已经决定了在你的人生里,努力才是最重要的。你会往哪里努力,取决于你的意志。跟顺着天赋走不同,努力如果不是出自你的选择,你就没有办法做到。 玺克想了一下,安派特的解释引出另一个问题:但是那种情况还是有的吧,因为没有相关的资质,所以不可能办到某些事。玺克没有举例,因为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安派特回答:就算你知道有些事情你永远办不到,你的可能性还是无限的。因为这个世界是无限的。即使扣掉那些你已知的不可能,你依旧不会知道你将碰到什么事情,所以会因为那些事情而改变的自己,就有无限种可能的未来。 ※※※※※※※※※※※※※※※※※※※※※ 一年后的现在,在撑伞男离去之后,玺克准时把骷髅鸟送回兽栏。他发现鸟翅膀因为剧烈移动,裂开了。修补完后玺克直奔圣照之日准备室。 他看到两个蝙蝠正在修改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屋内留守的骑士都不安的走来走去。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产房开始传来哀嚎声。芙萝蜜的阵痛已经到达顶点,她每哀一声,外面的男子们就惊恐的缩一下脖子。 快十二点的时候,房内传来小小的呱啊——呱啊——的哭声。透过门板,那个声音几乎听不到,但是当它出现的时候,外面的男人们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那个声音刻在人类的基因里,就算是没听过的人也能认得出来。 孩子出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产房的门打开了,加拉葛第一个进去,玺克跟在后面。房内,莉丝娜抱着一个包在花布巾里的小婴儿轻轻摇晃。她小心的用手臂撑住婴儿的整个身体和头部。婴儿红红的、小小的、皱巴巴的,皮肤嫩到好像点一下就会破。 很健康。莉丝娜对加拉葛笑说。 加拉葛的样子明显松了一口气,肩膀下垂的同时,嘴角扬了起来。 玺克看到瑟连蹲在房间角落,看起来好像脱力了的样子。玺克过去拍他的肩膀说:第一次看生产过程的感觉如何? 瑟连只是掩着嘴不说话。 莉丝娜把婴儿放在芙萝蜜**边,玺克听到芙萝蜜说:他的名字是克劳蒂雅尔.盖咯。给他一个平民的姓氏,让他自由选择要走的路。 涅国皇室的姓氏是列塞芙,盖咯是依索伦的姓氏。这象征着克劳蒂雅尔不是以皇族的身分诞生,而是以平民的身分诞生。这个孩子没有皇位继承权。 舒伊洛奴听到这个姓氏时愣了一下,加拉葛见状,对她说:你似乎有点误会,我们出去谈。 舒伊洛奴点点头。 房内还有一个人,是一个脸上横着好几道疤的老头,白色医师袍里面穿着一件花衬衫,是在玺克工作时抵达的医生。他拿出两个小玻璃瓶,走到芙萝蜜**边。玻璃瓶一打开,玺克就闻到里头的味道,知道那是什么药。 第一个瓶子的药沾在手帕上,在芙萝蜜脸旁边晃了晃。那种药可以提神,让人从昏迷中醒来,虽然玺克觉得产后就让她睡比较好,但是他没出声干预。 直到刀疤医生打开第二瓶药,要让清醒过来的芙萝蜜喝下去时,玺克才紧张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把药夺走。 这种散发出甜香的魔药,别号回光返照,可以强迫人体恢复正常,让濒死的人再撑一段时间。问题是这样对身体非常的伤,就算只是让人从体力不支的状况下恢复,之后也要休养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才能把身体养好。给产妇用,这是想杀了她吗? 你在干嘛?这不是补药!玺克怒吼。 加拉葛还没出去,他看到这个情况,上前一步问:药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艾拉索之毒,是回光返照。玺克报上药名。 那没问题。请你把药还给殿下。加拉葛说:他还有接下来的行程要跑。不能总是由加拉葛顶替,迟早会被看出来的。 玺克倒吸一口气。为了把这个婴儿的事保密,要做到这种地步? 但是这样,她不会分泌乳汁!孩子怎么办?玺克说。回光返照会强制身体回到正常状态,那也就是没生孩子的状态。 莉丝娜跪在**旁边看着婴儿,现在抬头说:我会泌乳,我来当这孩子的奶妈。分泌人类的乳汁,是媚魔能控制身体状况办到的事情之一。 玺克挣扎了好几秒,这段时间加拉葛一直看着他。最后加拉葛垂下了眼帘。玺克终于把药还给芙萝蜜,而芙萝蜜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 交出药以后,玺克站在原地不动。刀疤老医师走了过来,拍拍玺克的肩膀说:年轻人,听说我来的时候,那些备好的魔药是你煎的? 玺克揉揉眼睛,回答:啊,是! 做的不错,帮上忙了。刀疤老医师放下手,说:早点习惯吧,人们有自己的选择。 玺克在芙萝蜜的**旁边,重重的坐下,芙萝蜜露出笑容摸摸玺克的头,还挺起上身亲了一下玺克的额头。 瑟连默默的走到玺克背后站着。 加拉葛又看了这个场面大约十秒,用眼神示意舒伊洛奴跟他出去。 第二十四章 分别 他们两人走出产房,加拉葛把门关上,和舒伊洛奴在客厅两张沙发上,面对面坐下。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加拉葛说。 我还以为——这个孩子不是——最后希望?打倒弗哈克的希望?舒伊洛奴话都说不清楚了。刚刚芙萝蜜喝下回光返照的事情,让她受到不小的惊吓。虽然她不懂魔药,但她很敏感,看气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加拉葛听得懂舒伊洛奴想表达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期待这孩子长大以后回去推翻弗哈克。 嗯。 不,依索伦只是希望这个孩子活下去而已。加拉葛说:窜位者被归国的流亡王子击败,这种故事在历史上发生过几次?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他不会把这种重担压在孩子身上。 可是你们出动了这么多人,这么努力——舒伊洛奴还以为,这么大的行动,一定和国家有关。 这只是在政治斗争中落败的一方,作的最后一场梦。我国的情况已经无可挽回了。没必要把未出世的孩子也一起埋葬。加拉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孩子会留在贵国,逃掉一个算一个。 为什么不留下来?舒伊洛奴激动的问。刚刚芙萝蜜的样子,就像是确信自己不会陪着孩子长大。圣照之日的骑士和芙萝蜜,在行程结束以后都要回到那个有暴君弗哈克的国家去。 我们留下来,你的国家就会陷入战乱。加拉葛说出一个垛洲强国的名字:——用否决权打回了贵国在国盟会的提案。这个世界已经决定承认弗哈克是涅国的合法统治者,决定坚称他是个明君。贵国如果给我们政治庇护,就等于指责弗哈克是杀人暴君,等于挑衅国盟会的权威。到时候那些垛洲国家就会找到理由围攻你们。你想让自己的国家陷入战火吗?你想牺牲自己国家两亿国民的和平生活吗? 国盟会是全世界国家同盟会的简称,是大战后成立的,由几乎所有国家共同成立,声称是为了世界和平,避免又发生大战,而管理全地球事务的最高组织,几乎每个国家在里面都有一个席次。 舒伊洛奴是外交官的女儿,她知道国盟会的真面目,那里是不可理喻的地方,是国际间政治游戏的顶级赌桌,她不会对那个地方的决策抱持任何期望。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每年全球各地都有无数难民被送回自己国家等死,我们不过是其中的一小小撮而已。加拉葛笑说:依索伦之所以不在这里,是因为他要留在国内当诱饵。这些天来攻击我们的特种兵只是底层小兵,真正的高手都在国内围攻依索伦,要趁我们分散人力保护芙萝蜜的期间铲除他。也因为这样能让弗哈克那家伙有可趁之机,他才会允许芙萝蜜出国。毕竟芙萝蜜蠢笨的臭名远播,弗哈克比较忌讳依索伦。加拉葛顿了一下,说: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不在了。你也可以把现在在你眼前的人,都当成已经死去的人。 舒伊洛奴的眼泪流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她哭到弯身抱着自己的膝头,不能自抑。 客厅里出现了蓝色的传送门,奈莫和穿着骑士服的莱尔诺特女士走出传送门。传送门没有消失,继续开着。具有保密功能的传送门,中间是一片毛玻璃般,可以通过但是看不到另一头的能量壁。 我来接孩子。莱尔诺特严肃的说。 再等一下,让他们道别。加拉葛依旧坐在沙发上一手支着下巴,没有行礼。莱尔诺特也没有计较这件事。 五分钟后,加拉葛开门领他们进产房。 产房里,因为回光返照的影响,芙萝蜜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她抱着婴儿,一直亲脸,看到这群人进来。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却又立刻露出温柔的微笑:你好,莱尔诺特女士? 您好。 玺克看气氛严肃,拉着瑟连先出去了。 我大儿子威嘶和我的长媳密丽安会收养这孩子。我已经提出退休申请了,之后我会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会保护这孩子。莱尔诺特说。 芙萝蜜看看这些人,又看看自己的孩子,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一瞬间,她似乎下定决心要把孩子交给这些人,手动了一下,但又缩回来,小心的抱在怀中,亲了又亲。小克劳蒂好像感觉到什么了,又呱啊——呱啊——的叫了起来。芙萝蜜闻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她说:他爸爸有乳糖不耐的问题,你们要注意他可能也一样。也许他会跟我小时候一样怕黑,你们不要骂他,陪他一起睡他就会慢慢忘记恐惧…… 芙萝蜜慢慢的把小克劳蒂递给莉丝娜,莉丝娜小心的接过孩子。芙萝蜜紧紧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直到看到小克劳蒂在莉丝娜怀中安心的入睡,她才把目光移到莉丝娜脸上,像是想用眼神加上一道咒语:绝对要爱我的孩子,否则不原谅你! 莉丝娜对芙萝蜜点点头,她能理解也能接受。 芙萝蜜又凑近孩子,亲了又亲,然后说:你们走吧,留越久越容易被发现。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锁在眼眶里,在**上挺直了脊梁坐正,彷佛古老威严的神像。 莱尔诺特向芙萝蜜鞠躬,领着众人走出产房。除了老医生之外,所有人都跟了出去。 在客厅的传送门前面,加拉葛、摩挪和全体在场的骑士,对他们深深的一鞠躬。 他就拜托你们了。 莱尔诺特他们严肃的点了点头。莉丝娜站在队伍的最外侧,本来不在鞠躬的方向上,但加拉葛竟然还转向她,补上一鞠躬:拜托你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这个我们指的不只是依索伦、芙萝蜜、形同干爹的加拉葛,还有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圣照之日骑士。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他们的孩子。 全场所有人,包括莱尔诺特和玺克在内都惊呆了。媚魔向来被人鄙视,而加拉葛地位这么高的骑士竟然对她低头。 会的,我绝对会把他喂养得头好壮壮!谁也别想伤害他!莉丝娜用涅国的口音回答:我会把这孩子当成我的主人照顾,原来的主人撇一边! 咦?奈莫惊讶的转头看莉丝娜。 女人有孩子就不需要丈夫了!莉丝娜猛力点头说。 莱尔诺特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莱尔诺特、奈莫和莉丝娜带着小克劳蒂进入传送门。传送门发出嗡的一声关闭。这个震动比较敏感的人隔着门也能感觉到。 产房里立刻传来女性凄惨的哭喊声,摩挪冲了进去。 玺克和舒伊洛奴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厅,加拉葛面无表情的对他们说:你们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我们可以处理。 不需要封我的口吗?舒伊洛奴问。 不必了,殿下信任你。加拉葛说:他从来没有看错人过——包括为自己挑的丈夫。为了孩子而处于高度警戒中的芙萝蜜,竟然主动靠近舒伊洛奴,这个讯息够明确了。 玺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再见似乎并不适当。他们是不可能再见面了。 加拉葛似乎察觉了这份尴尬,他抬手,两臂平举,右手握着左手的拳头,对着玺克的方向轻推一下,作出涅库卡密纳的行礼手势,笑说:拜别。 玺克和舒伊洛奴看了,也笑起来跟着模仿,说:拜别。 然后他们离开了圣照之日准备室。 瑟连没有立刻离开。他再次感受到强烈想逃的感觉。而且这次班纳图还不在场,只有他和加拉葛。 加拉葛把瑟连从脚到头看了一遍,然后他看到瑟连袖子上沾到的血。从加拉葛变装成芙萝蜜离开之后,瑟连一直遵守承诺待在产房里,贴身守护芙萝蜜,直到孩子平安出生,接生时帮了点忙,才会沾到血。 加拉葛用拳头掩着嘴笑了:脐带是你剪的吗? 是、是啊!瑟连缩了一下。当时瑟连正处于莉丝娜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管是递毛巾、递吸痰器还是擦汗都无条件服从的状态,莉丝娜一喊他来剪,气氛使然,瑟连拿了剪刀就剪了。 加拉葛只是笑,笑到肩膀动个不停。瑟连缩着肩膀看了几秒,偏了一下头,放松下来。 加拉葛用平淡到不能更平淡的语气说:你很优秀。 瑟连知道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但是头脑却一时间无法解读。 旁边的圣照之日骑士大喊起来:加拉葛大人称赞人啦!不!我不相信,这是幻听吧!这真的是加拉葛大人吗? 眼看着场面气氛越看越像圣洁之盾准备室,加拉葛板着脸回头大喊:吵够了没?吱吱喳喳的跟麻雀一样,还不快去做事! 瑟连笑了出来,原来圣照之日的骑士也很爱玩闹的。 ※※※※※※※※※※※※※※※※※※※※※ 玺克跟舒伊洛奴走出圣照之日准备室。玺克边走边想自己接下来该投靠哪方。等圣洁之盾和魔法之手撤出雾侣大饭店以后,他可能会去骑士团在本市的分部请求协助吧。虽然他的危险侦测神经告诉他,那个殭尸不会再来骚扰他了。至少短期内不会。 你等一下要去上班吗?舒伊洛奴问。 没有。玺克说。他今天只有上早班。 经过刚刚那件事,两个人都受到不小的震撼,需要平复一下心情,两人都觉得现在有对方在旁边挺不错的。 第二十五章 拿回行李是巨大的挑战【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2014/04/25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那,陪我一下吧。舒伊洛奴深吸一口气说。 她有个艰难的挑战,就是回自己房间。 舒伊洛奴带着玺克回到自己那间房的门口,她先警告玺克说:当心妖怪大婶。再胆战心惊的敲门说:我回来了! 门猛的朝内打开,愤怒的莎诺娃出现在门口。姒璐紧张的站在她后面。 莎诺娃面目狰狞,看起来简直像魔鬼一样可怕,却又像个神似的要审判人:妳可知妳犯了几条戒律? 零。因为我不是真神教信徒。舒伊洛奴挺起胸膛,毫无罪恶感的说。把莎诺娃的指责当成毫无意义的问句。 芙萝蜜说得没错,真正的爱会激发出久久不散的力量。而且,尊重、理解,也都会产生这样的力量。芙萝蜜给了舒伊洛奴爱与理解,加拉葛给了尊重,同时也让舒伊洛奴想起,她从很多不同的人身上也得到过这样的礼物。她毫不迟疑的顶撞莎诺娃,不让对方再伤害自己。她决定不再为莎诺娃的话感到痛苦,也不再因此焦躁愤怒,她再也不让莎诺娃影响她的心一分一毫。 莎诺娃先是对玺克非常亲切有礼的笑了笑说:您是特地护送她过来的吧,愿神祝福您。然后又恢复狰狞的脸,对舒伊洛奴大骂:神的律法是至高无上的,妳—— 莎诺娃骂得太起劲,不小心把玺克的反骨给挑了起来。 玺克稍微思考了一下,在脑袋里整理出真神教人文派法师的一些观点,开口说:即使《神谕经》是在神的亲自看顾下写成,所以不可能有误,但可以理解的是,《神谕经》乃是为当时的人类所写,因此,其中的知识必须让当时的人类能够接受。例如书里说月亮会发光,是因为以当时的人类智慧,实不足以接受月亮乃是反射太阳光的这一事实。在现在人类已有能力发掘真相的时候,我们应该用心去感受《神谕经》背后神赐予我们的教化,而不是没头没脑的逐字解读经文,从而在实质上背离了神的教诲。 莎诺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脸也变得铁青,脸庞扭曲恐怖到了极点,对玺克大骂起来:你信的是——莎诺娃吼出好几个人文派分支教派的名称:——对不对?神所说的话是永远不会过时也不会矛盾的!你信的是异端!你是魔鬼的奴隶!我信的是全知全能所言全是真理的神!我信的神专门审判你这些信邪教的恶徒!求上帝的审判重重落在你身上!求神按你传播邪恶的行径给你处罚!愿你倒在神的脚下永远不能起来!奉真神达尼萨得胜的名求!莎诺娃说得超级溜,这么一大串话竟然才花了十二秒就说完了! 舒伊洛奴趁玺克吸引莎诺娃注意力的时候冲进房里拿了她的行李大包包,又冲出来,拉着玺克逃跑。 是属魂派的原教旨主义信徒耶!玺克指着莎诺娃说。他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这种人,忍不住观察了起来。 知道还不快逃!舒伊洛奴没好气的说,她看玺克眼睛闪亮亮的样子,却也笑了起来。 玺克和舒伊洛奴一面大笑一面飞奔离去。莎诺娃在背后气极败坏的用神的名义诅咒他们,姒璐赶紧拦住她,让玺克和舒伊洛奴顺利逃跑。 ※※※※※※※※※※※※※※※※※※※※※ 舒伊洛奴发现,跟玺克在一起,原先不可忍受的事物,竟然化为生命中一个有趣的小涟漪。她的世界仍然是原先的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玺克改变了她的目光。 他们一路跑,一路大笑,直到跑不动为止。 真是杰作!玺克边笑边说:两千年历史的世界主要宗教,诅咒起人来气势果然不同。 所以我能忍耐这么久,实在是非常厉害。舒伊洛奴摇摇头。 可以想象妳以前有多辛苦。 属于相似类型,也都找了个宗教当骂人借口的人,莎诺娃跟玺克在当魔书馆管理员时,那个需要靠暴力撑场面的布理培格新兴宗教信徒,骂起人来的经典程度还是有差异。 玺克的脑袋转个不停,将他经历过的一切归档解析。 有一点差异相当重要,就是真神教毕竟是世界级正派宗教,无论属魂派还是人文派,在现在这个时代,玺克并不特别担心祂的信徒会为生活小事违法动武。真神信徒里出现暴力份子的机率,跟街上行人里有暴力份子的机率相差不大。对玺克来说,这是真神教与邪教最主要的分别,至于教义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差别。都要人相信世上有个全知全能所言全是真理的神,创造世界又创造人类而且在乎人类要不要相信祂存在,还千万不可以叫成别的名字。 如果不是施行暴力这点差异,黑夜教团跟真神教的教义,除了神的名字不一样之外,在玺克看来,内容大同小异(当然他们自己绝对会说完全不一样)。 玺克想到黑夜教团的事情,嘴角的笑缓和了下来,眉头严肃的皱起。艾太罗本土产生的宗教,还有另一个传入很久,已经本土化了的外来宗教都是多神教,真神教则是一神教。两者完全不一样。 邪教团体极少有从头开始建构教义的,通常都会仿造自一些已经广为人知而且形象良好的宗教,跟他们教义相近,以减少传教的困难度。布理培格的宗教就是主要拟态自真神教,再装饰一点另两个宗教的术语。比方说他们相当常提起的世界末日这个说法,就是出自于真神教,在艾太罗传统文化中并不存在。 真神教现在在本国所谓的上流社会中信徒不少,经常在媒体上引人注意,但是在广大的基层民众里,还是另两个宗教的势力既庞大,根又扎得深。布理培格是刚开始发展的邪教,黑夜教团则是已经成熟的邪教。往回推到黑夜教团刚成立那时,真神教在本国的信徒应该更少,人们也对真神教不甚了解,一神教思想很难让人接受。那时候应该是伪装成另两个宗教比较有利,为什么黑夜教团却是类似真神教? 玺克现在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舒伊洛奴能够看到他的表情。 她读到玺克的故事了。玺克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那些事,但他也没有让那些事压垮他。他只是接受了。接受他身上就是发生过这些事,接受他现有的一切是建立在他的过去上,包括好与坏、幸与不幸的遭遇。他就照这样走下去,不去评价这一切。如果他能从中得到一点教训,就记住吧;如果会被拖住,那就拖着走吧;如果那会成为未来的基石,就爬上去;如果那会让他的人生崩溃,就尽可能的修补。 只有当那些事没发生过,不在玺克考虑的范围内。 当那些事没发生过正是舒伊洛奴不想那么做,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的事。玺克有她需要的答案。玺克站在她想走的路上。玺克跟她看着同样的景色。 玺克顾着想黑夜教团发展和真神教的关系,总觉得核心概念是同一套,没注意到舒伊洛奴的变化。 玺克身高在一百七十公分以上,舒伊洛奴比他矮了十公分,本来她是要抬头看玺克的。因为玺克现在弯着腰,脸就比舒伊洛奴更低了。 舒伊洛奴看着玺克的脸,一股温暖的气息在她体内涌现,驱动着她,她的脸离玺克的脸越来越近,在距离五公分时,她偏了一下头,加速往玺克的唇上亲了下去。 唇的触感和人体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即使玺克正在思考问题,还是察觉到了。舒伊洛奴吻了他! 不管是玺克还是舒伊洛奴,双方嘴唇分开后的反应都是愣住。但这并非因为脑袋一片空白才愣住,是因为有太多情绪一时间消化不了才愣住。 玺克直到这时候,理智才承认舒伊洛奴是个成年女性了,他不能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理智承认了这件事,也就代表之前感性感受到的一切:舒伊洛奴很可爱、舒伊洛奴很动人等等全都浮上心头。习惯思考理论的脑袋无法处理这种问题,只好傻住,放任身体本能反应。 于是玺克的脸红了起来。他直起上身,手不知道该放哪才好。 舒伊洛奴的脸也红了,她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但是感觉很好。她抿了抿嘴,趁着玺克身体僵硬反应迟钝的时候,两手抱住他的头往下压,脸一直靠近。 在贴得很近很近的时候,玺克吻了下去。 我喜欢你。舒伊洛奴在玺克的耳边说,跟着牵起玺克的手。 玺克说不出话来。舒伊洛奴看起来好像在发光。恋爱中的女人有一种特殊的光芒,会使他们变得娇艳无比。玺克就被这样的光深深的吸引住了。 玺克的脑袋硬是把他从感情风暴里拖出来,要求玺克正视自己。就现实面来说,这个组合实在太不配了!他是没房没车没学历,收入只够养活自己的穷法师。虽然学识丰富,但一肚子墨水根本值不了几个钱。舒伊洛奴遥远的贵族血统,在这个国家里可以不论,但她是外交官的女儿,父亲在政界关系良好也有钱,这点不可能忽视。 家世实在差太多了。之前玺克可以面对舒伊洛奴,是因为他的理智把双方关系当成先前的延续,小孩不管出身如何都是一样的,女人就不同了。更何况,这是要他影响别人的人生! 玺克这个人非常实际,就因为实际才能扛着那么**迭起的命运走到现在,但是此刻也因为他实际,所以他退缩了。 舒伊洛奴感觉到不对。一开始她确定玺克是很高兴的,也感觉玺克体内的门对她是开启的,但是有某种东西出现了。她不能确认那是什么,那是之前玺克还没有的东西,甚至在玺克的整个人生里都是头一次出现。她认为玺克仍然是高兴的,但是那个东西挡住了这份喜悦。 舒伊洛奴决定放慢一点,不要硬闯那东西。于是她问玺克:你还会在这里很久吗? 嗯,是啊,没意外的话。玺克说。他没有打算换工作。 那我寒假可以再来找你吗?舒伊洛奴说。短暂的假日要结束了,她今晚就要启程回王都去,赶上课。 可以啊。玺克笑说。 玺克要去魔法之手问问他后续的事情。 于是两个人牵着手一直走到魔梯前才分开。 离开玺克后,舒伊洛奴决定把行李寄放,自己先去街上逛逛,等她爸有空见她。 她走在街上,听每一首流行歌曲都唱着:你离开也带走了我的生命。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愿意牺牲一切,求求你爱我。你不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是。这些相似的调调,如今在她耳里听来只是一大串无病**。 直到她听到一间店在播放几十年前的情歌,歌词唱着:我想和你一起踏过千山万水,想和你一起白头偕老。她才驻足倾听。 第二十六章 都市传说 晚餐时间,玺克跟小碴约了一起吃饭。 餐桌上,玺克跟小碴说了那具撑伞殭尸的事情。小碴的反应是问玺克:那你要辞职吗? 不要。玺克说:你那边怎样了?工作没问题吗? 我要辞职了。 咦?玺克惊讶到发出了不礼貌的声音。 现在递辞呈,等学校学期结束的时候正好离职。 你早就毕业了吧。啊,是嘉赫娜的学期结束? 嗯。 怎么回事?有进展了? 没有。小碴的脸紧绷起来:昨天我跟她一起喝茶,她提出一个,可说是逆着我国高等学术界尚垛风气而行的艰难计画。 嗯? 为了达成这个计画,她要花一年以上的时间周游大艾太罗地区,进行乡野调查。 玺克听了,皱起眉头问:包括涅库卡密纳? 对。 那不是很危险? 但是涅国是艾太罗文化发源地,不能不去。 不能建议她过几年再去吗?起码等人家内战打完吧? 她说战争会对文化造成很大的损害,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小碴愁眉苦脸的说:要去抢救。 玺克注意到,虽然小碴露出烦恼的样子,但那是男人打算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因为那件事很困难,思考该如何办到而烦恼。并不是不想做那件事而感到烦恼。两者差别在于眼底是否有坚定决心发出的光芒。 小碴的眼底有那样的光。 玺克理解到小碴打算做什么,他露出极为敬佩的眼光,伸出一手和小碴交握:要活着回来喔。 我一定会跟她一起活着回来的。小碴要跟嘉赫娜一起去。 ※※※※※※※※※※※※※※※※※※※※※ 泰若在圣照之日准备室里,看到了让他受到很大冲击的一幕。 所有的圣照之日骑士此刻在准备室里集合,外部巡逻工作都交给圣洁之盾。 在准备室大厅里,孩子平安出生的事情宣布完后,又过了一阵子,欢呼声渐小,加拉葛站在桌子的一边,摩挪站在另一边互相瞪视,骑士们则站在摩挪背后摩拳擦掌,像是要为他助拳。 摩挪抬起左手,大动作由右往左挥,再握拳往自己身边拉,作出一个猛烈的强调发言手势:我认为,我们在萨国剩下的时间,应该都要出去玩! 摩挪后面的骑士们大声起哄:出去玩!出去玩!我们要出去玩! 你以为我会允许吗?加拉葛身体是挺直的,头却稍微低了点,抬眼瞪着摩挪,散发出头目的恐怖威严。 他一瞪,摩挪后面的骑士就都安静下来,彼此抱着头寻求安慰。 摩挪绝不放弃!他两手都握拳了,上前一步,用强烈而爽朗的声音大声说:反正回国以后我们都会死,现在哪有不玩的道理! 摩挪用这么正面光明的语气说出他们死定了的现实,让泰若惊讶不已。 摩挪后面的骑士被摩挪的宣言所鼓舞,又开始喧闹起来:我们要去玩! 加拉葛后退半步,稍微抬起左手作出阻挡姿势,摩挪占了优势。 致命一击是芙萝蜜发出的。她把产房打开一条缝,露出哭得红红的眼睛,小声说:加拉葛大人,你们要出去玩吗?我想散散心。 加拉葛马上对芙萝蜜露出笑脸:我本来就打算放他们假。你当然可以来,出去走走吹吹风也好。 骑士们对加拉葛猛嘘,被瞪了一眼就又安静下来。 加拉葛一转身,面对包括摩挪在内的骑士们,又板起脸来:一大群男人出去太醒目了,一半的人变装成女人。扮成情侣档去,也方便分头维安。殿下由我来帮他变装。 于是骑士们气氛热烈的制作纸签,准备抽签决定性别。作好装在签盒里后,摩挪立刻拿了,相当恭敬的双手递给加拉葛:老师您先请。 你们用猜拳决定!加拉葛愤怒的一记上钩拳把签盒打翻。 泰若看了这个场面,他也笑个不停。他本来还以为这里会变得死气沉沉,想不到这些人还这么有活力。这种豁达让他十分敬佩。这正是他一直隐约感觉到的,真正的圣照之日气质。 吶,你要当我们的导游吗?摩挪走到椅子旁边,对泰若笑说。 当然好。泰若也笑着答应了。 ※※※※※※※※※※※※※※※※※※※※※ 圣洁之盾准备室里,班纳图抱头缩在沙发上。阿寇儿刚刚告诉他,泰若递了自由行动申请书,决定直到圣照之日离境都不回来了。 这算是顺利还是不顺利?班纳图摊开双手,但手指弯曲使力:为什么我有一种失落感? 习惯就好。阿寇儿拍拍班纳图的肩膀: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听你说话。 瑟连刚换班下来,走进准备室,打算去小睡一下。这时候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张铅笔素描,立时脸色大变。他倒吸一口气,指着图问班纳图:这张画哪来的? 圣照之日的摩挪画的,他说他在附近看到这个人,觉得很可疑,留个纪录。 瑟连难以置信的摇头:这个人是当年把玺克带去黑夜教团的人! 在白雪反射的月光下,瑟连记忆中这个人的脸,在过了十六年之后,这张脸还是一模一样,甚至看不出来有丝毫变老的迹象。 班纳图听完瑟连的话,拿了那张图,拉着瑟连就去找魔法之手。 ※※※※※※※※※※※※※※※※※※※※※ 在魔法之手准备室,透沙柏躺在**上,看他刚拿到的伞的检验报告。因为撑伞男被列为特一级殭尸的关系,玺克拿来的伞一下子排到了最优先项目。 结果证实了透沙柏在现场的观察。伞上面找到一个死人的基因。迪吉尔是那个男人生前的名字。他七年多前死于一场私仇斗殴事件,因为是刑事案件,所以警察手上有他的基因档案。警方也送来了迪吉尔的个人资料,照片上那个微笑的男子,除了气质比较活泼、比较不像疯子以外,那张脸的确就是撑伞男无误。 确定他是个殭尸。魔法之手给他取了一个代号:深渊。 半小时后,班纳图拉着瑟连进来,要瑟连把之前说的内容对透沙柏再说一遍。 透沙柏听了,相当烦恼的揉着太阳穴:黑夜教团的余党扯上死灵师吗? 魔法之手的其中一个成员拿了切片水果进来,他很老很老,即使战斗法师的退休年龄比较高,他也快退休了。透沙柏向来不让他在前线战斗,而是提供他的经验,在后方协助整合魔法和支援。 他看了瑟连放在**单上的画,露出没剩多少颗的牙齿,笑了起来:又有人目击了啊? 欸?透沙柏压低一边眉毛。 这张脸是都市传说啊。听说从建国的时候就一直有人看到这个人,出现在总理就职大典上啦、出现在大厦顶端啦——那里是绝对不可能爬上去的喔、还有谁结婚典礼没邀他,后来却拍到啦。我老师当年替他建了个档案,也费了不少力追踪,都没下文。就是这张脸啊! 黑夜教团的历史,之前推测是五十年左右吧?班纳图说。官方调查显示,大约在大战后没多久,真神教传教士大举攻萨的那个时期,黑夜教团创立。 是没错——透沙柏紧按着太阳穴。建国又是更早前的事了。 瑟连看看班纳图,又看看透沙柏,说:我们该不会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吧? 告诉你一个常识。透沙柏呼出一口气:魔法之手建国前搜集的资料都被战火烧得差不多了。这个人实际出现在历史上的时间到底有多久,无从考据。 ※※※※※※※※※※※※※※※※※※※※※ 舒伊洛奴直到快启程离开了,才找到机会跟爸爸见面。他爸在部下特别清出来的包厢里见女儿。 一进来,舒伊洛奴就说:我一小时后的车。 舒伊洛奴的父亲兰特身材微胖,笑起来眼睛会瞇成一条线,有些稀疏的头发整齐的往后梳,穿着西装,上头别着有本国雪花国徽的银质胸针。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威胁性,但是有点警觉性的人都可以从他的笑容里读到,如果有人无视他的友善举措坚持要和他作对,他也是可以非常凶狠的。 看到舒伊洛奴,他给自己女儿的笑容又不一样了,里头满是疼爱:我听妳莎诺娃婶婶抱怨了。妳妈费了好大的劲才安抚她。 我没做什么败坏门风的事。舒伊洛奴挺起胸膛说。 兰特笑说:我知道妳不是那种女孩,那边昨晚就通知我了,我都知道。 我再也不要跟她住一起了。舒伊洛奴说:她居然晚上把我锁在门外,害我半夜在外面晃! 这里很热闹,妳这么凶悍也没男人敢动妳吧?兰特笑了起来。 不过舒伊洛奴知道,兰特实际上还是很不满莎诺娃那样做的。她可以不用再担心莎诺娃了。 玺克也在那里吧?感觉怎么样?兰特问。 少根筋。舒伊洛奴说,她顿了一下,又问:爸,你做这个工作,常常要看人吧? 是啊。 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除了人格之外,不要用其他条件去评价一个人。 舒伊洛奴点点头:这次我要在大学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再也不理那些空包女了。 兰特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宏亮:妳很漂亮,所以只看外貌的人容易把妳当同类。至于其他人,看到美女就想:美女不可能有脑袋! 是啊!舒伊洛奴气到跺脚。 兰特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所以,妳对玺克的感觉是? 我觉得很不错!舒伊洛奴老实说。 兰特突然慌了起来,压低声音说:女儿啊,爸爸有钱可以养妳,所以妳不要急着嫁喔,慢慢挑没关系,不用急。 换舒伊洛奴大笑了。在这个没有外人的地方,她的笑声不再是小而清脆的,是像他爸爸一样,宏亮而且充满了力量。 第二十七章 就此分别【有公告】 【公告:由於作者要出门两天,刚好一集贴完了,所以停更两天,等我回来再贴下一集。】 两天后,芙萝蜜长公主和圣照之日的骑士们离开雾侣大饭店,到别的城市进行行程。圣洁之盾和魔法之手也随之撤离。 玺克回到和平的日常生活。每天就是上下班、跟小碴吃饭,看书,没别的了。他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得到了稳定的人生,但是一周后,他正要上工时,主管在门口堵住他,递给他一个纸箱。玺克一看,他放在工作地方柜子里的私人物品都在纸箱里头。当下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听说过这种从垛洲流传过来的开除仪式。 主管说:「你看新闻了吗?」 「看了。」 魔法**物相关的法条修正案总算通过了,以后高危险性的魔法**物需要国家认可才能养,一般魔法**物也增列规范,具备某些条件的魔法**物直接规定不能贩售给没有法师执照的人。由于规定相当严格,没有可钻的漏洞,这几乎等于那些特殊的魔法**物只有法师才能养。每个人都认为这将会对魔法**物业造成重大打击。饲养魔法**物的人会大量减少,饲养难度高的魔法**物会乏人问津。 这也表示玺克所在的部门将会大量裁撤员工。但是玺克本来以为不会裁到他的。毕竟他很优秀也很努力。 「我们要请你走路。」主管说出那个玺克不想听到的话,他清了清喉咙,又说:「你不要以为是我刁难你,是你工作态度真的有问题。你老是忘了清工作台让别人替你收拾,散步回来也不会整理一下**物的爪子,还把清洗机给弄坏,一声不吭就离开现场,你知道那个修理要多少钱吗……」 玺克越听越奇怪,要是主管是说他散步偏离路线(巨鹰),害**物受惊吓(巨狂号),偷懒跑去王者厅(扁鱼),或是弄伤了**物(骷髅鸟),那他无话可说,他真的都干了,但是主管说出来的内容他通通没犯啊! 玺克往工作区里看,发现里面的同事们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主管看到玺克往那边看,移动身体挡住玺克的视线,说:「他们告诉我这些事是为了公司好。被开除是你的错,不要推到别人身上。」 玺克已经有了足够的社会历练,足以理解到这样的场面,他呐呐的说:「我想你会发现不,你永远不会发现,你把所有的饭桶网罗在自己的部门里,然后奇怪为什么这世上愿意认真工作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玺克看了主管一眼,眼里那刀般的光芒让主管心里发毛。玺克说:「你有权开除我,不过我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预告工资和遣散费如数给我,那我会乖乖走人,但是如果要扣损害赔偿,我们法院见。」 玺克顺利的拿到了钱。 他熟练的搬出宿舍,拎着少少的行李在街上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回家吗?他还不想那么作。后来他站在红绿灯旁边想了很久,红绿灯都变换了好几次,他想到安派特曾经说过的话。 「因为这个世界是无限的。即使扣掉那些你已知的不可能,你依旧不会知道你将碰到什么事情,所以会因为那些事情而改变的自己,就有无限种可能的未来。」 回忆起安派特所说的话,又想到小碴要做的事,于是玺克决定了,他也要去旅行。 ※※※※※※※※※※※※※※※※※※※※※ 在与舒伊洛奴分别后三天,芙萝蜜长公主的丈夫依索伦,在涅国「意外过世」了。舒伊洛奴在大学食堂看到电视上播报这则新闻,看到记者在机场,死命的往准备回国的芙萝蜜旁边挤,大声的问:「你老公死了感觉怎么样?」「你觉得难过吗?」 一个不小心,芙萝蜜跌倒了,骑士忙着挡记者,没能扶住她。照相机的闪光灯立刻疯狂闪烁。 芙萝蜜用手肘撑着地面,没有撞到下巴。她咬牙,靠自己站起来往前走。 舒伊洛奴在食堂坐了很久,新闻都没有播出依索伦的照片。只有一张据说是他在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留学时,某天校园起了大雾,在那种情况下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依索伦是黯淡的林道中间,一抹遥远的黑影,彷佛正走向谁也到不了的地方。 两个月后,报纸刊出芙萝蜜在涅国病逝的消息。至于其他骑士的下落,舒伊洛奴不得而知。 ※※※※※※※※※※※※※※※※※※※※※ 舒伊洛奴知道玺克被资遣,是寒假前一个月的事,玺克直到这时候才想到该跟舒伊洛奴说别来找他了。于是他打魔话给小碴。 「小碴,帮我跟舒伊洛奴说,我不在窝过猡了,叫她别来找我。」玺克说。 「啊?我跟她又不熟。」 「但是我没有联络她的方法啊!」 「认识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拿魔话号码,你到底是怎样才会把这事给漏掉?」 小碴也没有直接联络舒伊洛奴的方法,于是小碴勉为其难的拨魔话给瑟连:「瑟连大人,请跟舒伊洛奴说玺克被炒鱿鱼了。」 「喔,好。」瑟连爽快的答应了,然后拨魔话给到舒伊洛奴家,找她爸爸:「事情是这样的,玺克好像在卖炒鱿鱼,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您女儿这件事。」 「喔,被开除了是吗?」兰特大人不愧是懂多国语言的外交官,对误传这件事也很有心得,非常轻易的猜到了原始传话内容是什么。他拨魔话到大学宿舍给舒伊洛奴:「女儿啊,玺克这个男人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好了。」 「啊?」舒伊洛奴完全听不懂出了什么事。 「没有工作的男人是不能托付终身的。」 「喔,他丢工作了是吧?」舒伊洛奴颇有乃父之风,轻易的猜中事实:「所以呢?」 「好像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不可能,我还要去找他呢,爸爸你问清楚一点。」 但是兰特大人坚持不肯帮忙女儿倒追男人,所以变成舒伊洛奴的妈妈拨魔话给瑟连:「瑟连大人啊。」 「在。」 「听说那个玺克啊,他失业了是不是?」 「是。」 「那他是不是需要人帮忙找工作啊?」 「似乎没听说呢,法师执业管理局应该会帮忙吧。」 「那他是不是肚子饿没有钱啊?」 「不知道呢,不过他师父应该会养他。」 「冬天要到了,他有厚棉被吗?跟他说如果没地方避寒可以到我们家」 兰特大人夺过魔话说:「问他要跟我女儿说什么!」然后迅速的切断魔话。 瑟连看着魔话铃铛两秒,拨魔话给小碴。此时小碴正抓了公事包出门奔向地检署,没接到这通魔话。于是瑟连拨魔话到安派特家。 「龙窝你好,请不要推销工业产品,我没有钱。」 「安派特大人,我是瑟连。请问玺克在吗?」 「不在喔,他寄了一封信给我说『我要出门一段时间,肚子饿了就会回来。』」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肚子饿?」 「每分每秒。」 瑟连沉默了。 安派特说:「不过他现在会自己觅食了,可能很久才会回来。」 「抱歉打扰您了。」瑟连挂断魔话后,拨给奈莫的接线生。 接线生懒洋洋的问:「是谁?」 「如果你乖乖的帮我接上奈莫.席亚各,我就不告诉你的大老婆你三天前买了珍珠项链给四老婆,昨天买了翡翠胸针给六老婆,也不把你和小老婆的」瑟连以极为平和,像念经一样的语气说出一大串儿童不宜的对话内容「声音纪录交给你二老婆。」 接线生二话不说,立刻帮瑟连转接奈莫。 「喂?骑士大人?」 「你知道玺克人在哪里吗?他失踪了。」 「该不会被开除然后在其他地方卷进别的麻烦里吧?」 「不知道。」 「听起来挺有趣的,组个搜索队去找他吧,我也好打发时间。」莉丝娜在孩子断奶以前都没空理他,奈莫现在非常无聊。 「我也去,有问题需要他回答!」瑟连把兰特的话当成交代任务了。 「我先问问其他人的意见,等一下再打给你。」 接着奈莫拨了舒伊洛奴的魔话号码。他跟玺克不同,他和舒伊洛奴在观景台聊天时就要到了联络方式:「舒伊洛奴妹妹,玺克失踪了。」 「咦?怎么了?」 「不知道,我和瑟连要去找他,你去不去?」 「快放寒假了,要是他到时还不出现,一起去找他!」舒伊洛奴大声说。 ※※※※※※※※※※※※※※※※※※※※※ 小碴写了一封信给嘉赫娜。 「致嘉赫娜: 「上次见面之后,我想了想,有些事情似乎没有向你说清楚。我似乎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妈的事情。你知道他们的工作,我妈是骑士,我爸是魔法公务员,但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他们在家里是什么样子的。 「我妈通常都不在家。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妈很忙,而且经常没办法遵守一起出游的承诺,错过几乎所有重要的日子,我家六个兄弟姊妹都是我爸带大的。 「我在家里经常可以看到的,是老爸半夜把书和文件都从书房搬到客厅,点灯坐在沙发上工作。每当妈妈参加一些危险的任务,或是预定回来的日子,我爸总会在客厅等她到家,或是等着,希望不会有任何通知传来。明明和书房比起来,跟大门也就差那么点距离而已,他总是会坐在最近的地方。 「小时候其实不太能理解,也曾经觉得这个家都是老爸在付出,很不公平,但问我爸,我爸却告诉我:『因为她值得。』 「长大以后才慢慢理解到,爱情没办法用有形的事物去计算。两个人的关系平不平等,不是光看外表看得出来的。不管我妈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做什么事,我爸都有把握她是他的妻子。我爸愿意为她付出,是因为他知道他在妈妈心里是特别的。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爸为她做的一切,她热烈的爱着爸。这点你在我家见识过了吧?在旁边看都让人害羞。 「爱情里没有什么理所当然,我从小就不相信那些『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种神话故事。要牵手一起走下去,也就要面对这个世界的各种磨难。我们这一代人都听过老一辈战时的故事,长相厮守几乎是一种奇迹,生离死别才是那个时代的常态。就像很多妻子含着泪送丈夫上战场那样,人生有很多不得不独自面对的事情。小时候我不能理解,长大以后才懂得,如果我妈放弃她的工作,有很多人会丧命。家里有一大迭她救过的人写来的信,有很多人后来都成家立业了,如果她不工作,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如果我爸选择跟着她,把我们扔给亲戚照顾,那我们六个兄弟姊妹既没妈又没爸,生命里会有个无法弥补的洞。 「我不知道这是否足以传达我想说的话。你说你要去涅国,我能认同这件事很重要,也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没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因为我猜你肯定会立刻拒绝,而且顽固的不听我解释。用写信的,你就不能立刻拒绝我了。 「我想跟你一起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我国的历史上,每次重要的变革,都有律师和医生的参与。写下我国宪法的人是医生,致力落实的是律师,虽然很多前辈都**了,变得只看钱和名声,但我的目标不在那里。你知道我的偶像是谁,我想和他一样,为受迫害的一方发声无论迫害弱者的人打着怎样好看的大旗。我写下这些事是希望你明白,我和你一样认为那些事情很重要。 「所以我不会阻止你,而且我希望和你一起去。我喜欢你,既然现在我还能跟得上,我就不想留下来等待。我知道你会照顾自己,你也告诉了我很多你如何确保安全的计画,但是等待的痛苦我看得够多了,我不想等待。 「你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我猜你会担心,我为你付出你还不起。首先我已经说了,这不是单纯的为你付出,是为了艾太罗,再来,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人,那么这一切就不需要去计算了。 「我等待你的答案。 「手边放着辞呈的小碴笔 「注:我会尽快递出辞呈,因为找人接替我要时间,不能给前辈制造太多麻烦。这不是在威胁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就此失业,我朋友很多。 「再注:其实我这个人满冲动的,之前爷爷过世,我就休学一年跑去找他的遗产。不过我冲动从来不会后悔,所以你绝对不要说我没考虑清楚。我不管想多久,答案都是一样的,我喜欢你。 「又注:如果你打算拒绝我,请再三考虑再回复;如果你愿意,请尽快答复。」 ※※※※※※※※※※※※※※※※※※※※※ 在小碴于窝过猡都写信的时候,在萨拉法邑朵的另一座城市里,嘉赫娜整理了好几大箱书准备寄放在老家,她边封箱边思考最近朋友和妈妈对她说的话。 在知道嘉赫娜的计画之后,因为身边每个人都知道嘉赫娜的个性,没有人阻止她,但是她从不同的人(都吃过小碴送的老店糕饼)身上得到一大串类似的建议:「你应该确认小碴要不要跟你去。」 其实嘉赫娜知道小碴喜欢她。她朋友虽然不干预她恋爱,但都有提醒她男士行为背后的意义,也都认为小碴一连串的行动有「重大意义」。只是她很不习惯慢慢靠近,也不习惯改变相处模式,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表达。如果不是因为她也想要靠近小碴一点,她不会同意小碴跟她一起进行驱魔之旅,毕竟那可是孤男寡女的旅行啊!研究经费不足,还常常住同一间房! 朋友和妈妈都告诉她,这次是底线了。涅库卡密纳毕竟太危险。去玩或是作一些可以偷空去玩的资料搜集旅行,那都只是约会。如果小碴连涅国都要跟,那可以算是求婚了。 嘉赫娜下定决心,如果小碴开口说,他要跟她去涅国,她一定要告诉他她的心情:「我想和你在一起。」 本集完 第一章 负负得正必有真相 玺克站在一栋废弃的大楼前面。 这栋建筑当初建到一半就因为种种意外而停工,本来应该很宏伟华丽的外墙来不及装修,只有水泥的灰色,成排空荡荡的窗户开口好像空空的眼眶,加上巨大、同样没装上门板的大门,看似一只百眼水泥怪物趴在地上张口看着来客。 地上有年轻人过来试胆留下的空零食袋、酒瓶,还有蜡烛的残迹。玺克跨进室内,大厅地上角落满是灰尘,但是中间的一条路经常被人踩踏,所以相对干净。 他在外面的柱子上看到一张告示:「征求外场服务生,需懂恶魔语,包食宿,含**物,待遇内洽。」 那个「内」显然是指这栋废建筑内部。 玺克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是「坎达皮尔鬼屋」,这地方在萨拉法邑朵恶名远播,甚至名列本洲排名前千魔域之中,也是光明之杖列管的土地之一。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征外场服务生? 刚看到那张单子时,玺克感到可疑,但是因为那张单子有一种更可疑的特性:那张单子上有法术,需要法师的专业能力才能看到有单子||两种可疑相加之下负负得正,玺克相信屋子里一定有某种真相可以解释这一切。 于是玺克走了进去。 他出来旅行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他尽可能的节俭,但之前多了一笔对他来说不算小的额外花费,让他的心阵阵刺痛。接下来天气要变冷了,他不能在街头搭帐篷,住宿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因为流浪过的关系,他知道很多有提供寄宿的慈善团体,但是他不想跟真正需要的人抢夺社会救济资源,因此他打起了找地方工作的主意,就在这时看到了这张告示。 以玺克现在的样子:衣服干净、人健康,也练就了无威胁性的阳光笑脸,和符合一般正常人规范的抬头挺胸站姿,他应该可以应征得上正常的工作,但是他就是走进来了因为好奇。 坎达皮尔鬼屋的危险度是最低的戊级,除了试胆者自己跌倒受伤之外,不会有别的危险,但是作祟频率是第二高的乙级:只要停留超过四小时,几乎必定会有状况发生! 因此这里没有管制出入,而成了有名的试胆胜地。 玺克沿着常有人踩的干净地面往前走。现在还是白天,作祟频率应该会低一点。他在大楼里上上下下晃了大约二十分钟,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听说某些地方的鬼怪会怕法师,有法师来就躲起来。他虽然没穿法师袍,还是可能会从一些微小的地方,比方说他腰上的药材包,被发现他是个法师。 玺克爬到上方的走廊。他站到矮墙边,透过还没装上玻璃的铁架往楼下的大厅看。然后他把手放在嘴边,大喊:「请问有谁在吗?我要应征外场服务生!」 五秒后,在大厅中央出现了一团黑色的,不断从外层往中心翻滚的雾。 那团雾慢慢扩大,突然散去,在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一个红色细长颈大肚瓶子。那个瓶子高度大概到人的膝盖,瓶颈微弯,有像骨头的凸起,瓶盖是羊头形,握把则像是两根细细的手臂。 玺克看了老半天才发现那不是瓶子,那是一只形状很像瓶子的恶魔。 那只恶魔在身上披了一件宝蓝色披风,在脖子处用黑色缎带绑了一个小蝴蝶结。肥胖的大肚子从披风里凸出来,从玺克的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的脚和尾巴。 羊头恶魔甩了一下脖子,抬头往上看,长条形的羊瞳和玺克四目相对。 「啊?这不是个人类吗?」羊头恶魔用带着些许恶魔腔的艾太罗语说。 「是啊。征人公告上没说人类不行啊。」玺克点点头。 「正常的法师谁会应征这种诡异的工作啊?」羊头恶魔手叉腰,摇摇摆摆的转身,面对玺克的方向说。 「哈哈哈,的确是呢。」玺克笑说。他间接承认了自己是个不正常的法师。 羊头恶魔继续说:「所以呢?你是快饿死了还是欠了一屁股债?缺乏工作技能还是没有抗压性?要求公司要有比你本身更强大的发展性,或是希望可以没事干坐领干薪?是哪一种让你沦落到来应征这种工作?」 「都不是,我只是好奇。」 「喔,所以你家财万贯,工作时跷起二郎腿对老板说:『我肯来这种小公司是给你面子!』还是家长大人说你不工作就不分你遗产,逼你至少在他挂点以前要找个工作充充身分证职业栏?」 「都不是。我没钱。」玺克咧嘴笑了。这只恶魔说话这么直接,他还满喜欢的。 「所以你只是个正常合理的求职者,既不妄想这份工作能让你混吃等死就成为世界百大企业的顶级经理人,也没有企图蒙骗老板让他用请天才的薪水请一个又懒又蠢连倒茶水和买便当都不肯干,还想成为伟人的废材。」羊头恶魔顿了一下,说:「你该不会有什么能够让世界和平的伟大计画等待发表吧?」 「我跟你保证我从来没想过要拯救世界,我只想拯救我自己的胃。」 「老天啊!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类!现在的小学生作文『我的梦想』不是都写要当救世主吗?顺应全球化趋势,人生目标必须从总统进化成全人类的王!」 「我没读过小学,不清楚。」玺克摇摇头。 「我听说他们都要当什么『巫王』、『神圣王』、『秘术王』总之就是个跌一跤世界就会毁灭的王。」 「那是不是应该在他们跌跤以前先斩草除根,免得他们毁灭世界的时候还要麻烦救世主出面?」 「不过他们那些王好像就是救世主。」 「自己毁灭世界自己救?」 「不,我想是其中一个先毁灭世界,另一个再毁灭一次。毕竟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不擅长拯救世界的样子。人总是要从擅长的事情作起嘛。」 对话方向变得很奇怪了。玺克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所以我到底要作什么工作?」 「毁灭世不不,这件事还是别麻烦你了,我来就好。当然不是现在啦,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比方说外场服务生之类的。」 「端盘子对吧?我作过类似的工作。」玺克说。当时他的职称是法师助理。 「不行,你不能用『端盘子』这种直指真相的词汇。这会让你的客人发现你如果有选择权就不会作这种工作,他们会发现你其实希望可以像他们一样跷着脚等别人来服务,这样他们会因为不能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而不高兴。你必须让他们以为你是满心欢喜的在作这份工作,跟钱没有关系,纯粹是一种心灵的提升与自我成长。」羊头恶魔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你要把它说成是『为了高雅的客人献上由食之艺术家精心制作的飨宴,以促成全人类的幸福与和平』。」 玺克上半身靠在墙的上缘,手臂交迭放在墙的顶端。他不像奈莫那么擅长和恶魔说话。他只知道几件事:恶魔没有「反省」这种概念,「自私」在他们的文化里是种美德。他们还有个人类没有的概念叫「阿塔塔莫普普」,直译好像是「伪善去死」或「小人就要真小人」之类的。因为人类真的没有这种概念,所以也找不到适当的翻译,不管怎么用文字形容一定都有偏差。 作为人类最无法理解的是,在「阿塔塔莫普普」里,许多人类视为美德的概念,像「包容、爱、原谅、分享」等等是最被尊崇的阿塔塔莫普普,但同样的概念,变成行为时却是最令恶魔生厌的阿塔塔莫普普,里头的分界十分微妙。 奈莫应该知道阿塔塔莫普普的真正涵意,不过玺克无法理解。就像奈莫也无法理解妖魔对其他生物的看法,而玺克很轻易的就搞懂了。 明明没有风,羊头恶魔的披风却扬起,底下露出一对小小短短的亮紫色羽毛翅膀跟羊尾巴,他拍拍那对和身体相比过小的翅膀,违反物理学的飞到玺克前面,还作出鸟类只有蜂鸟能办到的定点滞空动作。 「我看看。」羊头恶魔上上下下的打量玺克:「以人类而言瘦了点,眼睛凸了点。不过我不在乎。你恶魔语说得好吗?这年头很多跑去垛洲过的年轻法师,好像觉得恶魔语不时髦,都喜欢说自己无法和恶魔沟通。明明我们偷骂他们,他们都听得懂。」 从垛毕罗噩洲来本洲的传教士声称,本洲的恶魔跟那边的魔鬼是同一种存在,也这样跟垛洲人说,所以去垛洲留学,学了那边那一套思想的法师,有不少人认为跟恶魔交谈就是当魔鬼的奴隶,回来就谴责自己的同胞。 羊头恶魔用恶魔语说:「你懂得这些吗:彼之恶为此辈之善,惟民族兴亡为尊。去彼弱耗,存此强衍,则足治众界懵懂之民。」 竟然考恶魔古代文言文经典!玺克还以为只要会日常会话就够了。但这考不倒他的,他可是非常认真学习的人! 第二章 恶魔的考验 玺克当场翻译成白话恶魔语:他人讨厌的事情可能是对我们有利的,只有我们民族整体的发展能够作为好坏的判断依据。将弱小而只会损耗资源的事物排除掉,只留下强大的、能够有所贡献的事物,照这样去作,就能够统治所有不懂得这个道理的其他民族。 羊头恶魔又说:真智无绝对善,无绝对恶,惟定乎绳墨。真识破彼不为常名之名,破彼倒反常名之名,得其真名。 玺克翻译:真正的智慧不会说一件事永远是对的,也不会说一件事永远是错的,要依照衡量的基准去判断。真正的认识能够看透那些名不符实的东西,能够看穿那些跟原始意义相反,扭曲了原意的假托定义,这样才是真的认识了事物本来的样子。 羊头恶魔再说:其弃真智而无真识者,弃职者也。吾辈之职,存于善恶虚实间,励精以过诸伪障。弃其职者,助伪为障者也! 玺克再翻译:放弃追求真正的智慧和认识的人,是放弃自己天生的职责。我们的职责存在于善与恶、真实与虚幻之间。努力变强以破坏伪所形成的障碍——玺克停了下来。这个字很难译。恶魔语的伪有非常深刻的意涵。伪是恶魔价值观里所有不好的东西的集合,玺克无法简单的翻译它。而且在恶魔的思想里,伪跟虚是彻底无关的两回事。对他们来说,伪是一种扎扎实实确实存在的某物。 羊头恶魔笑了起来,表情非常不像羊:表现不错。以人类来说你很厉害了。 羊头恶魔飞近玺克。玺克后退一步,离开墙边,羊头恶魔就停在墙上。落下时羊头恶魔下半身全部的肉都往下垂了一下,再弹回圆圆的瓶肚形状。 羊头恶魔抬了抬下巴:小子们,来看看这个人类适不适合当我们的兄弟! 本来大厅正上方的透明天花板有阳光穿进来,照亮室内空间。在羊头恶魔一声令下后,光突然就消失了,室内变得像是没开灯的晚上。玺克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什么都看不到。他本能的绷紧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和皮肤上,准备应付从黑暗中发出的攻击。 结果他却听见稍远的地方有人类的尖叫声。玺克把头转往声音来向,在上到二楼的楼梯口那里,黑暗稍微散开,露出被一支蜡烛照亮的区域。 那里有一男一女一对情侣,看似大学生,穿着衣食无忧年轻人喜欢的潮牌便装,上头画着狰狞的鬼面和魔鬼剪影。女的抱在男的身上,男的一手拿着插着蜡烛的小碟子,另一手放在女的臀上。 女的尖叫:好可怕喔! 男的呼喊:别怕,有我在! 玺克仔细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吓到他们。蜡烛的光照亮了两张脸孔,包围着那对男女:一张是老鼠的脸,大概跟熊的头差不多大。门牙特长而且长得歪歪的,鼠须呈闪电状怒张。一张是又大又黑还油光闪亮的家庭内常见害虫,尺寸同样放大,鞭子般的长须甩来甩去。 按理来说,被巨大化了的这两种生物盯着看,应该满可怕的,就算没有实际威胁也有巨大的心理压力。不过这两张脸作得相当粗糙,老鼠头看起来像是盏纸糊的灯笼,眼睛是黑色塑胶钮扣,牙齿是厚纸板,胡须是铁丝。家庭害虫的头看起来是报纸捏成球状再用广告颜料上色,干了以后上一层亮光漆,然后再插上两根电线充当长须。虽然蜡烛的光源不够亮,但是玺克站在十公尺外都能看出来这两张脸是假的,那对男女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女的尖叫:人家最怕这两种东西了,快保护人家! 男的呼喊:不管那是什么猛兽,我一定会保护妳的! 玺克突然有种非常不高兴的感觉。 眼前这对在纸糊的猛兽面前假惊恐之名行卿卿我我之实的小情侣,他们对这里有恶魔,还有法师在黑暗中盯着他们看这些事情浑然不觉,也不觉得有必要去注意。相较之下,玺克在陷入黑暗时立刻提高警觉,深恐有什么东西借机攻击他。 这种毫无戒心的和平笨蛋,让玺克非常想让他们吃点苦头! 玺克两手在空中一捞,作出把水掬起的动作,再往小情侣的方向推过去。一道异常寒冷的气流从他们脚边钻过。玺克看到他们表情变了,于是他更进一步。这次他在心里仔细描绘幻象的样貌,先造出一颗弹性十足的魔法气泡,把幻象套在外面,再投向那对情侣。最后把小情侣画进一块隔音区里。 玺克施完平常的隔音术,又把祭刀拔出来加上第二层,再用现代魔法的高段技巧搭上第三层,最后用实验室等级的复杂魔法,念咒出声(这时候小情侣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彻底把那对小情侣和外界的声音隔绝开来。 对那对小情侣来说,他们听不到外面人车的声音,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等到他们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慢慢放大,他们才开始感觉不对劲。 幻象气球慢慢漂浮。因为气泡有重量,它以很慢的速度下坠,碰到地面再弹起,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彷佛是有意识的移动。在小情侣的紧张情绪升到最高时,幻象气球飘进烛光的范围内。那层幻象是玺克统整了他对恐怖片的各种印象制造而成,不但有着虫类在皮肤下游走的浮凸,还有不用钱的大量鲜血,摇摇欲坠的肉块和金属穿刺物。 小情侣一同发出真正惊恐的尖叫。那是用全身力气发出,完全无法顾及形象的尖锐惨叫。男的立刻朝向门口拔腿狂奔,女的一下子失去依靠,在地上跌了一跤才爬起来追上去。 在听到女人跌倒的声音时,男人有点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准备回头扶女友,却看到羊头恶魔的脸出现在他前面三十公分处,噘起嘴吹熄他手中的蜡烛。 第二波极品尖叫响彻屋内。 玺克在黑暗中笑了。 羊头恶魔目送那两人跌跌撞撞的逃出屋外,带着一身瘀青回到阳光下。之后羊头恶魔飞回到玺克旁边,对玺克说:你录取了。 阳光再次照亮室内,玺克看到那两张假脸左摇右晃的走了过来。假脸掀开来,里头有两只长得像是皮包骨的老鼠,用后脚站立的小恶魔。他们身高大约四十公分,跟一般老鼠不同的是,他们有两个巨大、直立的三角形耳朵,尾巴是鲜红色的,而且最末端的毛特别长,背部还有一条刚毛沿着脊椎生长。 其实玺克觉得,这两个小家伙不要戴假面,直接扑上去在那对情侣身上乱爬,效果还比较好。 羊头恶魔说:这两个小不点是本馆的警卫,脏脏和臭臭。他们负责赶走不消费的客人。 你们好,我是玺克。玺克对两只小不点警卫点头。小不点们用筷子般细瘦的手抓着假面具挥舞,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羊头恶魔拍拍小翅膀,从玺克旁边飞过:我是老大飒米浩特,以后也是你的老大。跟我来,我带你看看店里…… 玺克注意自己的落脚处,小心的避开小警卫,跟着羊头恶魔走。 羊头恶魔带着玺克下到一楼。在大厅中间有四个空着的雕像基座。羊头恶魔带着玺克在基座中间绕来绕去。玺克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看不到的法术薄膜。羊头恶魔在基座中打转的路线和方向都是有意义的,这里有类似回头式传送门的法术结构,只有照这样走,才能抵达目的地。 转了一阵子后,羊头恶魔带着玺克走向往地下室的楼梯。他在楼梯前停步,绷紧脖子,用低沉的声音说:下去之后千万不要回头看。他那凝重的语气,彷佛玺克一旦回头看,就会变成石像。 玺克点点头,然后跟着羊头恶魔往下走了两阶,立刻回头看。 单调灰暗的室内一下子爆出无数色彩。挂在天花板下的彩带、一面面鲜艳的招牌、栉比鳞次的帆布棚架、闪亮的金属桌和满载商品的推车凭空出现,占据了楼上楼下每个地方,只留下狭窄的走道。地上的尘土和垃圾通通消失,出现柔软的暗褐色地毯。二楼墙边全是布旗,上头写着各种特价活动和商店名称。 四个基座上现在都放着东西:一尊等比例的牛头人身恶魔石像;一个比人还高的花瓶,外面画着地狱绘图,里头种着一株大到能吃下一条狗的食鼠花;一个看似传送门,上面挂着恶魔语垃圾投入口牌子的拱门;一颗飘在半空中的大型地球仪,上面有一些红色和蓝色的星星符号。 一大堆恶魔在那些摊位中间,有的在叫卖有的在采购,楼上楼下加起来应该有上百只。硫磺味和魔界特产的味道混在一起,取代原先的灰尘味。 本来很安静的屋内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都是恶魔语的说话和喊叫声。这里竟然藏着一个魔界市集! 玺克定睛一看,几乎每家店都贴着征人告示,这就是羊头恶魔叫玺克别转头的原因。 羊头恶魔发现玺克没听话,扑上来抱住玺克的脚,用柔软温热的肚肉压在他小腿上:讨厌!不要看那边啦。 玺克点点头,看来他的店很缺人啊。 第三章 羊头恶魔的店 羊头恶魔的店在地下室的美食街,占了很大一块空间,有自己的店面,不和其他店共用桌椅。店名是「最魔的角落」。跟其他店家比起来,这间店色彩灰暗,缺乏妆点。就只是白色瓷砖墙、灰色瓷砖地和一堆旧桌椅而已。一些椅垫和杯垫之类的东西也都灰暗陈旧。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外面那些共用的桌子则坐着大批恶魔,吃着一些像是眼球炒饭或会叫的萝卜汤之类的食物。 由于多年来不断遭遇恶劣职场,玺克对此立刻提高警觉。生意不好为什么还需要招募人手?是旧的人全跑光了,连营运基本人手都不够吗? 羊头恶魔带玺克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把玺克带到厨房,玺克看到一个身高超过三公尺的恶魔在里面。他的身体是非常壮硕、满是肌肉的人类男性,脸上戴着一个挖出眼睛和嘴巴洞的全脸皮面罩,从面罩底下刺出一对牛角,还在鼻梁的地方有像犀牛,但是小得多的角刺出来。透过眼睛洞看到的双眼没有眼白,而嘴洞里可以看到獠牙。他的上半身交错缠着生锈的铁链,双手戴着铁甲手套,下半身是长着棘刺的蛇。要不是他站在炉子前面,正拿长柄汤匙在捞汤里的浮沫,玺克会以为他才是警卫。 「这是我们的厨师,尼乐特。」羊头恶魔骄傲的说。 玺克盯着尼乐特,然后疑惑的看羊头恶魔。恶魔都很擅长解读表情,立刻明白玺克在想什么。 羊头恶魔说:「让他当警卫会惊动骑士,我们可不希望这里整个给圣洁之盾抄了。」 「骑士会抄你们?你们没有工作证吗?」玺克问。恶魔要待在本国境内需要有工作证。那个东西只要找个有法师执照的人类当主人,然后去光明之杖登记就有了。通常都会有。 「当然有!」羊头恶魔抬了一下下巴:「我们可是正派经营的老实人,只是我们很久没跟主人联络了而已!」 玺克点点头。原来是人头主人。因为没有规定单人可拥有的恶魔使魔数量,部分有能力召唤恶魔的穷法师会当起人头主人,收点钱帮忙让恶魔过来并登记工作证,但是对恶魔没有任何管束。这是游走法律边缘的行为,不过如果在街上碰到骑士临检,只要有证就行了,对方并不会特别调查这张工作证是不是来自人头主人。如果这样一大群聚集在一起被找上门,骑士可能会深入调查,那就瞒不过了。 玺克想了想,说:「光明之杖不管你们?」这里是光明之杖列管的土地,他们应该知道这个状况吧? 「法师比较好说话。」羊头恶魔理所当然的说。 在艾太罗,的确法师比较不在意恶魔泛滥问题,除非攻击主人以外的人,否则光明之杖很少主动取缔。以致这个主要由法师引起的问题,竟然主要是骑士在处理。对此圣洁之盾也没有怨言就是了,他们也有些事情是法师在处理。 接着羊头恶魔开始说:「那边堆着的碗盘你就先」 眼看着羊头恶魔似乎无意提起,玺克主动问在上工之前他必须搞懂的事:「请问薪水多少,用哪种货币付?」 羊头恶魔扭扭捏捏的摆摆头,彷佛玺克是在问他**是什么颜色:「可以用盖米尔付吧?」 盖米尔是什么玺克听都没听过。他盯着羊头恶魔等待解释。 「那个很好吃喔,而且会越嚼越香」 「不,还是算了。我去别的地方工作吧。」玺克不希望自己的薪水竟然是高级花生米。 玺克转身往楼梯走。这时候在楼梯附近座位上,有两个吃东西的客人,一个长得像树妖,一个长得像猫妖,说:「盖米尔真的很好吃耶。」「那个东西现在转手可以翻好几倍的价格呢!」 玺克停下脚步,一手一个抓住那两位客人作工粗糙的脸,往上拔,毫不意外的看到底下是脏脏和臭臭。 玺克和两个警卫面对面干笑。随手把假头一扔,坚持往楼梯前进。 羊头恶魔扑上来抓着玺克的裤管:「不要走!我们用萨币付就是了!」 玺克停下脚步,问:「多少萨币?」 「每天……」羊头恶魔飞到玺克头旁边报价。 玺克算了一下,以萨币来说还可接受,他再次确认:「是『萨拉法邑朵』币,不是『萨米迪瓦』币吧?」 萨米迪瓦是一个盖姆喀吶洲国家,通膨严重,大约七千万萨米迪瓦币换一萨拉法邑朵币。萨米迪瓦货币在艾太罗通常称为「萨米迪瓦拉鲁」,简称「萨拉鲁」或直接称「拉鲁」。「拉鲁」是萨米迪瓦语言的「币」音译,以此跟萨拉法邑朵币的「萨币」作区隔。但是羊头恶魔这几句话是用恶魔语说的,「币」这个字都用意译,因此萨币和萨拉鲁翻成恶魔语都一样。 看羊头恶魔又一副玺克在问他**颜色的样子,玺克肯定他是打算付萨拉鲁。 「告辞!」玺克扭头就走。 「我们用萨拉法邑朵币付就是了!」羊头恶魔再次抓住玺克的裤管。 「好吧。」玺克叹了口气,他到底是多缺人啊?他发现自己有点老好人的倾向,虽然发挥在这种地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应该。玺克问:「食宿呢?」 「当然了,店里的食材跟餐点你可以随意取用,吃到饱喔!连你的宠物也可以尽量吃喔!」羊头恶魔说。 恶魔语的「宠物」,意思可以包含人类世界语言的「伴侣」、「子女」、「宠物」和「奴隶」。因为恶魔通常是以家族(这个「家族」的意义跟人类世界也不太一样,通常是指少数主人和「宠物」们组成的集团)为单位投靠较大势力,所以他们才会有工作福利连带包含宠物们的习惯。 玺克跟着羊头恶魔走到厨房去。他的「宠物」只有雾妖小灰一只,小灰用玺克吃剩的东西就够养了,牠不挑食。 羊头恶魔忙着打开门让玺克看员工宿舍。玺克瞄了一眼,还算可以,就回到厨房打开食材柜看有什么东西吃。长得像蛆的尸饲普古丁虫、红色蛇状会扭动的米安诺菜、上头写着「诺诺农场毒性特选」的瓶装蝎毒、多种不同动物眼球制成的肉冻、腌渍苍蝇眼罐头……多亏玺克的专业就是辨识这些东西,他对这些魔界食材相当熟悉大多都不能拿来喂人类! 玺克笑着对羊头恶魔说:「还是算了吧。」他不顾羊头恶魔在后面哭天抢地,径自上楼。 ※※※※※※※※※※※※※※※※※※※※※ 玺克刚刚上到一楼,突然听到恶魔们大叫:「那家伙又来了!」「阻止他!」「那台大卡车!」 玺克转头一看,有一个被恶魔形容成大卡车的魔兽卡在「垃圾投入口」的拱门上。一群恶魔抓着牠的尾巴和后脚想把牠拖出来,但牠腿一直乱蹬,前脚乱扒,用力把头塞进拱门里。 玺克觉得那只魔兽很眼熟。那只魔兽有一身彩虹渐层色的长毛,看起来像是狼,不过没有长爪子。 在恶魔们大喊:「三、二、一!」一起用力拖,把牠从拱门里拖出来后,玺克看到牠有一张松垮垮的猴脸,鼻子上有一道褪色的红条纹。玺克想起来了,牠是「巨狂号」。之前玺克在饭店当魔法宠物饲育员的时候照顾过牠。 牠瘦了好多,皮毛都没光泽了,鼻子擦伤,全身都是脏污。从牠努力甩开恶魔爬向拱门的样子看来,牠相当肌饿。 玺克走上前。巨狂号认出玺克,趴在地上呜呜悲鸣。 玺克弯身检查,没有项圈也没有脚环。玺克又翻开牠的耳朵,发现烙在里面的订制品出厂号被烫掉了。牠不是迷路了,是被扔掉了。因为之前通过相关的法条修正案,魔法宠物饲养现在多了很多限制。很多本来能养的宠物现在不能养了,必须移交给专业机构(像是法师经营的魔兽园),还有很多虽然还是可以继续饲养,但是对于饲养环境严格要求。巨狂号就是后面这一类的魔法宠物。牠的主人嫌麻烦,不想为牠打造饲养环境,就把牠抛弃在野外变成流浪魔兽。 魔法宠物跟自然产生的魔兽不一样,人类在制作他们的时候,通常都会刻意剥夺他们的野外求生能力,加上被人类饲养没有机会学习生存方法,因此他们被抛弃以后不可能活得下去。 巨狂号的肚子在叫,牠整只趴平,用湿润的眼睛看着玺克,五秒后翻身,对着玺克露出肚子。 玺克想起来了,巨狂号曾经在会吸取生命的殭尸面前拖着他逃跑。虽然牠当时是自己想逃,但牠的速度也帮到了玺克。玺克摸摸巨狂号粗糙纠结的毛。以前他照顾牠的时候,牠的毛都是滑顺柔软的。 玺克再一次感觉自己真的有点老好人倾向。他有法师执照,如果他收养巨狂号,巨狂号在法律上的身分会变成使魔,而不是魔法宠物。他不需要给巨狂号准备魔法宠物修正案里规定的饲养环境。 玺克拍拍巨狂号的侧腹,起身加上手势说:「起来,跟我过来。」 巨狂号顺从的爬起来,垂着头跟着玺克走。恶魔们搔搔脑袋,甩甩尾巴,回摊位去了。 玺克带着巨狂号下楼梯,找到羊头恶魔的店:「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这个工作。」 巨狂号食量很大,而且吃的东西都不普通,玺克供不起。但是玺克刚刚确认过食材柜了,这间店的供餐可以养活巨狂号。 他要把巨狂号收为他的宠物。 羊头恶魔从厨房里扭扭捏捏的走出来,摇着屁股说:「可是人家已经找到替代的人选了,我是也可以勉为其难的给你个工作啦,不过这样薪水就……」 玺克是法师,还是前邪恶法师,就算他不懂恶魔的文化,也知道该如何应付。玺克单手掐住羊头恶魔的脖子,把他提起来,笑说:「那位不存在的员工就别提了。我的薪水是……」玺克重复了一次羊头恶魔之前的开价:「……萨拉法邑朵币,附食宿,含宠物。」 「好。」羊头恶魔别无选择的答应。 第四章 追踪玺克的人们 在首都窝过猡的火车站七号门边,舒伊洛奴穿着弹性西装裤和格纹衬衫,穿着用铁环装饰的短靴和一件防风长外套,长发绑成高马尾,背着一个咖啡色绣有绵羊的双肩帆布背包,东张西望。她看了老半天都没发现跟她约好在这里见的两个人。 直到奈莫朝她挥手,说:「舒伊洛奴妹妹,这边这边!」她才发现奈莫早就在了。 奈莫穿着铁灰色的尖领针织上衣和没有挂任何东西,也没有弄破的牛仔裤,非常普通的基本款深色靴子,手上拎着一个素面黑包包。浏海有点过长,于是他用黑色发夹往旁边固定。 要说好看也是很好看,不过太低调了,身上一个饰品都没有,不像他往常的风格。 瑟连最后一个到。他一手拿着帆布包包,另一手抓着一件卡其色厚外套。他的打扮非常普通,但是因为体格魁梧,身材很好,还是引得路人不断回头。 瑟连到的时候已经过约定的时间了,虽然差没多久,他还是向舒伊洛奴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奈莫说:「我还以为骑士会第一个到。」 「出门前团里有通知。」瑟连理理衣服,把领口的扣子扣好,看来出门时是真的挺赶的。 奈莫抬起手,不过没有伸出去,就只是维持着半举的动作说:「不,你扣子不要扣比较好。」他瞄了一眼旁边那些一脸娇羞的女孩子,再次肯定的说:「以服务大众的角度而言,不要扣。」 「嗯?」瑟连听不太懂,还是扣上了。 「我们要怎么找到玺克?」舒伊洛奴问。 「一路打听。」奈莫耸了一下肩膀:「他自己没注意到,不过他这人很显眼,不管怎么穿都一样。」 瑟连点点头:「他很奇怪。奇怪比美丽更容易被记住。」 「班纳图说的?」奈莫转向瑟连。 瑟连再次点头。 奈莫抬起手,他手里握着一条长约二十七公分的细金属炼,链子底下挂着一个水滴型,一面较凸一面较平的黑曜石。他根据链子摆动的样子判断玺克的移动路线,是占卜型的追踪法术。奈莫转身面对往地下街的楼梯:「我想他不会错过任何吃东西的机会。」奈莫带头往楼梯走:「瑟连没有追踪管道?」 「他没有被通缉。我要是这么作会变公器私用。」瑟连说。 下到地下街,奈莫伸出食指朝着正前方。通道上人来人往,他的法术指向最后端的两家店。奈莫说:「来猜他上车前会吃哪种店。一、超有名、超好吃,昂贵的精致牛肉面。二、投资报酬率很高,料好实在的鸡蛋糕。」 「一?」舒伊洛奴很配合的蹙眉回答。鸡蛋糕是点心,她主观的觉得玺克会吃正餐。 「二吧。」瑟连说。 奈莫对舒伊洛奴语重心长的说:「不管外在资源条件怎么变,他这人一直都会是个穷人,所以是二。他不会**致牛肉面,他会等上车再吃投资报酬率高的火车便当。」 于是三个人一起走向鸡蛋糕店,买了一大盒。老板看这群客人的组合很奇怪:一个未满二十,打扮干练、昂首阔步的美丽少女,显然习于被人注目;一个二十六岁,心思深沉难测,满脸笑容,此刻用普通服装掩饰锋芒,但有商界强人气质的男子;一个外表二十多岁,但是老板判断应该将近三十岁,不管走路姿势还是身材都像职业军人的壮硕男人。 单独出现的话,在火车站这种地方不奇怪,一起出现就很奇怪了。而且老板见多识广的眼睛,也看出他们血缘不同、互动方式也不像,不是亲戚。 「你们等一下要去坐车吗?」老板问。 舒伊洛奴正要回答,奈莫抢先说:「我们不知道该往哪坐,还在商量。」说完叹了一口气。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老板嗅到隐情的气味,于是问:「怎么会不知道要往哪去?你们要去哪?」 奈莫说:「我的一个结拜兄弟失踪了。我们在找他,我想他是从这个火车站出发的,可是不知道他搭车去哪了。」 老板点点头,看眼神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奈莫,于是奈莫露出哀戚的眼神继续说:「我那个兄弟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亲情牌威力惊人,孤儿的故事每个人都会听。奈莫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老板的眼神就变了。 奈莫兴致一来,继续说:「他在亲戚间被推来推去,常常天还没亮就被叫起来帮全家人作早餐,下课也要立刻赶回家帮忙洗衣拖地,还常常被打被骂。他帮巷口的小笼包摊老板跑腿买东西,有时候老板会给他一点零用钱,也都被那些亲戚抢走了。常常眼眶被打黑的去上课……」 老板的眉头渐渐靠拢,身体也稍微靠近奈莫,非常专心听。 「后来他国中毕业以后就搬出来,到处打零工,省吃俭用存了点钱想要上高职。结果那些亲戚生意失败,去借高利贷,竟然把债推到他头上,钱都被**抢走了。他本来冲到巨潮河想跳河,是我把他拉回来的。」 老板全神贯注的点头。 「后来我们几个朋友凑了点钱。」奈莫比了一下瑟连:「他是他工作地方的前辈。」又比了一下舒伊洛奴:「他是他国中老师的女儿,以前常请他吃饭。我们凑了点旅费,叫他逃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最近警察把那帮人抓起来了,我们想找他回来,所以出来找他。」 老板感动得眼眶含泪了:「你那个朋友长什么样子?」 「这是他的照片。」奈莫拿出一张玺克的照片,那是在龙的魔书馆的时候,奈莫用藏在葡萄帽里的摄影机拍到的。当时玺克穿着平民服饰,正拿着拖把和水桶忙着清理大厅被妖怪般的孩子们捣毁的现场,满地都是被踩烂的薯条,还有折断的椅子、撕烂的海报。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张照片,会感觉他似乎是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下作打扫工作。 在老板的记忆中,那一天,如往常一样是个繁忙的平常日。虽然已经过了交通尖峰时间,来来往往的人潮还是不少。有可能是没课,也可能是觉得翘了也没差的大学生,毫无罪恶感的在上课时间逛街。玺克二十四岁,比一路考上学校应届的大学生大一点。但是当他出现时,却触动了老板记忆深处,几乎已经要遗忘的景象在老板还年轻的时候,大学生几乎就是「穷」的代名词。多得是背负着家乡父老的期望,用那一点点家族积蓄到大城市来念书的孩子。他们虽然前途无量,在这个时期却必须省吃俭用。 老板记忆中的那些学生们,才不像现在的学生那样,拿着名牌包、穿着精品服饰,讨论去哪唱歌的时间比讨论课业的时间要多。那时候的学生,没有时间和金钱可以浪费,他们专注于提升自己的实力,就像就像现在出现在老板眼前这个人一样! 玺克穿着朴素,完全没有多余的饰品,给人一种「我没有钱可以乱花」的印象。那是一种会被现代学生称为「土气」的气质,但是他的眼睛里却闪耀着知识份子才有的智慧之光。那道光不会落在眼前的物质享受上,而能看到更远的未来。这种外表与内在的落差,正是老板心中的学生特质! 老板牢牢的记住了这个人。 老板指着照片说:「我记得他,一个多月前他有来买鸡蛋糕!我记得很清楚,五个鸡蛋糕,四个红豆蛋糕和三个巧克力蛋糕。他站在摊子前面满久的,那个眼神我看多了,他想吃!结果他还在那边掏口袋,点零钱点好久。我就说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买个鸡蛋糕居然要考虑那么久,原来他生活那么坎坷啊。我看他很犹豫的样子,就给他买五送一,结果他眼睛整个发亮呢!超开心的样子。可怜的孩子,他该不会没吃过几次鸡蛋糕吧?」 「他有说要去哪吗?」奈莫急问。 老板说:「他说要搭车往南边走。路线是」 托玺克看起来很奇怪之福,三人取得玺克的下落。买了跟他同样路线、同等级的火车票南下。 ※※※※※※※※※※※※※※※※※※※※※ 玺克接下了外场服务生的工作。他拿了一大碗恶魔食物喂饱巨狂号,然后找地方把牠拴好,自己进厨房去洗碗。 水槽里的脏碗出现了各种人类餐具不可能出现的污迹,像是会蠕动的绿色果冻状酱汁、吃到一半的眼珠、碰到水瞬间孵化的虫卵。玺克站到水槽旁边的时候,羊头恶魔飒米浩特正在和厨师尼乐特说话。 飒米浩特指着尼乐特,毫不客气的责备他:「你这个懒虫!骨头要雕刻的更精致一点,毒菇不要煮那么久,毒会分解!你听不懂话吗?」 尼乐特戴着皮面罩的脸看不到表情,但他鼻子上的角慢慢变红。 骂完尼乐特,飒米浩特走向玺克说:「洗碗有标准流程,首先拿起刷子」 说时迟,那时快,尼乐特从背后抓住飒米浩特的脖子,站到水槽前用他开始刷碗。 「住手!你这个大笨蛋!」飒米浩特大喊。尼乐特抓着他的脸在绿果冻上面画圆。 「放开我!你这条肥蛇!」飒米浩特怒吼。尼乐特用他的肚子刮黏住的虫卵壳。 当尼乐特把飒米浩特的脸整个压到眼珠上时,飒米浩特努力挤出声音说:「尼乐特是厨艺天才,尼乐特大人万岁。」 尼乐特这才把满身菜渣的飒米浩特放下。飒米浩特立刻冲向浴室。玺克站在原地问尼乐特:「这是标准流程还是错误示范?」 尼乐特只发出一串咕噜声,没有回答。 用正确的刷子洗完碗以后,玺克又接受了一些服务生训练,在员工宿舍度过第一个夜晚。 员工宿舍是很普通的米色油漆墙、瓷砖地,合成木家俱。另外有个简陋堪用的浴室给全店人员共用。在玺克房间门外,走廊底端有一扇喇叭锁金属门。摸起来温温的,敲起来声音低沉。 玺克的衣服不够大,没办法拿来当巨狂号的睡垫用。于是他拿了店里的废纸箱来铺房间地板。 玺克在巨狂号的呼噜声中入睡。 第五章 恶魔烧烤 隔天玺克巡逻店里,看看在没客人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他能作的事。 店面虽然毫不起眼,但很干净。玺克不懂为什么外面满是恶魔,却没半个人进来吃饭。他仔细观察人群,发现那些恶魔看都不看这里。连那些眼睛很多的也一样。一经过这间店前面,长着眼睛的触手就往别处转。 他走进厨房想看看餐点正不正常。虽然他不吃恶魔的东西,至少还有点相关知识。要是他们作出来给恶魔吃的餐点,糟糕到就像是给人类吃甘蔗皮那种程度,他应该看得出来。 玺克看到厨师尼乐特打开一个桶状的大炉子,在底下生火。那个炉子很大,可能是用废弃汽油桶改装的,外面还糊上了泥巴保温。让玺克感到奇怪的是,尼乐特正拿着一本笔记本,忙着把上面的咒语写到桶子外面。那些文字是魔界方言,玺克看不懂。 尼乐特写完以后就慢慢的爬走了。玺克站在那里看咒语。咒语还写到了桶子里,于是玺克不知不觉的越看越靠近桶子,热风都吹到脸上了。 就在玺克看得入神的时候,突然背上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上来!玺克整个人往前扑,他及时把手张开撑在高温桶缘上,不然就会跌进桶子里。手掌的剧痛导致玺克像受伤的魔兽一样,顿时暴怒,转身抓住撞他的东西就往桶里塞。 在他转身,抓住那个软软热热的东西,拉到身前的瞬间,他和那东西四目相对。飒米浩特眨巴着黑而深邃的眼睛,耳朵微微下压,露出一个既像人类又像人类最好朋友狗狗的抱歉神情。 玺克不吃这一套,特别是使出这一套的家伙还是个恶魔。他把老板塞进桶里,关上炉门,上锁。 桶子里传来尖叫声:「好烫!好烫啊!」 玺克充耳不闻。恶魔不怕火和高温,不必手下留情。玺克打量着门上的锁。不知道这个炉子是不是平常就有被拿来烤活物,居然有这种防止里面东西跑出来的装置。 「烧起来了!开门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飒米浩特还在尖叫,而且越来越凄厉。 「你想杀我?对不对?」站在高温炉子旁边让玺克感觉有点渴了。他拿起店里的水壶倒水喝。恶魔喝的水和人类是一样的。 「非常的对不起!开门啊!」 虽然这不是玺克第一次碰到想杀他的老板,不过之前那位人类可没这么直接。玺克靠在工作桌旁边,喝了一口水,问:「你杀我干嘛?有什么好处吗?」 飒米浩特开始敲打桶子,听起来像是有用身体去撞门。不过这个桶子可能真的是烧烤活物用的,动也不动。飒米浩特尖叫:「这间店被诅咒了,献上个服务生应该会好一点!快开门!真的烧起来了!要烧光了!好痛好痛,痛痛痛!」 诅咒是指客人都不看这边这件事吗?所以桶上的咒语是一种仪式?这家伙雇用玺克根本就是想雇来当祭品的吧? 飒米浩特又是尖叫、又是喘气,听起来好像快死了。玺克开始有点担心这只恶魔该不会跟常识不一样,这只会怕火? 这段时间里炉子的温度更高了,玺克用两柄木铲子打开锁,飒米浩特立刻跳了出来。他没有烧起来,只是全身变得更红了,还会冒烟。他趴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小条黑黑焦焦的布条。玺克这才发现他的披风不见了。 「烧掉了!可怜的披风先生!」飒米浩特哀嚎:「你一定觉得很烫、很痛吧!」 玺克懒得理他。三十秒后飒米浩特自己打开柜子又拉了一条同样的披风出来穿上,遮住他的大屁股。 「你觉得客人不上门是诅咒的关系?」玺克把杯子洗好放好,回头问飒米浩特。 「还能有别的理由吗?我们食物好吃、店面漂亮、位置又好!现在还有优秀的服务!」飒米浩特说。他说的那些优点并非全部属实,最后一项还未经检验——根本没有机会检验。 玺克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回应这么夸张的言论,这时他听到外面有客人进门的叮叮声,于是拿了菜单就走出去。 有一只牛头恶魔占据了店里最大的八人座。他长得跟外面的雕像很像,但是比例完全不同。这只恶魔的头身比接近一比一,宽肩窄臀,身体接近钻石形,全身跟飒米浩特一样是夸张的鲜红色,脖子四周有狮子般的鬃毛,背上长着小小的蝙蝠翅膀。他没穿披风,脖子上戴着绑上黄缎带的牛铃,瞳孔是猫瞳。 他的身高只到玺克大腿,这点也和雕像完全不同。 牛头恶魔嘴角挑起,昂起下巴用眼角余光看玺克,并把一双小小的牛蹄放到桌面上。 玺克拿着菜单和水杯上前,脑袋里努力想着之前羊头恶魔是怎么训练他的:「本店现在正在优惠期间,商业午餐——」 玺克话还没说完,牛头恶魔已经一推把桌上的水杯弄倒,水流满桌面,又滴到地上。 玺克把菜单打开来放在客人前面,桌面干燥的区域,转身要拿抹布和拖把,结果牛头恶魔大喝一声:「这就是你们待客的方式吗?」 玺克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免得他拿牛头恶魔去擦地板。 牛头恶魔继续说个不停:「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人类世界流行『以客为尊』?不管客人是不付钱还是摔盘子,就算是偷摸服务生大腿也不可以生气,客人就是大爷?像你这么时髦的人一定知道!」 玺克转身面对牛头恶魔,用艾太罗语说:「所谓的以客为尊不过是老板压榨员工的其中一种方式,还有客人耍赖用的借口,偷摸服务生大腿除了某些特别的店以外,都是要直接扭送警局的!」 「咦?你很熟地球吗?」牛头恶魔惊讶的眨眼:「你的人类语好流利。」 「我是人。」玺克用恶魔语说,他赶紧更正:「我是人类。」「人」是所有种族对自己种族的称呼。恶魔会觉得恶魔语的「人」就是恶魔的意思,精灵会觉得精灵语的「人」就是精灵的意思,人类会觉得人类语的「人」是人类的意思。对于心胸比较宽广,比较不在乎种族的人来说,也可以延伸到任何能够沟通的智慧生物身上。 牛头恶魔掀起嘴皮,这个表情看起来有点像骆驼,他坐正对着厨房大喊:「飒米浩特,你怎么找个这么像人类的人来打工?」 羊头恶魔飒米浩特在厨房门口露出半个脑袋,身体藏起来,一副牛头恶魔在问他**尺寸的表情。 「飒米浩特,你为什么不从那个地方出来?」牛头恶魔问出玺克很想问的话。 「外出披风烧掉了,现在这件是睡衣,不能见客。」飒米浩特说。 玺克看不出来那两件披风有什么差别。他说:「睡衣如果跟外出服一样就可以穿出来!」玺克自己就常穿外出服睡觉。 「地球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们听说穿着睡衣的时候只能给**看?」 「那是性感睡衣,不是指一般睡衣。」玺克说。如果是裸女穿着披风或许算性感睡衣吧,但大肚子恶魔穿披风一点也不性感。 飒米浩特走了出来,站在厨房门口,似乎有意和牛头恶魔保持距离。 飒米浩特说:「我规规矩矩的张贴征人布告,他上门应征,就这样。」 「你难道忘了这里和光明之杖的协议吗?」牛头恶魔坐正说。 「雇用太像人类的恶魔会怎样吗?」玺克站在牛头恶魔旁边,低头问。牛头恶魔把他当成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恶魔。 「这里是『异界劳工职前训练站』。难以适应人类社会的人就到这里来打工,慢慢教他人类社会的规矩。你雇用一个已经非常人类化的人,就失去设立特区的意义了!」牛头恶魔说得慷慨激昂,还用拳头敲桌面。 玺克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就蹲下来看桌面下,结果看到牛头恶魔正用牛蹄在桌面下刻画驱逐客人的法阵。这个法阵还附有隐藏功能,一画完就会消失,但是效力会持续。 飒米浩特是对的,这间店被诅咒了。 玺克蹲在地上,冷眼抬头看牛头恶魔,牛头恶魔知道玺克看见了什么,「嘿嘿嘿」的挤出一阵干笑。 玺克拎起牛头恶魔,带进厨房,扔进还在燃烧的桶炉里,关炉门,上锁。 玺克毫不意外的听见牛头恶魔在里面惨叫。 「老大,烧掉下咒的人诅咒是不是就会解除?」玺克手叉胸前,平静的看着炉子说。 飒米浩特走过来,一样手叉胸前看着炉子:「不知道,应该多少有点帮助吧。」 厨师尼乐特抱着一堆木炭进来,推进桶炉底下的火堆里。 玺克又听见客人进门的叮叮声,他走出去说:「欢迎光临——」随即愣住。 烧烤牛头恶魔不过两分钟时间,店里竟然进来了五组合计十三位客人! 他急忙分送水杯和菜单。点菜的时候,一只脸像食蚁兽,穿着铁甲的恶魔问玺克:「店里传出好诱人的惨叫声,那是什么菜?」 玺克侧耳倾听。牛头恶魔的尖叫声音域相当高,却十分浑厚,一会儿高一会低,像走在群山的棱线上,加上隔着桶子,声音模糊产生距离感,竟然有种壮阔的感觉。玺克回答:「那个货源不稳,所以不卖喔。」 隔壁桌一只背后长着八只昆虫爪,脸像是挖了三个洞的玻璃珠的恶魔,闻声大吼:「阿乌达特(我)就是想吃那个才进来的!」 飒米浩特冒出来在玺克旁边说:「我们有更好的食物,比方说这个『蝎酱烈果佐焦电蜥蜴尾』、『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都很好吃!」 玺克装作没发现食材里疑似有人类成分。 要是人类的话,把别的菜当成烧烤牛头恶魔端上来就能了事,飒米浩特却没这么作。这似乎是恶魔的道德观不能接受的事情。 「阿乌达特就是要吃那个!」玻璃脸恶魔阿乌达特怒吼。 飒米浩特用披风掩面哭了起来:「那是我哥哥!」 玺克惊讶到手里的菜单都掉了。他是说真的还是假的?恶魔同族长相差这么多? 客人们听了,那些脸部肌肉能露出表情的,纷纷露出同情的样子,彷佛在哀悼飒米浩特失去了(煮了)哥哥,但他们说出口的却是:「那你还是自己吃吧,哥哥不多。」 飒米浩特用披风擤鼻涕:「感谢各位!」 玺克走到厨房里去,当着尼乐特的面,在干净的水槽里放满水,弯腰把头浸下去三秒钟。他抬起头的时候,尼乐特把一条干净的抹布扔到他头上吸水,他就顶着抹布出去继续工作。 第六章 追踪玺克,搭火车 奈莫、瑟连和舒伊洛奴买票上了火车。他们买的三张票,两张在走道同一侧并肩,另一个人在走道另一边,旁边靠窗的位子是别人的,还没有人坐。舒伊洛奴抓住瑟连的袖子,把他按往靠走道的位子,自己再钻进去坐靠窗的位子。这样一来奈莫就只能坐走道另一边,跟舒伊洛奴中间隔了个很大的瑟连。 奈莫就座后,隔着瑟连对舒伊洛奴说:「我知道妳不想和不认识的人坐,但是表现得这么明显我会很介意!」 「不,我是不想和你坐。」舒伊洛奴眨眨眼,故意这么说。 「我要跟妳爸告状,说妳拖走瑟连逼他和妳一起坐。」 「等我和他解释完现场状况,会遭殃的人是你。」舒伊洛奴轻笑说。 奈莫噘嘴装出不高兴的样子,逗得舒伊洛奴笑个不停。 其他乘客纷纷就座,火车启动,慢慢加速。 火车小姐推着推车在走道上卖零食和便当。奈莫和舒伊洛奴各买了一个便当,瑟连买了两个。 吃饱以后舒伊洛奴问奈莫:「你知道玺克可能在哪下车吗?」 奈莫手上拿着旅游情报:「我正在看沿线哪里有好吃的。」 「是你自己想吃还是他可能会想吃?」舒伊洛奴问。 「我自己想吃。」奈莫故意这么回答。 这下换舒伊洛奴装出生气的样子,扁嘴瞪奈莫。奈莫无声的笑。 「出发前的占卜说我可以轻易找到他,所以一定会有显眼的线索。」奈莫耸耸肩,继续看美食情报。 瑟连拿起上车前买的报纸,上面写着因为战事开打的关系,国际股价暴跌,但是军需相关的股票大涨。蔼弥弥麦国总理公开表示:为了民主与人权的普世价值,垛洲诸国确实有必要派兵到涅库卡密纳,协助弗哈克皇帝对抗国内的反民主主义者。弗哈克政权是涅国与国际接轨的惟一希望,不能让他毁在反民主主义者手里。 瑟连还记得班纳图把那个总理形容成一只木山猕猴。那是本国木山地区的保育类动物。因为是保育类,人类政府规定杀牠是犯法的,所以他们肆无忌惮的闯入人类生活范围抢劫食物,甚至跳到人类身上导致多人受伤。其实人类认真起来的话,不出几年就能让木山猕猴绝种,但他们却认为人类怕他们。 班纳图是这么说的:「我看连蔼国人自己都想宰了他!」这回,是国盟会在保育「木山猕猴」。 瑟连翻到下一版,把这件事抛出脑外,国际角力太难懂,战争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借口,他向来不怎么思考这一块。他只要知道现在在涅国,有很多跟政治根本沾不上边的人遭弗哈克和垛洲的联军杀害,就足够他对这件事下判断了。 奈莫问舒伊洛奴:「妳想吃鸡脚冻吗?」 由于艾太罗语的「你、妳」读音完全一样。听的人除非观察他们之间的互动,否则无法光靠这个音判断,奈莫是在和瑟连还是舒伊洛奴说话。 舒伊洛奴没有回答奈莫,她正朝着窗外张望。瑟连回答了:「可以考虑寄一箱回团里去。」饥饿的骑士会迅速将所有食物吞噬殆尽。 火车停了一阵子,很多人下车,又上来不少乘客。火车再次开动。 「鸡脚冻这种纤细的食物才不适合男人吃。」奈莫说。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就是个男人。 「那是平民食物,不可以性别歧视。」瑟连说。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算不上平民。 奈莫用一根食指指着瑟连说:「你真的知道吞下肚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吗?我看你吞东西的样子都觉得你在糟蹋卤排骨阿姨的用心!」火车便当的主菜是广受欢迎的卤排骨。 「不可以性别歧视,世界上一定有卤排骨叔叔的!」瑟连完全搞错奈莫的重点,可能是故意的,不过看不出来。 「鸡脚冻这种食物是要仔细品尝的,只求吃饱的家伙没有资格吃!」 「有没有资格是由鸡脚冻老板决定的!」 刚刚才上车,坐在奈莫旁边的婆婆拍了拍奈莫的肩膀:「年轻人,你们鸡脚冻不够吃吗?婆婆这里有卤鸡爪,给你们解解馋。下次买多一点吧,就不用这样吵了。」 无法违抗长辈的好意,奈莫跟瑟连的嘴各被一只卤鸡爪堵住了。瑟连这次很仔细的慢慢吃。 奈莫吃完以后还和隔壁的婆婆聊天:「我们是出来找朋友的。」 「喔——」 「我们跟他是在他打工的咖啡店里认识的。他虽然学历不高可是很上进,在大学里的咖啡店打工,顺便用学校的图书馆自修。他爸妈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个性也不像。他会谨慎用钱,注意理财,他爸妈却每天赌博喝酒。小时候还会虐打他,是他长大以后,能还手了才停止。之前他找到了高等法术公司的一般技术员工作,正要去赴任,结果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奈莫露出哀戚的表情。 「怎、怎么了?」婆婆睁大眼问。 「警察找上他父母,他这才知道他不是他爸妈亲生的。他爸妈以前在大公司工作的时候,老板因为他们老是偷懒,拒绝让他们预支薪水,他们就绑架老板的儿子勒赎。老板付了赎金,他们却没把孩子还回去。那个孩子就是他!」 「这真是太过分了!」婆婆说。 「就是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原来的爸爸已经过世了,妈妈带着改嫁的弟妹们不希望他回来抢遗产,要求他放弃,甚至还派打手来找他。我们几个帮他搞定了这件事,可是他也被那些人伤透了心,就收拾简单的行李跑去旅行了。我们正在追踪他的路线。」 「希望你们可以顺利找到他。」婆婆诚恳的说。 「谢谢。」奈莫认真的点头,他拿出玺克的照片给婆婆看:「如果妳有看过他的话——」 那一天,婆婆跟平常一样,搭上这班火车准备去看孙子。她看着窗外的大型海报,上面的代言男星卖弄着像毒菇一样的笑容,露出要女孩子为他疯狂的笑脸。婆婆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时代的男星实在入不了她的眼。这些男人看起来都太「奶油」了,不但如此,唱歌跳舞时还给她一种自恋的感觉,完全不像个好男儿。就在这时候,婆婆看到了坐在走道对面的玺克。婆婆眼睛一亮。看这个沉稳的气质、从容的姿态,他不会依赖女性的奉献,也不会仗着自己帅欺凌女性,总是默默的作事而不邀功,这才是她记忆中的真男人!她牢牢的记住了玺克。 奈莫话还没说完,婆婆就赶紧说:「有,我记得他!之前我也是坐这班火车去看我孙子——我每两周去看他们一次——他跟我一起下车的!原来他发生过那种事喔,难怪他看起来好悲伤的样子,在吃鸡蛋糕。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玺克悲伤的原因应该是鸡蛋糕快吃完了,不过奈莫没有说破。因为玺克真的很奇怪,他们再次找到玺克的去向。 ※※※※※※※※※※※※※※※※※※※※※ 接近关店时间,客人都离开以后,牛头恶魔总算被从炉子里放出来。飒米浩特本来打算就这样把这个炉子(连同里面的牛头恶魔)当成镇店之宝,但是玺克听这持续好几小时的尖叫听到开始头痛了,直接把飒米浩特踹出厨房,然后就释放了牛头恶魔。 刚出炉的牛头恶魔发出高温红光,手里拿着牛铃,缎带已经被烧光了。玺克拿一锅水倒在他身上,一下子冒出大量蒸气。 牛头恶魔哭号着:「你竟敢烧死缎带先生!我一定会报仇的!」 恶魔的报复宣言听听就好。他在黑暗学院里早听到烂了,从来也没实现过。「报仇」对恶魔来说不过是个语助词。 玺克拿大夹子把牛头恶魔夹起来放进垃圾桶,然后走到一楼对着垃圾拱门一倒,再回去找飒米浩特。 飒米浩特还趴在店内,披风上有玺克的鞋印。玺克发现这些恶魔被殴打推挤之后,不喊痛哭闹一阵是不会起来的。于是他坐在旁边,等飒米浩特抱怨完玺克那一脚有多重,他的腰椎又有多脆弱(据飒米浩特说已经断成两截了),才和飒米浩特说话。 「我可以下班了吗?」 飒米浩特说:「你应该要说:虽然我真的还很想工作,而且这个工作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我非常舍不得离开这个位子,感觉下班根本就是浪费生命,但是我没有办法必须下班了。」 玺克目光往上飘,努力回忆这一长串说词:「虽然我真的——呃,再来忘了。」对他来说这些根本都是废话。篇幅超过这些话十倍的咒语和魔药配方他可以背得起来,废话他无能为力。于是玺克说:「我要下班了。」 「好啦好啦,去吧。」飒米浩特挥挥手。 玺克伸出手:「薪水。」 飒米浩特瞪大了眼:「有那种东西吗?」 「有。」玺克手伸得更长了,他笑着勒住飒米浩特。 ※※※※※※※※※※※※※※※※※※※※※ 拿到薪水后,玺克牵着巨狂号去散步。 对坎达皮尔鬼屋周遭的人类居民来说,这地方不过是个普通的观光景点,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住在这里很多年了,从来也没被鬼或恶魔吓过。这里的商店营业到很晚,而且没有人担心会收到非人类世界的货币。 玺克牵着巨狂号从居民门前走过。他洗过巨狂号,也为牠梳了毛,多少恢复了些彩虹光辉,居民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第七章 恶魔的强弱对待 玺克把巨狂号的牵绳绑在电线杆上,走进人类开的茶馆里休息一下。茶馆就开在道路旁边,有竹子作的围篱隔开座位和马路。玺克坐在靠马路的位子上,靠近巨狂号以便照顾。 巨狂号呜呜低鸣几声,在玺克买完饮料回座之后,牠坐下来,开始用后脚抓自己的肩膀。彩虹色的毛不断飞到玺克的茶杯里,他捡出来后照喝不误。 在他坐了十分钟后,店里又来了一个客人。那个客人有一头鲜血般的红色长发,柔软的披在肩上,一对罕见的金色眼睛,虽是男人却有一张尖尖的小脸。肤色白而透红,穿着一件灰色无袖,盖住大腿的极简风格高领长版上衣,中间有条长长的拉链。下半身穿着同色的长裤和草编凉鞋。从露出的手臂来看,他虽然不是武将,但至少运动量也很足,肌肉线条相当优美。那双凉鞋跟他其他的装扮不搭,似乎是一身酷酷的时尚却猛然回到了乡村,还吆喝着赶牛。于是玺克仔细看,发现他的脚指甲是狗那种爪子,一根根从指尖长出来向下弯,而不是人类的片状。 发现一个奇怪之处,让玺克更加专注的观察这个人,结果玺克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变成猫瞳,他更仔细看,那个人头上冒出了本来没有的一对牛角。 老板的表情没变,一面整理杯盘一面偷瞄巨狂号。这个刚进来的客人在一般人类眼里没有任何问题。 玺克发现这个客人的头发里卡着一根绿色,根部是紫色的小草。那是他们店里洒在「奸笑果螳螂头酱油卤尖牙羊爪」上的装饰香菜。因为大部分都不会被吃掉,所以先进了垃圾桶,再跟牛头恶魔一起进了垃圾拱门。 玺克非常仔细的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冲着他看。突然,那个人的身影急速缩小,嘴凸了出来,外衣变成一条灰色缎带,隙住脖子上凭空冒出的牛铃。那个人变成了牛头恶魔。 玺克揉揉眼睛,再看时他又变回了原先那个红发男人,没有角,也没有猫瞳,连脚指甲都是人类的。 那个人买了一盘炸花枝丸,在玺克对面斜斜的坐了下来,他的手挂在扶手上,瞇眼看玺克:「原来你真的是人类啊。」 玺克耸肩,没说话。他确定了,这人就是牛头恶魔。 要是以前刚开始工作的玺克,他应该什么都不会问,默默的工作就好。不过历经多次职场崩溃事件,他现在知道了,任何异常状况(老板迟发薪水、派律师跟你说话,或是开始强调工作的价值在于成长而非薪水等等)都要主动关注,那是将会发生严重危机的警讯。 「你为什么要诅咒飒米浩特的店?」玺克问。 「因为我很想这么作。」牛头恶魔说。恶魔式标准答案。假如恶魔因为主人吃掉了他为自己预留的布丁,暴怒而把主人给宰了,他们也会说是「因为我想杀他。」而不是「因为他吃了我的布丁。」对人类来说,「因为他吃了我的布丁导致我很生气,于是我想杀他。」这句话,最需要告知听众的部分是「他吃了我的布丁。」对恶魔来说,则是「我想杀他。」 不过玺克是人类,他需要知道飒米浩特是否吃了牛头恶魔的布丁。 他们两个都用艾太罗语交谈,老板虽然一直看这里,不过有段距离,应该听不清楚他们在说啥。 玺克改口问:「你为什么要变成那种矮不隆咚,还很容易被塞进烤炉里的尺寸?」 「以前有个人类把我看成那样,我就爱上了。」这次的回答比较人类一点,没有把情绪当成主要动机,而是把引发情绪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你说那里是恶魔训练场,是真的吗?」玺克问。他希望这只恶魔够人类化,能够理解人类对真实的定义。 「是啊。虽然不是全部啦。如果不先训练一下就把他们放到人类的世界里,他们会开始募款救济灾民,把孤儿送到繁荣国家的家庭里,在贫穷地区开设医院。」 玺克愣住了。 牛头恶魔对玺克挑眉:「这可不是讽刺。阿塔塔莫普普。这些技俩他们一下子就能学起来,然后惹毛埃文萨尔的传人,再来一次魔法革命。我们还不想失去这片土地,维持现状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作善事为什么会惹毛光明之杖?玺克想不通。应该说,恶魔会作善事这点就很可疑了。 玺克觉得这部分他永远也搞不清楚,于是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有什么原因让你想害飒米浩特吗?」 「除了他我还能对谁下手?那地方所有人都比我弱小!」 从牛头恶魔会变形这点看来,他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实力。不过他又说了一句跟人类逻辑相反的话,以至于玺克再次听不懂。他只搞懂了一件事:牛头恶魔应该比当时也在场的玺克强,至少牛头恶魔是这么判断的。 而飒米浩特的实力跟牛头恶魔差不多。 玺克把最后一点茶水吸进肚子里,起身说:「算了,知道你们之间没仇就好。」谁强谁弱应该不算是个深仇大恨。 「谁说我们之间没仇?他睡过我的妹子还吃了我的布丁!抢了我的机器人和厨师,又戳破我的气球!」牛头恶魔睁大眼睛说。 玺克两手撑在桌面上说:「不管怎样都跟我无关。」他用低沉的声音威胁牛头恶魔:「你们要怎样我不管,别波及我和我的使魔。」 牛头恶魔回答:「我才不会对弱者动手。他也不会。我们跟那些专门抢劫老婆婆的孬种不一样。」他郑重的用恶魔语说:「墨耳铭特(我)不会践踏你这只蚂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呈现似有若无的缓坡角度,瞳孔放大,脸轻微的往前点了一下,带动整个肩膀和上半身,彷佛散发出一种虔诚的光芒。 这瞬间,墨耳铭特有如接上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永恒真理,看起来既具威胁性又让人安心。就像陡峭危险的山壁,却因此吸引人类膜拜,甚至是冒生命危险攀登。 玺克曾经在书上读过恶魔的特殊吸引力,能够轻而易举的吸引一大群人类跟着他们作奸犯科,这次他真的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玺克搔搔脸颊,解开巨狂号的牵绳,回鬼屋去。 玺克不会以人类的方式看待牛头恶魔的保证。对恶魔来说,不会对玺克动手,和决定拿玺克去献祭,是并不冲突的两件事。就像人类不会拿冲锋鎗对付家畜,却会把对方杀来吃。 这只保证了他们现在不想全力扑杀玺克而已。 ※※※※※※※※※※※※※※※※※※※※※ 隔天飒米浩特弄来了一台三十二吋映像管电视。玺克不知道他怎么把那东西搬来的,看到的时候已经放在店里了。飒米浩特倚靠在电视上说:「我看过了,这底下的店统统都没有电视,我们要作出市场区隔!」 「恶魔看电视吗?」玺克拿着抹布问。 「将市场从无到有的开拓出来,才是真正的商人精神!」飒米浩特举起一只手,左右踱步:「我要的不是争食大饼掉落的残屑,我要开创我的事业!」 不过就是台电视。玺克不管他,径自打开放在旁边的纸箱,配件都在里面,飒米浩特作事还挺周到的,虽然有点过度周到了。录影机和记忆碟片都有,却忘了一个问题:「这里有牵线吗?」 飒米浩特停下脚步:「什么线?」 「讯号线。有那个才能看节目。没有那东西,你只能去租片店租影片来放。」玺克说。 魔话技术成熟了,但是完全魔法式影像传输显然是还早得很。对于魔话技术能不能用在影像上,法师界对此存疑。 很久之前就有人试着制造魔视了,结果发现魔法对影像的干扰特别大。美女穿泳衣在蔚蓝海边晒太阳的画面,拿到魔视上播放变成爬满骷髅的炼狱海洋,美女还不知为何年纪大了也许有几百岁。在场观看效果的研究同仁们,有些没发现那是同一个人,发现的人不久之后就遁入空门了。 垛洲那边的法师下场也差不多,只是他们那里主要的问题是人人都长翅膀和尾巴,背景里还有莫名其妙的光屁股,从头到尾正对镜头画圆或爱心。更糟的是,每当某些伟大的宗教领袖上电视时,人物就会变形成一种公开播送会被开除教籍的状态。 不管哪边的法师都对开发魔视计画充满挫折感。最后他们决定,就让影像播放产品成为科学家的独占领域吧,他们不玩了! 飒米浩特听完玺克说的话,耳朵动了动,就一溜烟的冲上楼了。玺克来不及告诉他,就算接了线,大部分的频道还要付费才有得看,只有国家公营的那几个频道免费。 这件事对恶魔来说似乎不成问题,飒米浩特抱回来一只足球大小,长得像圆球状拖把头的恶魔。玺克记得这个小家伙好像有在楼上的摊位贩售。飒米浩特把讯号线一头插到电视插槽里,一头放进拖把恶魔嘴里。拖把恶魔闭上嘴,拖把毛底下的双眼闪烁着红光,过一阵子变成了持续发亮的绿光。 接着飒米浩特拿起遥控器,站三七步对着电视帅气的一按。电视开启,需要付费才能看的综艺节目出现在画面上。 玺克最惊讶的一点是,自己居然没有对这件事感到惊讶。他已经习惯恶魔到这种地步了?连那台电视根本没有插电他都没感觉? 「只要喂他吃客人吃剩的餐点就行了。」飒米浩特理所当然的对玺克说。 玺克跟着理所当然的点头。 第八章 电视恶魔们 没了牛头恶魔的吸客尖叫,今天「最魔的角落」生意持续惨澹。仅有的几个顾客是昨天出现过的老面孔。玻璃脸阿乌达特今天指定的是菜单上本来就有的菜用蓝色的长虫取代面条,白色血液当成汤,再放上几片绿色肉片的汤面。 因为没别的客人,玺克跟阿乌达特坐在同一桌,边吃他自己的烤的杏仁饼干边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蔼弥弥麦国总理的公开发言,说为了拯救国内的穷人,他需要更多国际奥援。画面随后出现他国内街头的景象,人民住在泥土盖的房子里,不分大人小孩全都骨瘦如柴。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杀了那个『总理』?」阿乌达特说。 「为什么要杀他?」玺克问。 「你这么人类化,应该知道原因吧?为什么他们不把总理杀了?」阿乌达特问玺克。 「我首先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他。」 「这很正常啊。你是在地球待太久,忘了作人的基本道理了吗?」阿乌达特说。他的玻璃头里有一个透明的大脑,现在微微发红,在玻璃表面折射出许多红色光芒:「不照顾部属的大人就应该被分食。你看他住的那个地方。」阿乌达特说。蔼弥弥麦国总理在富丽堂皇的国会里接受记者采访,那里肯定没有漏水问题,看起来还像是有空调的样子。 阿乌达特说:「光是那栋屋子就可以让多少人类住啊?你再看他多么肥美,他的亲信,」阿乌达特指的是国会议员们。「也一个比一个肥美,宰杀以后至少大伙能平安过一个冬季吧。他的衣服也比他的部属要漂亮多了,拿去卖掉换台小车作作生意什么的,有了生财工具不是很好吗?我不是很清楚人类,不过,那些人类小孩应该吃得不够吧?只要分给他们几根手指,对发育应该就很有帮助了吧?」 「现在就吃掉他的话,下一年怎么办?」玺克试着说服阿乌达特,说那个总理活着比较有用。 「你看他的部属像是能活到明年的样子吗?每个人都应该要为自己打算。」 「但是」玺克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人类就是不会这么作,为什么? 「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都说了:『世界各大强国快点给本人钱好让本人玩女人盖豪宅吃香喝辣。』你该不会还期待他会尽任何大人的义务吧?」 「不,他才没有那么说!」玺克猛摇头。这点他很肯定。 阿乌达特的大脑变成绿色了:「他就是这么说的啊,不信你听重播。」 拖把头恶魔的眼睛闪了几下黄光,电视重播刚刚的画面。蔼弥弥麦总理说:「我国现在还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民没有水和电力,也没有钱受教育,我恳求世界各国伸出援手,继续帮助我的人民。」 「没错啊。他是说:『本人需要钱玩女人跟盖豪宅。』他还说:『之前那笔已经花光了,快点给本人下一笔。』」阿乌达特非常肯定的点头,大脑又变得透明。 玺克抓抓头皮。阿乌达特应该是意指这个总理将会私吞国际援助的金钱,只是玺克不晓得,恶魔为什么能听政治家打一段官腔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玺克想了想,有时候他也能办到这件事。 「干嘛还不杀他?想养得更肥再吃吗?」阿乌达特继续思索人肉备粮的问题:「我听说人类是一种会保育笨蛋的种族,是这个原因吗?」 「保育笨蛋又是怎么回事?」玺克总算惊讶了。 「你不知道?」阿乌达特的大脑变成深蓝色:「你只有外皮人类化而已吗?要是有个人类又笨又懒,不事生产只会剥削他人成果,又到处向强者和权力者挑衅,还喜欢硬闯危险的禁止进入地区,作出各种会让自己死掉的行为,人类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去。可是如果是一个谨慎又会思考的人类,人类会让他自己想办法,不帮他任何事,为各种事作安排时也不会为他着想。」 玺克花了一点时间,总算把自己的脑袋整理好,回答阿乌达特:「不是,人类这么作不是因为他笨或是聪明,是因为一个人弱小或是强大。人类是在保护弱小,不是保护笨蛋。」 「吾辈才会保护弱小。人类不会。」阿乌达特指指电视旁边的拖把恶魔:「任何人敢欺负那个弱小子都会被围殴。他太弱了,毫无暴力能力,用暴力对待他是不公正的。我问你,人类保育弱者的条件,是因为他们弱吗?还是更多时候是因为他们笨呢?」 「人类也是因为弱吧。」玺克不敢肯定了。他对人类本来就没什么信心。何况阿乌达特说的那个现象他亲眼见识过,对方保育的还是人类中最恶劣的杀人犯。玺克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答案。 「真希望埃文萨尔的传人准许我们作地球的慈善事业。」阿乌达特喃喃的说。 玺克默默的吃饼干。他觉得阿乌达特应该是恶魔中的知识份子。 ※※※※※※※※※※※※※※※※※※※※※ 等到晚餐时段,玺克已经无聊到开始用食材插花了。他把一种紫色、花瓣上有橘斑,茎上长满纤毛的花插在水杯里,每张桌上放一杯。他刚插好一杯,后面飒米浩特就直接拿走那杯,当成零食边走边吃。 飒米浩特并不在意玺克浪费食材,也不在乎巨狂号差点清空冰箱里所有的火鹅肉,不在乎玺克把大量人类能吃的食材夺走炖汤食用,跟玺克印象中的餐饮业老板完全不一样。 飒米浩特表现得像是很在意店里没客人的样子,但是玺克觉得他根本不在乎。他就像拥有整座山的人还在花盆里种个郁金香球茎一样,这部分对他来说纯属娱乐,成不成功他都无所谓。 要是店里生意再差下去,他应该会去附近的图书馆申请借书证。 人潮开始减少的时候,玺克只能站在店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左邻右舍炫耀他们今天多么辛苦,应付了多少奥客与难搞的上司,像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一样,对自己能够生还这件事非常骄傲。 而玺克大概是作过打靶练习,正要出发时运输车抛锚,于是被扔在大后方直到战争结束的菜鸟,连真正战场上的炮声都没听过。这让他没办法加入邻居的话题中。 左边的邻居说今天有个客人点完餐自己离席去洗手,回来的时候坐到不同桌去,发现他带来的东西不在位子上,就大骂服务生偷了他的东西。服务生直接把东西拿给他,顺便把单改到那一桌,他竟然还边吃边碎嘴念他们是「小偷归还赃物」。后来那个客人遭逢意外,全店服务生欢声鼓舞。 右边的邻居说他们老板今天用灭火器把厨具柜给砸烂了,接着又拿木头锅铲把钢制炖锅戳穿一个洞。然后他从本店大批用餐中的客人中间走过,一路走出店门,到左边第二间店去,对他看到的第一个客人使出后桥背摔。那个客人被摔以前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跟「小偷」、「赃物」还什么的有关。 玺克默默的,坐在店外的椅子上,听隔壁的服务生被吆喝着去清洗如山高的脏盘子他店里用过的餐具五分钟就洗完了,还主要来自于他和巨狂号。 这个时间楼上正值关店前的折扣时间,叫卖声不绝于耳,却突然全都安静下来。接着左边的店家拉下铁门,右边的店家也架起「清洁中」的围栏。玺克站了起来,看到每家店都拿出「餐点已售完」、「本日公休」的牌子挂在显眼处。昨天这时间并没有这种集体关店的状况啊。 玺克看向楼梯,有两个外貌接近人类的客人走了下来。 其中一个客人看起来像人类壮汉,但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是二比一,高度和宽度都是。不成比例的小脑袋上插着五根漆成红色的大螺丝,尺寸像是起重机用的。他嘴里全是金属尖牙,双眼没有瞳孔,只有眼白。全身都是鳄鱼般的硬皮。胸前挂着一整片用大量头盖骨串起来的装饰物,像是头盖骨造成的大围兜。 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人类美女。但是下巴极尖,几乎成了标准的倒锐角三角形,眼睛大到几乎占去半个脸,眼周还有黑色条纹一路延伸到太阳穴去。没有刘海,紫色头发梳成高髻,没绑的发尾卷翘,在头上形成一丛不明物体。她的胸和臀都又大又挺,几乎让人感到威胁,穿着胸前尖领一路开到肚脐下的金色高衩挖背连身长裙。 玺克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发现他们不是看起来像人类,而是根本就是人类!那男人的皮肤恢复正常,但有种疑似拉皮过度的橡皮光泽。瞳孔虽然出现了,但跟没有也跟差不多,几乎只能看到眼白。牙齿变成人类的,不过洁白闪亮过了头,肯定有漂白过。头上的螺丝不见了,变成小平头。耳朵上插着一大堆钉子代替耳环。整个人的比例正常了点,上半身缩小一点,下半身拉长一点,头大了点。胸前没有人骨,而是一具没皮的人体模型摆出敬礼姿势,印在他的黑色汗衫上。 那个女人外表几乎没变,差别只是紫发变成不自然的金色,应该是染的。眼周的条纹现在可以轻易分辨出来,那是化妆效果。现在变成人类后,玺克也可以看出她那夸张的胸和臀都是人工产物。 玺克立刻转身冲进厕所,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他叫出光球照自己的眼睛,他的瞳孔反光稍微带点不正常的红色。魔界食材吃太多又整天和恶魔在一起,看到的景象开始受到魔力影响了!他得停止扫荡店里食材柜的行为,多去楼上的「人类食品摊」买食物。 玺克回到店里,看到脏脏和臭臭正往厨房躲。玺克问两只警卫:「你们怎么没挡住人类?」 不知道是脏脏还是臭臭的小家伙回答:「那些家伙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吓不退的,只能关门等他们自己离开。」 「这样啊!」糟了,「最魔的角落」没有关店! 玺克走到外场区,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客人直直的往这间店走过来。 第九章 应付人类 玺克努力想起飒米浩特对他的训练。对方是人类,不是恶魔,对他这个人类来说应该要比恶魔好应付,不过他总觉得他这个想法好像漏了什么重大关键。 女人类左右张望,扁嘴说:这间店好寒酸,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她是认为恶魔一定住在熔岩中间的钢铁要塞,用乱喷的火花当背景吗? 玺克耐着性子等他们就座,奉上水杯和菜单,露出笑脸背诵飒米浩特交代的台词:以前有来消费过吗?知道这里的消费方式吗? 女人类看了玺克一眼,皱眉说:我还以为恶魔应该更——怎么看起来这么——她说了一堆关于缺乏存在感和气势的贬抑词——啊?今天如果被这样说的人不是一个卑微的小服务生,而是社会地位比较高的族群,比方说律师之类的,应该会马上告她公然侮辱。 作为一个卑微的小服务生,玺克耐住性子解释:我们有套餐可以搭配这些小菜—— 玺克话还没说完,女人类就瞪着玺克问:有卖婴儿吗? 呃,没有。玺克说。他很肯定不管是菜单还是员工餐里都没有婴儿,他搜过食材柜了!虽然菜单上有些品项的名称很可疑,不过垛洲也有种用蛋白、糖、奶油之类合法材料作成的甜点,取了个人体部位的绰号,叫少女酥胸。 那皮肤呢?这总有了吧?女人类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生气了。 我们有烈焰火犬皮。用骨面鸟的呕吐物腌渍过,再炖上四十八小时,入口即化。玺克装傻。他听语气也知道对方指的是人皮。 什么都没卖,你这算什么恶魔市集?女人类拍桌大骂。 我们是餐饮店,只卖食物,妳要的东西应该去黑市找。玺克努力维持笑脸。 上面的市集都关了,我只好跟你买啊!女人类居然露出了还不都你造成的的表情。 玺克两手一摊:但是我们没卖啊。 玺克看到很多黑黑的文字从女人类的头发里跑出来。那不是漂亮的书法字,看起来比较像乱喷的泥水刚好形成文字的样子。那些字飘啊飘的,像是墨水滴进水中一样,缓缓摆动远离,然后散去。他没听说过恶魔会看到这些字啊。这有可能是他的体质跟魔界食材产生了奇怪的效应,也可能是法师之眼和恶魔之眼共鸣的结果。要是研究透彻,说不定可以发表在魔法期刊上。 那些字的内容是:你们干嘛不进货就好?你们干嘛不开店就好?你们干嘛不卖我就好?你们干嘛和我作对?你们干嘛这样瞪我?你们干嘛…… 玺克又低头看那个男人类,男人类用威胁性的低音对他说:她要买什么就卖给她,少废话! 玺克看到他头发里飘出来的黑字内容是: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你怎么不作好你的工作?你怎么不扮演好的你的角色?你怎么…… 这对情侣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些字并不能视为玺克偷窥到他们的想法。因为这是他们想要玺克自己明白到的事情,也因为他们想要玺克知道,却又不肯自己开口讲,才会以这种形式往外散发。如果现在有个人在旁边指着玺克说:你干嘛不进货,那是你的工作!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的点头说那个人说话很有道理。 恶魔能够轻易察觉到这种我希望不用我说你就懂的意念,因此许多人不分社会地位高低,都抵抗不了恶魔的耳语。那是他们没开口,但是心里期盼别人对他们说的话。像那位被恶魔使魔所杀的前魔话公司董事长就是如此。伊卡玛对他的溢美之词在外人听起来夸张到不可思议,但是那完全是那个人想听的话,连一点点偏离都没有。而且因为伊卡玛是主动这么说,他又不了解恶魔,就以为伊卡玛是真诚的。 玺克忘记是哪位恶魔专家说的了:恶魔驾驭语言的能力,天生就比人类好太多,除非透过长久观察,否则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情况。口舌作为一项工具,在他们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不只是能轻易学会多国语言而已,还包括滔滔雄辩、温言软语,鼓起各种如簧之舌的功力。 玺克盯着这对情侣,突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这对情侣怪怪的。他们从进来到现在没有任何亲密行为,连牵手都没有。在女方穿得如此暴露的状况下,没有互摸两把实在太诡异了。 由于女人类身上有极高比例人工产物,于是玺克试探性的问:请问你们是情侣吗? 女方的回应和玺克猜的一样,她娇羞的笑说:才不是呢,我是他妈妈啦。 玺克很想问,她老公是不是被她的育儿之道和过度整容吓到,抛家弃子逃到北方冻土去了,所以才不在这里,不过他忍住了。 由于玺克的问句达到了良好的赞美效果,女方开心了,他们就坐好拿起菜单,似乎有意乖乖点菜。 这道、这道和这道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人类吃,有养颜美容、排除体内多余脂肪和消除自由基的功效。玺克赶紧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他们人类能吃的餐点。当然了,那些东西并没有美容和健康效果。他只是非常恶魔的操纵他们点菜。 就照你说的吧。女人类笑说。 玺克在心里叫好。但这时男人类开口了,他指着单子上名称最可疑的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说:我要吃这个。他挤挤眼睛,对玺克露出自以为帅气的贼笑:我看得懂恶魔文。 但玺克非常不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那道,就算允许同类相食也不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那道人类吃一口恐怕活不过三分钟。里头的海泥是产自有剧毒独眼螺的海滩,掺满毒螺黏液(正是美味之源)。熔岩猪在燃烧时一刀毙命,火焰暂时熄灭,但是一到胃里就会再次燃烧起来,静置发酵过的半腐肉燃烧起来更为剧烈。恶魔会觉得胃暖暖的很舒服,人类会变成火球。 他们难道是传说中的恶魔崇拜者?玺克听说过有这种人,跟垛洲的魔鬼崇拜者差不多是一挂的,近年来还有合流的迹象。他们迷恋恶魔就像疯狂歌迷迷恋偶像一样,毫无理智可言。就像认为偶像不会放屁,而且住处一定干净明亮到可以当样品屋一样,他们也认为恶魔不会左脚绊到右脚跌倒,而且住的地方都是炼狱城堡。 这种人通常不会走正规途径,不会去考法师执照,但自学恶魔语却莫名其妙的无比流利。就像那些偶像崇拜者一旦知道偶像住哪就会开始跟踪和擅闯民宅一样,他们也是一知道无主恶魔的行踪就会开始骚扰他们(他们认为使魔已经失去恶魔本色,就像结了婚的偶像一样不值得他们付出)。 玺克本来想答应给他们熔岩猪,但是偷偷叫厨房作别的,但又想到烧烤牛头恶魔的时候,飒米浩特并没有偷偷换菜。于是他拿不定主意,只好试着用人类最重要的美德之一诚实应对:那个对人体会造成严重伤害——更正确的说是,人类吃了会死——不建议您吃。 玺克漏了个很大的关键,那就是全世界所有物种里,他最不擅长应付的正是人类。 那两个人类的头发里继续飘出黑字,字还变大了些:你们干嘛不照作就好?你怎么不照作? 玺克脸上笑笑的,心里长长的叹气。他乖乖的写下他们要的菜色,走进厨房问厨师尼乐特:有没有烧起来比较和缓一点的熔岩猪?至少烧掉人类的胃就好,别把人整个烧穿,送到医院还有救的那种? 尼乐特摇摇头。店里的熔岩猪都是专业手法处理过的半腐肉,烧起来跟汽油弹没两样。 玺克犹豫着要不要把点菜单交出去。 这时候飒米浩特出现了。他从通往员工宿舍的走廊走出来,看到玺克手拿点菜单犹豫不决,就问:出了什么事?有人指定要吃服务生冷盘? 有两个人类在店里,他们要吃熔岩猪。 飒米浩特说:就给他们啊,怎么了吗? 他们会死! 飒米浩特抖抖耳朵:就死啊。死前能吃到我们大厨作的艺术品,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玺克问:不能偷偷换菜吗? 为什么要换菜? 这样他们才不会死。 飒米浩特眉头一压:你有告诉他们人类吃这个会死吗? 有。 那就是他们自己要死,你何必阻止? 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应该要阻止的啊! 飒米浩特瞇眼看着玺克:就是因为人类老是顺手救笨蛋,他们才会长成这么大一个笨蛋。如果他们还在当小笨蛋的时候想吃**食物,人类不要把那些东西拿走换成新鲜的,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胃没有那么万能。你去问问他们,他们肯定没有闹肚子闹到生不如死的经验。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你应该眼睁睁的让他们自食恶果,以便淘汰人类中的劣等因子,促进民族进化。 人类比恶魔脆弱,应该在生不如死之前就先电解质不平衡而死了,没几个活着的人类有那种经验。不过玺克还是听老大的话,走出去问客人:您对自己的胃很有自信吗? 男人类拍拍自己的横膈膜附近:我曾经跟人打赌喝盐酸,一点事都没有!那个喝起来就像苹果汁! 第十章 恶魔对人类的看法 玺克有十足把握他喝的那个就是苹果汁没错。不知道被哪个路过的好心人顺手掉包了。否则别说胃了,食道早该完蛋。至少也换成辣油嘛!他胃和食道没坏,脑袋却坏了。 玺克不管他了,回到厨房里把单子交出去。 飒米浩特还在说:就因为不让小孩知道,如果他们杀人,就会有人要杀他;不让小孩知道,买东西不付账,就不会有人肯给他们东西;不让小孩知道,如果他总是威胁别人,迟早会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人类的社会才会这么乱! 玺克感觉这就好像艾太罗人批评垛洲人就是太重视个人主义,所以才变成一个只管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社会。垛洲人则批评艾太罗人太重视关系,所以才变成一个没有突破能力的社会。不同文化总是会有个看对方不顺眼的地方,而且看起来还会很像是对方文化里一切问题的根源,其实未必。 不过飒米浩特说的话玺克多少有点认同,至少在某部分范围内就如他所说。玺克看报纸得知,有些爱的教育推广团体连犯罪会坐牢这件事都不准老师让学生知道,说是不能用恐惧让学生不敢犯罪。除了爱以外什么都不能给学生。玺克觉得这实在太夸张了,教育的目的竟然是阻止学生得知真正在发生的事吗? 尼乐特先完成了简单的叉刺草泥干拌面让玺克端出去。玺克把这堆诡异的绿肉泥(叉刺草是动物,会伪装成草,趁大型动物走过时,把叉刺戳在受害者身上吸血。食用的叉刺草是跟瘤羊养在一起,只吸瘤羊血长大的,所以没有野生种的腥味)和粉红面条(用半凝结的配方血取代蛋制成)放上桌,报完菜名就退下。接着他看到了让他非常吃惊的一幕。那个妈妈居然没有先碰自己那碗面,而是拿起儿子的面帮他搅拌好,等他开始吃了才动手拌自己的面。这真是太可怕了,这个儿子连自己拌面都不会!那不就连泡面都没办法弄给自己吃吗?玺克动摇了。这种连泡面能力都没有的人类,真的要让他们活下去吗?他是不是应该放手让进化论作用一下? 玺克回到厨房,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已经准备上菜。 光看颜色的话,这道菜非常美丽。带皮的整块熔岩猪肉,鲜红色的表皮上面有一圈圈黑漩涡状条纹,油脂在表面形成反光。湿润的萤光深蓝色海泥包围着猪肉,藉由厨师巧手画出波浪围着岩石的波纹,还有许多特别亮的小点掺在里头,像是洒上一层银粉。最后是装在酱汁壶里的特调人类油膏。金黄色半透明的酱汁,质感看起来很像生蛋白,但更加晶莹剔透。让玺克想到传说中的人鱼泪,尚未凝结成珍珠时是否就是像这样? 玺克必须提醒自己,这个他吃了必死无疑。玺克的双手以每五秒前进一公分的速度靠近那道菜,在极度挣扎中缓缓进行把菜端出去的动作,就在他碰到盘子前一刻,飒米浩特走了过来,双手拿一个很大的胡椒罐朝菜上面猛洒,一大堆直径大约三公厘的黑色皱缩碎块掉在上头。 玺克收回手问:那是什么? 叽脊虫肝粉。飒米浩特说:我刚刚想到,对餐饮业来说,让客人闹肚子好像不太好。 玺克点点头。其实是很不好,人类的店让人类吃到闹肚子是要关店的。而且这道菜上去不是闹肚子,是直接闹人命。 飒米浩特说:这个很好吃,不过对人类来说是终极催吐药,以前如果有人类把货或是钥匙吞进肚子里,我们都用这个解决。 让客人吃到吐在人类世界里也一样糟糕,不过玺克现在没有多余心思考虑这件事。 飒米浩特狂洒虫肝粉,洒到肉都快被埋了,尼乐特站在他背后瞪他了才住手,摆摆手叫玺克把菜端上去,随即被尼乐特抓去撞墙。 住手!尼乐特大人是天才!您的摆盘完美无缺,我不该擅自更动! 玺克无视身后的惨叫声。他抬头挺胸,以走在高级餐馆里都不会突兀的端正姿势端着餐盘,走直线到那两个人类桌边,挂上完美微笑说:这是您的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他随即转身躲到柜台后面,只露出上半个脑袋和两颗眼睛观察后续发展,随时准备把柜台变成墙壁,防御爆发的熔岩大火。 多么帅气,这就是恶魔风格的菜色啊!这才像是恶魔吃的东西!那两个人类对飒米浩特的破坏行为十分满意。玺克满怀恐惧的瞄了一眼厨房门,还好他们的厨师正忙着虐待老大,没空出来痛扁不识货的客人。 女人类切了一块肉,用叉子叉起来,还特地细心的滚了滚,沾满海泥、人类油膏,以及密密麻麻的虫肝粉,这才塞进男人类嘴里。 男人类的嘴都还没闭上,第一块虫肝粉沾到他嘴内黏膜的瞬间,魔界特产催吐药发挥功效,直接把嘴里的东西喷到他妈脸上。熔岩猪肉块先撞上女人类的鼻子,再充满弹性的跳到天花板上撞了一下,最后砸到玺克躲着的柜台上,起火燃烧。 玺克赶紧拿水壶灭火,水对汽油等级的易燃物没有用,他冲到另一头墙边拿干粉灭火器。恶魔在奇怪的地方很守规矩,灭火器不是放着而已,有在保存期限到期前换上新品。 玺克拔下灭火器手把上的安全插销,手握皮管指向火焰根部,压下压柄。灭火器喷出大量白色粉尘,把柜台整个淹没。喷了一段时间火总算熄了,玺克又往上面浇水,确保不会再烧起来。 女人类在尖叫。她的鼻子沾到熔岩猪油,就像是被热油溅到一样的痛。而男人类趴在地上继续吐,把上一道菜全吐光,继续吐午餐和早餐。呕吐物布满桌面和地板,又被跳来跳去的女人类践踏,弄得到处都是。 玺克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被熔岩猪肉撞到的地方留下一块黑黑的焦痕。低头看到柜台中间被烧凹一块,连同堆在柜台四周的东西都被白色粉末和水所掩盖。再看脏乱不堪的客人座位。 他拿空了的水壶去装水、放冰块,抓了一迭小毛巾,走向两个客人,打算先擦掉女人类鼻头上的热油,再冰镇她的鼻子。 玺克把冰凉的湿毛巾递给女人类,她擦完鼻子,把毛巾往地上一扔,立刻破口大骂:你们这间店是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也敢端出来卖? 是您自己要买的。玺克说。 你们干嘛进货?你们干嘛开店?女人类尖声怒骂,她骂到一半发现鼻子很痛,又接过玺克递上的第二条湿毛巾按着鼻子继续骂:你们干嘛卖我? 要不是男人类吐到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他应该也会加入骂服务生的行列。 一个人适不适合作服务业就看这一刻了。 玺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说的第一句话应该要是:非常对不起!然后是可能我们说明的还不够周到。身为一个从事服务业的人,他应该要使出九十度鞠躬的招式,搭配优惠方案跟自我贬抑以平息顾客怒火。他的态度应该要极度谦卑,宛如对方比他的爸妈还重要,是他的创世主。他的口气应该是极度自责,彷佛他杀了对方全家连猫狗都不放过。 但是玺克不适合从事服务业。 玺克把手上的水连冰块直接从那女人类头上浇下去,板着脸说:让开,我要打扫。 女人类举起巴掌就朝玺克挥了过来。玺克轻松拍掉对方的手,反过来赏她一巴掌。巴掌声十分响亮。 对方这辈子大概没被赏过巴掌,竟然愣住了。飒米浩特从厨房里走出来,问:怎么了? 他们把猪肉吐到天花板上去,然后掉到柜台上烧了起来。玺克说。 真是太没常识了,熔岩猪的肉入口必须尽快吞下肚,不能迟疑的啊!飒米浩特说。 你是什么鬼东西!竟敢这样说话!女人类指着恶魔飒米浩特说。就像她之前头发里飘出来和对玺克发出的那些问话一样,她说的话都只是设问法。她并不想知道飒米浩特是什么东西,而是希望他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以他这副羊头恶魔外貌,除了专业法师以外都看不出来他是个恶魔。对恶魔崇拜者来说,这种很像黑暗系幼儿玩偶的造型,可能会是任何东西,惟独不可能是恶魔。 飒米浩特本来挑左眉看着女人类,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两边眉头也慢慢上抬,出现相当感兴趣的神情。他对着玺克高声说:我错了,他们不是笨蛋,他们是强者! 玺克两手叉胸,用感兴趣的表情看飒米浩特,准备听他怎么说。 飒米浩特用一根手指指指女人类,又指指地上的男人类,最后指指自己:他们跟我一样强!飒米浩特非常认真的说:他们可以用嘴巴指使别人,去作他们应该自行处理的私事;他们不管作得好不好,都一定会被赞美;他们不需要劳累到提早老化的程度,就能过上比别人冒着生命危险作苦力还要富有的生活!拥有这么多的优势,他们是强者啊!阿塔塔莫普普! 第十一章 当人类砸恶魔的店 女人类听到飒米浩特这样称赞她,顿时发火:你在乱说什么! 男人类终于吐到没东西可吐了,他爬起来,一面反胃一面指着飒米浩特,全力为女人类辩护:你都不知道我们多辛苦,周围的人都只是想要钱,没有人会认真为我们着想! 飒米浩特大呼:竟然可以付那么点薪水,就要求别人把灵魂卖给你!你是说真的吗? 两个人类的脸色变得铁青,呼吸急促。飒米浩特的话表面上毫无根据,却正中他们心中对自己的某种疑虑。而那是他们一旦承认了,就无法再跟自己一起活下去的部分,是他们内在绝对不能碰触的阴暗角落。因此他们想要敌视飒米浩特,把这一切都怪罪在飒米浩特身上。 女人类把椅子掀翻,还故意把上面的椅垫推到呕吐物里。男人类把桌上的碗盘全扫下桌。 玺克缩了一下脖子,眼睛也闭了一下,却没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飒米浩特站弓步,两手张开,两个空面碗迭在一起放在左手上,桌面上的杯花在右手上,里面的花一朵都没掉。那个只少了一小块的海泥半腐熔岩猪拌人类油膏稳稳的顶在他头上。他站的位子和玺克闭眼之前是同一个地方,按理来说他的短手应该根本构不到桌子,他却瞬间确保了所有餐具。 飒米浩特的下巴抬着,朝玺克的方向动了动,指示玺克把熔岩猪拿走,又把杯盘都拿走,然后飒米浩特开始喀拉喀拉的按响手指关节,对那对男女说:好久没拿出真本事了,既然是强者就乖乖接招吧。 因为飒米浩特的外形,那两个人类没发现情况不对。男人类一脚踢向飒米浩特,飒米浩特离地跳起闪过,高度竟然超过对方的脑袋。他落下同时一记飞踢,正中男人类胸口。男人类整个人往后弹飞,飞出店门,撞到十公尺外的墙壁上。 用妳全部的本事对付我。这样才公平。飒米浩特边说边走向女人类。 处于惊吓中的女人类使出她的全部本事,就是对玺克哭喊:救命啊! 妳用错招了,他的薪水是我付的。飒米浩特说,一记正拳打中女人类腹部,让她飞到墙边跟男人类作伴。 两个人类躺在那里**。玺克听到店外面有骚动的声音,很多恶魔在大声交谈。他走出店门一看,每家店都把不营业的牌子收起来了。 大批恶魔从自家店面走出来,以恶魔语此起彼落的喊着:有强者对飒米浩特挑衅!强者砸店!那我们可以对付他了!是罕见的强者,大家一起猎杀他! 那两个人类听得懂恶魔语。他们本来还在地上痛苦扭动,闻声立刻跳起来拔腿往店外逃。 楼梯口早就挤满了从楼上下来的恶魔,空气中全是硫磺味。因为他们很激动,气温也上升了。玺克用泡过冰水的毛巾冰凉自己的脸,冷静的开始收拾用餐区那团混乱。 玺克先把可怜的椅垫拿起来,去浴室冲干净再挂起来。 这段时间,外面的恶魔追着两个人类从店门口左边冲到右边,又反过来从右边冲到左边。第一次经过他们店门时,那两个人类还穿着鞋子,第二次时已经不见,男人类的裤子也不见了。 然后玺克拿拖把和水桶努力清除呕吐物。 这段时间,女人类逃到了隔壁店家的招牌后面,恶魔们毫不犹豫的把招牌拆下来,然后把杯子投向她。 玺克拖完地,把桌椅排好,拿抹布再仔细擦一次并弄干。 男人类被一只恶魔抓住脚,他踹了那个恶魔脸一脚,再爬到那个恶魔头上,于是每个恶魔都往上爬。最后那个男人类踩在恶魔头上,抓着天花板的吊灯不肯下来。一只恶魔用手指射出小火花,把整个吊灯打下来。 玺克拿着扫把和畚箕对着柜台哀叹,干粉灭火器的粉很难扫起来!他决定先抢救里头的算盘和笔之类小玩意,分成还能用和毁了,扔掉吧两堆。 女人类披头散发的跳到桌面上,努力踢打伸手过来的恶魔。一只巨大,有龟壳的恶魔直接压垮桌子。 玺克努力把柜台上的粉弄掉,并且记住构造,等下用法术修复看看。 女人类和男人类逃进了最魔的角落,直接撞翻玺克刚排好的桌子。 玺克手上还拿着抹布,眼睁睁看着一只四脚着地戴钢盔的恶魔跟着人类冲过来,把部分焦炭化但可能可以修好的柜台,撞成再也没有修复希望的碎块。另一只恶魔把桌脚拆了,当成枪用来射那两个人类,结果把地上的磁砖都插裂了。一个恶魔撞翻了餐具柜,整柜的瓷器泡汤。一只恶魔全身都是刺,被其他恶魔挤到墙边,把墙壁刮出无数凹痕…… 玺克只来得及救出那盘熔岩猪肉。他非常冷静的紧闭嘴巴,缩着脖子,爬到拖把头恶魔趴着的靠墙矮柜上乖乖蹲着,看恶魔的浪潮淹没这个地方,摧毁所有东西。 ※※※※※※※※※※※※※※※※※※※※※ 这场骚动历时一个半小时才结束。到后来,玺克根本不知道那两个人类在哪里,不知道是被吃了还是逃掉了,总之不见了,只看到一大堆恶魔砸东西砸到欲罢不能。 尼乐特一直守在厨房门口,用大炒锅来一只打飞一只,所以厨房安然无恙。玺克的房间传来巨狂号的怒吼,冲进去的恶魔都满头是血的冲出来,应该也没事。飒米浩特趁机加入砸场子的行列,拆了好几家店的菜单灯箱。玺克用祭刀把熔岩猪肉切小块,慢慢的喂拖把头恶魔吃。现场乱成那样,居然没有任何一只恶魔伤到这个小家伙。他们总是在靠近这附近的时候就转向了。 成群移动的恶魔,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堆爪子和牙齿,中间夹杂各种颜色艳丽,龟壳或是蛇皮纹的装甲。他们不像人类队伍会有个默认的共同行进方向,经常有恶魔把挡到自己的恶魔打飞到空中,硬是走自己的路。火花提示众多眼睛的位置,飘浮的轨迹像是萤火虫。 头上那些根本没被碰到的电灯闪烁不停,等到现场安静下来,电灯也不闪了。 像开始时一样突然,一只恶魔突然放弃拆扶手,转身把倒地的椅子扶起来。接着另一只恶魔停止砸桌子的行为,蹲在地上开始捡瓷器碎块。一只接着一只,最后所有恶魔都加入了整理的行列。 有恶魔拿大垃圾桶出来,有恶魔在扫地,有恶魔拿出钉子和槌子修理桌子,楼上的恶魔搬了大块木板下来,当场锯开作家具。人类暴动完只会拍拍屁股走人,但这些恶魔不分彼此的协助清理。也有恶魔到最魔的角落来帮忙,用水泥补墙上的洞。 玺克跳下矮柜,加入恶魔群中。 整理、修补和添置新品的工作一直进行到深夜,没有任何一只恶魔提早走人。在地都被扫干净之后,玺克发现他竟然抢不到事情作。这些恶魔作木工和水电工的本事比他强,力气又比他大,每把工具都被他们拿走了。 玺克只好问恶魔要不要喝水,端水给他们。 有只恶魔边往墙壁上刷水泥漆一面喃喃念着:肚子饿了…… 玺克回到自家店里,问飒米浩特和尼乐特:能不能作点简单的东西给大家吃?似乎店里剩最多食材的就是他们。每家店都贡献出了自己的备用桌椅、装修材料、打扫用具等等,飒米浩特应该不会反对他们出食物。 尼乐特没等飒米浩特回答,就打开食材柜开始作东西。飒米浩特也没阻止他,彷佛玺克刚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一样,完全不当那是一回事。 于是玺克在托盘上,放着一堆装在杯子里的切片腌肉和酱油醋、淋上蒜泥酱油的剥壳大虾子、软绵绵的杯子蛋糕等等(以上所用食材人类全都不能吃),到处分发。 他发现每只恶魔吃了这些食物,眼睛立刻瞪大(如果有眼睛的话),或是缩脖子,打直腰杆,然后纷纷问玺克:这是哪家店的? 虽然不是他作的,但玺克与有荣焉,骄傲的回答:最魔的角落。 ※※※※※※※※※※※※※※※※※※※※※ 距离奈莫、瑟连和舒伊洛奴出来找玺克已经过了十天,这个奇怪的组合成员对彼此的生活习惯也比较清楚了。在旅馆里一律是一人睡一间,虽然两个男人双人房比较省钱,不过奈莫说隔天可能会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所以就算了。 反正这三个人都不缺钱。要不是因为追踪玺克的路线,很多地方他们本来根本不会靠近。 比方说他们今晚要住的,玺克曾经落脚的旅店,光看正面就让人心惊胆跳。陈年水渍跟细微裂痕不算什么,但是这些痕迹就在大门正上方形成一个很难不看到的骷颅像。水渍看起来就像是从大楼最顶端往下滴的血流。到了裂痕形成的骷颅上,水渍随着水泥缺损的区域而横移,产生这些血在骷颅上流淌,再从下巴滴落的立体效果。两个眼窝处以前大概用钉子挂过招牌,有特别明显的绣斑和坑洞,像是眼球被挖掉以后流出的血泪。 三人走近玻璃大门,门前地上全是从外墙掉下来的油漆碎块。 第十二章 寻找玺克之旅,在恐怖旅馆里 他们刚走到柜台前,就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刚办好入住手续,抓着酒瓶往楼上走。走了几步,他的口袋里掉出一小包白色粉末,他弯腰拾起继续走。 奈莫看着这一幕,右眉挑起,回头对瑟连和舒伊洛奴说:三个选择:一、把舒伊洛奴妹妹送去住治安良好区域的高价酒店,我们两个男的住这里,查到玺克下落再去接她。二、舒伊洛奴妹妹跟可靠的骑士大人一起去住治安良好的酒店,我住这里。我chayexs.com.chayexs.com推荐二。这种地方只有奈莫跟玺克这种习惯犯罪世界的人,才适合住。 三是?舒伊洛奴问。 奈莫压低嘴角叹气,彷佛早就知道舒伊洛奴会问:妳可以住这里,但我们住四人房,妳必须随时待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一秒钟都不能落单。 舒伊洛奴抿嘴考虑。她在接近这一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有人会偷偷看她,不是她平常接收到的那种看美女养眼睛的眼神,而是非常不友善,把她视作工具或金矿的眼神。奈莫跟瑟连光凭气质和肌肉就能避免沦为犯罪者的目标,但她看起来就像是理想的犯罪目标。她这趟出门已经故意不带任何名牌货了,但这一带实在太乱,对普通人来说也非常危险。 三个人才在说而已,就有一台警车在外面的道路上停了下来,车上警察下车设立临检站,竟然通通背着冲锋鎗。 从警察配备可以看出一个区域的危险程度。三人陷入沉默。 我住这里。舒伊洛奴认真、用力的说。 嗯。如果舒伊洛奴的眼神里有一丝丝打算自己偷偷开溜的成分在,奈莫就会强制把她送去治安良好的区域,再派瑟连盯着她,不准她过来。不过舒伊洛奴的眼神里含有一丝微小的恐惧,表示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会配合两个男人的保护工作,所以奈莫允许了。 他们办好住房手续,奈莫和柜台的姊姊探听玺克的事情:妳有没有看过长这样子的人? 柜台姊姊开始打量奈莫。这种地方的住客身分经常有问题,会探听住客身分的人也经常有问题。 奈莫故意跺了跺脚,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那家伙欠我一大笔钱! 柜台姊姊感兴趣了,眼睛睁大。 奈莫继续说:他是个土拨鼠,他翻走了肥鸡的玉米罐头,还用凤梨跟小白鼠换隐形眼镜。他本来是吃空饭盒的,后来因为被狗吠所以去打捞沉船,最近拿了一串蕉,打算急流泛舟,我得在那之前抓住他扔进洗衣机。 奈莫说的全是黑话,舒伊洛奴听不懂。瑟连因为业务关系听得懂大概,他从后面把舒伊洛奴的两只耳朵摀住。 这段话的意思是:他是个盗墓人,用瑟连不希望舒伊洛奴听懂的手法盗了富有人家陪葬的金饰。还拿瑟连非常不希望舒伊洛奴知道的陪葬物跟情报贩子买了某些人的个资。他最早是作瑟连不希望舒伊洛奴知道的无本生意,结果被合作的不法份子围殴,还一度被脚上绑绳子扔进河里但没死。最近拿了某些公司的本票打算作瑟连觉得舒伊洛奴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情,奈莫要在那之前抓住他,作一些瑟连认为任何人都不要听懂比较好的事情。 柜台姊姊听了,招招手要奈莫靠近,两人低声谈了很久。 ※※※※※※※※※※※※※※※※※※※※※ 他们的房间在七楼,进房间以前,奈莫先敲了敲门才开门,进到房间里,奈莫先去浴室冲马桶,然后弄乱床铺。到这里为止是一般艾太罗人出外旅行的小小迷信,接下来是黑市法师的作风。奈莫在每个衣橱和抽屉上画一道法术,会炸死跳出来的任何东西,再一口气打开,确定里面没有活的东西以后,说句打扰了,再关上用法术锁好。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床底下的空间。 瑟连检查门窗和家具接缝有没有被动过手脚,他也检查镜子后面,还打开浴室天花板查看内部。 当那两个人在忙的时候,舒伊洛奴打开她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张防护卷轴,开始按照顺序撕开贴在房间各个角落。 瑟连和奈莫发现她在作什么以后,开始盯着她看。她全部贴完以后,用非常标准的施法手势指着放在床头的启动法阵念咒:看穿阴影里的计画,捡选灰尘间的征兆,让我知道有谁、有什么、在此地蠢蠢欲动。 警报法术开始作用,把整个房间都包覆在内。这个卷轴使用难度不高,大约是法师大学二年级的程度,使用起来不需要别的基础(制造才需要),所以只训练这一项的话,外行人也能作到。不过舒伊洛奴作得十分完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溢流的能量,这就不是外行人的水准了。 妳跟朋友出去旅行也会这样作吗?奈莫问。 不。舒伊洛奴摇摇头,跟和平中人一起旅行还大费周章这样作,会被当成怪胎。舒伊洛奴举起手腕:我平常都启动这个。她手腕上戴着一个像是小女生用塑胶珠子串成的便宜饰品,其实每一颗都是护身符。 谁盯上妳谁倒楣啊。奈莫惊呼。 防贼措施都弄好之后,奈莫说他要去探听消息,就出门了,留瑟连照顾舒伊洛奴。这一路上要配合两个习武男人的脚步,舒伊洛奴很容易累,于是她抓到机会就睡觉。瑟连拿他带的书出来看。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警报法阵突然发光,哔哔哔的大声响了起来。瑟连和舒伊洛奴都站了起来,舒伊洛奴跳下床,很快的穿好鞋子。 他们大概觉得只要人多,一个男人很好搞定吧。瑟连说:要是奈莫回来看到他们,可能会要他们的命,我先去收拾掉。说完,瑟连走向门口,在他打开门的同时,舒伊洛奴从他背后投出一颗魔力爆弹,穿过他身侧,直接命中在外面等着,手持球棒的暴徒。 ※※※※※※※※※※※※※※※※※※※※※ 奈莫找到二楼的一间单人房。柜台姊姊告诉他,玺克住在这里这三天,经常跟这个人一起出门。奈莫敲敲门,没人回应。他的职业病让他开始检查门锁构造和门板,他发现上面有防护法术。 他决定在门口等一会儿,大概十五分钟后,他看到有人提着一袋速食走过来,看到奈莫站在门前,那个人愣了一下,接着转身就跑。 奈莫没有追上去,只是指了一下,对方就撞上无形的墙壁,按着鼻子停步。 好久不见了。吉禄玛同学。奈莫慢条斯理的追上去。 那个人背靠着无形的墙拼命后退,奈莫用鞋尖踢了一下墙,墙就消失了,那个人往后倒了一下又赶紧站稳。 被奈莫称为吉禄玛的这个男人大约二十岁。他很瘦,穿着便宜的棉衣棉裤和棉外套,全都是咖啡色或米黄色。皮肤上,像是露出来的手,还有脸上,仔细看可以发现微小凹陷的割伤疤痕。如果不是这些不利的外在条件,他本身其实长得颇为俊美。一双大眼天生给人诚恳的感觉,立体的五官和浓密柔顺的头发,发色像是加了牛奶的咖啡。他身材比例很也漂亮,一双长腿就算躲在不合身的长裤底下,审美能力强的人还是会注意到。 他是黑夜教团黑暗学院北方学院的司仪。奈莫和玺克都是东方学院的。在四座黑暗学院里,北方学院是权力中心所在,其他地位都像分校一样。北方学院的司仪在当年是相当风光的位置,甚至可以抬着下巴看东方学院四首之一的玺克。 不过这个位子跟四首不同,纯属狐假虎威,和本人的作战能力没有关系。所以在黑夜教团毁灭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怕他。 你碰到玺克了吧?你们都聊些什么啊?奈莫毫不客气的抓住吉禄玛的手,直接扭到会痛的角度。 最近是怎么回事,连续碰到两个怪物级的家伙——吉禄玛还想把手抽回去,奈莫加重力道,让他痛到叫出声来。 奈莫拖着吉禄玛,顺便把他扔在地上的速食捡起来,又从他口袋挖出房间钥匙,抓着他一起进去,锁门。 狭窄的房间里一团混乱。奈莫瞇起眼睛。桌上全是速食和便当空盒,皱巴巴的衣服堆满椅子,锅碗瓢盆随处置放,还可以在桌上的广告信件堆里发现橘子皮。 你要吃饭吧,吃啊。奈莫放开吉禄玛,设法在桌上的罐装冲泡饮品群上,凑出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平面,把速食放在上头。又把一堆衣服扔到另一堆衣服上,给自己清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吉禄玛用同样的方法,在奈莫对面也清出一块空间,两人隔着堆满东西的桌子坐下。他紧张的弓着背看奈莫,过了二十秒才敢动手拿速食提袋。 奈莫轻松的跷起二郎腿,在吉禄玛啃炸鸡的时候继续打量房内。他看到角落摆着一个魔话笼。这间旧旅店并没有提供住户魔话,是他自己装的。 这年头魔话通话费用虽然降低了,魔话笼本身还是不便宜,一般住家通常都是跟艾太罗魔信租魔话笼。这个魔话笼上面并没有艾太罗魔信的标志,是私人的东西,看起来还很新。另外奈莫还发现电视上有个小小的架子,那里摆着像是供品盘的小瓷盘和水碗,但没看到神像。他又转头看垃圾桶,看到里头有个劈成两半的马头人身木雕被垃圾半埋住——那是黑夜王者像。 吉禄玛直到前阵子还继续信奉黑夜王者。 等吉禄玛啃完两块炸鸡,奈莫开口问:玺克呢? 半个月前就上路了。不在这里。 奈莫再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你想作什么?吉禄玛瞪着奈莫。 吉禄玛看起来像是想保护玺克的样子,让奈莫有点惊讶。以前吉禄玛和玺克感情应该很差才对。 第十三章 脱离黑夜教团 奈莫说:我跟他老朋友了,追着他跑纯属好玩,没有想对他作什么。 你现在在作什么工作?吉禄玛问。 黑市交易。顺便告诉你,玺克作过法师助理、魔器分解员、保镳、跑船的、魔兽饲育员。我没说错吧? 对。玺克跟我说的是这些。吉禄玛说:但这还是不能证明你跟玺克是朋友—— 奈莫重拍一下桌面,让东西都跳了起来:少废话了!你知道我和玺克都有本事直接拷问你! 吉禄玛呆了一下,又慢慢的缩起脖子。 你们聊些什么?奈莫再问。 一些只能跟他聊的事情。吉禄玛看向没有神像的空架子。 你还信黑夜王者? 曾经信。吉禄玛说:毕竟祂是我认识的惟一一个神明。东方学院收容的是诱拐来的年轻成员,北方学院则是信徒与信徒生下的孩子。吉禄玛不像玺克和奈莫有在外面的记忆,他一出生就在黑夜教团里了。 玺克跟你说了什么?奈莫问。这次他的语气比较和缓了。 很多事情,我们边吃边聊。聊他离开学院以后在作什么,我又在作什么—— 你现在在作什么? 打零工、什么都作、有什么就作什么——离开学院以后,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奈莫大概感觉得到,吉禄玛过得并不好。 吉禄玛说:他买了个魔话给我,叫我打给法师执业管理局,还有很多单位,他还给了我他师父的魔话号码,叫我想清楚要不要打。 龙窝现在是没小孩,该找下一个给安派特发挥父爱没错,不过奈莫怎么有种孩子在外面捡小狗,回家丢给大人照顾的感觉?玺克也到了这种年纪了吗?应该说那个年纪早就过了,是精神年龄终于到了吧,开始会想照顾别的生命了。 你们怎么碰到的?奈莫问。 ※※※※※※※※※※※※※※※※※※※※※ 那时候,吉禄玛正蹲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可怕。 因为黑夜教团毁灭时他年纪还满轻的,加上北方学院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谁,也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他在国家设施里待了五年,两年前才开始自己过生活。对他来说,黑夜教团还在时,他的人生只有美好的事物,是在黑夜教团毁灭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他在那之后尝到了害怕的感觉、饥饿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对他带有敌意的感觉。 他在外界的经验只让他觉得教团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使命,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毫不在意的伤害他人。他觉得好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这让他觉得黑夜教团的毁灭是一场悲剧,进而死守着黑夜王者。 直到他看见玺克。黑暗学院里的人很多,他是司仪,看过的人更多,但他却一眼就认出了玺克。那是东方学院杀戮之首,跟他一样的好人。 他却感觉不对劲。玺克并没有像他一样,显得既狼狈又可怜。玺克看起来很自在,不管谁看他他都不当一回事。他还是那个玺克,却跟吉禄玛不一样。 吉禄玛主动喊了玺克。 后来他们边吃东西,玺克边告诉他自己的经历。玺克看到黑夜王者像什么也没说,只是单纯的告诉吉禄玛,他在外界发生过什么事,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吉禄玛听玺克说他曾经当助理怎样被上司欺凌,却又怎样跟一个本来敌视他的仆人建立友谊;听玺克说他在废墟般的职场里交到一个最重要的好朋友,还有一个帮助过他的树精爷爷;听玺克说他碰到令他生气的事情,以及他和讨厌他的高位骑士怎么变成同盟的;听玺克说他逃离了这个世界,却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了家人。 后来玺克帮他拨魔话到法师执业管理局。玺克边拨号边说:这个号码我当初是看海报看到的,上面说只要是法师碰到任何工作上的麻烦都可以打过去。你没有执照,不过这条专线现在全面免费了,反正你也算是法师,就打吧! 魔话一接通,马上传来女人大骂的声音: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吉禄玛听到这种充满敌意的声音,还以为玺克要被拒绝了,但玺克却冷静的回答:下午三点,毫无疑问是公家机关的上班时间。 我管你几点,你一直打过来烦不烦啊? 这次的敌意更加尖锐,吉禄玛已经想放弃了,但玺克回答:妳烦是妳家的事,我不烦。 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我也不想,那就交给局长大人吧。 局长很忙,没有时间接你的魔话!你也别再打来了! 玺克用平淡的语气回答:在听到局长说话以前,我会以每四十五秒一通的频率打来。假如妳换班了,我会休息一下,等妳上班继续打。 魔话里的女人说:局长,别吃蛋卷了,过来接魔话! 吉禄玛非常惊讶,原来这样就可以了。 玺克告诉吉禄玛,他刚进社会的时候连报警处理尸体都不会,现在他已经在学习出问题时该如何找律师了。 他也告诉吉禄玛: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鸟事,不过要是处在社会最底层,全世界的鸟事都会掉到你头上。 玺克没有跟他说什么只要努力情况一定会改善之类毫无根据,说完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励志小语,只是告诉他现实世界是什么样子。 玺克离开以后,吉禄玛自己把黑夜王者的雕像给劈了。他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是谁背叛了他。 ※※※※※※※※※※※※※※※※※※※※※ 听完吉禄玛说的事情经过以后,奈莫一手支着下巴,问:所以,你要打给安派特吗? 我想会吧。吉禄玛看了一眼躺着黑夜王者像的垃圾桶。 你知道玺克接下来要去哪吗?奈莫问。 他有说…… 得到想要的情报以后,奈莫站起身:没事了,你就慢慢挣扎吧。 吉禄玛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他手抬起来不知道该放哪好。 五年前的玺克看起来就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奈莫说。他走出房门,关门同时不耐烦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鼓励别人真不像是他会作的事。 奈莫想了一下,反正变得像玺克也算不上什么好事,这样一想他就释怀了。 奈莫回到自己房间,看到门口东倒西歪的躺着五个年轻男人,旁边还有被没收的角钢和球棒。 瑟连站在一边,舒伊洛奴一脸无辜的躲在他背后。看到奈莫回来,瑟连笑着对他说:太好了,你可以去报警吗?我在这边看着这些人。 奈莫目光扫过这些人,脸上瘀青、抱着肚子站不起来的应该是瑟连下的手。至于那个特别惨的,衣服都烧破了,皮肤大片发红,鼻血流满地,显然下体遭到重击而弓着背的家伙—— 那是舒伊洛奴制服的。瑟连一脸同情的说。 奈莫也一脸同情的点点头。 ※※※※※※※※※※※※※※※※※※※※※ 在群魔暴动事件后过了大约半个月,最魔的角落生意猛然变好。那一天玺克让众人大量试吃的行动,让这间店的食物很好吃这个消息散播开来了。 名气这种东西一旦超过某条界线,就会以等比级数变化,一传十十传百,店里突然塞满了客人。 玺克开始学到一些难以想象的外场经验,像是他上菜的时候,要是为了把菜放到某一桌上,而让另一手端着的菜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回头时那一盘就被清空了! 他开始学着把每一桌当成一锅正在炖的魔药,点菜就是必须扔进去的配方,这样有极大的帮助,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碰上困难。 比方说:要点餐了吗?嗯。这个金属蛛达达式方格蛋糕,不要奶油,多一点巧克力。还有棺材虫拼盘,不要骨盆虫,多一点牙虫,啊,还是给我牙虫好了,不要趾骨虫。啊,也不要肋骨虫,呃,还是给我一点点骨盆虫就好,不要太多。用锁骨虫取代牙虫好了,还有脊椎骨虫给我红的不要蓝的。啊,不要冰块喔。还是给我正常份量的牙虫好了,记得不要骨盆虫喔,算了,给我一只骨盆虫蓝的…… 幸好飒米浩特不在乎他搞砸,点错就拿去喂巨狂号。飒米浩特也不在乎玺克痛扁客人,所以很多问题都顺利解决。 这一天,玺克早早起床,洗脸准备上班,他听到用餐区有电视的声音,推测是那只牛头恶魔又跑来听晨间新闻了,于是他边绑围裙,边漫不经心的走出去。 结果他看到一颗直径约一公尺的眼球,漂浮在一张对着电视的桌子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出英雄故事的最**,身分卑贱的英雄救完公主,必须离开这个地方,面对他曾经犯下的罪。那颗眼珠看了,眼泪流个不停,滴到椅子上再流了一地。 玺克看第二眼才发现飒米浩特跟眼珠坐在一起。飒米浩特看到玺克惊讶的样子,就抬起一手跟他解释:我知道眼泪是泪腺分泌的,泪腺不是长在眼球上,眼珠流眼泪太不科学了。但是这颗眼珠是魔神大人的,他什么都办得到! 玺克说:不,我惊讶的是眼珠竟然单独飞在这种地方。 飒米浩特偏了一下头,好像不懂玺克为何会惊讶。 玺克走向柜台准备把菜单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放,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等等,魔神? 魔界至高无上伟大无比美丽强悍凶恶魔神大人的一颗眼珠。飒米浩特说。 玺克很认真的身体前倾问:他总共有几颗眼珠? 飒米浩特也很认真的脖子前伸回答:不知道,要数你自己去数。飒米浩特挥了挥手,制止玺克排调味料罐:今天不营业,有重要的客人。 这个吗?玺克被飒米浩特惯坏了,居然用手指指着魔神的眼珠。那颗眼珠的虹膜是接近黑色的咖啡色,白色表面几乎没什么血丝。 那是其中一个。飒米浩特耸耸肩:你去吃早餐吧,中午时要待在店里。 第十四章 恶魔大餐 中午时间,玺克乖乖的坐在柜台后面等待。那颗眼珠看了一早上的电影,好像有点酸涩,开始会转向店外面休息一下。以玺克对恶魔的了解,就算把本日公休的牌子挂出来,客人应该还是会硬闯,但是每只恶魔一看到那颗眼珠,就乖乖离开了。 看样子那真的是颗不得了的眼珠。 店里所有桌子都并在一起,放上尼乐特作的一桌好菜。 绿豆龙豆制成的豆腐淋上特调甜酱油。这道不起眼的开胃小菜其实非常罕见。绿豆龙是极度危险的生物,平常都放养在魔界最高的山顶上。想采收牠背上的绿豆,必须出动相当于魔界皇家骑士团一个师的战力。因此这是每六十年才由餐饮业者集资聘请魔界佣兵团采收一次的珍品,还不保证采到的绿豆不会和佣兵一起全灭在山顶上。 苦涩柠檬血胆汤是深红色的,稍微搅拌一下,汤面上会出现小小的彩虹色泽。要把三头蛇砍下两个头,在牠再生之前接住颈动脉喷出的血,再和药草拌在一起,才能维持这样的色泽。苦涩柠檬本来是地球种作物,被魔界的农业大师移植到魔界,种在地底下会钻出哀嚎骷髅虫(一种头部有骨质构造的虫,习性类似地球的蚯蚓,繁殖方式不明)的土地,种出来的柠檬味道清香苦涩,食用后会从喉咙深处飘出香气,加在血胆汤里可以增加层次感。胆取自蛇尾鹅,用蛇尾鹅的油腌渍过,汤快上桌时才稍微烫一下,保留本身风味。汤上再洒了一点死果皮。客人还可以按自己口味加上魔界产的苍蝇眼。 野生新鲜多脚鱼身切成厚厚的鱼片,放在火上烤熟。十八只像鸡爪的脚切下来,稍微把骨头敲裂,泡在香料酒里腌上二十天去腥,再在石化蜥蜴的唾液里泡一个月,使骨头变得像饼干一样脆。放在烤熟的鱼片上,甜美的唾液沾在鱼片上,连着鱼脚一起咬,鱼肉的紧致弹性和鱼脚的爽脆带来双重享受。因为鱼肉和鱼脚的制作花费时间不同,同一盘菜的鱼肉和鱼脚并非来自同一条鱼。鱼片吃完以后的重头戏是鱼颊肉。多脚鱼的头就占了身体长度的一半,颊肉是和整个鱼头一起用大火烤,上桌后挖下来立刻吃掉,外侧微烫而内侧还有点冰冷,多汁鲜美的滋味完全不需要额外调味。 一大盘冒着热气的火难羊肉切片。这也是相当难以取得的食材。这种魔兽只有在闪电引发森林大火时才会出现,一旦火灭了,他们也消失了。牠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全身着火的羊,外形不一定,却一定不是当地有的品种。必须是对该地物种很熟悉的人,才能从逃难的动物中辨认出哪只是火难羊。火难羊对猎人也很敏感,要是不小心打错猎物,所有火难羊会立刻消失。火难羊的肉永远都是烫的,绝对不能让它接触到火焰,不然就会消失。桌上的火难羊肉旁边放着一锅冰块水,吃之前先在冰水里涮一下,用冰水煮到自己想要的熟度再吃。 有道菜的造型让玺克很难理解,看起来像是一堆黑白双色的三角塔堆在一起,构成一种只要抽掉其中一个,就会整个崩溃的微妙平衡。那些三角塔是用刺针果作成的果冻。种子加水搓一搓,就会出现像爱玉一样的东西,用那个东西作内层。外层是把刺针果皮切得极碎再煮过,产生的冻状物在常温下是硬的,用以保护柔软的内层并支撑三角塔的外型。刺针果本身没有味道,却有锁住味道的效果。内层里面包着各种馅料,有暖胃的熔岩猪肉、爽口的人脸芦笋、肥美的鬼影蛤蛎……堆迭方式之所以如此危险,就是要人从最顶端开始拿,按照厨师安排的顺序一个个尝遍美味。 有一个大陶锅里面装着黑色黏稠的饿鬼面草根泥。这种特殊的人面草品种非常细瘦,没什么肉,凑这样一锅大概就要上百株,却又必须在极为肥沃的土壤里才能生长。种过一次饿鬼面草的土地,接下来五年都只能种油菜花之类的绿肥。一个可能是鱼头替代物的魔界鳄鱼头从里面伸了出来。那锅泥散发出奇异的混合草香。刚闻到时涩涩的,过一阵子就开始感觉有股甜味,又过一阵子,出现一种让人感觉整个呼吸道都变通畅了的凉意。 甜点是一个蛋黄色的半球体,外面还有透明外层,像是倒扣的玻璃器皿。外表非常单纯,但是昨天尼乐特在备料时玺克有看到,外皮是用取代面粉的大名气粉和超甜的大富有果汁作,内馅则是用酸酸的难眠果酱作,还加了一点灾殃酒和空虚子。这个甜点在魔界是吉祥菜,但其中奥妙玺克实在难以理解。 飒米浩特拿出了在海沟里酿造的酒配这一餐,倒出来颜色像是粉红钻石,强烈的果香充斥屋内,引来大批恶魔在店外探头探脑。 飒米浩特倒了一小杯给玺克说:这个人类也可以喝,特别让你尝尝鲜。魔界特种酒,不含酒精,含有从酒鬼脑袋萃取出来的四成醉意。 玺克盯着杯子看了五秒,最后好奇心获胜,他喝了。味道复杂,并不难喝,但也并不好喝。不像是能喝的东西,但又甜又香。如果能选择的话,玺克应该会把它点火当香精用。他并没有感觉到喝醉酒那种醺醺然的感觉,但是开始看到每个人头上都有萤光绿色戴乌纱帽的小矮人,拿着跟他们身体差不多大的啤酒杯彼此干杯。还好这个幻觉维持不久,在他们彼此敬到第四轮酒以后就消失了。 尼乐特特别给玺克作了一盘配料丰富的海鲜面,面上堆满了大虾子、蛤蛎(地球产的,周围没有飘着鬼影)、淡菜和碎鱼肉。这盘面刚放上桌时,玺克还不知道这是给他的,飒米浩特招了招手,玺克才走到桌边坐下。 牛头恶魔墨耳铭特、玻璃脸恶魔阿乌达特都来了。他们两个、飒米浩特和大眼球各坐一个位子,又来了两个玺克不认识的恶魔,除了大眼球以外的人都开始吃。 这些人边吃边聊。 墨耳铭特举起酒杯说:因为御厨被拐到这种地方的关系,本届魔界对地球界对策研究大会只好在这种地方展开—— 墨耳铭特还没说完,飒米浩特就插嘴:阿才没有拐厨师!他自己觉得你家厨房太无聊,想到地球来! 墨耳铭特说:不管怎样都是你的错,没有美食叫阿要怎么思考!没有美食,大脑会睡觉! 大脑爱睡觉,设闹钟啊! 从刚刚开始,这两个人用的恶魔语发音就跟玺克之前听的有些差异。有几个音玺克从来没有听过,想过以后才发现是某两个本来同音的不同词汇,在他们嘴里变成两个不同的发音。 阿的脑袋用闹钟是叫不起来的! 那闹钟就别用叫的了,让阿把闹钟砸到你头上吧! 牛头和羊头恶魔一直阿来阿去,玺克搞不懂那个阿是什么人,怎么一直提到他,过了几秒,对照前后交谈内容才发现,那个发音接近地球阿的字眼,竟然是恶魔语的我! 玺克以为恶魔语是没有我的! 玺克忍不住用艾太罗语和恶魔语混杂确认:你们说的那个阿,是我的意思吗? 是啊。飒米浩特眨眨眼说。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用我这个字了。墨耳铭特跟着眨眼说。 恶魔语本来是有我的? 是啊。老一辈的恶魔都会用这个字。以前这很普遍。现在只有老人家聚会才会这么说。飒米浩特搔搔下巴:那时是怎么退流行的?对啦,跟地球往来以后,因为发现地球人不喜欢听别人我来我去的,很多恶魔就戒掉了,就算只有一个人,或是在跟想杀自己的人说话,也都称之为我们。据说这样听起来比较有亲和力。最近还流行把你这个字也舍弃,用朋友取代。 玺克抱着脑袋努力消化讯息。现在那些不讲我的恶魔,是到艾太罗以后才开始用其他语言的我加进对话里。但他们最初却是因为地球人类不喜欢听别人讲我才舍弃这个字。 没那么难理解吧。你们国家不是也有类似的事情?飒米浩特站在椅子上,拍拍玺克的肩膀说。 有吗?玺克大声问。他不记得本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飒米浩特用字正腔圆的艾太罗语说:你们本来只有你和他这两个字,因为跟讲究女权的垛洲接触,才学垛洲人类分阴性阳性,开始用妳、她,结果你们的女权主义者现在又说妳这个字不让女性用人字边,是贬低女性,说要废掉这个字不是吗? 飒米浩特说的是真实的事,不过玺克没有研究这一块,所以还是搞不懂。而且艾太罗语的你、他和妳、她发音完全一样,听了飒米浩特的解说只让玺克更加混乱。总之恶魔语其实是有我的,读音玺克也知道了,除此之外玺克都不懂。 还有个好处呢!飒米浩特继续说:因为人类都知道恶魔语没有我了,所以故意不说阿,然后再学习如何使用工作地点语言的我,可以营造人家是第一次出来工作的印象,博取主人欢心,就像人类的**重建手术一样好用。 玺克的结论是:别管我,你们继续聊吧。 我们刚刚在讲什么?墨耳铭特问恶魔们,众魔摇头。 阿乌达特说:关于对地球对策。 对啦,要讨论宗教和慈善事业的事情!墨耳铭特睁大了眼。 我认为应该要向光明之杖提案取消限制。阿乌达特说。 我反对。这样可能会惹毛埃文萨尔的传人。墨耳铭特说。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群恶魔一脸严肃,专注在问题上,看起来比萨拉法邑朵国会那些人更像议员。 阿乌达特说:必须把宗教和慈善整合起来,才能作出最大收益。 墨耳铭特说:那样搞地球人就逃不出我们手掌心了吧?埃文萨尔的传人肯定会动手预防的。 不需要作到那种地步,只要像人类作的那种程度就好:成立一个以宗教为号召的慈善团体。不碰政治! 政治反而是开放我们搞的呢!一只头上有三只角的恶魔插嘴:光明之杖允许我们操弄务实的定义,但是不准我们碰虔诚的定义。 光靠政治是没办法的!阿乌达特说:只有政治的话,一旦执政作不好,真面目就会被发现了,要结合宗教或是类似宗教的情结,比方说意识形态之类的,才能不管怎么作都不会被推翻。 我承认宗教信仰是人类在阿塔塔莫普普中的伟大发明,我想这也是光明之杖不准我们接触这一块的原因。飒米浩特说:在来地球之前,我从没想过,居然有个政权可以大量**男童,还站得高高的指导大家该如何过着良善的生活。 最了不起的是他们还不必害怕曝光!只有一颗眼睛的恶魔说:就算大家都知道了这些事,还是争先恐后的要听那个政权指导。只跑掉了总数零头的一点点人民而已。 三角恶魔说:还有类似宗教的意识形态。这个更厉害了,**男童毕竟不会危害到整体社会生存,但是意识形态可以作到家家户户都有成员被杀,依旧全体拥戴伟大政权! 要是现在说这些话的是人类,玺克可能会忍不住开杀。这些恶魔把人类历史中最残忍黑暗的部分当成伟大的功业在说。 听说垛洲的宗教曾经达到意识形态的境界。墨耳铭特说。他指的是垛洲的宗教黑暗时期,那时被教廷杀害的人数都数不清。现在的教廷,能闹出最大的丑闻也不过就是包庇神职人员性侵男童而已,还无法阻止俗世法庭把他们的人关起来。 听起来垛洲人比因洲人更懂阿塔塔莫普普的真谛啊。三角恶魔说:宗教加上意识形态,这根本无敌了啊!他们真是太聪明了! 飒米浩特说:他们最厉害的一点是,他们发明了一种虔诚的定义是要在神证明他是神之前就先相信他是神,这样神才会灵验。这样一来,任何东西只要有媒体就可以成为神了,就算不灵验也都是信徒不虔诚的错!他们还发明了一种信任的定义是要在对方证明他值得信任之前就给他一个人值得信任时享有的待遇,这样他才会努力成为值得信任的人。这样一来任何垃圾都可以不必努力就立即享有最高待遇,就算背叛世人期待也都是社会不够信任他的错,跟他无关!把这两种观念推广开来的话,就可以不用武力也把善良的人们压榨到底。他们还用纯真这个字眼鼓励人们崇尚无知,这样要操弄大众就更容易了!我真的很想就近观察他们怎么办到的。我想,这就是那边的法师造谣说我们跟魔鬼一样的原因,他们怕我们过去学走他们的招式! 这群恶魔纷纷点头。玺克默默的把面往嘴里塞。 你们是不是离题很远了?墨耳铭特问。 我们本来在说什么?飒米浩特问。 第十五章 与埃文萨尔约定 阿乌达特说:说我们和光明之杖的协议,恶魔必须自律远离宗教和慈善事业那件事。 对啦,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墨耳铭特说:我反对打破这个规矩。我认为现在这样很好,可以自由往来地球跟魔界,人类的各种手法可以用旁观的方式学习,以后再去其他世界练习就行了。 阿乌达特说:但是很多人跟我抱怨,说那些最肥的利益他们看得到吃不到。人类贩卖人口无罪,恶魔却要驱除出境,这太不公平了。 人类贩卖人口有罪!玺克插嘴更正。 哪里有罪?阿乌达特说:那些叫作国际领养机构的人口贩卖企业不是都没事? 那是认领国外孤儿,虽然要付费给他们,但那不是买孩子的钱。玺克说。虽然要收费,但这算是慈善服务,帮助孤儿找家庭。 玺克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相当荒谬的反驳理由,像是收钱给孩子就是贩卖人口之类的,却听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事情。这件事他后来一生都忘不了,而且影响到他看待世界的目光。 墨耳铭特拍拍玺克的肩膀,让玺克转向他这边,然后温和的说:你心里的孤儿大概是什么样子? 呃——没人疼,应该都满瘦的,发育也不好,没有精神——严重的可能还有受虐导致的精神异常。养不起孩子的穷人因为没作产检,加上孕妇生活条件较差,也比较容易生下有先天缺陷的孩子。 小康家庭,爹娘疼爱的孩子呢? 那就反过来了。发育良好,有肉,很健康,眼睛明亮—— 墨耳铭特问:当这两种孩子放在一起时,你觉得想要孩子的人会选哪一个? 玺克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到答案了。 阿乌达特说:真正需要收养的孤儿容易滞销,造成领养机构的负担。相反的,如果可以提供好人家心爱的孩子给人收养,出货会比较顺利。就经营者的角度来说,进行孤儿收养的慈善事业,最有利的作法就是绑架爹娘疼爱的孩子,洗成孤儿再出口到难以追踪的异国。 事实上,被绑架的孤儿在整个国际孤儿领养案里,可能占到一成之多,而且已确认的部分不乏由知名机构中介的案例。 政府不抓吗?玺克感觉说话变得有点困难,恶魔说的话合情合理,他无法反驳。这件事让玺克联想到一个更贴近他生活的例子:放生。由于有人要放生,所以就有人特别去抓野生动物,卖给想放生的人。在这个过程里反而造成无辜动物更大的伤亡。 阿乌达特的脑袋变成了鲜黄色:对,他们不抓。反正有什么问题统统推到绑架犯身上去就好,后面那一串都有分到钱的共犯可以声称不知情。 这就是作慈善的好处。就算搞到人家天伦梦碎,也只算是伟大善行上的小瑕疵,对企业生存一点威胁都没有。单眼恶魔说。 收钱给孩子就是贩卖人口。墨耳铭特此刻才说出之前玺克猜他会说的话,但玺克已经不觉得这句话荒谬了。 阿塔塔莫普普!恶魔们齐声说。 我们本来到底在聊什么?墨耳铭特又问了。 玺克一直在想这件事,因此没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直到飒米浩特提起他的名字,他才回神。 何不问问玺克的意见?他也是埃文萨尔的传人。 什么、怎么了?玺克抬起头问。 就是因为要召开这个会议,我才特别找他来的!还特别训练他熟悉恶魔文化呢!飒米浩特昂起下巴说。 玺克怎么记得他之前是打算把玺克烧掉献祭的? 我们正在讨论是不是要绕过光明之杖。墨耳铭特说。 玺克问:绕过、怎么绕? 我们都同意了,如果直接跟光明之杖提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抵制。如果直接动手,他们也会动手。所以必须绕过他们。墨耳铭特说:约定的适用范围是光明之杖管辖的土地。但是真神教教会的土地在精神上是教廷的,他们也讨厌埃文萨尔的传人,我们可以先去教会里帮忙,干脆受洗好了,营造恶魔很认真要改过自新的形象,等这个形象传播开来,就可以用民意强迫光明之杖放弃约定。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教廷以前在异大陆传教用的策略。刚开始先单纯作善事分送粮食什么的,等成为好人好事代表,在善良的领域成为权威以后,再用这个权威威胁他们不照我们的话作就是坏人—— 我觉得你们在那之前就会被抓了。玺克说。他已经充分了解了,让恶魔进入宗教和慈善领域,绝对会在人类社会引起一场浩劫。 飒米浩特说:才不会呢,人类喜欢邪恶改过自新的故事,足够让他们用信心遮住自己的眼睛。 玺克并不怀疑恶魔伪装善良的本事,他相信这些家伙如果有必要,绝对能装得比玺克更正直善良一千万倍,但他也相信一定有人看得出来,善意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果你们打算那么作,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你们。玺克说。他说的一切手段比任何人都要有说服力。因为他曾经被社会排挤过,他拥有的一切都不是靠着迎合他人得来的。因此他如果决定要作,谁也阻止不了他。 包括社会压力在内。他从来不缺这个,因此也不怕碰上。 这就是埃文萨尔的传人的回答。飒米浩特用低沉的声音说。 等一下,我不能代表埃文萨尔,我在光明之杖里根本不算什么——玺克赶紧更正。 我们说你是,你就是。阿乌达特的声音也变低了,似乎带点失望。他们用一种跟手中权力无关的标准在鉴定玺克。 玺克想了一下,听恶魔说了这么多不同于人类的观点,让他一肚子疑问:对你们来说,权威的定义是什么? 墨耳铭特回答:一种可以用来命令别人赞成自己,而且被社会允许指鹿为马的无形权力。 玺克又问:善良呢?这个总不会被解释成奇怪的定义了吧。 墨耳铭特回答:一种因为倾向于不和社会对抗,所以可以很容易加以欺骗和压榨的人格特质。 玺克顿了一下,他稍微有点懂恶魔的文化了。他问:埃文萨尔的传人呢? 不接受权威又不善良的法师。墨耳铭特接着说个不停:埃文萨尔真的超难处理的,那时候不管怎么搞他就是不住手,逼得我们只好求和,不然他要直接杀进魔界来了。 玺克默默的思考关于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到墨耳铭特说的话可能意味着他年纪很大,经历过埃文萨尔时代的事情。 眼前的肥肉只能任别人吃的感觉真是讨厌。三角恶魔说。 是啊。独眼恶魔说。 如果艾太罗的统治者是教廷就好了。三角恶魔说。 直接移民去教廷的统治范围如何?阿乌达特说:现在是全球垛洲化的时代,我们早该跟上潮流了! 众人看着他,沉默了三秒钟,然后爆出一阵欢呼。好主意!就这么决定了!马上行动!还有免不了的齐声高呼:阿塔塔莫普普! 玺克嘴里塞着虾子,心里担心垛洲的未来。 这些人马上就开始讨论该怎么作。 玺克把盘子清空以后,用指尖戳了戳飒米浩特,问他: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不用问魔神大人? 那颗眼球一直漂浮在椅子上,只有转来转去看正在发言的人,其他什么事都没作,当然也没说话。 魔神大人才不会管我们呢。他从来不管我们的。飒米浩特说。 但是你们满尊敬他的啊。那些企图逼迫本店营业的恶魔,都一看到这颗眼珠就打退堂鼓了。在人类世界,这意味着这颗眼珠如果生起气来,那些恶魔都会完蛋。 飒米浩特理所当然的挺起胸膛回答:就是因为他不管我们,我们才尊敬他的。 玺克点点头。他不太能理解背后原因,但基于一个模糊的理由,他喜欢恶魔这种尊敬人的标准。 这时候眼球动了,他开始往厨房飘过去,接着飘上了往玺克房间的走廊,一路飘进去。玺克担心巨狂号不知道要尊敬魔神大人的眼球,赶紧追上去。 结果他跑进去,只看到巨狂号好好的趴在地上,啃飒米浩特之前给牠的轰雷牛腿骨,边啃边发出静电的霹啪声。 玺克转身,看到眼球正飘在走廊底端的门前面。那扇单开喇叭锁把手的门从来没有打开过。玺克曾经试着要打开它,连开锁术都用上了,全都无效。 就在玺克眼前,那扇门的喇叭锁往内缩,门上的装饰也变平,然后缓缓的沉入地底下。 一股和地球此刻季节不合的热风迎面吹来。这个设在地下室的门打开之后,后面是一个广大的世界。 他看到湛蓝的天空,那种蓝色是极深极深的海洋在阳光强烈的日子才会有的颜色,却出现在天上。一片云也没有,但有无数的眼珠在飞,就像地球的鸟群一样,玺克猜想,那些一般眼珠应该都不会流眼泪。 底下是一片绿得刺眼的草原。成群毛厚到会触地,根本看不到脚的羊在其间吃草。草在他们嘴里不断爆炸发出小火花。小火花掉到地上,又长出火舌的脚跑掉了。 长得像人立蜥蜴,满身肉瘤,背着竹篓的恶魔一面吐信,一面用十公尺长的耙子,距离远远的,趁羊吃草时偷偷耙梳羊毛,把梳下来的毛放到背上的竹篓里。他不小心踩到草里的眼珠群落,一大堆眼珠突然升空飞走,吓得他体型一下子变大一倍。 玺克看到草海中有小小的凸出物,形状看起来像是白蚁巢,仔细看却是满满的活贝类,长在类似珊瑚的东西上头。贝类开口时里头会冒出像是海葵的花,一些直径大约一公分的眼珠在里头钻进钻出。 远方的山形状尖锐,像是无数把刀,同样高度的山头上却有些覆盖着白雪,有些长满森林。有一座山顶端是平的,像个平台一样,台面有着熔岩般的红色。看起来像是那座山长到一半,突然碰到了高热气层,于是尖端就被高温熔掉了。 在那些山中间的山谷中,接近半山腰的高度,玺克远远的看到一座城市。闪闪发亮的样子彷佛那是玻璃造的。红色、蓝色、绿色,各种鲜艳的色彩分布在层层迭迭数不清的屋顶上。那些屋顶不是只有城市上面有,城市下面也有。那座城市看起来像是两座长在平地上的城市,一个屋顶朝上正的,一个屋顶朝下反的,两边底端接在一起,再漂浮在半空中。 一道彩虹从地面接着正反城市接合处的入口。众多可能是恶魔的小点在上面移动,把彩虹当成桥在走。 正当玺克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时,城市开始缓慢旋转,要把上下侧的城市位置反过来。 魔神的眼珠朝着那座城市的方向飞去,门缓缓上升,遮住了玺克的视线,最后完全关上。 玺克慢慢的弯下腰,以手撑地,朝那扇门原地坐了下来,脑袋里充满各种无法消化的资讯。他第一次看到魔界。 这种空间完全相接的异界之门,目前的魔法技术还作不出来。虽然恶魔的法术可能比人类更进步,但玺克觉得应该也不行。这是自然产生的。这就是这里变成特区的最初原因。 用餐区那边,恶魔们还在阿塔塔莫普普的大喊,但声音里已经带着吃饱后想睡的慵懒。会议应该快结束了。 第十六章 简单的找到 奈莫、瑟连和舒伊洛奴根据吉禄玛的话继续追踪玺克。在他们离开那一带以前,舒伊洛奴出去逛街,痛殴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小混混,引来数波坏蛋自动送上门的报复,结果她跟瑟连差不多消灭了当地一半的中阶混混,奈莫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继续拖上路。再不走,大尾的就要被他们引出来了。奈莫并不想在旅途中为圣骑士和邪恶战斗的历史再添一则传奇。 改天你自己一个人再回来扫荡!奈莫边说边逼迫他们通过火车站查票口。 但是到了目标城市,却非常不顺利。不管是路边摊、平价旅馆、还是开放露营的地方都没有玺克消息。他们甚至还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情跑去警局看有没有被拘留,结果没有。 找了一整天,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在连锁咖啡店里坐下休息。 瑟连和舒伊洛奴先去找地方坐下了,奈莫和店员聊了一阵子,最后才端着饮料过来。 还是没消息。奈莫给大家分派饮料。他嫌这里的咖啡不好喝,而点了巧克力。 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些故事有参考真实事件吗?瑟连低声说。他跑到咖啡店来喝牛奶、吃三明治。瑟连耳朵尖,店员和奈莫的交谈内容他全听见了。奈莫又说了一个故事,这次配合店员的身家背景,讲了一个店员会感兴趣的爱情故事。 那个故事是关于某个男孩在公车站看到一个大自己一届的女孩子,就爱上对方了。为此只要对方考上某间学校,他隔年一定考进同一间,却迟迟不敢跟对方接触。因为那个女孩很受欢迎,追求者条件都很好,他不敢行动。 后来上了大学,他终于因为社团而和对方认识,但仅止于不熟的朋友。他直接从那女孩口中知道她有一个交往多年,温柔体贴、富有又大方的男友,就决定放弃了。 后来他从大学毕业,那女孩的男朋友也升格为老公。他默默的祝福对方幸福。多年后,同学会时那女孩缺席了。他这才知道那女孩的老公被朋友欺骗吸毒,还出现妄想症怀疑她**,打到她流产。她想离婚,却因为老公的家长不允许她走,威胁要找道上兄弟对她家人不利,只能一直隐忍。没出席是因为又被打进医院了。 于是男孩走上了不归路,他自己进到了社会的黑暗面,把所有问题都根绝,放那女孩自由,但他也成为通缉犯,永远也不可能和那女孩在一起。 至于奈莫这群奇怪的组合就是在社会黑暗面里曾经跟他合作过的人,他们觉得主持正义却要付出这种代价太不公平了,又设法去找白道帮忙,砸钱找到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帮他顶罪。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他可以回来了,女孩也在等他,于是他们就出来找他。 奈莫一路上说了好多故事,几乎是见一个人就说一个新的故事,从不重复。瑟连觉得不管是多厉害的小说家,就算努力到吐血的程度,也说不出这些故事。 奈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耸耸肩,挑眉看着瑟连说:我相信以你的位置,你能说出来的故事肯定不比我少。黑市、骑士团,一个**一个白道,但都是一个会看见社会最底层人生百态,看尽世态炎凉的地方。 瑟连也没有正面回答:我说故事的功力没有你好。说故事的功力可以单单只是指把故事说得精采的能力,而不是创造故事的能力。 我国古代思想的九流十家,在十家里减去小说家就等于九流,小说家是不入流的。奈莫把话题扯到别处:不过啊,我最讨厌那些不听故事的人了。他们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不追求真相,只追求幻想。所有大规模的欺骗行为都是从捏造故事开始,在否认故事中延续。 比方说?舒伊洛奴问。她是惟一一个喝咖啡的人,点的是焦糖玛奇朵。她边看奈莫边揉自己的指关节。扁了太多人,她的手也有点受伤。 比方说,先捏造一个农产品大丰收,家家户户仓库都放不下而溢出来的故事,然后否认街头有人饿死的故事。或者是,先捏造一个高层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脏兮兮的乞丐穿的故事,再否认同一个高层强夺民女回去**的故事。 那种人的特色就是不听故事。他们只想要审判别人的故事,对真正的故事抱持着敌意。最后,他们都会走上禁止别人说故事的道路。 幸好这里不会发生这种事。不会有故事传不出去。舒伊洛奴说。萨拉法邑朵的言论自由很开放,事实上是开放到有点烦的程度。 真的不会吗?奈莫大笑起来。 有什么事情媒体都抢着报,会有一堆捏造的,但应该不会有消失的吧?至少重大的事情会有人报吧? 奈莫说:如果你认为别人有义务要告知你所有的事,那么欺骗你也会同时成为他们的权力。他又转向瑟连笑说:这道理你应该很懂吧? 瑟连点点头。 能说个案例给我听吗?舒伊洛奴也转向瑟连。她是一个经常要听故事的人。 瑟连淡淡的说:我就不指名了。几年前我国政府为了稳定民心,决定在入冬前发给全国人民能代替货币的国家礼卷,不分男女老少。这个政策正确与否先不谈。我要谈的是,那时候社福团体担心受虐儿那份礼卷,会被根本没资格为人父母的家长领走,于是政府要求社福团体呈交名册,他们会把受虐儿的礼卷直接送去给孩子的保护单位,不给已经被剥夺扶养权的家长。结果本国的一家报纸只报导了社福团体的疑虑,后面政府的因应方式只字未提。 是不小心遗漏了吗? 不是,是因为那家报纸支持的是当时的在野党。他们希望民众以为执政党又捅包了。类似的事情他们还作过很多次。像是他们那边的人在跟别人辩论,中途一度说出看似很精彩的话,却立刻被击倒,溃不成军。他们的报导就只到那句很精彩的话,之后全都不提,用暗示让读者误以为对方被这句话逼得无力回嘴。由于当时和他们的人辩论的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人,不让读者知道那个人如何驳倒他们是非常重要的。 懂了吗?这就是为什么听故事这么重要。奈莫说。 我懂了。舒伊洛奴说。她还顺便知道了,自己去找到故事是必要的,不能坐等别人给。她接着说:不过玺克到底在哪里? 奈莫耸耸肩:没办法了,只能用正式占卜查查看。 在这里吗?瑟连问。 这里当然不行。凡是禁止照相的地方也不能施法。奈莫说。都一样会闪光。他喝完自己的巧克力就离席了:我去找个人少的地方施法。 ※※※※※※※※※※※※※※※※※※※※※ 这一天是最魔的角落连续第三天大爆满。天天都是中午过没多久餐点就卖光了,只好赶紧追加。尼乐特对食材品质很挑,因此也不是叫就一定有。 今天早上开店前,玺克去浴室洗澡。这里的浴室门锁是坏的。反正玺克是男的,他也不太在意。真的不希望有意外时用魔法锁门就好了。 平常玺克洗澡时飒米浩特或尼乐特常会走进来装水什么的,不管是玺克还是那两只恶魔都不觉得怎么样。双方种族不同,感觉就像洗澡时被猫咪看到,或是看见牛泡在水坑里那样,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不过今天玺克身上满是肥皂泡泡的时候,飒米浩特拿着花瓶(怪的是,除了玺克放在桌上的杯装零食之外,这间店里什么时候插过花了?)进来装水,他对着玺克上下打量了五秒左右,那个眼神有点像是肉贩在看肥猪的感觉。 于是下午玺克在餐点又提早卖完的时候,直接走进厨房跟飒米浩特要今天的薪水。 我会洗完碗以后再走,请结清我的薪水。玺克说。 你要辞职?飒米浩特站在水槽前,耳朵不停抖动。因为太忙碌的关系,他拿张椅子垫脚,亲自帮忙洗碗。 对。 为什么? 我怕你把我装在盘子里端出去。 飒米浩特看着玺克,嘴角上扬。 玺克也嘴角上扬跟他对看。 飒米浩特不承认,也不否认。 玺克决定不管今天的薪水了,他转身拔腿往外场冲,同时大叫:小虹,来! 房间里的巨狂号听到玺克叫唤,直接破门冲出来。玺克今天上班前把所有行李牢牢绑在巨狂号背上,为的就是这一刻。 玺克和巨狂号在外场会合,还没离开的客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飒米浩特冲出厨房大喊:人类跑掉了,快抓住他! 垂涎三尺的恶魔们扑了过来,玺克拔出祭刀,造出一座通电的圆形护壁,把撞上来的恶魔电到喷火花。玺克跳上巨狂号的背,抓紧牠的背毛,直接让牠踩过恶魔群,冲上一楼,撞翻被推来阻挡的摊车,迅速在雕像台座间绕行。 总是像爆炸一样的恶魔交谈声、充斥在空气中的硫磺味、魔界药草的气味,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突然退去,长年静置的尘土味和麻雀吵闹声升了上来。 这栋荒废多年的建筑一楼大厅空无一人,也没有恶魔。只有试胆者留下的垃圾。 玺克下了巨狂号的背,把行李也卸下来自己提,牵着巨狂号走出去,回到阳光下。这阵子白天都在地下室工作,只有太阳下山以后才出来遛使魔,他好久没看到阳光了,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走了几步,他惊讶的看到奈莫正面对着他走来。 奈莫停下脚步,他看到玺克也很惊讶。他是黑市法师,这里有个魔界市集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他本来打算去那里买施法材料。 出发前的占卜说他会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玺克,这也太准了。 你怎么会从那里出来?试胆吗?奈莫挑眉问。 才不是。我之前在里面工作。玺克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奈莫知道魔界市集的事情,这点玺克能够想象。 你不是正在旅行?怎么又开始工作了? 因为要养这孩子。玺克摸摸巨狂号柔顺的毛发。两人都是法师,奈莫也知道玺克的财务状况,不需要更多解释。 喔——所以再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必解释,玺克就知道奈莫问的是你打算怎么照顾这家伙?而不是你接下来自己打算去哪里? 大概要回家去吧。玺克说:希望能找到一个在魔药材料店的工作,让我用员工价买饲料。 说到这个啊——奈莫摸了摸下巴:你觉不觉得这家伙很适合我? 好像是。玺克看看巨狂号色彩斑斓的毛皮,对照自己心里奈莫平常的穿著。 刚好我缺一只代步魔兽,这个大块头的话,要载我和莉丝娜也没问题。你开个价让给我怎么样?奈莫说。 你肯养最好了。不用钱!牠是被主人扔掉,我才养牠的。玺克睁大眼睛说。以奈莫拥有的管道,要养巨狂号很容易。 那就这样吧,我想想,要给牠取什么名字呢?奈莫上前摸巨狂号的毛,跟巨狂号眼对眼互瞪。十秒后巨狂号屈服了,先别开眼睛。于是奈莫笑了开来。 奈莫抓住巨狂号的牵绳,把牠牵到自己这一侧,对玺克说:对了,这样你就不用回去了,可以继续旅行了嘛。 是啊。玺克笑得非常灿烂。 一路平安啊。奈莫挥了挥手。 玺克也挥手说:再见!脚步轻快的沿着街道离去。 奈莫估算了一下,玺克走的方向和舒伊洛奴、瑟连等他的咖啡店是反方向。 之后奈莫直接回到咖啡店,奈莫在外面招手,要那两个已经吃喝完毕的人出来。 瑟连一直盯着巨狂号看,舒伊洛奴则问:占卜结果怎么样? 巨狂号开始用头摩蹭瑟连的头。 我要退出了。奈莫阻止巨狂号啃瑟连的袖子。 为什么?舒伊洛奴惊讶的问。这一路上都是奈莫在担任实质领队,没有他,她不知道要怎么追上玺克。 我刚去黑市买东西,刚好看到这家伙就买下来了。奈莫诚恳的说:我得照顾牠,没有旅馆会收这种大家伙吧? 瑟连的表情很微妙,但是巨狂号正对他的脸大舔特舔,挡到舒伊洛奴视线,所以舒伊洛奴没看到。瑟连很清楚,旅馆的不可携带宠物规定根本管不到法师。 总之,你们两个自己努力吧。奈莫说完,手指对着巨狂号转几圈,巨狂号背上就多出一个华丽的金色鞍座。奈莫跳上兽背,挥挥手,舒伊洛奴根本来不及说再见,他就绝尘而去。 本来奈莫是最热心要找到玺克的人,但他离开的样子,就像是对这件事彻底失去了兴趣。舒伊洛奴本来就觉得奈莫这个人很善变,从还在黑暗学院时就是一会儿热心一会儿冷淡,但这次的变化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有点惊慌的看向瑟连,看到瑟连正一面用袖子擦脸上的口水,一面拿出一个里头有木雕蜜蜂的小塑胶方块,皱着眉头看上面的闪光。 瑟连说:不好意思,陪我一下。我要去魔话亭接收指令。 第十七章 分头追赶 瑟连找到最近的魔话亭,让舒伊洛奴在外面等。他用骑士徽章接通通话。另一边传来班纳图的声音:瑟连,那家伙辞职了! 真的吗?瑟连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他出发前之所以会迟到,就是因为接到这件事的相关魔话。 辞职信都送进玫瑰厅了,还会有假?班纳图说:每个骑士团都有几个辞职狂,我们团的就是她了,那个雅莫萨.兰恩诺!不过圣洁之盾不允许退团,所以辞职只是辞去在团内的职务而已,仍然是圣洁之盾的人。 冷静一点,我们要怎么作?瑟连问。 当然要抓到她,把她逮回来!上头倾向就这么让她去度假,我不允许。堂堂四阶骑士哪有这样说跑就跑的! 圣洁之盾骑士分十二阶,数字越小越接近中央,但不一定代表权威。团内的权威主要来自于实绩,位阶仅供分工参考,只对班纳图这种野心大的人来说才有意义。四阶已经是高阶骑士了,班纳图现在低她一阶,不过应该两个月后就会升上四阶。 班纳图,我觉得你是因为私怨才想逮她。瑟连说。 我不想听你提醒我,那家伙态度有多糟糕。 不,我觉得她很客气了。 班纳图沉默不语,瑟连不愿意想象他的表情。 随着大家的位阶上升,圣洁之盾的年轻骑士一个个都开始碰到各自的升阶瓶颈,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形成派别,集结在会继续升阶,有领袖能力的骑士周围。 目前年轻骑士很明显的有两派势力特别庞大,实绩也特别突出,一个是班纳图这伙人,另一个就是雅莫萨那伙人。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等这一辈骑士接管中央时,换代后首任团长一定会从这两个人里面选出来。 班纳图的目标是一阶(团长)。于是他直接跑去找雅莫萨,请她担任自己的副手。这件事如果能成,班纳图的团长路就十拿九稳了。 结果雅莫萨说她要考虑,之后就落跑了。 雅莫萨要是当面拒绝班纳图,班纳图反应还不会这么大,他最讨厌不干不脆的人了! 换作在别的地方,瑟连可以用这样就少了一个敌手了让他转怒为喜,不过这里是圣洁之盾,他们不会因为比较容易掌握权力就高兴。 别管玺克了,去把雅莫萨逮回来!班纳图下令。 好。 瑟连又和班纳图谈了五分钟,然后出来对舒伊洛奴说:我必须退出了,团里有状况。正确说来,是班纳图的团里有状况。 很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赶时间。 可以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可以。圣洁之盾内规是不和外人讨论工作的。瑟连接着问:妳能自己回王都吗? 瑟连根本没有必要问。舒伊洛奴说:要我巡回五大城都可以。你去吧。 注意安全。瑟连向舒伊洛奴点头,就大步离去了。 舒伊洛奴挥完手,转向车站的方向思考自己该怎么办。她并不是那种没事不出门的人,而是出门了就要玩个痛快的类型,要让她直接回家还不太容易。于是她转向书店,去找当地的旅游指南书。 ※※※※※※※※※※※※※※※※※※※※※ 玺克恢复自由,晒着阳光伸懒腰,边思考下一站去哪,边走向人潮拥挤的街区。结果他看到路上行人有部分不是人。有整群一起散步谈笑的的年轻人,全体带着尾巴。坐在路边摊位上边喝饮料边亲密聊天的女孩子,说话时嘴里露出獠牙。电视上的名嘴不断吐信,背上还飘着怨灵鬼影。广告里的代言人背景写着大大的黑字:我在骗谁啊? 他的眼睛还没恢复正常,看到的世界简直像魔视显示出来的一样。他还看到疑似魔界酒的宿醉效果,天上有城堡那么大的黑色独角鲸鱼在飞,边飞边大口吞掉聚在空中,像成群苍蝇一样的黑字,牠身后还拖着长长的黑烟。大片白色云雾围绕着牠,像是从牠的皮肤冒出来的。因此同一时间玺克只能看到牠的头,或是牠的头藏起来了,只能看到牠的尾巴,永远无法同时看到全貌。 他这次真的知道好奇是不好的了。他不该喝魔界酒,导致他的视觉变异更严重,但他就像所有学会这件事的人一样,总是等到来不及时才学到。 他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在这个疯狂景象中走动,他很正常的向连锁速食店店员买了一份炸鸡。店员是个彻头彻尾,内外都是人类的人,看起来很正常很让他安心。 这时旁边发生了状况,另一个客人买了好几桶炸鸡,店员一开始算错钱,少算了很多钱,那个客人暗自欣喜,想不到店员马上发现并更正,她就暴怒了。她对着店员大骂:这么点东西要那么多钱吗? 店员不停道歉并强调价格就是这样,但客人仍然一直骂一直骂,大量的黑字从她的头发里跑出来,像潮水一样弥漫在店里,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大串的妳本来要给我算便宜的,怎么可以不给我?妳怎么可以让我失望?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调越来越尖,在玺克眼里她的嘴裂开了,一直开到耳边,皮肤变成瘀青般的紫色,头发竖了起来,手指越变越尖。明明还没付账,却伸出两公尺长的舌头舔桶里的炸鸡。 一个可能是领班的男子出来道歉,并拿出折价卷给她现用优惠价,她这才停止大骂。但在玺克眼里,因为欺负店员而最终得到好处的她,看起来已经连人型都没有了,变成了彷佛是肉瘤堆积而成的长舌怪物,还不断对着店面乱喷尖刺。 玺克拿着自己的炸鸡逃出店外。 他受到惊吓,快跑冲过半条街。他知道人类里从来不缺坏家伙,但并不想这样**裸的看见他们有多像怪物。 他跑到公园里,看到许多正常的父母牵着孩子散步,细心注意孩子状况,还有身心都很健康的年轻人在打球,总算安心下来,但一转头又看到树后面有个眼睛又大又凸,皮肤不断剥落的男子。玺克盯着那个男子看了五秒,他整个人突然崩落,变成一团黑黑糊糊、看不出人型的稠状物。 玺克拔腿又继续逃。 一不留神,他被树根绊倒,直接扑倒。疼痛让他回神。他趴在地上提醒自己,不管那看起来再可怕,背后意义又是如何的比看起来更让人恐惧,他其实已经面对这些恶意生存很多年了,他们伤害不了他的。 恢复镇定以后,玺克抬起头,看到前方大约十公尺处有一台风格跟周围景色不太搭配的马车。 那是台能够当小屋使用的大马车,几乎跟个货柜差不多大。玺克看不出来那是用什么材料建的,整台马车的外壁都有像珍珠一样的光泽。仔细看,虽然车厢是长方形,但没有尖角,每个边都是圆弧形,每个角都是圆的,每个面也都稍微往外凸。马车本身是淡粉红色,椭圆窗户里充当玻璃的淡蓝色材料看不出来是什么,只隐约看到车里面有金色和黑色的刺绣窗帘。 在车厢下缘,接近底盘的地方画着很多小矮人。每个都戴不同的帽子。有艾太罗的斗笠,也有垛洲的丝质高帽,还有各种异国的包巾、圆帽……各种各国不同民族的帽子。小矮人画得很简单,几乎像是孩子涂鸦,但神态生动。小矮人快乐的摆动肢体,跳着由心情编出的舞步。 马车顶上有个花圃,爬藤植物从顶上垂下来,前后左右的爬在车厢上,开出紫色黄色喇叭形状的花。马车有八个大大小小的轮子,看起来像是人类使用的橡胶轮胎,但橡胶部分是金色的。中间的钢圈是银色金属,却有木头纹理,除了接触橡胶的最外圈是个圆之外,轮辐形状不规则,整个钢圈就像是一块向四方八方伸展的树根。 拉车的马不在。一只亮紫色背上有蓝线条,尾巴尖透出红色的小蜥蜴趴在车辕上。那只蜥蜴不像一般蜥蜴那样身材修长。牠的身体短短的,严重的横向发展,而且看起来满身肌肉,四肢非常粗壮。 如果这里本来就有这个马车,玺克跌倒前应该会看到,但他不记得有这么醒目的马车出现在他视野里。 玺克爬起来,有点缩着脖子的走近马车。一个身高只到玺克腰部的女性从侧面的门走出来。 她穿着差不多是萨国初年风格的简单长裙,连一点点改变都没有。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头上绑了个圆圆的发髻,头发是宝石般的蓝色,眼睛是金黄色,小嘴嘴唇丰满,皮肤看起来朦胧光滑,像是杂志上那些女星打了所谓苹果光以后的视觉效果。她的眼睛特别大,和整张脸的比例比人类里大眼睛的人又大了那么一些。 她发现玺克在注视她,惊讶的后退一步,用小手遮着嘴。接着又立刻前进一步,仍旧遮着嘴,另一只手半举,伸出一根食指,好像想指玺克又不打算指玺克,就这样停在半途。 接着她转身,蹦蹦跳跳的冲进车厢里,玺克听到里面传来妖精语的喊声:喂喂!阿洒,有个没受过祝福的人类看到我了啊! 里面有另外一个人回答:阿咪,不用太惊讶,妳不过是碰到了个悟性比较高的孩子而已,这种事常有的。 那不是个孩子,是成年人类啊! 哎呀,那这年头就不常有了。以前这种成年人类就多了。 从车厢里走出来另一个长相很像的矮个子女性。玺克推测她就是阿洒。她的脸比第一个女性稍微瘦一些,棱角也比较明显,但只有一点点,整体仍然是圆圆的脸。 她抬头看玺克,跟玺克四目相对,说:是个法师嘛。萨拉法邑朵的法师本来就没有我们的祝福。她转身对着车厢叫:妳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跨过国境了? 她朝车厢走了两步,又转回头,稍微皱眉盯着玺克的脸看,接着大步走到玺克跟前,抬头问玺克:你怎么了?看起来很惊慌的样子? 玺克赶紧揉揉脸:没事! 有事就说有事!你是不是想逃离这个地方,躲上一阵子直到你准备好回来的时候?阿洒摇摇头,接着把脖子更往后仰。她对玺克说话的语气,就好像玺克只是个孩子。 玺克乖乖回答了,能不要看到那些怪物是最好的:是。 那就上车吧。我们专门照顾你这种人的。阿洒往马车走了两步,发现玺克没跟上,又回头对他招手说:跟来啊! 玺克发现他无法拒绝阿洒,就像他也没办法拒绝长辈塞给他的食物,于是乖乖跟上。 阿洒坐上驾驶座,指指她旁边的空位要玺克坐下。 玺克坐下后,阿洒把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口哨,车辕上的蜥蜴就跳到车辕中间,迅速变大,直到刚刚好套进连接车辕的鞍具里,这时牠的尺寸已经像一台小货车了。 蜥蜴往前爬了两步,车子被牠拖动。前面是树林没有路,蜥蜴又爬了几步,突然像是爬上不存在的陡坡一样,朝着天空爬了上去,整台马车就这么跟着牠离地飞了起来。 第十八章 飞过天空的蜥蜴车 舒伊洛奴买了旅游情报志。她还是不太想放弃追玺克,但是她又不擅长追踪。她试着到处问摊贩,但都没有线索。 她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路边有独栋的水泥土地公庙,有自己的小香炉跟功德箱。土地公绰号神仙里长伯,在本土众神中专管当地事务。舒伊洛奴不算是信仰虔诚的人,如果采用垛洲标准的话,她根本没有信仰可言。她跟大多数艾太罗人一样是按照老祖宗的格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看待生活周遭的神明。 在试过了人所能作的一切之后,如果还是没有办法,她才会去问神明。 她站在土地公庙前面,双手合十,默想自己的住址姓名年龄,还有用力的想着玺克,最后在心里默念:请给我线索,让我找到他。舒伊洛奴停了一下,又默祷:如果不能让我找到他,请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回来。感谢您。默祷完,她打开荷包,投了一枚银币到功德箱里。 差不多在那枚银币掉落到箱内其他硬币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小声响同时,舒伊洛奴听到背后有小孩大叫:妈妈,天上有车在飞! 平常的舒伊洛奴应该不会在意孩子的童言童语,但也许是身在庙宇前的氛围,让她在行动以前不再考虑合不合理,她就这么抬起头朝天上看。 她看到一台像货柜一样大的马车低空横过他们头上,看那条拉车的飞天蜥蜴,那绝对不可能是人类产物。 她看到玺克坐在驾驶座右边。 舒伊洛奴拔腿追了上去。她顾着抬头看马车,没看路,下场就是无可避免的在跑了三百公尺后撞上人。 因为她正在全力冲刺,那个人从背后被她撞上,重重的往前跌,两个人迭在一起。舒伊洛奴滚到旁边,跳起来赶紧鞠躬道歉:对不起! 还真痛,有急事?被她撞的人在地上坐了一下才站起来。 舒伊洛奴抬头看了一下,马车急速爬升,高度已经快进云里了。舒伊洛奴急得跺脚,朝着天上大吼:你不像人也要有个限度!搭那种异世界产物的车飞走算什么地球人啊! 被撞的人看到她脸上的焦急表情,往她视线方向看了一眼,说:别用跑的追。想追那个,妳要直接去它落地的地方等。 妳知道那是什么?舒伊洛奴睁大眼靠近那个人。 那个女人外表年约二十,留一头前长后短的中分黑色短发,最长的地方差几公分就要碰到锁骨了。她身材偏瘦,有点骨感,有双深邃的杏眼,墨绿色的瞳孔。她跟舒伊洛奴一样都是轻装打扮,汗衫上画着一匹吃草的白蹄黑马、合身的尼龙长裤跟运动鞋。背上背着个深蓝色帆布包,旁边还挂着水壶。 黑发女盯着舒伊洛奴看,她相当冷静,没有刚刚才被人猛力撞过残留的局促感,神态里也没有半点和陌生人说话的紧张。她说:那是自治领妖精的蜥蜴车。那个常常在世界各地跑,这里接近国境了,所以更常见。 那是什么?黑发女的解释舒伊洛奴还是听不懂。 黑发女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向外行人解释,她眼睛转了一圈,回到舒伊洛奴身上,说:这里往东过去就是达蓝湃恩了。达蓝湃恩跟我国交界的山区有妖精自治领,这个妳知道吗?黑发女指指舒伊洛奴塞在提袋里的旅游情报志说:妳正好有书嘛,里面应该有提到。来,我帮妳翻。 黑发女贴到舒伊洛奴旁边。她不是站在舒伊洛奴对面,而是跟她并肩,拿舒伊洛奴的书翻到介绍妖精自治领的部分。 上面写的大概是:萨拉法邑朵的邻国达蓝湃恩,在之前的大战中孤立无援又被他国出卖,面临亡国危机,妖精在那时候伸出援手,所以达蓝湃恩人与妖精关系非常好,几乎每个达国法师都拥有妖精的祝福。达蓝湃恩同时也是地球上惟一一个把妖精权纳入宪法的国家。 外国人比较清楚的则是他们国内有个妖精自治领,位置靠近萨国边境,那里是妖精的地盘,妖精在达蓝湃恩的首都。外行人通常称那里是妖精国。 书上提到,一般游客不用想进入妖精国。那个地方自成一个空间,跟人类生活的这个空间重迭而不相通。通常只有达国官方机构的法师才能进入,但是如果想来一场与妖精的浪漫相遇,可以准备有机水果,在妖精自治领的地点露营。妖精们可能会前来与你分享食物。 读完之后,舒伊洛奴手扶着额头,深深的叹气。玺克哪里不好去,偏偏跑去一个法师才进得去的地方,还不是每个法师都进得去。 妳有事必须追那台蜥蜴车?黑发女问。她的声音偏低,带着女性罕有的磁性。她停了一下,看舒伊洛奴没回话,就主动问:有认识的人被带走了? 舒伊洛奴猛力点头,她用拜土地公的姿势拜黑发女:妳有办法追上去吗?我很想追上他! 黑发女听了,两手交握,斜斜的靠在锁骨旁边,凑近舒伊洛奴问:如果我理解错了,那很抱歉,不过听妳的用字,对方不知道妳会追他? 的确是。 我应该没搞错吧?黑发女笑得非常灿烂:是妳喜欢的人? 舒伊洛奴脸红了,用力点头。 男的女的?黑发女靠得更近了。她的肩膀直接和舒伊洛奴靠在一起,脸也和舒伊洛奴距离近到快要亲上去。 男的,大我五岁。 喔喔——我当然是站在可爱的女孩子这边的。黑发女稍微站正开始掏口袋,拿出一张附魔白银制成,名片大小的卡片:差点忘了,我叫雅莫萨,正好是个法师。 那张卡片是光明之杖发的法师执照附魔版本。一般执照跟国民身分证用的是同样的纯科学防伪技术,大约每十到二十年会有一次全面换发。大部分法师都只有普通执照。拿普通执照只需少许手续费,附魔执照则要花上一笔不小的制作费。附魔执照申请要审核经历,但不用换发。舒伊洛奴听说要拿附魔执照异世界才会承认。 卡片上每一寸都刻满了细小水波般的纹路,却不会卡到任何脏污。曾经有人拿这东西当锯子用,木头断了卡片一点事都没有。也有过放在胸前口袋,结果替持有者挡子弹的纪录。背面的纹路构成一棵巨木被群山环绕的图样。巨木看起来像是桧木一类,长得高大肃穆。这幅图是取自埃文萨尔画在他的法术研究笔记本第一页的素描。专家鉴定过上面的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从没有解释过这幅图的意义,但后世法师看到后,都觉得这幅图有种他们说不出来的力量,彷佛在呼唤他们靠近。那幅图似乎代表一种法师的精神。所以就一致通过,当成法师执照的背面装饰。 正面中间是光明之杖的标志,法杖光芒盖过整个正面,跟资料栏重迭。 上面没有照片,而是在照片栏的地方有一片代表持有者的图腾。这个图腾是持有者的灵魂纹理。就跟指纹的情况一样,每个人的灵魂纹理都不同。相关专业的法师可以看灵魂纹理就知道是不是本人。 雅莫萨的灵魂纹理让舒伊洛奴联想到龟壳的花纹。 舒伊洛奴看到雅莫萨的名字和执照号码。雅莫萨拿出法杖点了一下卡片,卡片上的发光法杖标志发出银蓝色光芒,从卡片上浮了起来。发光的立体法杖尖端射出一道光流,碰触雅莫萨露出的手背皮肤。光流和皮肤接触后,发光法杖就变形成了萨国的雪花国徽,发出一阵较强的光,随即消失。 附魔法师执照可以用法力触发这个身分查验过程,如果不是本人触发的,法杖会立刻消失。 舒伊洛奴说:我叫舒伊洛奴。 雅莫萨眨眨眼说:如何?我们当一阵子旅伴吧?我正好在进行逃避社会责任之旅,可以陪妳入侵妖精自治领。 舒伊洛奴下定决心追玺克到底:好,请妳帮我。 雅莫萨握住舒伊洛奴的手说:先去搭车吧。搭跨越国境的花月线。妳有带身分证吧? 有。 那好。去达国不用签证,走吧。妳要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当代价喔。雅莫萨牵着舒伊洛奴往车站走。 听到这句话,舒伊洛奴停下脚步,牵着的手也放开了:我的故事我可以告诉妳,但是他的故事只有他有资格说。 雅莫萨停下来,惊讶的回看舒伊洛奴。她眼睛瞪大的程度比一般人更大一些,跟她的眼型多少有关系,被人这样看着,很容易产生一种想要干脆顺从她算了的心情。 舒伊洛奴说:如果妳一定要听他的故事,我就不跟妳旅行了。 等一下,现在是我在帮妳忙耶,怎么妳还有资格提条件?雅莫萨深吸一口气。她不算高,只有一六五左右,但现在看起来却无比巨大,让人感到威胁,而想放弃抵抗。 舒伊洛奴说:他的事情,我不会背地里告诉任何人。 雅莫萨眨眨眼。突然她好像又变小了,那种让人恐惧、服从的威严都不见了,她笑着蹦过来抱住舒伊洛奴,高呼:怎么这么可爱啊!雅莫萨抱完继续在舒伊洛奴旁边转:大嘴巴的女孩子就像开放过度,花瓣烂掉的花,守口如瓶让我更喜欢妳了。雅莫萨两手放在舒伊洛奴头两边,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往下一直摸到下巴:我很想看看你们重逢的样子,走吧! 雅莫萨先走,舒伊洛奴跟了上去。她并不认为雅莫萨带有恶意,但雅莫萨如此夸张的爱情表现,让她觉得有点异常,却又不是那种打算利用她的异常。 第十九章 看到又看不到的孩子 蜥蜴车飞到云上,但玺克却不会感到寒冷。车子四周有大量细微粉末在飘,平常感觉不到,只有反光时才会发现。那些粉看起来没有承载任何东西的功能,但玺克看着底下房子变成积木大小,却不害怕自己会掉下去。他发现自己有种毫无根据的自信,认为他掉下去的话,一定会被某种东西托上来。好像是什么密布在空气中的无形之物,偷偷的对他说了这件事。 换作是平常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得了某种精神疾病,不过他现在跟妖精在一起,就他所知,这是正常现象。 对妖精来说,书本和经验只是辅助,他们学习的主要方式就像玺克刚刚体验到的那样,是从围绕着他们的自然中得知。 不过玺克毕竟是人类,他不像妖精那么有把握,虽然他知道自己不会摔死,他还是小心不让自己掉下去。 阿洒说:埃基那瓦先生,我们要换个目的地啦。她用一种玺克理所当然会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语气对玺克说:里长大人插手了,现在南飞碰不到那个人了。 至少玺克还知道埃基那瓦不是指他,玺克看向前面拉车的蜥蜴:牠的名字叫埃基那瓦? 当然,他当然叫这个名字。你需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吗?我想你需要指定一下我要用哪个名字叫你。 叫我玺克吧。 所以你不需要我叫你法师?或是另外那个最早的名字?还是要叫你流浪汉? 那个名字已经失去一段时间了。玺克说。他指的是流浪汉。 妖精经常把称谓、职称、绰号、以及各种代表人生状态的名词给当成人类的名字。对他们来说,能用来指称某人的名词就是名字。据说连好人、坏人、美人、丑人这些字眼也被他们当成名字,只是因为太多人有,所以不常被拿出来喊人。而他们的人这个字眼定义又很特殊,跟所有常见人类语言里的人定义都不同。 我上次碰到一个人类,他要别人叫他总经理,后来别的人类拿走了他这个名字,他就生气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你们哪些名字是可以被拿走的? 玺克抿抿嘴,说:严格说起来,人类没有一个名字是拿不走的。 真是奇妙的生物,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觉得。不过我们总得学着适应,毕竟人类里的人还不少,人要互相帮助,要互相帮助就要了解对方。阿洒看了一眼玺克,说:我觉得你有可能拿回那个名字好几次。 这我不否认,不过还是叫我玺克就好。玺克说。 好吧,那是你目前最不受他人威胁的名字? 是身分证上的名字。我想国家不会无聊到跑来剥夺我这个名字。玺克的妖精语比较不熟,他混着艾太罗语说话。 阿洒听得懂。她说:好吧。 埃基那瓦先生往左转,夕阳到了他们背后。 我叫洒那那拉洛哪。你叫我阿洒也没关系。 玺克试了一下,发现他没办法顺畅标准的发出这串音,于是从善如流。 另外那一个可以叫阿咪,为了让她适应人类,我们都找了个人类的名字。 玺克说:嗯,虽然现在问好像有点晚了,这台车要去哪? 阿洒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回答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而像是把纸上写好的东西照念出来:回王谷去。王谷就是人类说的妖精自治领。 把我带进去没关系吗? 有关系你就进不去。 玺克无法想象要是进不去会发生什么事,总之阿洒的意思似乎是她认为玺克进去也没有关系,所以玺克就不管了。 他低头欣赏风景,发现大地的色调好像不太对,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因为玺克既不是学美术的,文学底子也不好,所以他无法形容,其实他现在看到的大地色彩,不管是池水还是草地,看起来都比他平常习惯的景色要鲜明,强烈的存在感彷佛会撞上来一样。 蜥蜴车继续飞,经过一座城市,从一栋举世闻名的古老钟楼旁边飞过,玺克惊呼:怎么跑到垛洲来了?因为纬度差异的关系,阳光有差,景物的基本色调就不同。他看到街上走的大多是垛洲民族,有一些盖洲和因洲人。招牌全都是他不认识的字。 这样走比较快。阿洒说。 你们到底怎么过来的?玺克更介意这个问题。只是去个邻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隔半个地球的异大陆上空? 就过来了啊。阿洒说这话的语气,彷佛玺克问的是多余的问题。然后她又大喊:阿咪,出来跟市长大人打招呼。 阿咪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玺克后面对着天空挥手:市长大人好—— 玺克没看到任何穿西装的家伙在跟阿咪说话,他只看到云里有类似太阳的光芒,但太阳并不在那个方向。想到太阳,玺克停了一下,思考。从太阳现在的位置推算,现在时间可能是中午前一点点,也可能是下午。 刚刚明明就是黄昏。就算把异地时差算进去,仍然不该是这个时间。 玺克难以置信。他遮住眼睛,过五秒再放开,底下仍然是异国的街道。他考虑用灵视看看,但他想到人太好奇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他才受过这个教训没多久,于是打消念头。 阿洒说:玺克,进去帮阿咪摆盘子,我们该吃中餐了。 玺克钻进车厢。车厢里有夹层,所以他刚进来的时候觉得厢顶都要撞到他的头了,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厢顶就离他的头越来越远,直到他觉得恰到好处。 车厢里的墙壁是淡黄色,同样带着珍珠光泽。窗户和窗户中间挂着动物图案的织毯。地上铺着蛋黄色粗毛地毯。车厢底端有扇木门,上面挂着一张全球地图。两边排着矮柜,看起来都没有固定,但玺克自从走进车厢以后就没再感觉到蜥蜴前进时的跳动了,他怀疑就算车厢上下颠倒了,这些柜子也不会移动分毫。 一张长长的木造矮桌在车厢中间。玺克刚进来时觉得那张桌子高度只到他膝盖,椅子也像是小孩尺寸,但他走近之后,桌子高度就到了他大腿,他在椅子上坐下的话,高度刚好。 阿咪忙着从柜子里拿瓷盘出来摆,玺克也来帮忙,他抬手垫脚从一百二十公分高的矮柜上面拿下一迭碗。 他们摆了八副碗筷、八个盘子。阿咪走到底端的门里去,端出来很多装在大陶锅和竹篮里的食物,放在桌子中间。 阿咪喊了一声:开饭了! 很多孩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他们突然从蹲在地上玩玩具的姿态站起、从趴在地上画图的动作爬起来,从原本应该没有人的地方转而走向桌子。 桌边一下子就坐满了,只留下阿咪跟玺克的位子。 玺克愣愣的站在位子上。他知道那些都是人类小孩,但他怎么也看不清他们。当他盯着那些人看的时候,他很肯定他看到了那些人,他看到了他们的发色、眼珠颜色、脸的形状、骨架的样子……但他一回神,他就什么都忘了,连他们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 他也听到那些孩子说话的声音,听到他们和阿咪交谈,但他记不住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一听完,就连他们用的是什么语言都不知道了。 只有两个孩子他看得清楚,而且能够记住。一个是长头发的男孩子,脸上有超龄的稳重,坐在位子上也不怎么乱动。他穿着有好几处破洞,太小的衣服,指甲不是太长就是断裂。他的头发没有修剪过的痕迹,一低头就会挡住视线。那是一头在艾太罗民族里相当罕见的自然白金色头发,发质也很好。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玺克看他的五官相当精致,如果能平安长大的话会是个美人。玺克看他的指甲状况,担心他的身体恐怕不好。 另一个是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头发剪得像男生一样。小小年纪穿了一堆耳洞。一身艳紫色的亮片装,看来价值不斐的皮衣皮裤。甚至还上了浓妆。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一直皱着眉头。 玺克坐了下来,他坐下后跟孩子们一样高。他注意到奇怪了,但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 他比较介意看不清楚的孩子。阿咪也坐下了,正在分派食物。玺克问她:为什么有些人我看不清楚? 那些人你要是认识他们,就会有关系。阿咪说。她回答的语气跟阿洒很像,都是在说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样的关系?玺克追问。 不能够发生的关系。 玺克把阿咪的回答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再去查书。 阿咪分派热腾腾的烤肉,是玺克没吃过的肉,调味料都是用水果作的。还有烤鱼跟奇形怪状的水果。玺克拿到一个有点像小型西瓜,皮是黑白双色的果实,破开来里面却像橘子一瓣一办。子很大颗,果肉味道有点辣。 他认不出这个果实,其他水果也有很多不认识。于是玺克吃完就把种子放到口袋里。 第二十章 具神鲸 舒伊洛奴跟雅莫萨买好票,坐在月台等车。舒伊洛奴问雅莫萨蜥蜴车的事情: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把人带走?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正常那个不会把完整的人带走。雅莫萨边啃晚餐便当的主菜鸡腿边说。 舒伊洛奴的晚餐是潜艇堡。她掩着嘴说话:不完整的就可以带走吗? 也不是这么说的。雅莫萨指着舒伊洛奴的潜艇堡说:就像妳的面包可以分割成两个一样,妖精可以分割各种事物,包括时间。雅莫萨顿了一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分割,但是很多对人类来说不能分割的东西他们都觉得可以分割。因为妖精是那个样子,所以他们对自然分割开来的东西很熟悉,像是妳知道三魂七魄的说法吗? 舒伊洛奴点头。 类似那样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人类是各种不同部件组成的,有时候会有零件因为某些原因跑掉,他们就会把那些零件捡走,等时机到了再还回来。 舒伊洛奴花了一点时间理解,然后她问:如果时机一直没到呢? 我还以为妳会问哪些原因会跑掉,或是问怎样才是时机到了。雅莫萨挑眉说:妳提的问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不行吗? 这样很好。 妳为什么出来旅行?舒伊洛奴问。在买票的时候,她已经对雅莫萨说了很多她的事情,现在该换人了。 妳觉得这个好吃吗?雅莫萨夹了一块卤豆干放进舒伊洛奴嘴里。 不错啊,我喜欢咸的。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妳喜欢晴天还是阴天,下雨还是下雪? 晴天好些,雨雪都不要。 那妳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是对食物比较不挑剔吧? 不,不一样。就算雨雪一起下,我知道那很讨厌,但我其实不会觉得讨厌。雅莫萨说。天色已经全暗了,这时候几条街外有人在放烟火,两人抬头看到金色红色的烟火在天上炸开,火花缓缓落下又熄灭。 雅莫萨看着烟火说:漂亮吧?但我没有感觉。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舒伊洛奴感觉雅莫萨好像不在这里。坐在她旁边的只是个看起来像雅莫萨的空壳子。里头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跑掉了、跑得很远了。 雅莫萨漠然的看着烟火:工作地方的同事问我要不要当他的副手。那家伙是个灵魂很强大的人,不管对什么东西的反应都比一般人强上一倍。他坐在我桌子前面滔滔不绝的说他想怎样改造组织,想建立什么样的团队,那时候我才惊觉我这个人缺了好多东西。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作得很好,我也觉得自己作得不错,但我既不高兴,也不难过。 妳要找妳搞丢的零件吗?舒伊洛奴问。 听起来该去妖精领的人是我才对啦。雅莫萨笑说。 舒伊洛奴装作非常认真的对雅莫萨说:妳不是说妳喜欢我吗?妳说谎骗我? 没有!雅莫萨:我想我喜欢妳。但我的心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我听不清楚。 舒伊洛奴知道雅莫萨奇怪在哪里了。她不管是笑还是别的表情,舒伊洛奴都觉得那像是样板表情。她像是从别人脸上学会了这些表情,然后应用在眼前的场合,并不是她自然而然的如此表现。不敏感的人会被她骗过,但舒伊洛奴察觉到了。雅莫萨想要作出情绪反应,她的心却不帮忙。 ※※※※※※※※※※※※※※※※※※※※※ 瑟连跟班纳图正在通魔话。瑟连一路追到雅莫萨的老家去,但她没有回家。 我拿到她的辞职信了!班纳图说:里面说她要去找她的灵魂。她到底脑袋哪里不正常了?没灵魂的家伙怎么可能有圣剑?都当上骑士了,灵魂当然是在她身上啊! 班纳图,冷静点。瑟连说:我觉得不要追她比较好。 怎么?你在她家看到什么? 她家人跟她十几年没联络了。她入团之后就没再跟家人说过话。 欸? 那个家不正常。一对超过四十岁的夫妻,穿得像街上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家里全是垃圾,我还闻到毒品的味道。我该通知警察吗? 通知吧。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就算是成员家属也一样。雅莫萨自己早该报警了吧! 其实我已经报警了。因为那里有小孩,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啊?男的女的? 雅莫萨的弟弟。 雅莫萨从来没说过这些事啊。其他家里有问题的人我都知道,她怎么从来没提过? 所以我才说别追她比较好。让她去吧。她的人生需要走丢这一次。 班纳图沉默了一阵子,说:你很懂吗? 你烦恼太少才会不懂。 我烦恼很多!班纳图看了一下他的行程,该开的会都开完了,该签的文件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你会合。 挂断魔话后,瑟连走出魔话亭,边走向警局边回忆他对雅莫萨的印象。班纳图对雅莫萨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情谊,所以他对着心腹念雅莫萨缺点的频率远高于念其他位阶比他高的人。 雅莫萨是有法师执照的骑士,这种人在圣洁之盾里属于少数,大部分也有点独来独往的倾向,但雅莫萨不会。 班纳图身边怪人多,像阿寇儿这种单项能力特别突出的人才也是他这边特多。这些人遭遇训话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有拿高阶骑士的骂人声当成夏夜蛙鸣,睁着眼睛入睡的倾向。落跑、擅自行动、独自作出重要决策之类的事情,在班纳图这边屡见不鲜。班纳图的评价之所以很高,跟他居然能把这些人统整起来变成一个团队有关。在几乎人人都有抗命劣根性的状况下,还能一个个按部就班的完成任务,实在了不起。据老骑士说他周围比较像是圣洁之盾早期的风气。 相较之下,雅莫萨的群体比班纳图这边更大,但大部分成员在团里知名度都不高(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方面),说好听点是正常人,说难听点就是平庸。但是在雅莫萨麾下团队作战,那坚不可摧的团结力量非常强大。照团里的说法,雅莫萨比班纳图亲民,但班纳图说她是不挑。外界通常比较喜欢雅莫萨,包括一些跟他们合作的国内单位,还有国外的人,都觉得雅莫萨比较友善,让他们安心。只不过班纳图从来不把友善当成一种称赞。 据笋子的说法,在班纳图这里,如果一整天都没听到他骂人,天要下红雨了;在雅莫萨那边,要是她一整天没说别人一句好话,那太阳要打从西边出来了。 瑟连两边都合作过,他觉得这两个人领导风格彻底相反。班纳图火花四溅,雅莫萨却像个大家庭。 但他有时候会感觉不对劲。可能是因为他在班纳图旁边看过太多怪人了,他特别会注意别人不寻常的地方。雅莫萨被笑话逗笑的时点总是比旁边的人慢一点。就好像她不知道那时候她会觉得好笑,而等到别人笑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 瑟连觉得,雅莫萨好像还没露出真面目。就像镀上其他外层的金属砖,光用看的没人知道里面材质是金还是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对谁都很友善,总是笑脸迎人,充满包容和温柔鼓励部下的那个骑士,并不是真正的她。瑟连认为雅莫萨之所以会闹出很不像她那一派作风的落跑事件,一定是因为她注意到这件事了。 看过雅莫萨的原生家庭后,瑟连知道原因了。骑士必修课程里教过,在极大的压力和心理创伤面前,人类为了保护自己不至于崩溃,会将自己的心和外界隔绝开来——雅莫萨有解离症自我感丧失的情况。就算握有圣剑,她还是要靠自己从解离中恢复过来。这是一段漫长而重要的旅程。 ※※※※※※※※※※※※※※※※※※※※※ 玺克喜欢妖精们处理鱼的方法,在鱼外面洒上切片果肉一起烘烤。他吃了很多鱼和肉,嘴里的味道却是清香的。 阿咪边注意大家吃饭的状况,一面唱歌。 不存在的时间里,永恒之心弥补裂隙。 别献给大王蜥蜴尾巴,猫咪扑打脱落的羽毛。 草根是伟大的战士,种子将智慧流传。 闭上眼就能看见,世上处处有人性。 诲涩不明的书卷,描绘当前的国度。 我们在风之影下繁茂,在水之光中茁壮。 我们计算开天辟地的时刻,静待时间之轮转动。 完全听不懂意义的歌词,但在妖精文化里应该是有许多典故的。 阿咪分完食物,走到窗边去看,突然,她神采飞扬的露出笑容:孩子们,快来看,具神鲸在我们旁边! 包含玺克在内的所有人都挤到窗边,玺克看到那只在天上飞行吃黑字的独角鲸鱼,牠的同类现在和蜥蜴车平行飞行,距离他们大约三十公尺。原来那个不是玺克的幻觉。 玺克看到一堆鸽子停在鲸鱼背上。他想,地面上的人这时候应该会看到鸽子收起翅膀停在空中吧,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目击记录,所以鸽子停在鲸鱼身上的时候,就会跟鲸鱼一起,变得一般人无法看见? 白金色的男孩拉拉阿咪的袖子说:我想去鲸鱼上面踩踩。 去吧。阿咪笑说。 玺克在一旁耳闻,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好奇心又压过了理智,他举手:我、我也要去! 来呀!白金色的男孩对玺克伸出手,玺克抓住了。 白金色的男孩跑向车厢底端的门,打开来,后面是一个白色的空间,只有中间一道带有木头纹理的金属螺旋梯,他们从螺旋梯爬上车厢顶。白金色的男孩站在花丛中间,玺克有点担心脚下,所以蹲着。男孩朝巨鲸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像跳过一条小水沟一样,从车顶上跳了出去。 玺克看到他以违反物理律,接近水平的抛物线跳到鲸鱼背上。 男孩到了对面,对玺克招手:跳过来啊。 不会掉下去吗? 不会。 玺克还是捏了个法术在手里以防万一。然后他学男孩往前一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托着他的脚和手,把他托到鲸鱼背上再放他下来。 这只魔兽鲸鱼踩起来像踩在坚硬的皮垫上。玺克推测牠身长有二十五公尺,背上长满藤壶。玺克低头看到底下的城市样子改变了,行道树变成巨大的水草,路灯变成珊瑚,路人说话时嘴里都冒出泡泡。一个路人应该是牵着一条狗在散步,狗却变成了鱼。 玺克已经搞不清楚这其中有哪些魔法效应了。他之前明明就看到很多鸽子,踩上来以后却是看到一堆水母到处漂。因为看起来属于无毒的品种,玺克就用手戳戳看。水母一碰到他的手指就快速漂走。玺克觉得自己好像戳到了羽毛。 他回头一看,发现蜥蜴车不见了,而且鲸鱼越飞越高,到了云层上,阳光突然消失,一大堆水母在月光下朝同一个方向漂。半透明的身躯反射月光,乍看像是无数盏纸灯,顺着不存在的水面流动。 在具神鲸身上我们很安全,放心吧。男孩说。 有什么危险吗?玺克提高警觉。 你没碰过那些东西吗?那些黑黑糊糊的家伙。 看过一次。玺克想起他上车前看到的男子。 那东西跟我们一样是跑出来的人类,但是他们想把别人变得跟他们一样,我们不想。 你看起来是人类,但他看起来不像是啊。玺克在男孩旁边坐下。观察藤壶四周的螃蟹。 我们是一部分的人类。男孩看着玺克,说:你是完整的。 大概吧。玺克说。至少他没发现自己缺了什么,除了钱以外。 其他的我没办法保护我,所以让我逃了出来。男孩说。 只有一瞬间,玺克看到他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大男孩,仍是那头没有修剪的长发,但变成骯脏的灰色。他穿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学校制服,骨瘦如柴,眼神凌厉,像是直刺人心的尖锥。 所以你们是——玺克犹豫着捡选用字。理智?良心?感性? 男孩把一根食指放在唇前,作出噤声的手势说:不要尝试形容这样的东西,你一给他取了名字,你所指的就不是本来的那东西了。我们到底是什么,只能意会,不能言说。他看了一眼脚下:具神鲸会保护我们,吃掉那些东西。蜥蜴车找到我们,收容我们直到时机来临。 没逃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玺克问。 我们也许会被摧毁,然后由那个黑黑糊糊的东西取代。男孩张开双手,走在具神鲸背面坡度几乎会让人滑下去的地方:有很多人类在努力要让这件事发生。 具神鲸钻进云里,四周变得一片黑暗,但玺克却不觉得惊慌,脚下的鲸鱼让他感到安心。 玺克听到小男孩的声音:我看得出来,你也曾经面临要不要让自己逃走的困境,你没有让自己离开很远,他很快就回来了,跟你一起面对一切。有些人逃得太远,就回不去了。 云散去了,玺克看到城市刺眼的灯光。 小男孩站在玺克旁边,指着一栋相当现代化的大楼说:那里面有很多人类里头都是黑黑糊糊的,还坐名车跟私人飞船四处扩散,以后一定会出事。 玺克低头,看到那里冒出来的黑字特别密集,一直往天上飘,然后被具神鲸吸进嘴里,好像一条黑色的河。玺克盯着看了很久,那里的招牌和海报都画有一大群满脸笑容,显然满心振奋到溢出来的人。他的羔恩地语不好,看不懂上面在写什么,只认出两个单字:我们、朋友。这两个单字几乎出现在每个段落的头尾,有时还会被放大,对那些文章来说似乎非常重要。 玺克觉得那种刻意让黑糊散播的行为,听起来比较像恶魔的作为,不过现在的垛洲应该没啥恶魔才对。玺克问:为什么人类要制造这种局面? 小男孩说:如果没有爱,我们无从知道该为谁牺牲;如果没有恨,我们无法判断孰可忍孰不可忍。所以那些希望别人忍受他们的恶行、为他们牺牲的人,会扭曲爱并且斥责恨。他们也会扭曲快乐、斥责悲伤,扭曲友善、斥责孤独,扭曲赞成、斥责反对,扭曲热情、斥责冷静,扭曲信任、斥责怀疑……用种种字眼取代生命本身。 玺克至少知道小男孩不是普通的生灵,因为他的智慧比他这个年龄能有的多更多,就是成人也不一定能像他这样思考。 小男孩说:为了不让人类发现这件事,他们会设法让每个人类都跟他们一样——变得不再是人。 小男孩前面都是用异地口音的艾太罗语说的,最后一句变得不再是人却是用妖精语说的。 玺克猜想,他的最后一句人应该是用妖精文化的定义。对妖精来说,人跟人类甚至是妖精都没有直接关系,这在众界文化里也是满罕见的。玺克看过书上的例子是妖精拿一颗橘子说这是人,另一颗却说这不是人。研究者把两颗橘子都放着,是人的那一颗放了几天没坏,还很好吃。不是人的那颗隔天就发霉了。 作者说距离发霉还有多久绝对不是是不是人的判断依据。因为某个丰年曾经有一批水果产量过剩滞销,放太久坏掉了,只好埋进土里当肥料,妖精也说那些水果是人。惟一确定的是,妖精说是人的种子,生命力都十分强韧,正常照顾的话都不会有不发芽的问题。 至于到了动物身上,人或不是人的标准就很奇怪了。到了人类身上,人类根本搞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判断的。同样是摆地摊躲警察的小贩,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同样是激励人心、克服肢体残障困难的运动员,也是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经常受到表扬的慈善家有人被说不是人,双手染满鲜血的士兵有人被说是人……就连那种一堆人聚在一起参加同一个特殊活动或游行抗争,同质性应该很高的场合,他们也常说某几个是人某几个不是。 曾经有人说,只有披着人类外皮的妖精能搞懂妖精语里人的定义。 通常妖精和人类两方在公开场合说话的时候,都会避免使用妖精文化的人的定义以免尴尬,于是外界听不到这种用法,就更不懂那是什么标准了。 玺克说:我是玺克,你叫什么名字?他觉得这个男孩就像海里的鲸鱼,而他是只能在海面上生活的人类。只有在鲸鱼浮出水面换气,或是跳起来玩耍的时候才能短暂看见他们的一部分,永远也看不到全貌。 男孩说出一个名字,但玺克记不住。玺克也不知道男孩有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 蜥蜴车出现在具神鲸前面,小男孩牵住玺克的手,两个人原地跳起,跨过五十公尺的距离,又往上升了十公尺,跳回了车上。 回到车内后玺克往窗外看,时间又回到白天。 阿咪在抽屉里洗盘子,玺克过去帮忙,看到抽屉里是个水池,有鱼在游。鱼会从已经没有空间的抽屉壁游出来,再穿过另一侧壁面消失。里头的水也像溪水一样很冰而且朝同一个方向流动,是活水。玺克洗一洗,里头居然出现一条比抽屉还大的黑鳞鱼,撞了一下玺克手中的碗再游走,还好玺克没把碗掉下去,他怀疑之后还捡不捡得回来。 第二十一章 选择道路 玺克在车上睡了一晚,包在浅蓝色有草香的毯子里睡地板,隔天蜥蜴车在某座城市停了下来,说是有孩子要下车,也有孩子要上车。玺克感觉到车上的人少了一个,又多了两个,但他完全没有印象。当蜥蜴车在地上停下时,他望向窗外,感觉就像眼睛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他开始回想他所知的魔法理论哪些可以造成这种效果,又该怎么回避。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白金色头发小男孩的名字。名字只是某物的附加物,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也无法表达本质,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和认识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人类需要名字来联系,他想和那个小男孩联系上,所以他想知道他的名字。 阿咪在外面送行,阿洒看玺克拿一堆纸趴在桌上画法阵,就走过来对他说:就算你解开了秘密,你也不会使用它的。 呃,我还是想试试—— 阿洒看了一眼玺克的法阵:不是环境对你屏蔽了那些讯息,拒绝那些讯息的就是你自身。是你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遗漏的。等你找到记住的方法时,你也会一并知道为什么你必须那样保护自己。所以就算你知道方法,你也不会用的。 那就等知道了再说吧。玺克认真的说。听起来他在知道方法以后还有个选择要不要冒险的机会,那当然是等那时候再来决定。他把画过的纸放到旁边,拉另一张白纸过来,照阿洒刚刚提示的方向重新画法阵。 阿洒挑起一边眉毛:你哪天会不会掉到夹缝世界里去? 放心,我叫法师,掉到哪里都回得来——通常啦。 我会请埃基那瓦先生去救你。阿洒非常认真的说。 那真是非常感谢。玺克也十分认真的说。他还真没把握他不会哪天施道法术把自己炸进夹缝世界里去。以前他还觉得自己算是知道要回避危险的人,只是因为实力坚强,所以对一般人来说有风险的事情,他作了不算危险,在经过魔界酒的教训之后,他不再对自己抱持这种不实幻想。 阿咪回到车厢里说:出发吧。省长大人说往王谷的路开了。 你要看王谷开门吗?阿洒问玺克。 要!玺克在一秒内回答。 ※※※※※※※※※※※※※※※※※※※※※ 玺克走到驾驶座去,他通过门时明明感觉门框上缘离他的头还很远,站出来以后,门框上缘就快碰到他的头了。 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好像漂浮在一片空茫中。之前即使看不到景色,玺克至少知道他们飞在大地之上、空气之中,但现在他们跟任何东西之间都没有相对关系,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玺克努力的想要看到些什么、感到些什么,但这让他觉得好像连自己都要消失不见了。玺克确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否则他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受到了威胁。他的脑袋想到了一个也许无关的事情,在艾太罗语现代用法里,有没有和无两个词汇去解释同一个状况。但他在龙的魔书馆里读了不少古老典籍,在年代极为古老的古文中,对照前后文,玺克感觉在那个时代,这个字似乎具有一种没有无法包含的意义。那是一种在各种没有堆迭到了极点后,才会出现的另一种环境。 就像现在。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剩了,那还会有什么在?还有世界运转依循的道理在。即使是现在这个状况,也是在道理之中。 明明什么都没有,玺克却觉得非常壮观,就是这样的空无让他理解了什么是无限。他想要探索这个世界,于是身体越来越往前倾,猛然阿洒从后面拖住他的上衣,把他扯回来:节制点,艾太罗法师就是这样,要不是我看过很多这样的家伙,可能就来不及抓你回来了。等你有本事自己到这里的时候再下去晃,现在还太早了。 我认为只要是法师都会想跳下去。玺克试图用我不是特例辩解。 不,垛洲法师会吓到不敢张开眼睛,死抓着车子不放。他们说这是世界末日还什么的。阿洒说:艾太罗只有那些特别没用的才会吓到,垛洲只有怪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为什么?玺克坐正问。 不知道。我只能叫你如果交了垛洲的朋友,别带他到这里来。 玺克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懂,不过他想到一个听小碴讲过的艺术差异。艾太罗无论绘画、书法还是文章都讲究留白。不去画、不去描写对艾太罗人来说是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运用留白的能力是大师的证明。但是垛洲人看不懂。他们看艾太罗国画会觉得很厉害之类的,却无法欣赏留白。他们的画画布总是塞满的,不留空白处。玺克现在感觉,这个艺术上的不同点可能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出双方文化的基本差异。 阿洒补充说:除非他是个怪人。 怪人的标准是? 你交到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好吧。玺克坐正,点点头。 世界根本就还没开始,哪来的末日呢?阿洒说。 世界还没开始吗?玺克惊讶的问。 当然还没开始!阿洒说:现在还在准备呢!就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一样,你会说那孩子已经出生了吗?他以为他已经到这个世上了,其实还要再等上几个月呢!等世界开始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现在跟你们说也还太早了。就算跟胎儿说春花冬雪有多美,他又怎么能想象? 玺克想了一下,只好回答:好吧。 有些法师喜欢偷跑几步,这实在不太聪明。还没准备好的胎儿就离开妈妈肚子,这不是很危险吗?大部分都回不来了,有个名字是……的法师是回来了,却也不成人样了。 玺克记不住那个名字。他用妖精语问:不成人样是指不是人? 不,是不成人样。 玺克想了一下,不懂,似乎也不可能在问过以后搞懂,于是闭嘴。 由于四周什么都没有,虽然埃基那瓦先生一直作出往前爬的动作,但玺克并不觉得自己有在前进。 要开门了,听好。阿洒指指前方。 玺克听到铃铛的声音。埃基那瓦先生一直在爬行,铃铛声音逐渐变大,如果铃铛的声音开始变小,牠就会作出转向的动作,然后铃铛声就会再度变大。 在无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凝结起来。在它凝结成实体的一瞬间,无就此消失。 当玺克注意到的时候,蜥蜴车已经处在一个山洞里,缓缓降落在地面上。四周要不是隐藏着东西的黑暗,就是被蜥蜴车吊灯照亮的洞壁,上面爬满了探头出来的树根。再也没有无了。树根从顶上垂下,几乎要碰到车顶。玺克探头朝车后看,后面很黑,看不出来有没有山洞入口。 往前看,有几个地方被东西覆盖,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路。 阿洒说:门已经开了,再来要靠你自己走过去。 阿咪也探头出来挥手:我们在另一边等你! 哪里有路啊?玺克问。 阿洒说:你前进就是了。 玺克慢慢爬下车,朝那几个可疑的地方靠近。 有个地方被垂落的树根盖住,从缝隙里可以看到后面一片黑,树根不算太粗,应该可以砍开。一个地方是道砖墙,上面有很多缺损,可能撞一下就开了,没有缝隙能看到后面。最后一个地方是厚实的整块金属门,站在前面可以感觉到下方门缝里吹来的风,但没有门把,推一下也不会开。 玺克拿祭刀用法术切门,切开第一层,他用很大的力气把金属板剥下来,却发现里面有格子状的夹层,后面还有一层金属。玺克换了口气,把另外两条好开得多的路抛在一边,继续切门。不管要不要走过去,玺克不把这道可恶的门切穿、看到另一边长啥样,他就是不爽! 玺克花了很多时间,弄到满身汗,终于把金属门凿穿了。另一边看起来是个人造的空间,是在萨拉法邑朵很常见的平民空房间:油漆墙和磁砖地、天花板有电灯。 玺克走进去,看到有三条不同方向的通道。 一条通道是花岗岩地面,中间铺有地毯,彩绘天花板和大量装饰圆拱,每幅图案都不同的镶嵌玻璃窗,两边墙上装着镀金、造型华丽的灯具。华贵气派宛如玺克在书中图片上看到的异国皇宫。 一条通道很黑,看起来很像矿坑通道,由矿柱和木头支撑,煤气灯的光闪烁不定。地上有些闪亮的石头,玺克眼尖的看出那些可能是金矿,但理智告诉他那也可能只是很像金子的其他矿物。 一条通道是跟这个房间一样的材质,墙上还有工业量产品的绿底金属框公布栏,里头贴着很多复杂的数学计算式,还有各种像是北极熊族群数量、某座岛上鸟类的演化之类的统计资料。这条路看起来很干净,但也很寂寞。 玺克选择最后一条通道。 玺克走过通道,走出山洞来到室外。这里是被树包围的林间空地。从树种跟气温判断,海拔并不高。树林间有三条小径可以走。 一条是石板路,但被埋在长到腰部的草里,应该很久没人走了。一条是泥土路,上面有车轮的痕迹,两边草被压平了,中间的土硬到长不出草。一条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诡异的宝石阶梯。 玺克走上第二条路。 走了一小段时间,周围景物开始改变。出现一些玺克不认识的植物,玺克怀疑那是这个地方特有的魔力变种植物。树变得透明,带点蓝或绿。玺克可以看到水在里头流动,也看到年轮一层一层,透明和比较不透明的变化。 玺克走着走着,走到一片草原上,看到蜥蜴车在那里等他,两个妖精在驾驶座上翘首盼望。 他来了!阿咪大喊。 上车吧,我们带你进城。阿洒说。 我要是走错会怎样?玺克爬上驾驶座同时问。 不会怎样。对走的人来说没有走错这回事,总会到达某个地方的,只有自己满意不满意的差别而已。 玺克耸耸肩。阿洒似乎在暗示玺克的选择会反映出他的未来。但就妖精的世界观来说,观察一个人玩游戏本来就是看出一个人未来的好方法,所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像是某人玩牌时怎么出牌,可以看出人的个性,而个性就可以看出他的选择,知道他的选择,那他的未来也**不离十了。 第二十二章 进入王谷 蜥蜴车在透明的森林里走。树木看起来越来越像冰雕,蜥蜴车的影像反射在上头,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过了某个区域后,树又恢复本来的样子。四周的气氛变了,空气似乎特别的沉静,玺克还觉得身体变轻了。 走过门、穿过反对之壁、我们到城外围了。阿洒说。 玺克看到在树林间有很多小小的彩色土丘,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很多超级小的妖精在里面进进出出,身高几乎都不超过五公分,要不是穿着鲜艳的衣服,玺克根本不会发现。 玺克抬头,发现树枝上盖有很多球一般的小房子,外面挂着一层层鳞片般、指甲大的彩色瓦片,住在那里的小个子妖精驾驶很像蝙蝠的飞行器,在他们的空中街道上盘旋。 橘红色的气球底下挂着妖精语的绿底白字路标布条,飘浮在路口。蜥蜴车朝着青涩果实大道走,经过一条地上长满绵密浅黄色短草的马路。蜥蜴车碾压过去,那些草却一点也没受伤。走在这些草上头,车本身也比较不颠簸了。玺克猜测那是妖精版本的活柏油。 接着他们又经过昏睡午后湖。湖本身不算大,今天天气好,可以轻易的看到对岸。 湖面上有很多用单片十公尺长的叶子黏成的船,妖精渔夫拿着钓竿,边打瞌睡边钓鱼。在他们底下,湖里有很大的生物在水面下形成黑影。那么大的生物应该不会活在这么小的湖里。在玺克怀疑这个湖底下通到别处的时候,就像是印证玺克的猜测一样,那个生物往深处潜,不见了。 这附近树比较少,视野开阔。玺克发现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最后都会看到高山,看不到地平线。 再来经过鸣叫镇。阿洒问玺克要不要塞上耳朵。玺克拒绝了。 鸣叫镇里看不到任何人,看起来像是空荡荡的普通城镇,建筑甚至挺像人类风格的。这里有很多声音。人走路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随着一些嗡嗡、嘶嘶的声音出现,物体移动、衣服鞋子被穿着走,声音甚至会在市场上拿出钱币彼此交易。这里住的是风之妖精,大多时候只有他们看得到彼此,别人只能听到他们。严格说来他们不算妖精,据说是从异界迁来的,本土的妖精收容了他们。 玺克被连绵不绝又找不到原因的声音弄得头昏脑胀,最后还是只能塞上耳朵。 他看到城市中间的广场上有一座石碑,就说他想看看,阿洒也让车子在那里停了一阵子。 那是妖精语的石碑,虽然有一些字玺克看不懂,但意思大致知道。那上面说要风之妖精不要忘记故乡的景色,不要忘记他们在自己的世界曾经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因为那里的权威人士突然开始否认风之妖精的存在,而且折磨、杀害说自己能看到风之妖精的人类,他们不忍心人们受到这样的伤害,害怕自己的存在成为人受害的原因,只好全族离开那个地方。但他们一直在等待,有一天当那些迫害人的非人者消失时,他们就会回到人的身边。 蜥蜴车走着走着,经过一栋相当现代人类化的方型大楼。透过玻璃帷幕,玺克看到一楼里面有大批身高体格都一样的妖精,穿着包裹全身的白色制服、帽子和口罩,以机器人般整齐的动作在几十条生产线上包装和处理食材。玺克抬头,看到大楼上面的横式招牌写着:苹果之梦中央厨房。飘在路口的气球上写说其他楼层还有酿酒中心、面包厂、果酱中心……玺克一直闻到各种食物的味道。 蜥蜴车继续往前走,到隔壁一栋小一点,只有两层楼的苹果之梦配送中心前面。那里的一楼是开放空间,有大约三十道看起来很像冰箱门的门,每道门上都有一个翻牌式数字表。每次门打开,露出后面的白色空间,白衣妖精们塞进去一批包装好的食材,再关上。上面的牌子就会啪啪啪的换,变成另一串数字。白衣妖精再打开门时,之前放进去的食材已经不见了,他们又塞另外几个箱子进去。 蜥蜴车继续走,前面出现一个大丘陵,上面满是树和建筑物。玺克一眼就看到最顶端有一座很大的建筑物。那座建筑物全部都是绿色的。墙壁是夏天树叶浓艳的绿、数百扇窗户装饰是日晒减少时微黄的绿、瓦当是小草温暖的绿、屋瓦是高海拔森林严肃冷冽的绿、玻璃是湖水的绿……它本身看起来就像一棵矮而粗的大树。一层层的屋顶像一层层争着冒头的树冠,重重迭迭,让人不清楚哪里才是主殿。它覆盖住了丘陵最顶端的土地,又像一只收着翅膀、缩着脖子的鸟蹲距在那里。中间高、四周矮的建筑,屋瓦像是整齐的羽毛,由中心往外散开。 玺克很仔细的盯着看,这才分辨出那片绿里面又混了很多真正的树。那些树的根攀在墙上、在屋顶上延伸、枝叶盖住本应露天的庭院和道路。 玺克大口吸气缓和他的激动情绪,这个景色符合他在书中看到的描述,那是传说中的妖精皇宫绿城。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亲眼看见。 你运气不错,绿城平常都是掩盖起来的。今天正好是晒瓦叶的日子。阿洒说:我们到家了,很快吧。 花了一天多。玺克说。如果直接从玺克上车的地方过来,就算坐火车也只需要几个小时。 出发的时候是——阿洒说出一个玺克不清楚的历法日期:——下午四点四十三分,现在是——她说出同一个日期:——下午两点十一分。你看,不是很快吗? 玺克搓揉自己的脸。假如这是真的,这真是太不科学了,竟然可以走一天多的路程让时间倒转将近两小时。 你们总是能这么快到任何地方吗?玺克问。 当然不行,要路开了才能走啊。阿洒理所当然的说。 玺克觉得,人类大概一辈子也搞不懂哪条路是开的。玺克想起之前阿咪说的,是省长说路开了,他们才往王谷出发的。玺克问:你们一路上说的里长、市长、省长大人是谁? 他就是那个大人。阿洒说。 玺克换个问题: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阿洒想了一下:垛洲人怎么叫他们?市长大人的名字翻成垛洲语言,再翻成艾太罗语是守护圣人吧。因洲也有很多市长大人,不过不叫守护圣人。垛洲的里长大人是不合法的,说是人类统治者不承认里长大人是大人。阿洒非常认真的对玺克说:里长大人就是里长大人,人类不承认他还是里长大人。很多人类也不想承认自己家有屋长大人,但屋长大人还是一样不会改变。 玺克稍微有点了解了,不过这不是他的专业范围,于是他放弃探究这件事,改为闲聊:有比省长大人更大的大人吗? 有啊,国长大人、洲长大人。阿咪凑过来回答,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星球长大人。 玺克眨眨眼:还有更大的吗? 有啊。他的名字不在任何语言里。阿咪高声回答。 阿洒挑挑眉,对玺克说:有些人类想把他占为己有,所以给他取了名字,结果人类自己成了那个名字的奴隶。为了那个名字争斗、死亡、剥削和被剥削、自欺欺人、逼迫他人说谎,直到深陷永劫之中仍不悔悟。 玺克本来想问阿洒是不是指教廷过去作过的事,但他很快就想通了,那个名字有许多个,有部分以现代人类的标准而言未必算是名字,就连他也听过其中一些。 蜥蜴车接近大丘陵。人类会把树砍掉,空出空间来盖房子。但妖精反其道而行。他们把房子盖成奇怪的形状,以便利用树和树之间的空间。于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就是用粗绳把屋顶挂在几棵树中间,再于树干和树干间用竹子、木板和长草编织成的席子搭墙壁。妖精并不在乎这样的房子容易坏,玺克不时可以看到有妖精在拆房子,准备按照树的生长情况加以修改。 马路宽到能让蜥蜴车前进。按理来说要开出这么宽的路一定有砍掉一些树,但是他们又没有砍出一条直路来,路弯弯曲曲的,经常在某棵特别巨大的树前面转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标准决定哪些树不能砍。 有绿皮、头上长着叶子的妖精从树上跳到车顶上,唱了几句玺克听不懂,像鸟鸣一样的歌就又跳走。 整群皮肤像石块的妖精蹲在路边,围着一个小烤肉摊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头顶那一小搓绿毛看起来像草。玺克觉得他们要是趴在草丛里,他一定不会发现。 也有长得很像人类的妖精。一群看起来像人类女性的妖精穿着由无数层纱制成的衣服,浅红、浅黄、浅紫、浅蓝……的渐层色薄纱层层迭迭形成连身长裙。他们坐在树荫下聊天。那些妖精的骨架非常细,好像碰一下就会碎,身材乍看像是非常瘦的女人,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身上是有肉的,只是他们骨头太细、肩臀又比人类窄太多。除了骨架不像人之外,要不是奇异的银蓝色和银绿色头发,玺克还以为他们是人类。 还有点时间,我们带着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类,该带他上哪参观好呢?阿洒问。 阿咪突然变得非常兴奋,她双手握拳说:爱情路! 阿洒转向玺克说:年轻女孩就喜欢这个。你想去看别的吗? 我都好。玺克说。这里不管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结果阿洒叫阿咪把车停好,带埃基那瓦先生去休息。阿咪难掩失望的照作了。 阿洒带着玺克步行走在爱情路上。所谓的爱情路,是一条围绕这座山丘的特殊路线。阿洒边走边向玺克介绍:这是我们妖精的传统。新人要一前一后的走这条路,一路上接受大家的祝福。不过现在不是妖精结婚的季节,所以路是空的。 玺克问:为什么是一前一后? 一个跑一个追,这很自然啊。 玺克不能理解,不过他尊重不同文化的庆祝方式。 突然有个东西从后面重重的撞上玺克,让他往前跨了一步。他回头看,发现是蜥蜴车上那个黑色短发女孩。她睁大眼睛,非常兴奋的抓着玺克衣服。 玺克顿了一下,伸手试图抓住她,结果她一溜烟的跑了。跑到五公尺外,发现玺克没追上来,又慢慢靠近。 调皮的孩子偷溜下来了。阿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算了,就让她跟来吧。 阿洒牵着黑发女孩的手,跟玺克三个人一起慢慢散步。 第二十三章 另一组人进入王谷 舒伊洛奴和雅莫萨搭火车到达蓝湃恩境内,中途换车并穿过关口。因为观光客多的关系,下火车之后很容易就能转搭公车去妖精自治领。 到了那个说是妖精自治领的地方,舒伊洛奴一只妖精也没看到,只看到许多背着照相机的观光客。四周的山和森林是满漂亮的,空气也不错,不过就只有这样而已。 义工忙着教大家和妖精相处的注意事项,提醒垃圾桶位置,还有注意阻止部分特别没品的人在植物上刻字。 舒伊洛奴拿了一张传单。上面用简约的大头风格画着绿皮的小矮妖,手里拿着个大木槌,槌头上钉着很多生锈铁钉,不知道该说这幅图可爱还是恐怖。 传单上写着:妖精不理会人是正常的。不把人类放在眼里是他们的传统。切记他们并不在乎人类的美德,不要以为自己常行善妖精就会比较热情。如果被妖精骂不要回嘴,从来没有人辩赢过。如果与妖精辩论而输了,或是恼羞成怒动手,很有可能会被变成老鼠。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请向王谷观光交流协会求助,不要试图用偏方解开,不然可能会变成青蛙。如果已经变成青蛙了,请向……如果仍然执意寻求偏方,最后可能会变成阿米巴原虫,那时候就没救了…… 上面写的东西一点都吓不到观光客。他们还是搭好帐篷在入口堆起水果山,期待会不会有妖精降临。这里是国际级景点,有相当多外国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有奇装异服的魔鬼崇拜者出现,跟他们同国的人都露出丢脸丢到国外了的表情。 真神教属魂派说妖精是魔鬼,不过舒伊洛奴还以为不会有人把那种话当真。毕竟在魔鬼登上垛洲的历史舞台之前,妖精就已经在全球活动很久了。 舒伊洛奴叹了口气,很能理解那些外国人的困窘。她就有个亲戚是跟魔鬼崇拜者用词相反、本质相同的疯子,每次看到路口的土地公庙都会说那是魔鬼。那个疯子亲戚从来不会根据对象的情况作判断,只要跟她的神名字不一样就是魔鬼,连正神土地公也不放过。 那个亲戚在路口发作时,她也觉得很困窘。很不想承认这个以无知偏狭为荣的家伙跟自己有关系。 在舒伊洛奴叹气的时候,雅莫萨去跟义工说话,过了十分钟,她走回舒伊洛奴旁边说:已经向官方通报我们要入境了。另外我们还多了个行李。 舒伊洛奴一看,在雅莫萨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垛洲人。 对舒伊洛奴来说,即使不看人种,也可以很容易分辨出因洲土生土长的人,和垛洲人、垛洲长大的人、在垛洲念书的人。艾太罗人的眼神是内敛的,垛洲人的眼神是外放的,当然会有个人差异,但还是看得出来。 那个男人有一头茶褐色的柔顺长发,相当随便的绑在脑后,在这个季节穿着上面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短袖上衣和短裤,背着一个帆布大双肩背包,对舒伊洛奴露出一个可说是在展示牙齿般的笑容。本地男性只有运动员会穿短裤,但这个男人身上的肌肉比例并不高。他的背包上挂着一大串本地各个庙宇的护身符。还有五把旗子。都细心的用塑胶袋包好,似乎是基于一种严肃的,或许是学术上的理由,他必须保护这些东西完好。 因为眼神的关系,他那双半透明的蓝色眼睛显得特别亮,他静不下来似的在原地小跳。 这位是凯巳先生,从欧米迪拿国来研究法术的。他签证快到期了,不能等到月圆,所以跟我们一起进去。 她是舒伊洛奴。 凯巳用走音严重的艾太罗语对舒伊洛奴说:妳好! 你好。舒伊洛奴也微笑回应。 月圆时达国法师可以带队进妖精自治领。舒伊洛奴没有去想为什么雅莫萨能把她这个普通人带进自治领,凯巳是法师却还要等月圆时跟着参访团。她对法师世界的规矩不清楚,因此没有起疑,没想到雅莫萨曾经代表骑士团来过,所以里面有认识她的人。 雅莫萨带他们离开人群,钻进森林深处。他们走了一阵子小路,来到一棵大树前面。 雅莫萨指着树问:你们看到什么? 舒伊洛奴回答:很美的神木。 梦爷魔种榕,树龄推测六百年以上。凯巳用垛洲通用的羔恩地语说。 很好,看得到表示你们能进去。雅莫萨点点头。她带两个人绕到后面,那里在树根底下有个像是动物挖出来的洞穴。她拿出一根蓝色的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再绑在舒伊洛奴腰上,尾端绑在凯巳腰上,然后带头钻了进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解开绳子。雅莫萨非常严肃的指着凯巳说。凯巳猛点头。 接着雅莫萨看向舒伊洛奴,舒伊洛奴眨眨眼,雅莫萨笑说:女孩子比较聪明,我不担心—— 舒伊洛奴有点担心凯巳会卡住,但他似乎没有问题。洞很深,走没多久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树根搔着舒伊洛奴的头,过一阵子也没了。两边本来还可以摸到潮湿的洞壁,后来空间大概是变宽了,两手伸直也什么都碰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声音,只有腰上绳子的拉扯提醒自己往哪里前进,慢慢的,开始会怀疑脚底下真的有踩到东西吗?自己真的有在前进吗?一直觉得应该有听见东西,凝神细听却什么都没有。无法掌握四周情况使人紧张,感官瘫痪和判断力混淆的恐惧,能够让习惯靠外在刺激确认自己存在的人疯狂。 舒伊洛奴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听自己的呼吸。 她平稳的走过黑暗。 他们鱼贯走出树洞。眼前是一座绿色的庭园。不管是矮墙、山形高墙还是旁边的屋子全都是绿色的。参天巨木挡住了阳光,因此出口这里相当阴暗。 舒伊洛奴看向雅莫萨,却发现她被凯巳缠上了。凯巳拿着笔记本,缩着脖子作出纪录预备姿势,问:这条路有什么象征意义吗?他等了一下,雅莫萨不回答,于是他又问:纯然的黑暗是一种考验吗?雅莫萨还是不回答,他问了好几个问题:会有人迷失在里头吗?里面有岔路吗? 雅莫萨眼睛转了一圈,说:我哪知道妖精在想什么。 雅莫萨把凯巳腰上的绳子割断,留在他身上那一截就被拿去当纪念品了。凯巳把绳子解下来,绑上写有时间地点的小标签,郑重卷好放进背包。接着他毫不气馁的,用原子笔把四周景物速写下来。 雅莫萨笑笑的对舒伊洛奴说:这里已经在妖精自治领里面了。我们先去打声招呼再帮妳找人。 嗯。舒伊洛奴点点头。 地上铺着半透明的淡绿色小石子。舒伊洛奴觉得这些石头在阳光下一定会更漂亮。在阴影里,舒伊洛奴几乎不会发现到他们,直到踩上去听到声音才知道脚下是碎石地。但是偶尔,在这么阴暗的地方有几道微光躲过阻挡照在地上,微弱到人眼看不到的照明,却让地上的石头反射出光点。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这里——难道是绿城里?舒伊洛奴问。她听人说过这个地方奇特的装饰风格,特别闪亮的东西总是放在黑暗里。 对啊,我们是走外交道路进来的。雅莫萨回答。 凯巳发现如果是舒伊洛奴的提问雅莫萨就会回答,于是开始煽动舒伊洛奴:快点问她山墙的排法是不是按照天地四象表?他这句话是用羔恩地语说的。说完他赶紧换成艾太罗语再问一次。但他才发出艾太罗语的第一个音,舒伊洛奴就开口问雅莫萨了:凯巳先生想知道山形墙的排法有没有什么依据。舒伊洛奴的外语很强,就专业用语听不懂而已。 雅莫萨看了凯巳一眼,别过头不理他,对舒伊洛奴说:这里建成的时间比埃文萨尔的时代还早一些。殭尸不会攻击妖精,被恶魔所驱使的人类却会。那时候妖精和妖精使者们为妖精创造了一个避难所,躲避席卷艾太罗的战火。不知不觉间,他们封闭了超过五百年的时间,只和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触,外界没有人知道王谷这个地方。直到大战的时候,妖精使者决定收容人类的战争难民,这里才再度开放。 所以,这里用的工法和格局依据,都是超过七百年前的东西,比天地四象表要老多了!雅莫萨绕了一大圈回答凯巳的问题。她用艾太罗语说话,但说得很慢很容易听懂,最后一句还用羔恩地语说。 舒伊洛奴点点头,凯巳猛记笔记。 雅莫萨带着舒伊洛奴往阴影深处走,凯巳自己跟上。 舒伊洛奴听到鸟叫声,也看到凉亭桌上有茶壶和杯子,但没看到任何人。她问:这里不是皇宫吗?怎么都没人? 很多人啊。凯巳讶然说。 舒伊洛奴两边眉毛都抬起来了,她把凯巳的笔记本拿过来,看到她刚刚才看过的那些景色,在凯巳的笔下竟然热闹无比。路边全是穿着大蓬裙,长着兔耳或鸡冠的妖精,树枝上有尾羽长达半公尺的鸟。把碗反扣在头上,戴着遮住脸到处跑的细瘦小妖精;骑着猫,穿着盔甲的妖精;还有用长竿子扛着整只烤猪的队伍…… 雅莫萨也过来看凯巳的笔记本:你看到的比我还多啊。她挑高一边眉毛盯着凯巳的蓝眼睛:你有双好眼睛。 我有巫师之眼。凯巳说。 难怪王谷会放你进来,小心别被拐去当使者了。雅莫萨说。 凯巳咧嘴傻笑。 他们走过一扇对开木门,上面有铜制的大型猛兽头像,嘴里咬着门的拉环。他们走进一个广阔的八角型大厅。头上的天花板是一层层像花瓣形状的木雕彼此堆迭而成,形成像是一朵花朝下开放般的形状。十六根圆柱上都有螺旋爬升的纹路,像是覆满了藤蔓。柱子和地板相接之处总是装饰成一大丛植物的样子,彷佛柱子是从那里头长了出来。地砖每一块都不一样,刻着各种舒伊洛奴不认得的植物图样,还有她看不懂的妖精语名称。阳光透过绿色玻璃从鸟禽侧身剪影形状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留下相同形状的明亮区域。 从大门走进来,跨过门槛后就会踩上一片金色和绿色交错织成的地毯,一路延伸到大厅深处的台阶上。三层台阶呈半六角型,紧靠着最深处的墙壁,上面有一个类似木头柜子的东西,表面满是走兽的镂空雕刻。两扇门现在是开着的,里面的空间是一张椅子。包括可以靠的椅背和摆着柔软坐垫的椅面,都跟柜子一体成型的藏在里头。 雅莫萨看着那个柜子,凯巳也是。 这里的空气有森林的香气。舒伊洛奴看雅莫萨单膝跪了下来,低声唱着她听不懂的歌。那个旋律很简单,却不固定,在每一段的最后一句作出起伏变化。舒伊洛奴和凯巳跟着跪了下来。雅莫萨的声音彷佛在空气中融化,变成一阵阵暖意。舒伊洛奴听见墙壁和天花板上隐隐约约有和善的说话声,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却知道那是一些关于生命的劝诫。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伊洛奴觉得好像只有短短的几分钟,雅莫萨站起来说:可以了,我们可以在王谷内自由行动。 舒伊洛奴正准备站起来,就在这时候,她感觉有人摸了她的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当妳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我会去找他。那个触摸、亲吻和声音都非常微弱,舒伊洛奴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雅莫萨带着他们走出大厅,在阴影里钻来钻去,从小门离开绿城。 在底下的城镇里舒伊洛奴就有看到一些妖精,但还是比另外两人看到的少。 第二十四章 找到了,然后跑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阿洒、玺克跟黑发女孩逛了爱情路一圈,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这里是一小片草原,中间有两根深深插入地里的三公尺高大石柱,每根石柱上头又斜放着另一根石柱,这两根石柱彼此互相抵着,在插入地底的石柱上面形成人字型。看起来很危险,但是从上面相连的雨水痕迹看来,这个柱子已经保持这样很久了,可能还经历过几场地震都没事。 这些石柱是扶持石,爱情路的起点。 当玺克他们要离开扶持石的时候,舒伊洛奴他们正好从山坡上下来。舒伊洛奴远远的看到了玺克。 玺克!舒伊洛奴大喊。 玺克一转头,看到舒伊洛奴站在斜坡上。夕阳从她的左前方照过来,将她染成橘红色,瞬间竟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舒伊洛奴快步跑下山坡,马尾在身后飞扬。玺克回过神来,真的是舒伊洛奴,她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舒伊洛奴有事要到这里来,第二个想法是舒伊洛奴不慎被妖精拐到这里来(他知道妖精喜欢活力旺盛的人),第三个想法是舒伊洛奴在进行观光之旅。当舒伊洛奴跑向他时,他看到舒伊洛奴的表情,才猛然明白,舒伊洛奴是来找他的。 除了打算送他进监狱和打算害他的人之外,从来没有人像这样追过他。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骚动,觉得有点难受、有点新奇,他也搞不懂这是什么。 舒伊洛奴本来想了很多要说的话。像是装出赌气的样子念他为什么就这样跑掉了;或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问他一路上好玩吗?但是看到玺克的瞬间,这些预先准备好的脚本全都从脑袋里消失,自然而然的露出笑容。问出口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你要去哪里? 玺克搔搔脑袋:嗯——接下来应该会往南走。我刚出发那几天,在公路上碰到一群大学生脚踏车队,跟他们聊过以后,我想干脆绕萨拉法邑朵一圈好了。 环萨一圈?舒伊洛奴惊讶的重复一次。 嗯。我本来只想出来大概半个月、这样。结果发现外面有好多事情值得花时间了解。玺克抓抓后颈,有点不好意思。 你都碰到了哪些事啊?舒伊洛奴失笑。拉着玺克到旁边草地上坐下,用萨币(确认妖精会收)跟妖精小贩买了果汁,两个人聊了起来。 玺克想起旅途中的一些收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在深山里碰到一对夫妇,他们教我种旱山莲。他们的方法跟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我都没想到原来可以这样解决崩叶虫的问题…… 我在迷月湖上钓鱼,差点被鱼吃掉!船长告诉我他的家族和迷月大蛇纠缠了几十年了,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政府承认迷月湖里有大蛇…… 我发现藏在巷子里的异国菜摊子,他们卖的烤饼好好吃,有二十种以上的配料可以选,他们料里鸡肉的方式…… 我跟活动会场附近的乞丐聊天,他们告诉我他们去过的地方,竟然比我还多,他们常常巡回全国去大众聚集的活动现场…… 我碰到一个退休教授在教小朋友书法,他告诉我他提早退休的原因,教育界实在是…… 我看到那棵千年古木了!真的是超震撼,可恶的山老鼠居然给祂挖一个洞,我们应该要更重视山林的问题…… 我碰到明达爷的出巡车队,他们的旗子上面绣有保佑地区的所有物产。光那面旗子我觉得就够资格收进博物馆了…… 我看到人家说是最美建筑的那栋屋子了,可是我没什么感觉。老实说那像是拙劣的大型玩具…… 我买了一把山笛,不过还不太会吹,听说这个可以召唤山神,不过要够美妙的音色才行…… 我刚好看到车祸,人就这么走了。 我误入别人的私人花园,被保镳追……后来被抓着手脚扔出去…… 我看到在错误季节开放的花,虽然跟四周景色完全不配,可是还是好美…… 我碰到新的科技产品首卖日人潮…… 我走了一整天,什么人也没碰到,连牛也没有…… 玺克说了好多故事,舒伊洛奴静静的听,不时提出几个问题,她的眼睛捕捉玺克雀跃的神情,把他因为吸收了大量资讯而变得灵动的目光看在眼里。这些事情玺克今后要花上好几年,也许是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消化。 呃、跟妳说这些,妳是不是没什么兴趣?饮料喝完后,玺克有点困窘的停了下来。 舒伊洛奴轻笑一下:看你说话的样子很有趣。你不会把事情分成有趣和无趣的,你似乎觉得所有事情都是有趣的。听你那样形容东西,就好像这个世界永远都探索不完。 玺克一时语塞,脑袋里卡了一下,恢复运转的瞬间,吐出了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说出口的话:我也觉得看妳说话很愉快。 舒伊洛奴一下子脸红了,低下头去。玺克也低下头去。于是两个人一起看到有一个身高大约一公尺,头上绑着粉红色大蝴蝶结的妖精站在他们两个旁边。他穿着大红色拖到地面的长礼服,上面绣着满满的囍字和成双的喜鹊,看起来像是用两只脚站着的雪白狐狸。 狐狸妖精对他们说:嘛,虽然现在季节不太对,不过人类似乎不在乎季节的。既然不在乎季节的话,有没有装花环、戴花冠应该也没有关系吧。择日不如撞日嘛,良缘不能错过啊。你们两个谁比较主动? 我。舒伊洛奴说。 她。玺克说。 那好,女孩,妳先把身边的重物放下来。狐狸妖精说。 舒伊洛奴狐疑的把背包交给雅莫萨。 接着狐狸妖精指向扶持石说:快跑! 舒伊洛奴看到脚边出现很多金色的小蝴蝶,然后脚就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她跳起来冲过扶持石底下,还一路往前冲。 男孩,快追啊!狐狸妖精说。 不等他说完,玺克已经追了上去。 凯巳大为兴奋:运气太好了,居然能看到跑爱情路的场面!等等我!他追了上去跑在玺克旁边。 雅莫萨拿着两人份的行李站在原地。刚刚舒伊洛奴和玺克说话时,她一直在教凯巳一些妖精基本知识,她想等那些人跑完一圈就会回来,这时阿洒扯扯她的衣角说:妳的行李掉了。 雅莫萨看看自己的背包,没有开口也没破,她摇摇头:我的东西都在啊。 妳弄掉了,只是自己不知道。没关系,还有我们在,这就把她还给妳。 雅莫萨听不懂阿洒在说什么。她看不到就在她旁边,那个穿皮衣、黑色头发的女孩露出微笑,跳向她,然后消失。 ※※※※※※※※※※※※※※※※※※※※※ 玺克正在全力往前冲,一转头就看到一个老外双眼放光的跟自己并肩前进,忍不住惊呼:你是哪来的啊? 欧米迪拿。我叫凯巳,很高兴认识你!凯巳用灿烂的笑容对玺克说。 我是玺克。 请当作我不存在,继续进行你的仪式。凯巳用艾太罗语说。 这么大只怎么可能当作不存在!你好歹也穿个迷彩服、插上几根草或涂泥巴伪装吧!玺克说。就像科学家靠近野生动物时那样。 等我准备好就来不及了,你把我当成会跑路的木头吧! 跑路跟跑步并不通用啊! 妖精看到有人在跑爱情路,全都拿出各种颜色的丝巾对他们挥舞,凯巳开心的挥手回应。接着就是一大堆花劈头盖脸的扔了过来。那些是法术造出来的暂时的花,一碰到地面就会消失。但是一时间视野里什么都看不到,全是像大雪一样的花朵。 玺克用手去挡,而凯巳张开双手拥抱花雨。跑着跑着,他又拉开外套,像飞鼠张开皮翼一样的伸展开来,一面接住花一面欢天喜地的往前冲。 虽然以前在首都工作时常看到外国人,不过都没有正式交谈过,凯巳是玺克第一个真的认识了的垛洲人。虽然玺克以前不认识垛洲人,按理来说没有正常的案例可以让他对照,但他立刻明白到,这家伙是个怪胎! 舒伊洛奴跑过草地,来到一个环型池塘。池塘的外环和内环各有一圈金色的地砖。最中央的圆形台子是雪白的。在舒伊洛奴快跑到的时候,水飞了起来,像是倒过来的瀑布一样朝上流。舒伊洛奴在池边一跳,从水瀑中穿过去。她觉得身体奇异的变轻了。不是那种魔法性的变轻,而是她的力气变大了,身体变灵活了,于是就觉得变轻了。她身上有点潮湿,但没有滴水。她在中间的圆形台阶上停了一下。脚边的金色蝴蝶变多了。 舒伊洛奴再一跳,轻松的穿过第二层水瀑往前跑。水瀑随即落下,恢复原状。 玺克和凯巳冲到了池塘旁边,水又激烈的翻搅起来,凝聚成类似巨蛇的形体,周身缠绕闪电,对着两人发出警告的嘶嘶声。那条蛇的头形状不定,有时看起来像狼,有时又看起来像牛,有时甚至会像人。牠要是能固定下来的话,不管怎样都不至于会让人害怕,但是就因为牠不停的变换,在变化时那个瞬间,牠看起来像是某种熟悉的东西崩溃的模样,又像是另一种自己应该要认识却无法分辨的物体,让人感到害怕。 玺克记得之前通过这里时阿洒有介绍,这里是恐惧之湖。水会反映出事主的恐惧。 玺克看着大蛇的眼睛,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人生中许多恐惧的片段。小时候父母过世的时候,恐惧不可知的未来。在村民一个个因为瘟疫死去的时候,恐惧自己最后会独自剩下。在黑暗学院里,无止尽的害怕死亡。在街头流浪时害怕冻馁。 现在恐惧仍然存在于他的心中。他害怕看起来顺顺利利的一切会突然崩溃,就像他曾经以为安全的家园在一次季节变换里就永远消失。 任何东西都有可能突然来袭。他过了许多年才知道,他家园消灭的那一年对整个萨拉法邑朵来说都不好过。气候异常加上新品种高传染力瘟疫,就这么消失掉的地方多不胜数。 谁能保证这一切不会再来一次?除了存心骗人的神棍之外,谁也不敢挂保证。 但是他必须往前走,即使满怀恐惧,也必须前进。知道自己要作什么,就能克服恐惧。 玺克深吸一口气,往前走穿进大蛇里,奔流的闪电没有伤害他。他穿过水中抵达池塘另一头,继续往前跑。 玺克通过以后大蛇就不见了,凯巳追了上去。 听说在心理测验里,蛇代表金钱。凯巳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最大的恐惧就是没钱吗?玺克边跑边喊。 你没钱吗? 没有! 第二十五章 爱情路的考验 舒伊洛奴跑上一段白色软绵绵的小路,两边都是摊贩。她感觉推着她跑的力量变弱了,但是她每动一下脚步,往前飞跃的距离变长了。 妖精摊子看起来跟人类的差不多,只是时间往回倒退了五十年。没有塑胶灯箱招牌,只有用油漆写上字的木板。铁制和木制的摊车上堆满水果和布料。 一只鹰勾鼻、耳朵垂到肩膀上,腰间绑着一块布的妖精大喊:跑爱情路啊,怎么没有烟火跟酒?这个请妳吃!他扔了一颗紫色的水果给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双手接住,连皮咬下。味道甜甜的,有点像大颗葡萄。她突然感觉脚又变轻了好多,跑步速度一下变快好多。 她冲到一个铺满炭火的广场。这个六角形的场地上面全是黑色、隐隐吐出红光的闷烧木炭,她再次一跳就跳了过去。 玺克跑到广场前,炭火一下子冒出火舌,直窜上一层楼高。整个广场变成火海。摊贩们大声叫好、吹口哨,还两两手牵手转圈跳起舞来。 玺克记得这里是束缚之墙。火舌里有一条路可走,但最后一定走不过去。平常碰到这种情况他可以选择绕过去,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这么作。如果他现在这么作了,他会失去某些东西,那比被火烧一下(他是法师,准备好再进去就不会受什么伤害)更严重。 火光逼迫他反省自己的过去。经过刚才的恐惧回忆,他已经知道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是些什么事,而现在他在思考,他是否已经尽了全力去阻止那些事情。 他是个小孩、他什么都不懂、他太早碰到那么多太重大的事情,这些都是他一次又一次感到别无选择的原因。但他自问,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还是他不够努力去找?他记起在黑暗学院里死亡的同学,那些因为拒绝顺应环境,试图抵抗而丧命的人。玺克并不比他们有资格活下来。 资格——玺克不曾离开自己太远,他知道当时的自己真的尽力了。他的生命是一连串连续的变化,他可以从现在一直检视到最初的记忆,清楚知道自己在每一个阶段的感受。因此他不会以现在的角度去谴责过去的自己。 出社会这么多年了,他也很清楚社会大众对这些事会有什么观感。他相信那些真正明智的人会考虑到他身处的困境,但他更清楚肯定会有人极力的责备他。 那些人——那些听到有人在雪地里发生山难,不得不吃死去同伴的肉才活下来的故事时,会谴责那些人是食人魔的人;那些听说有孩子为钱砍杀自己的父母,悲痛的双亲请求法官重判,别把孩子放出来的事情时,会斩钉截铁说这证明了全都是父母的错的人;那些说不应该作任何社会救济措施,说一切贫穷都是当事人自己不努力造成的,无视于很多时候投胎是富人惟一的技术的人;那些说安份守己的人才该为世间暴行负责的人;说战争是士兵引发的,他们的死是罪有应得的人……那些人总是以彷佛自己是正义领域权威的语气,以有如清洗过的尸体般高洁的身姿,责备那些为了爬出火坑而弄得满身灰的人——对那些人来说,只要经历过灾难而没有被彻底击倒,就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 玺克总怀疑他们曾经作过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而他们把当时的自己踢得远远的,导致他们永远无法接受过去的自己,只好借着责备撑下来的人,当成自己的代罪羔羊;又借着原谅放弃挣扎的人,试探社会容许他们放任心中邪恶滋长到什么程度。 玺克知道他不会允许自己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即使这么作可以让他成为某种定义下宽恕与悔改的象征,逃开那些人的责备、甚至得到支持,成为使人愉快的物件,他也不允许。 他回归社会了,但他不接受社会改变他对世界的看法。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尽力了。 他直直的穿过火墙。 等火熄了以后凯巳也跟了上来。他有点不安的说:这条路上打过仗吗? 据说爱情路本来是妖精城的护城河。玺克转述阿洒的介绍:这些考验可以阻挡所有不是人的人,不是人的人会被恐惧惊吓而回头,因为束缚而原地打转,在**中永远迷失,因为攻击暴力而伤害自己,这些最后都会致死——饿死、脱水死或失血过多而死。大战期间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类。 拿会死人的护城河来考验情侣?凯巳惊呼。 玺克心想,这个洋人应该感觉到艾太罗文化(虽然是妖精的)跟他们有多不一样了吧! 作为一个在萨拉法邑朵长期生活在底层的人,他在电视上、报纸上、刊物里、餐厅客人闲聊里、国家政策中,看多了满脑子垛洲的末流思想,却在国内担任高级知识份子位置的人的嘴脸。那些人在强调某件事是对的的时候,所说的理由不是那些事情能产生什么样好的影响,而是某某国(垛洲国家)就是这样作的,彷佛垛洲政府从来不会搞砸。商业方面,他在首都工作时发现,只有拿垛洲牌子(但很可能不是在垛洲制造的,只有品牌是垛洲)的东西才算是时尚,国产商品不管再耐用一律都被视为次级、甚至是不入流。而在他知道害死他好几个同事的废除死刑思想是来自垛洲,那些团体又拿垛洲人权团体金钱支援来宣传这种思想之后,一切种种累积下来,玺克对这个当代强势文化没什么好感也是正常的。所以他相当期待,凯巳可以像那些坚称他的龙师父很邪恶的那些人一样,对艾太罗文化发表一些无知偏狭的看法,然后玺克会把他呛到立刻逃回垛洲去。 但凯巳却用一句非常常见,连玺克都听得懂的羔恩地语说:好猛! 玺克顿了一下,问:你喜欢艾太罗? 喜欢!凯巳瞬间回答,接着又说:我想当艾太罗人! 玺克相当惊讶,竟然有这种垛洲人,连玺克自己都不能如此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舒伊洛奴继续跑,她跑过一段铺着干草的路。眼前是一块四方形的公园,里面有一片森林,这个季节树光秃秃的,快隐没的夕阳直接穿进树林里。就在舒伊洛奴踏进去的瞬间,天突然黑了。 舒伊洛奴吓了一跳。她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她停下脚步,听到树林各个方向传来低语声。她看向其中一个声音来向,随着她的视线转过去,林间空隙亮了起来,微光照亮出一幅梦想中的景色。 舒伊洛奴看到舞台、好多人,好多惊讶中带着愉快的脸和掌声。那些人在夸赞她的能力,对她对他们的付出表达感谢。那些人肯定她的自我,而且期待她继续用真实的自己活下去。 她又转头看另一个地方,看到因为她的关系许多人得救,因为她的关系许多人找到了人生的道路,看到因为她的关系世界焕然一新,变得更加美好。 还有一个地方,她看到人们乐于和她分享自己珍贵的东西,看到人们都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到人人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喜欢上她。 舒伊洛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么美好的幻想,简直跟宗教描绘的世界没两样,而她对这一切是如此的向往。她曾经因为想要这一切而跌倒过,最后认清了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追求这种世界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足以让初衷全部粉碎。 她在黑夜教团那段经历里学到的教训是,谁想要实现异乎寻常的梦,谁就会变成梦想的奴隶。 她该作的是珍惜她已有的一切,珍惜已经会和她分享美好事物,已经肯定她、喜爱她的这些人,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前进。 其余的不可强求。 她不再看那些明亮的地方,那些地方就暗下来了。等她的双眼适应黑暗之后,她看见树林间有一条没有照明的小路,是人能够走的。她踏上那个地方,穿过森林。天空又亮了起来。 玺克和凯巳追到了森林前。玺克停下脚步等待考验出现。他等了一秒、两秒、三秒……十秒过去,森林什么动静都没有,夕阳还是挂在那里。 玺克试着往前,把手伸进森林的范围,缩回来,再把脚伸进去,还是没有反应。玺克收回脚,开始思考。阿洒说这些是欲求之木。玺克认为恐惧和束缚应该有很多人可以轻松通过不必考验,但是这一关只要是人,除了高僧之外应该都会有考验吧。 他又等了一下,森林还是没有反应。阿洒说知足是通过这里的关键,但玺克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个知足的人。他的**超级多。他想要在大型图书馆附近找房子,也希望每年可以有几次旅行去深山里采药(这表示他需要专业登山装备,需要很多钱)。他想把那套全四百册的古今魔药总集搬回家,那东西总价可以买辆车了!他希望可以经常吃到喜欢的东西,希望衣服穿破时可以不用一直反复补,他想要的东西很多。 只是,如果他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用正当的方法取得这些东西,他就不要拿。 这样就算知足了吗?玺克非常认真的思考。 凯巳看玺克不动了,蹲下来开始速写玺克的神情,问:你正在接受考验吗? 我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接受了另一种考验。说完,玺克拔腿又追了上去。 舒伊洛奴跑到一个洞穴里,里面都是金属般光亮的石笋和钟乳石。她看到那些石头上面映照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她赞叹于这里的美丽,快速通过。 等玺克来到这里时,金属石柱挡住去路,他看到在那些石头上,有很多人不友善的笑脸。玺克可以听到在洞内有他们的心声。 啊啊,要是这种人快点死掉就好了,脏兮兮的破坏市容,把这一带的房价都打坏了。 神啊,请祢在那个不信神的家伙头上降个大灾难吧,这样我就知道祢给我信息了。 去死死吧,跟骑士打什么小报告啊? 这个看起来就很……的家伙为什么在这里?他干嘛不去别的地方死死算了? 我的天啊。这种人应该死在鎗战之类的场合,他怎么混在正常人里面给我们带来灾害? 都是这家伙社会才不能变得和谐,希望他快点去死,让世上的暴力少一点。 刚开始玺克差点就拔刀攻击了。至少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往他放刀的地方伸了过去。他感觉自己被威胁了。有人希望他死掉?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他应该先下手为强。 玺克想起他过去差点死掉的经历,那些暗地里打量着他、计画着,直到最终动手的家伙们。他必须保护自己。 玺克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把手放下。 洞穴里不断传出要别人死掉的心声。玺克记得这里是暴力之金。 这里对玺克展现出来的,是一些人对暴力轻忽的态度。离死亡越远的地方,人们越会轻而易举的咒人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是什么东西。在和平中他们的诅咒难以实现,因此他们不需要害怕真的实现时会是什么状况。这些心声显现出来的其实不是那些人有暴力倾向,而是他们很幼稚。 玺克见识过真正的杀意,只要静下心来,他可以分辨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认真的。他可以分辨哪些人只要被骂过就会改掉这种思维;哪些人随着时间过去,长大成熟后,会认为曾经这样思考过的自己很丢脸;哪些人不过是发泄情绪,永远也不会动手或是促成这种事情发生。 玺克能够作出真正的暴力行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放弃战斗的能力。这是因为他不可能忘记过去那些恐惧,所以他一生都无法像那些在和平中长大的人那样,放心的由社会来保护自己。他也没办法像那些一辈子不用杀死任何脊椎动物,就能完整活到上电视的幸运儿一样,声称这个世界能够不需要任何人在世界的任一个角落杀人,却全然和平。 因此他必须学会一些那些人不必学习的东西。他必须学会判断哪些挑衅和威胁是虚假的,学会只在真正需要的时刻动手,否则他就会伤及无辜。 玺克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关对他来说比一开始那两关更难。他终于看到有个金属柱里透出外界的景色,他穿过那里走了出去。 凯巳追上来以后,玺克发现他脸色发青,于是边跑边问:怎么了? 没有。 玺克被妖精给传染了,对看起来有状况的人会追根究柢:有事就说有事。刚才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那里有好多幽灵。 喔。玺克本来觉得没什么,跑了两步才想到,他并没有看到幽灵。凯巳看到幽灵的能力比他强很多。你有阴阳眼?玺克问。阴阳眼跟玺克这种偶发性通灵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阴阳眼天生就统统看得到,还没办法看不到。 嗯。我有巫师之眼。 玺克在脑内寻找关于垛洲巫师之眼的资料。那就类似艾太罗的阴阳眼。主要差别在于,巫师这个字眼在垛洲很长一段时间是贬义辞,教廷曾经用这个辞汇标示出不信他们的神,必须要处死的人。直到近代教廷失势了,巫师才变成中立字眼,但是对激进的真神信徒来说,巫师跟魔鬼的奴隶仍然是同义字。 现在在垛洲公开自己有巫师之眼仍然是有风险的事,激进教徒会砸他们的店,在他们的工作地点外面叫嚣、破坏。拥有这种眼睛的小孩被信仰虔诚的父母呵斥,被迫压抑自己,甚至因为采纳了信仰而终身无法接纳自己,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因为教廷版本的真神教教义认为人死后会上天堂,幽灵在人间逗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人间看到幽灵的人,必定都是被邪灵所操纵,用以使人以为真神教教义有误的工具。 玺克看过他们这么说的根据之后,认为这只是教廷方面把神谕经过度诠释而已。玺克甚至怀疑,这个教义是教廷为了防止信徒以过世的亲人作为真神以外的第二个心灵支柱,为了让信徒别无选择,才恶意加进来的。 玺克并不觉得看到很多幽灵会是凯巳怪怪的原因,就他所知这整条路上到处都死过很多人,要怪第一站就该怪了,但是考虑到刚刚那里是暴力之金,他就能理解是怎么回事了。在以真神教信仰为生活信条的区域,通灵人日子可能就跟之前社会最底层的玺克差不多,也许还更糟。虽然现在被考验的是玺克,但是在旁边的凯巳也可能会受影响。 也许是类似境遇的影响,玺克忍不住大声说:下次告诉我你看到什么吧。我想知道。 当然好。但是我签证快到期了。凯巳咧嘴笑说。 总有办法的。玺克没想太多就这么说了。 舒伊洛奴快跑回扶持石了。已经没有力量在推她了。天几乎黑了,王谷的晚风不会刺骨,还满舒服的。 扶持石已经近在眼前。道路两旁的妖精们摆出装在小盘子里的果冻,吸引发光飞虫停在上面。有些妖精在弹奏共鸣箱看起来像海螺的乐器,有些拿着大朵重瓣花载歌载舞。 突然,她以为自己脚拐了一下,她想站稳,却感觉另一脚踩的地面不是平的,大地似乎在摇晃。她以为是地震,但妖精们都很镇定,放在桌上将近全满的果汁丝毫不动,半滴也没溅出来。 她努力要站稳,地面却晃得更厉害了,感觉上甚至开始往下陷。她张开双手,放低重心,还是没有帮助,她直接往后坐倒。地面好像吸住了她,不让她站起来。 舒伊洛奴挣扎着,使尽力气,却越陷越深。 终点线就在眼前了,她想完成这段路程,却力不从心。她使力到肌肉开始出现撕裂般的疼痛,指甲里卡进了泥土。 阿洒看到这个情况,轻声惊呼:妳要过这关还太年轻了,我来帮妳一把吧。 阿洒在舒伊洛奴前面蹲了下来,问她:妳为什么不等一下,等他过来扶妳呢? 我想自己跑完全程!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跑呢? 舒伊洛奴愣住了,她没想过这点,她只是很单纯的顺着情绪走。她仔细的思考,去感受自己的内心,才发现她觉得自己在和玺克竞争。她似乎认为她要待在玺克旁边,就需要在某方面表现出她的能力,因此她非常想要比玺克先到,然后笑看玺克晚她一步跑来。想通这点后,她的脸一下子涨红。她发现自己其实相当争强好胜。 阿洒点了一下舒伊洛奴的额头。舒伊洛奴感觉心情一下子变轻松了。 第二十六章 相会 阿洒说:不要跟你最亲近的人比较,因为他也不会和你计较。 舒伊洛奴拍拍自己的脸颊,她今天发现了一个她自己过去不知道的缺点。 阿洒手肘放在膝盖上,手肘捧着自己的脸颊:当年王谷收容了许多人类,因为战争不会那么快结束,他们就要在王谷里成家立业。结果,那是我们第一次见识到人类所谓的家庭暴力。我们发现在人类的世界里,有很多事情即使两人相爱也无法解决。 如果某人放任内心的恐惧控制他,那他就会压迫自己的另一半,定下不合理的规矩、要求不合理的完全占有、要求对方证明不可能被证明的永恒不变,就算让对方窒息,也仍然无法解除内心的恐惧。 如果某人只在意外界的标准,他就不会用另一半想要的方式去照顾对方。他会试图用浮华不实的物质去满足心灵需求,而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可能会要求另一半压抑自己,放弃人生,去让别人以为他们是完美的一对。或是把别人无心的一句话,看得比另一半的多年陪伴更重,用外人的言词去谴责自己的另一半。 如果某人不知道所有**,包括正面的**都要付出代价,他会抛弃自己的另一半,甚至是把另一半当成成就自己的垫脚石而自己一无所觉。他会勒索、压榨自己的另一半,却始终不懂为什么另一半不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某人不懂得自我约束他的暴力,他就会对对他没有敌意的人造成伤害。而且越是常陪在他身边的人,被他攻击的机率越高。到最后他会把全副精力放在攻击爱他的人上面,还认为都是别人背叛了他。 如果某人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他的自尊就会被自己另一半的美好所伤,最后这些情绪都会化为利箭,射向最亲近的人。不要怀着自卑感接受帮助,也不要有我一定要付出得比对方多这种想法。尽力而为,不要强求,世间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我们发现,有这些问题的人类,不管我们再怎么去教导他爱人,就算他的另一半如何爱他,他都会一直伤害周遭的人。爱情之中还有许多问题,但这些是爱情无法解决的。人必须自己先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他才有爱人的能力。 所以我们让人们跑爱情路,后来我们自己也开始跑爱情路,通过考验,我们可以提早知道自己可能犯下的错误,提早思考。那么当生命里的考验来临时,我们手上已经有了答案。 舒伊洛奴微微的点头。她不再尝试站起来,地面就不再晃动,也不再下陷了。 玺克和凯巳两个人慢慢跑到这里。舒伊洛奴在草地上转身,看到玺克稍微等了一下,发现扶持石完全没有要考验他的意思,这才朝舒伊洛奴走过来。 舒伊洛奴伸长手,在地上耍赖:抱我过去。 玺克挑起一边眉毛,稍稍偏着头看舒伊洛奴。他在看舒伊洛奴的神情,看她的气质,看她朝他笑的样子。然后他一手拦腰一手伸过膝盖下方,用公主抱法抱起舒伊洛奴跑过扶持石底下。 凯巳用力拍手,妖精们又开始扔花雨。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光变得明显。 舒伊洛奴好像看到狐狸妖精往月亮的方向飞了上去,但很快就不见了。 ※※※※※※※※※※※※※※※※※※※※※ 那之后,一伙人继续在王谷参观。夜里的王谷飘着果冻的香气,吸引大批发光虫停在柱子上。一根根被虫包覆,亮得像灯泡柱一样的木柱照亮这座城市。玺克和舒伊洛奴用萨币消费,买各种食物尝鲜。 有一种水果很像鱼卵,是一层薄皮里面都是汁。比葡萄大一些,吃的时候整颗放进嘴里咬破。玺克问过商人才知道那东西本来有硬壳,要用抽丝的方式慢慢把硬壳剥掉。 舒伊洛奴喜欢上了这种水果,于是玺克就采购了一堆种子,他还买了很多其他罕见的种子,大概得先寄回去请安派特帮他保管。 在两人拿着装在小碗里,上面放着腌渍鱼片的果泥坐在路边吃时,舒伊洛奴问玺克:我可以陪你走一段吗?她停了一下,又说:我的寒假还有一周。 玺克点头,两人牵起了手。 大约十分钟后,玺克眼尖的看到远远有个头发闪亮的人走了过来。那个高大的身材跟反光强烈的头发,玺克看出那是瑟连。瑟连边走边左右张望,不时停下来跟小贩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找人。 在玺克发现瑟连后五秒,瑟连也看到玺克了,他朝这里挥手,走了过来,对舒伊洛奴说:你找到他了。他对意料之外的相遇并不惊讶,反正他的人生里经常有这种事。 舒伊洛奴握着玺克的手露出笑容。 你在找人吗?玺克问。 我得走了。瑟连说。他走了两步又停在玺克旁边说:对了。你有什么话要对舒伊洛奴说吗?瑟连记得,这是舒伊洛奴的父亲兰特大人要他去问的。 玺克愣住了。瑟连脑袋又跳跃性思考去哪了?肯定不在地球大气圈范围内! 你直接对舒伊洛奴说好了。我先走了。再见。瑟连说完就赶紧离开,继续去找雅莫萨。 再见。玺克呆愣的举着手。 舒伊洛奴稍微收下巴,好奇的看玺克。玺克发现他好像非得对舒伊洛奴说些什么不可了。他想起他对靠近舒伊洛奴这件事有什么顾虑,而他又想起了他曾经走过的考验,突然觉得那些顾虑都不重要了。 玺克说:我可以当你的男朋友吗? 舒伊洛奴搂住玺克的脖子,脸贴近玺克的脸说:可以。 ※※※※※※※※※※※※※※※※※※※※※ 凯巳跟着妖精跑掉了。雅莫萨到她常去的店里吃面。那是一间木造的小棚子,架在两棵金龟树中间。地面盘根错节,桌椅全都特别针对这里调整过脚的长度,每只脚都不一样长,不能挪动位置,一放到别处就会不平。店里只有一张可以坐三个人的桌子,区隔开内场和外场。 在她到之前已经有别的客人了。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类。雅莫萨没怎么在意,直接走到旁边位子坐下。 她自从黄昏之后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今晚的月亮她似乎很久没见过了。她应该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白色月光,但她却感觉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这样的白。她发现各种东西在她的视野里慢慢变得更有份量。以前她很少注意到的种种细节现在都会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她注意到这间店天花板边缘重复打洞的痕迹,看到招牌上油漆脱落的边缘。以前她就只会看到是天花板和招牌而已。 这个世界在慢慢靠近她,也可能是她开始靠近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她和世界之间的墙壁正在融化。 她心想,该不会她真的搞丢了自己的零件,而那个东西回来了?阿洒并没有解释,雅莫萨熟悉妖精事务,知道她不会解释的。她只是单纯的感受,感觉到随着外面的事物进入她的心中,也有什么东西从她内心深处走了出来。 一些之前模糊不清的感情慢慢变得清晰可见。 她一坐下,点完菜,突然旁边的人抓住她的手腕。那个人动作很快,而且逮住了她转头时的死角。那个人在她动手防御以前解除伪装,抹去脸上的妆和身上的幻象,是班纳图。雅莫萨通过国境的时候有留下纪录,班纳图想想目标应该是这里,就坐飞船直接赶来了。 班纳图咬牙切齿的说:总算抓到你了。 雅莫萨的反应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大笑起来,觉得看到班纳图很让人开心:你怎么不待在总部里?以前她总是作出可以预期的反应,而她现在发现自己的心是不可预期的。 班纳图看她没有想逃的意思,放开手说:来逮你的。你怎么随便扔个辞职信就落跑,团里规定至少要提早—— 呦——我可不觉得你有资格讲规定怎样又怎样。雅莫萨耸耸肩。这种尖刻的回嘴方式,是她递出辞职信以前从未有过的。她回想着,她的改变应该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而在今天抵达了某个分水岭。 班纳图顿了一下,他觉得雅莫萨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把这归咎于任何人只要出去旅行都会有所改变。 切,你的回答呢?班纳图低头喝他的药草茶。 什么回答? 原来你根本没放在心上吗?你当我副手那件事! 喔,我想起来了。雅莫萨笑说:就算了吧。我感觉,我想要建立的骑士团跟你想要的应该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能当你的副手。 啊? 雅莫萨发现过去那些时光她并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感觉不到。现在她错过的一切慢慢回到她身上,于是她知道自己在团里的想法了:比方说,我觉得十阶以下可以开放给没有圣剑的成员,这样人力就不会这么吃紧…… 才不行!你让他们进来却不能升迁,他们迟早会心理不平衡出事,骑士团不能允许这种可能性…… 我觉得是你的精英主义太过排外,只要上下沟通管道畅通,升迁不是惟一的奖励办法…… 阶级是自然产生的,再怎么设立管道也有极限…… 面来了! 你听我说啊! 我在听,我觉得…… ※※※※※※※※※※※※※※※※※※※※※ 等玺克结束旅行回到龙窝的时候,夏天都要结束了。他晒黑了,鞋子换新又穿旧了,背包换了更大的,上面挂着出发时没有的大草帽。 他到家的时候,安派特正在门口帮玺克的草浇水。一天到晚企图逃跑的草在绿色罩网底下不安份的扭动。 看到玺克走来,安派特露出大大的笑容问:晚餐想吃什么? 烤肉。玺克回答。 好。我等一下就把烤架跟木炭拿出来。今晚餐桌上有四个人了。安派特相当高兴,不小心把整罐水全洒在草上头,草用力甩叶子把水珠甩掉。 还有谁?玺克打开门,站在门口问。他、安派特,吉禄玛来了吗?那也才三个啊。 吉禄玛上上个月搬进来了。安派特说:还有凯巳。 啊?玺克发出非常大的声音。是他认识的那个凯巳吗? 一群妖精把他捡来给我,说是他跟你约好了,他们要帮忙他完成约定。安派特眨眨眼。 凯巳听到楼下的骚动,从二楼窗户探头出来对玺克挥手大喊:玺克师兄! 你的签证呢?玺克朝上大喊。 申请到啦!是修学签证,可以待两年!凯巳咧嘴笑说:感谢师父帮忙! 好说。安派特慈祥的笑。 玺克挑眉看这个场面。安派特对巢里有越来越多人类定居这件事情非常开心,不管是哪一洲的人都好,所以玺克也不会反对。 吉禄玛听到声音,从三楼的窗户探头出来,有点害羞的对玺克挥手。就像玺克被安派特收养以后的变化,他也比玺克之前看到他的时候多长了点肉。 玺克挥挥手,摇头走进屋内。安派特在他后面说:有你的信,我放在两层柜上。 玺克放下行囊,找到那封信。那封信装在非常普通的平信信封里,但是上面的发件人地址是恶魔文。 玺克狐疑的撕开信封,倒出来一些硬币,玺克点了一下,那堆硬币刚好是他在最魔的角落的日薪。里面还有一张恶魔语小纸条,写着:我亲爱、充满工作热忱、永远微笑面对客人的食之飨宴共同创作人,你没拿薪水就跑了。下次有机会再来打工啊。飒米浩特 玺克把信封往地上摔:才不去呢! 玺克边把脚踩在信封上面转,边把他的薪水收进荷包里。这次旅行并没有让他想休息一段时间,相反的,他有了一些想要赶快实行的计画,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了。 第一章_透沙柏的信 龙窝的早晨。安帕特醒得早,通常天快亮就醒了,飞出去找早餐。玺克醒得晚一些,如果安帕特不在,就坐在客厅看书等他飞回来。这是玺克出发去首都工作前,他在这个家里每天的作息。 玺克去门口取了信,回到屋内看。 他发现有一封给他的信不太寻常。寄信人是透沙柏。这个人是魔法之手的一员,玺克平常和他并没有往来。 他坐下来拆信阅读。信纸是魔法之手的官方用纸,有漂浮在纸面上方一公分处的魔法之手标志水印。在这种情况下叫它浮空印可能更合适点。玺克用手压在水印上抹了一下,把它抹回纸上,然后开始阅读。 信的开头写着:玺克先生敬启:魔法院法师第一情报部新一年的研究计划,诚挚邀请您参加协助。详情请见附件。 附件是一本薄薄的白皮手册。玺克翻开第一页,首先映入眼里的是熟悉的字眼:所尼语。 魔法之手要发起一个所尼语系法术的研究计划。过去虽然也有相关计划,但主要是针对如何对付所尼语系法师。这次的研究计划是要将所尼语系法术的独特系统厘清,使其现代化,加入现代魔法的范畴。 也就是说,魔法之手要学所尼语系法术了。 他把手册搁着,把信读完。信里说:请您考虑之后,当面回复。然后说了一段日期,说他这段时间会在某处,如果玺克方便的话,可以趁那时候见面。 玺克心情复杂。 因为他的所尼语系法术比同学们都要优秀,才能在黑暗学院里生存下来。他曾经如饥似渴的追求所尼语系的知识,投入全副心力去成为所尼语系法师。就算说所尼语曾经是他的骄傲也不为过。 但是与此同时,所尼语也代表一个毫无选择的困境,一段他宁可不要经历的辉煌过去。 他已经离开那个环境了,所尼语系法术现在不再是他施展法术时的第一选择。除了作战,他平常用的都是别的法术,而他现在的日常生活并不包含作战。他可以帮助魔法之手,但也有点抗拒专门为了所尼语再去做些什么。 他需要时间考虑。 他把信搁置,转而拿起魔法期刊翻阅。 他翻到一篇文章,说今年的祭埃文萨尔大典又要到了。玺克再看一次透沙柏给的时间,发现两边时间重迭。祭埃文萨尔大典在全国各地的埃文萨尔庙都有办,但王都的埃文萨尔庙是官庙,那里是魔法院主持,最为重要的。透沙柏说的地点就在王都附近,他可以顺道去找透沙柏。 顺便告诉舒伊洛奴,他要去看她了。她正在王都读大学。 玺克听到门外有一群人的说话声。听起来挺热络。过了一段时间,凯巳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些饼干之类路人给的小礼物。 这个来自新垛毕罗噩洲欧米迪拿国的洋法师,拥有会遭受真神教迫害的巫师之眼,不知道在原生国发生过什么事,他似乎把艾太罗当成新乐园,用各种手段赖在萨国不回去。现在用的招数就是拜安帕特为师拿修学签证,因此他成了玺克的师弟。玺克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多少认真学习的成份在。 要玺克说的话,这家伙第一印象看起来傻傻的、毛刺刺的。他的表情和举止都缺乏修饰,但目的明确,很容易理解他要传达的讯息。他个头很大,但不是瑟连那种肌肉比例高的体格,他看起来有点笨重,实际动起来却又很敏捷。他常常穿着及膝短裤和可爱图案的汗衫到处晃。对艾太罗人来说,他看起来严重缺乏文化气息,但就玺克对他的了解,他的文化素养肯定不低。 垛洲的怪胎。玺克心想,他自己大概是因洲的怪胎。 自从凯巳来了以后,龙窝门口就成了另一种社交场所。国内的外国人毕竟不多,当地人常常很热情的跑来看他。 等安帕特回来以后,吉禄玛也起床了,一伙人一起吃早餐。 我想去王都一趟。参加祭埃文萨尔大典。玺克说。 我也要去!凯巳一听懂玺克在说什么,立刻喊了出来。 你这个洋法师祭祀埃文萨尔作什么?玺克说。凯巳又不是光明之杖的人。 我要去!凯巳又说了一次。他看起来非常认真,好像不是单纯的想当观光客凑热闹。 玺克皱眉。凯巳真的很奇怪。凯巳之前的确说过他想当艾太罗人。玺克问:你想成为光明之杖人吗? 如果可以的话。凯巳说这句话时,目光纯粹,毫无杂质。他看起来真的非常认真。 玺克差点就脱口问他想不想当埃文萨尔的传人,还好他有及时想起,凯巳跟恶魔不熟,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带你们参加附近的祭埃文萨尔大典的。既然你们想去王都,那大家一起去吧。安帕特说。 意思是说我可以不用培养安芒咒了?吉禄玛高兴到语调都提高了。安芒咒是农用法术,施咒所需时间长达三个月,是考验法师执行力的好方法。安帕特正在教吉禄玛弄这东西。 我去后面看过你的法术了,你已经失败了,继续也没意义了。回来以后从头开始。安帕特说。今天才第三天呢。 吉禄玛的肩膀往下沉。安芒咒光是开始前的准备就很麻烦了,要再来一次。 玺克挑眉看吉禄玛,他的法术水平不高就算了,还不怎么认真。总之等回来再来处理他。 他们师徒四人决定前往王都万芳醍。 ※※※※※※※※※※※※※※※※※※※※※ 在大典前一天,玺克独自一人先去找透沙柏。因为今晚吉禄玛要挑战自己剖开曼陀罗,另外三个人明天才出发。 玺克出了火车站,直接拦出租车去透沙柏说的地点。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出租车,看着计程(计价)表跳动让他紧张不已。 客人,你是——司机准确的说出玺克出生的那个省份:——人? 对啊。看得出来?玺克惊讶的说。玺克属于本地最大宗的种族,每个省份都有一大群。看长相应该看不出来。 听口音啊。司机说。 玺克愣了一下。他那么小就离开家了,中间还学了好多年的所尼语,没什么机会讲出生地的方言,他还以为自己不会有故乡的口音。 下车时,他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盖过了目击跳表带给他的惊吓。 眼前是一栋老房子。玺克没感觉到任何法术波动。仔细一看,院子里的草长得还挺高的。这里看起来就是个闲置的民宅。屋主搞不好都移民国外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推开薄薄的木板门走进室内,突然眼前一闪,本来空荡的四面墙壁急速后退,无数办公桌和穿着黑底金边法师袍的人浮现。 玺克感觉到层层迭迭无以计数的防御法术将他包裹在中心。现在他是这些法术保护的对象,但是这些法术也可以转而摧毁他。 透沙柏穿着深色西装,绑了个尾端乱翘的高马尾,现在距离玺克三公尺,正一面挥手一面朝他走过来:嘿,我们去旁边谈吧!在玺克下车前他就知道玺克到了。 透沙柏领着玺克找了一张空桌坐下。其他魔法之手成员就在附近办公,没人搭理他们。这些人应该都知道玺克是先天死灵师,却表现得这么满不在乎,跟骑士对他的态度差很多,让他感到意外。 透沙柏拿了三个杯子和一壶茶过来,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倒霉的频率和强度都偏低。玺克说。以他人生目前为止的平均值作为标准。 那就好。透沙柏说。他问问而已。透沙柏又问:我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看过了。玺克说。 你要参加吗?透沙柏挑起一边眉毛说。 玺克的眼周微微使力,透沙柏没有漏看这个细微的情绪反应。 透沙柏不等玺克回答,说:所尼语系法术解禁已经好几年了,人们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法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黑夜教团的事情闹太大了,负面印象深植人心。要不是黑夜教团的事情,恐怕还没多少人知道禁忌清单上还有这个法术吧。 黑夜教团——玺克想起了他看到的新闻,他盯着透沙柏问:为什么不能把这些人全都赶出萨拉法邑朵? 宗教信仰是人权。透沙柏说。这件事他也不太高兴。 什么世间所有宗教都是劝人为善的。那什么鬼话?玺克说。圣洁之盾和光明之杖在国内清剿黑夜教团,他们的一些外围成员得到人在垛洲的朋友接应,逃到国外去,对外国人说他们因为宗教信仰而被萨国政府迫害,人权受到严重侵犯。还好外国记者直接到萨国来追查真相,外国民众知道事实后,跟萨国人一样群情激愤,不准政府给这些人政治庇护。他们最后还是被引渡回来受审。 然而,这些人连系上那些国际知名的人权专家,带着有半个营那么多的律师,控告骑士团宗教歧视,要求国家赔偿他们学院被摧毁的财物损失,以及他们受到错误且不当的审讯所造成的身心伤害。他们本来还想怂恿那些被就地正法的人的家属提出国赔,但是那些家属比他们明理多了,才没有出现这个情况。 玺克气愤不已:他们居然说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人?居然说他们是一个纯朴安乐的心灵成长团体? 玺克在电视上看到,一位现在仍然和黑夜教团的丈夫在一起,并且帮着黑夜教团打官司的女性,在法**对作证的莱尔诺特女士咆哮:这么多好人死掉,全都是因为你们无法放下偏见,无法容纳不同的思想!妳这个恶毒的荡妇! 当时莱尔诺特的反应冷得如同冰河,而玺克在电视前怒火中烧。 如果你的对手是贪婪,那么你的敌人只有因为贪婪而害人的人;如果你的对手是邪教,那么你的敌人会包含受害者。透沙柏说:这是我师父说的。 你师父也有打这场官司吗?玺克问。 透沙柏点头:百眼佐罗克。 我很尊敬他。玺克记得。这个人的表现和莱尔诺特女士一样令人激赏,当庭给那些家伙在精神上甩了一记凶狠的巴掌。 最后法院判决,骑士团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不必对黑夜教团的损失负任何责任。 虽然骑士团取得了胜利,却不能禁止黑夜教团残余成员(一些当初还没有高升到能够参与犯罪活动的成员)的传教活动。于是虽然大规模的屠杀不再发生,零星的虐死人事件却又发生了好几起。 不能直接把他们查禁吗?玺克激动的问。 不能。透沙柏不必花时间思考就知道答案。 为什么?玺克说出一个搞过种族清洗,像烧柴般在十年内杀死了六百万人的垛洲政党名称:——在它的原产国家不是就查禁了吗?除了教学和艺术需要,不得宣传它的思想不是吗?我们是黑夜教团的原产国,我们应该可以查禁啊! 那是政党,而且他们有种族歧视的问题。黑夜教团是宗教,而且他们杀人是没有种族和宗教区别的。 没有宗教区别吗?玺克高声问。杀不信黑夜王者教的人不算宗教区别?必须是杀信某某教的人才算有宗教区别? 透沙柏抬起手叫玺克冷静一点:黑夜教团不算是种族歧视和宗教歧视。相反的,宗教自由是受到国际人权公约保护的。 我认为,我们之所以不能照做,是因为当年查禁那个屠杀党的时候,人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肆虐。玺克气愤的说。 你冷静一点。透沙柏轻描淡写的,把一碟火腿塞进玺克手中,说:吃吧,吃了东西心情会好点。 玺克尽可能不让自己的怒火妨碍消化,仔细的咀嚼。 透沙柏把话题转移了:我这里有一些手册上没收录的所尼语数据,你要看吗?他不等玺克回答,就把资料往玺克前面推。然后他放着玺克看数据,自己去忙别的了。 手册上主要是研究计划,这些则是除了法术部份之外,关于所尼语的研究资料。 玺克本来只是随便翻翻,直到他翻到一首诗。 月光照耀……玺克以前看到那首诗时,是收录在所尼语的祈祷文里,那时候他莫名的就是喜欢这首诗。他今天总算知道了这首诗的来历。这本来是艾太罗古诗,翻译成所尼语后,谎称是另一个古代文明的产物,教给黑暗学院的学生。 老师告诉他们,这首诗是在抒发对于黑夜教团以外那个未能行黑夜王者之大善的世界有多么恐怖,并且作者最后立誓要将黑夜王者的美善宏扬至全世界。玺克当时就觉得不对,这像是独自面对整个世界奋战,与黑夜王者无关的诗。结果玺克是对的。 黑夜教团告诉学生们,所尼语是一个失落的古代文明的产物,黑夜王者是那个文明崇拜的古神。而这份数据告诉玺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那个古代文明真的存在过。 所有他们在教团里看到的,黑夜王者赐给那个古文明的一切,都是近代捏造的,或是从其他文化那里剽窃来的。 好大的谎言啊。玺克虽然从没相信过黑夜教团,却也对他们在如此根本的地方造假感到惊讶。他不懂,在他看来,要搞出黑夜教团这样的组织,应该不需要造假到这种程度才对。但是这份数据显示,黑夜教团是尽其所能的,在每一件学生会知道的事情上面都造假。 他们不是从特定角度诠释历史,也不是修饰历史,他们是从头到尾都捏造历史。他们传给人们的历史,和现实毫无接点。 玺克还在翻资料,这时候有个人推门进来,他抬头看,发现是瑟连。 第二章_那个都市传说中的人 瑟连穿着骑士服,但没配礼仪剑。这是比较轻松简单的骑士服,没那么多装饰。就只是单纯的深灰色布料而已,连扣子都是平凡的褐色,不过剪裁是一点也不马虎。 瑟连对玺克笑了笑,玺克挑眉的同时点头响应。透沙柏迎了上去,跟瑟连低声聊了几句,然后一起走到玺克这桌旁边,坐下。 资料等一下再看。透沙柏说。 瑟连自己拿了第三个杯子倒茶。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透沙柏说。这件事不能在魔话里说,所以透沙柏才叫玺克当面回复所尼语研究计划的事情,拐玺克过来谈这件事。 我在听。 是关于当年禁止所尼语系法术的原因。明明是严肃的话题,透沙柏却轻松的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正确来说,不是要禁止所尼语系法术,而是禁止某个说所尼语的人靠近光明之杖。 玺克惊讶的瞪大眼,这个答案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透沙柏说:这个禁忌建国以前就在光明之杖内部流传了,是用风俗的方式传承,直到建国的时候,魔法院才把它入法禁止。历史学家去翻建国时期的文献,找出建国那批人把这个禁令转移进魔法院时在想什么。他们找到了砸里他学派。这个学派还保有从埃文萨尔法师大学设立到现在的纪录。 照砸里他学派的文献,有某个会说所尼语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试图腐化光明之杖,历史上几场内部动乱都有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总是把地位最高的成员当成目标。 他的故事是用传说的方式在光明之杖里流传,越远离组织的成员越不相信,但是如果积极参与光明之杖的活动,最后就会从老人那里收到第一手消息,不得不信了。 建国时,大老们陷入两难的情况。这个奇怪的幽灵真面目是什么,不知道。要禁止他靠近,又有必要。尤其是建国以后,魔法院由光明之杖掌管,光明之杖不再只是个共同的精神象征,是实权团体了,这个幽灵的威胁更大了。最后就决定禁止所尼语系的法术。因为所尼语没人用的关系,这条禁令放在法规里派不上用场,被世人遗忘。直到发生黑夜教团的事情,才变成现在全国都知道有这条禁令。 现在有好几个懂所尼语的人在社会上活动,这个禁令已经没有防备功能了。 玺克说:我还以为是因为这个法术太适合作战了。 如果是因为战力强大到无法控制,像死灵术那样,应该会留下相关灾难的历史纪录。如果没出过事,没道理全面禁止,连军队都不能采用。人类不是那么有远见的生物。的确献祭系统非常适合作战用,也是因为有这个特点,那个人才一次又一次的被辨识出来。人们发现每隔一阵子就会有使用类似法术的人出现,煽动光明之杖核心人物,把整个松散的组织纳入以他为顶点的严格管理之中。于是就引起内部反对这种改革、和支持这种改革的人开战。 这些战役玺克也略有耳闻。有时甚至会把政府也卷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恶魔总是明确的站在反改革派那边,一旦改革派占优势,恶魔就会开始作乱。根据留下来的纪录,那些起来作乱的恶魔是说:大位上坐的不是埃文萨尔的传人了,约定已经失效,我们可以做任何事了! 透沙柏说:建国之后,那个人没再出现了。却出现了一个都市传说。这部份也跟你有关,这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你还记得出现在雾侣大饭店的殭尸吗? 记得。玺克点了一下头。 就在那阵子,两个骑士目击到都市传说的主角,出现在雾侣大饭店。 所以殭尸是他做出来的? 透沙柏点头:可能有关。瑟连指认了,他就是在你的村庄卷入瘟疫后,把你带走的人。 透沙柏把一些资料照片拿出来给玺克看,还有圣照之日骑士画的肖像画。 透沙柏说:还有,你还记得布理培格吗? 玺克说:那个创建邪教,跟一个抢别人婴儿的浑蛋搅在一起,跑来骚扰龙的魔书馆的家伙吧。记得。 达钦的事情有上地方报纸,因此玺克知道他已经和母亲相认了。基因检查证实了他和洛娜夫妻的血缘关系。 透沙柏说:他制造法器的技术,还有利用宗教信仰骗人为法器祝福的手法,也是同一个人教的。 玺克眼睛瞪大了。 布理培格没上过法术学校,他没有这种程度的技术,是有人教他的。我之前知道有群人违反法律,教外行人一些不该到处教的东西,我在追查那群人其中一个,所以才跑去布理培格的地方。结果那些人没出现。逮捕布理培格以后,查出来那群人还有个我们不知道的领导者,问到最后,这个人应该就是制造出深渊殭尸,并且把你带去黑夜教团的人。 是那群人煽动那个抢别人婴儿的女人去偷尸皮书。也许,是为了确认魔书馆那本书是不是真的。 还有更多的。你在艾太罗魔信总公司和诺皮格作战时,诺皮格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先天法师的事情吧?那是因为那群人曾经想要拉拢诺皮格,告诉了诺皮格你的事情。 玺克说不出话来,他转头看瑟连。 瑟连用低沉的声音说:是真的。这个人,我们清剿黑夜教团时没有看到他。显然,他现在还在外面活动。而且他有垛洲护照,人已经逃回垛洲去了。 不能引渡回来吗?玺克问。 我们没有任何他参与过黑夜教团屠杀的证据,没办法提出引渡要求。 透沙柏补充说:更糟的是,他可能有不只一本国外护照。他现在人到底在哪个洲都成谜。 瑟连说:我们需要你提供关于他的数据,越详细越好。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上他。 玺克深吸一口气:好。他努力回忆那个人的事情。 透沙柏准备录音机。玺克开始说:他带走我以后,又养了我一段时间,应该有超过一年,才送我去黑夜教团。 透沙柏问:你记忆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很聪明,常常在说话。 他都说些什么? 太久了,记不清楚了。玺克闭上眼睛,努力想了一阵子:大部分都是些人生哲理、知识之类的东西吧。他似乎读过很多书。玺克想起了其中一些话:他说人类才会觉得人类是特别的。大概是对鸡来说鸡才是特别的,对鸭来说鸭才是特别的这样。他还说过这时代的人类数量太多了,如果人类继续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就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你还想得起来什么事情吗? 我记得我和他一起住的屋子里有很多外国的东西,不只是垛洲的、盖洲的也有。雕刻、绘画、动物标本、很多书……玺克努力描述,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事,发生在那个人把他送去黑夜教团之前。 那时候他读到一则异国的创世神话。在那则神话里,两个神一起创造了人类,然后,其中一个神因为不忍心看到人类在地上过着艰苦的日子,给人类火改善生活,但那位神也因此被众神之首惩罚,被绑在高山上,每天被鹰啄食。 我读完——玺克说出那则神话的名称:——以后,问他:为什么人类不组一支队伍去救他?他平常都很健谈,那时候却是沉默的看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不太对的话。之后过了几天,他带我去见黑夜教团的人,然后我被到处带来带去,就到东方学院了。 玺克又花了一点时间描述那些黑夜教团的人。他还记得,一直到把玺克交出去之前,那个人一直都有点怪怪的。似乎特别的冷漠、特别的沉着。 救神吗?透沙柏皱着眉头沉思:那个神话我也读过。那是地球上多则广为人知的世界源起、造人神话之一。我倒是没想到去救神的事情。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该去救祂才对。 对人类有恩的神,让祂这样受罪说不过去啊。瑟连插嘴。 透沙柏说:在那则神话的背景世界里,人类跟神相比非常弱小,所以才没人想到要去救吧。 总有些事情可以做吧。瑟连说:像是放烟火把鹰吓跑、献上供品先把鹰喂饱什么的——他抬起一手,手掌向上,手指稍微抓握,显出很有干劲的样子。 透沙柏瞇眼说:你还想增加更多粽子节吗?数千年前在艾太罗,有个人们敬重的诗人投河了,人们赶不及救他,不希望河里的鱼去吃他的尸体,于是敲锣打鼓的在河上行船把鱼赶跑,又把米扔进水里把鱼喂饱。后来演变成每年为了感念这位诗人,在河上赛船还有吃粽子的风俗。 玺克想了想,说:这么说起来——我国一向是这样,总是必须做点什么的。像这样,因为感念某某所以有了什么习俗、盖了什么东西,这种事在艾太罗相当常见。 人们也因为感念埃文萨尔,盖了埃文萨尔庙代代祭祀。接受施予,却什么都不做,这种事会让他们觉得不对。 玺克那时候的反应相当的艾太罗,总觉得应该要做些什么。玺克不知道他这样的反应,看在那个人眼里是哪里不对了。 这样说起来——玺克猛然想到一件事:黑夜王者是个只赐下恩惠,却不要信徒为祂做些什么的神。 此言一出,透沙柏和瑟连都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玺克。 玺克急忙澄清:声称是那样,其实什么都要。 透沙柏的眉毛扬起,好一阵子都没放下来:如果你想更了解真正的黑夜王者,我会建议你参加这个计划,这样我们有什么新发现都会马上给你。你要参加吗? 玺克考虑了一阵子,点了点头。 好,那么。透沙柏对玺克伸出手,手掌朝上。 嗯?玺克偏了一下头。 祭刀借我看。我们没人有祭刀。透沙柏说。 玺克说:我没有随身带着。 嗯。透沙柏收回手。 你现在不随身带祭刀了?瑟连问。 我有这个。玺克从水壶袋里抽出他自制的法杖。长二十五公分,粗细跟铅笔差不多,黑色表面光滑无装饰,材质就是他祭刀刀柄那种木头。他把法术结构都隐藏在里面,因此表面没有法术符号。 喔。瑟连眉毛和上眼睑都抬高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当众施法还是用这个比较不会吓到人。玺克说。毕竟那把刀看起来就不像是善类用的,和水果刀有很大差距。 法杖和祭刀用起来有什么差别?透沙柏问。 祭刀的材料有我身体的一部分,一体感比较重,但是法杖留点距离也有好处…… 在那则神话里被绑在高山上的神,在千年之后,有个半人半神和半人半马的搭档去救了他。年幼的玺克对那个故事总算满意了点。 第三章_打扰 隔天玺克乘车到王都,中午到大学去等舒伊洛奴下课。舒伊洛奴读的是一般人提到大学时所指的那种大学,也就是并非法师大学,也没有法术科系的大学。 新式建筑的校舍干净而庄严。玺克走在平整的合成砖上,享受清凉的晚风。爽朗的谈笑声中,混着某处传来的社团练习乐声。路边公布栏上贴着青春洋溢的活动海报。 玺克看到有纯科学制造的电力车缓缓开过,蓝色和白色的塑料壳设计很有科技感。他欣赏修剪整齐的路树和整理过的草坪。也看到有相关科系的田地,里面开满了学生栽培的花。飞鸟越过蓝色的天空下。非常平静祥和 他在教室外等待,舒伊洛奴还在上课时就发现他了,下了课立刻跑出教室抓住他。舒伊洛奴用两只手掌上下抓住玺克的手臂,有点掐住的感觉。玺克觉得好玩。 舒伊洛奴稍微嘟嘴,认真的捏玺克的手臂肉:又长肉了。 标准体重。玺克装作严肃的说。 真的吗?舒伊洛奴笑了开来。 我照报纸上的公式算过了,不会错。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向学校大门,边走边聊天。 他们去吃一般人的焗烤店。也就是店里不会有使魔出没,桌上放的花就只是花,不会喷烟也不会咬人的店。更不会看到老板抓着会喷火的生物点燃木炭。 吃饭的时候,玺克和舒伊洛奴提到他作生意的事情。 以我的能力,我有三个选择,卖魔器、魔兽或魔药。玺克分析:我觉得魔器不适合我。那东西汰旧换新速度好快,才半年就换新了。我实在不太适合卖这种东西。而且作魔器这一行的人,都要能预测潮流,这不是我擅长的范围。魔兽的话,我不太喜欢这个行业。我想我还是适合卖魔药。 魔药好啊。舒伊洛奴说:这是个很古老的行业。跟艾太罗的历史一样悠久。跟需要追赶潮流的商用魔兽、商用魔器不同,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类、还有疾病,就有需要魔药师的地方。 我在想应该是要开一间店,钱的话我有跑船的薪水。之前有试着跑市集摆摊,我想会需要建立品牌。不过我想不到该取什么名字。 也需要吉祥物吧。 好像是。玺克看向摆在店外的立牌,还有街上的店家招牌,这年头大家都有吉祥物。 玺克说:不过我不会画画。 你想要怎样的吉祥物?舒伊洛奴问。 不知道,牛头恶魔之类的?玺克看过长得最像吉祥物的就是那东西了。 你可以找个人像画家把你画成招牌图案。舒伊洛奴笑说。卖传统美食的店还满流行这样的。把创办人当成吉祥物。 玺克皱眉说:不要。我不喜欢自己被放得很大挂在显眼的地方。 不然用动物代替?你的吉祥物一定要跟月亮有关。 为什么? 就是要有关。舒伊洛奴用一根手指玩着玺克额头上的头发,另一手托腮,笑看玺克。 月亮啊——有种熊脖子上的白纹就很像月亮。 既然有月亮,毛皮就画成星空吧。舒伊洛奴说着,就拿出笔在纸巾上画出了最初的雏形。 ※※※※※※※※※※※※※※※※※※※※※ 等舒伊洛奴回去上课,玺克去找另外三个人会合。 安帕特载着两个人在人行道上降落,引来很多感兴趣的目光。 大典在明天,今天可以去逛逛。我想去参观几间魔药店。玺克说。 王都有些超级古老,代代相传的传统魔药店,玺克觉得自己必须去朝圣。 我要逛古迹。凯巳说。他手上拿着一份有大量标记的地图,显然是作过功课的。 我都好。吉禄玛说。他的脸色发青。玺克觉得他昨天一定剖曼陀罗失败了,被尖叫声重创。 玺克对吉禄玛说:你还是去旅馆休息吧。储备体力。明天要早起。 那我去照顾吉禄玛。安帕特说。 虽然觉得吉禄玛不需要照顾,不过玺克也没有阻止安帕特的意思。 于是玺克一个人朝老魔药店前进。 ※※※※※※※※※※※※※※※※※※※※※ 他找到清单上其中一间店。在店门口抬头就看到挂着一个葫芦。 古代有个药到病除的魔药师,他卖药时总是挂着个葫芦。后来艾太罗的魔药师就模仿他,也挂个葫芦,表示代代传承悬壶济世的精神。 站在店外就可以闻到药材的气味。传统医学用的魔药分成很多大类,气味也是,交织成一幅深刻的气味图样,印在每个艾太罗人灵魂里。他们几千年来都能认出这种味道。 玺克从走进店里就开始清点药材,从气味、架上魔药、还有柜台后方一整面,可说是魔药店招牌装潢的小格子抽屉上推敲。这种凉爽感觉的是仁根草,只做过简单的日晒处理……沼泥大蛇的胆,这个药材市面上没有,要跟猎人攀关系才买得到……老板本来没理他,等玺克逛完一排柜子以后,老板开口朗声问:你是魔药师? 玺克吓到了,脖子缩了一下,他还没想过要以魔药师自称,只好说:我想开魔药店。 啊,好年轻啊。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说话声音爽朗、气很足:你有跟着哪个老师父学吗? 我师父是条龙,他有教我龙的魔药。玺克从柜子后面走到柜台前。这个人看他的样子很特别。玺克以前没看过这种人。这个人不带敌意、也不带好奇心的打量玺克。这个人好像看穿了玺克身上的某种特质,但他不是打算利用这种特质,甚至也不是想要评价玺克。笑脸对玺克释出善意,挑起的眉毛似乎是想把玺克看得更清楚一点。 老板拿出一片仁根草,直接放进嘴里嚼。玺克吃了一惊。那东西很苦,一般都是熬汤加糖在喝的。玺克还以为除了他之外,没人会直接把这东西放进嘴里嚼。于是他也开始用那个人看他的眼神看回去。 碰到同好了。 玺克这辈子还没这么健谈过,他们整整聊了两个多小时。话题里充满了只有魔药师才懂的一切。从特殊地点适用不同的净水方法、到罕见材料的栽培计划、失传配方的重现研究、跟垛医搭配的合并疗法……玺克只觉得越聊越有精神,根本不觉得累。 离开时,老板给了玺克一本艾太罗魔药学会的期刊,里面有一份入会申请书。玺克填好,找到邮局把申请书寄了出去。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学会。 之后玺克又逛了好几间老魔药店,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情况。 当他回到旅馆时,神清气爽到容光焕发的样子,让安帕特吓了一跳。 ※※※※※※※※※※※※※※※※※※※※※ 隔天他们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祭埃文萨尔大典别名观星祭。参与者多半都是屋顶升空协会会员,众多室内观星家会在这个大典上齐聚一堂,说起来也挺贴切的。 古人有云:祭如在。祭祀要彷佛祭祀的对象就在场一样。参加祭埃文萨尔大典要好像去见埃文萨尔本人一样。大伙都把自己打理干净,穿上正式的法袍。 玺克有点紧张。他在担心自己在大典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得体的表现。但是他知道,现在参加祭埃文萨尔大典已经不像过去那么严格了。一般法师只要乖乖站好,偶尔听口令做动作到结束就行了。他实在不太可能做出任何破坏大典的行为。但他还是紧张,为什么呢?他想了一下总算找到结论了:因为他把这当成是去见埃文萨尔本人一般。 他尊敬埃文萨尔,所以不想在他的大典上失礼。 吉禄玛在安帕特的协助下把衣服一层层弄平整。凯巳也穿上了艾太罗本地的传统法袍,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一直在研究上面的纹样。 安帕特为他们三个准备的法袍都相当贵重。每一层都绣满了吉祥的动植物纹样。布料在窗外射进来的微光下泛出光晕。玺克穿的这一件是蓝黑色的底上面用靛蓝色的丝线刺绣,金色的边上则用白色线绣出云纹。 他走到镜子前面看,恍然有种现在不是萨拉法邑朵一百二十九年,而是埃文萨尔那个时代的感觉。这些服装样式从那个时候就一直传承到现在。 还有更多更重要的无形东西,也一起传承到现在。 他们下楼。安帕特恢复龙形,先载凯巳和吉禄玛过去,玺克暂时站在旅馆门口等。他把法杖插在腰际的法杖专用袋里。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准备参加大典的法师。 这时候,有个看起非常和善的妇人朝他走过来,塞了一张传单给他。玺克看了一眼,传单上斗大的字样写着埃文萨尔是假神! 玺克眉头皱起。埃文萨尔是以祖师爷的身分接受祭祀,要说不是神嘛,就某些人的定义上是可以这么说,但这张传单的写法就是给他一种非常恶劣的感觉。这些人绝对不是仅仅想要阻止学生向埃文萨尔祈求好成绩而已。 玺克再往下看,底下写着达尼萨是惟一的真神!他把传单塞回给那个人:不需要。 那个人露出一种玺克一定很期待她要说的话,而且绝对会赞同她的说法的得意笑脸。玺克在他眼中消失了一瞬间,变成只是一个用来陪衬她的配件。她对玺克说:我知道你们的力量来自哪里,那是魔鬼的力量。 不是。我们是利用大自然的力量。玺克皱眉说。所有法术能量都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法师就是能够使用这些能量的人们。 你们应该抛弃假神埃文萨尔。回到真神达尼萨的怀抱。 玺克懒得和她讨论第一句,直接针对第二句说:我从来不在他怀抱里,没有回去这回事。 你知道自己是祂创造出来的吗? 还有一个家伙也说玺克是祂创造出来的,那家伙叫黑夜王者。 玺克扭头不再管她,正好这时候安帕特回来了。玺克看着那女人对着安帕特画出驱魔的符号,顿时有种很想对她放点诅咒的冲动,但他们赶时间,所以玺克就没有整她了。 那个人还在到处对路人发传单,玺克从天上看到,她居然有一大群都穿着同样背心的同伴。 到了埃文萨尔庙附近,玺克下了龙背,安帕特化成人形,四人会合。许多义工正在引导参加者。 凯巳大受欢迎,一堆人想跟这个穿着艾太罗传统服饰的老外合照。花了一点时间才把他拉出来。 他们先在大门旁边的长桌那里拿简介,还有登记参加,取得施放在手背上的光明之杖印记,准许入场。以前是没有这么麻烦的。以前参加这个大典,直接走去排队就好了。玺克听到另一个带学生过来的老师说:前几年有真神信徒闹场,故意在大典肃静时高声唱达尼萨的圣歌。之后就都需要验身分了。 那个学生很惊讶:神辅不会阻止他们吗?神辅是真神教的神职人员名称,他们的宗教团体和场所则称作教会。 老师说:光明之杖向教会抗议,结果那些人得到其他真神信徒的称赞,说他们有勇气挑战魔鬼。教会里一堆人自告奋勇要在来年模仿他,神辅说这是真神的启示,不能阻止。只好以后都出入管制了。 那几个人聊起来了:之前有真神信徒拒绝对国旗行礼,说是他们只拜达尼萨。那时神辅也是这么说的。佛觉教的佛祖诞辰游行他们也去闹场过。他们动员信徒到处干扰别人立神像。 玺克发现道路两边有警卫性质的义工,大概也是来挡真神信徒的。所以那些家伙才跑到外地法师可能入住的旅馆门口,堵那些要参加大典的人。 这种行为让玺克觉得很不舒服。他们很不尊重其他人。不尊重其他人到这种地步,表示他们不想和别人和平共存。他们也会想利用和平让自己存在下去,但并不想把存在的机会也让别人享有。 进场啰。安派特拉拉玺克的袖子。这里迟到就不能进场了。 第四章_大典 埃文萨尔庙是古式宫廷建筑。格局方正,外墙是高耸的红墙围绕。众人从开在左右靠前位置,牌楼样式的侧门进入。正前方的位置没有门,是一个半圆形的湖。湖边维着一圈白色石栏杆,头尾各站着一只石狮子,隔着小湖相视而笑。 工作人员拿着绣有光明之杖标志,黄色长条底下挂流苏的锦旗引导参加者,这些队伍从铺着大块灰白色石砖的道路走过,来到有着双层飞檐的内墙入口前。背对小湖进到内墙里。 眼前的铺石广场中间立着正红色大殿,里头有埃文萨尔的牌位。大殿前面有个形状像亭子的大香炉。香炉周围围着四条龙的雕像。大殿的门用大锁锁着。人们跟着旗子到广场两边的阶梯式站台上就位。不方便站立的人有特别准备的座椅。大部分人都穿着华美,也有人穿的是素面法袍,只是弄得干干净净的。看他的皮肤状况,他大概是没有预算租礼服。并没有人因此就把他们赶到后排去。人群彼此礼让,自发的在阶梯上排好。玺克发现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带着拐杖,坚持要站着。如果玺克刚好在几天前摔断脚,他应该会和他们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时候都还可以听到说话声。有些好久不见的人忙着叙旧。玺克看到奈莫也在参加者队伍里,穿着极为正式的法师袍。身上一个奇怪的配件也没有。神情极其严肃,站得笔直,目光一直放在大殿上,没有丝毫偏移。 然后是很多来参加大典的达官贵人也进场了。 鼓声响起,由慢而快,最后用一声钟鸣结束,仪队用低沉的语调齐声喊:肃静!大典正式开始,坐着的高官们站了起来,现在开始不准说话。现场安静到连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虽然法师可以用法术强制现场所有人沉默,但他们不会这么做。 玺克盯着场内看。 典礼开始!主祭官一甩袖子,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平常在埃文萨尔庙里是不能施放法术的,以免在埃文萨尔面丢脸,但今天可以在礼法的范围内施法。 主祭官拿出一根翠绿的玉石法杖。法杖头做成了云环的样子,杖身则刻成串着外圆内方铜钱的丝带。他用法杖轻点大殿门前的地板。地上出现树根图案的青蓝色光芒,慢慢往外延伸。天还没全亮,树根看起来就像是和天色呼应。树根盖过全场地面,也盖满大殿的台阶。主祭官再用法杖轻点门上的银色大锁。玺克现在才发现那个锁不是附魔锁,竟然整个都是用魔法形成的。锁变成光,接在树根上往外长,穿过主祭官头上,长出枝干和树叶。 法师执照上那棵树。 大殿缓缓分解,从屋顶开始,慢慢往下延伸到地板,每一块砖瓦都卷进了发光的树里。化成了树的一部分。树往上伸展,最后整座大殿都变成了大树,枝叶繁茂盖过每个参加者头上,青蓝色光芒照亮了云朵。在这个时刻,整座王都里的人抬起头,都能看到它发出的光。在树底下,树根分开的地方有个洞,埃文萨尔的牌位就在那里。样式极为简单的黑色木板,上面用金漆写着埃文萨尔的全名,放在同样是黑色的木桌上。 主祭官宣布:行鞠躬礼!一鞠躬! 所有人对着埃文萨尔牌位的方向鞠躬。 然后仪队奏乐,献上牲礼和酒。与会的达官贵人开始唱名轮流上香。 第一组上香的是现任的魔法院院长、魔法院行政部部长、法师第一情报部部长。玺克认出了行政部部长,他看起来老了一些,但行动还是很便捷。 光明之杖内部的人上香后,再上来的是圣洁之盾的人。玺克看到一个年长的男骑士,带着班纳图和一个名叫雅莫萨.兰恩诺的女骑士上香。圣洁之盾祭安塔莲和厄海时,光明之杖也会派代表参加。 全部的显要都上完香以后,再次全场一鞠躬。主祭官出面念诵祝文。全场静默,只有他的声音回荡。接着是三鞠躬礼。 主祭官转身面对众人,宣布:举起法杖! 每个人都拿出法杖,杖尖指着天空。骑士们放出圣剑,双手持剑立于胸前,剑尖垂直朝天。 吾辈之道,一以贯之。沉云盖地之日,重影隐月之夜,蒙昧舍灵之时,吾辈献光予世!主祭官宣布:光明之杖! 所有人都施展出对法师而言,最简单、最初的法术。在法杖的尖端点起一颗小小的光球。对现代的法师而言这么简单的法术,在很久以前曾经是非常困难的。就是这个小小的法术,在照明还不发达,燃料取得困难的时代,带着艾太罗人在敌物环伺的大地上,一点一点的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每一把光明之杖,都是埃文萨尔精神的传承。 闪亮的大树叶子纷纷落下,枝干化为光点,落在树根上,被树根吸收回去。然后又从树根上长出了新的树。小树纠缠出大殿的雏形,一闪之后化成了一座崭新的大殿。埃文萨尔的牌位仍旧在里面,同样的位子。这是自然的循环,也就是世道的循环。 这一年,是埃文萨尔七百三十九岁冥诞。光明之杖由旧人传给新人,已经进行这样的循环七百多年了。 仪队朗声喊:礼成!地上树根的光渐暗,消失。 鼓声再次响起,最后用一声锣响结束。 ※※※※※※※※※※※※※※※※※※※※※ 大典结束以后还有一些人在现场逗留,有的去帮忙收拾器具,有的是趁机参观埃文萨尔庙。有些法师学生拿学生证去香炉上过火,祈求好成绩。 大殿的门平常都是关的,今天会开一整天,有些人在这时候去上香。也有人双手合十敬拜。 晚上会有一场比较简单的封门仪式。 安帕特把吉禄玛带去参拜后殿和偏殿,那里供奉着光明之杖的历代先贤,他去给吉禄玛上历史课。凯巳紧跟着去听课了。 玺克逮到奈莫,两人边聊边走,最后到了小湖边。据说湖里住着一尾比萨国还老的鲤鱼精,挑对时辰过来扔鱼饲料的话,就可以和他聊天。现在湖面看起来挺平静的。 你居然也来了。玺克说。 黑市法师才尊敬埃文萨尔呢。奈莫掀了掀嘴唇,露出牙齿说:你在黑市里找不到一个没参加过观星祭的法师。正派法师要是不好好教育下一代,埃文萨尔庙我们很乐意接手照料。 献光予世。玺克弯腰把额头靠在栏杆头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能像个光明之杖一样的活下去吗?而他没想到,在他想着自己能做到多少的此刻,他已经是光明之杖的一员了。 ※※※※※※※※※※※※※※※※※※※※※ 早上是祭埃文萨尔大典,下午还有埃文萨尔大学祭,正如其名,是在埃文萨尔大学举办。 早上这场大典是庄严肃穆的,而下午这场则是欢乐活泼的。早上这场只有法师会参加,下午这场则是一般人也会来同乐。 玺克等四人先回旅馆换上轻便的现代法师袍,然后坐交通车到埃文萨尔大学。玺克和舒伊洛奴约好,在进去不远处的埃文萨尔像底下见。 到那里以后,舒伊洛奴笑着迎上来:玺克,才几分钟而已,我听到三次爆炸声! 我想今天爆炸的频率应该已经低于平常了。玺克摇头晃脑的说。平常一般人进埃大是需要申请的,好让校方派人保护。今天的埃大已经比平常安全很多了。法师界可是都开玩笑说:埃大的土地,除了埃文萨尔(雕像)脚下那一块之外,都已经炸翻过了。 舒伊洛奴向安帕特等人打招呼:安帕特大人、凯巳先生、吉禄玛先生,好久不见。 安帕特点点头:你们两个去玩吧,我还要照顾两个弟子。 于是玺克挥挥手,跟舒伊洛奴一起走。 埃文萨尔法师大学建筑物经常要重盖,因此都很新,但是他们维持当初的建筑风格,一次次重建起同样的大楼,只是会顺便chayexs.com.chayexs.com更新内部。通常重建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炸掉了,一种是学生在里面盖太多违章建筑,密室、传送阵之类的,拆不胜拆干脆铲平重来。 埃大是建国时建校的,反映出的是那个时代,艾太罗和垛洲羔恩地文化碰撞融合的成果。洋式有点盒子感觉的塔楼,本国常用色调的灰蓝瓦片和玄黑镶边。支撑建筑的是长排并列的整齐方柱。路边栏杆头上则站着本国的扁脸狮子神兽。 石砖上飘着闪烁的路标,告诉参观者哪里有什么活动。快要开始的活动旁边还会出现距离这里还有……公尺。的字样。有些石砖特别新,可能才被炸毁换新过。 树的形状全都很奇怪。大概常被拿来练塑型术。看起来就是那些模仿狂风高山上树形的盆景放大,长在这个风不大的平原上。 还有些树用绳子围了起来,上面挂着红字牌子:妖精孵蛋中。请勿打扰,以免被变成咕咕鸡。玺克不知道强调咕咕两个字是为什么。 烟火窜上天空,炸出一堆鲜艳的紫烟,构成一个埃文萨尔法师大学的兰花校徽,久久不散。 舒伊洛奴两手交握笑了起来:今天可以看到法师的真面目吗? 玺克举起手握拳说:我要先警告妳,不管看到什么都别转身逃跑。 埃大是本国法师界第一学府,每年这一天,都会有希望孩子成为法师的家长带孩子来参观,参观后决定还是别鼓励孩子当法师好了的家长也为数不少。 舒伊洛奴握住玺克的手:不会有很多白蚁吧? 今天应该都藏好了吧。之前听说有用来练习放大术的白蚁逃走了。 抓到了没?舒伊洛奴有点紧张的眨眼。 那么显眼,马上就抓回去了。玺克也握住舒伊洛奴的手,两人牵着手往前走。 第五章_外行和内行爱看的 他们经过走廊,看到墙上贴着盖有埃大学生会戳记的海报,写着:平日须注意:一、预防学生把自己炸了。二、避免学生把自己炸了。三、阻止学生把自己炸了。越后面的项目字体越大。玺克看到最后还写着一行字:通常发现时只来得及进行项目三。感觉上项目三已经很紧急了的样子。 很多学生沿着路边摆摊卖东西,玺克看他们装饰摊位的风格,总觉得跟恶魔市集有点类似。马上就看到有只恶魔在摊位后面教学生怎样叫卖。 玺克游目四顾,在穿着各色各样法师袍的人群里,恶魔、妖精、妖魔、精灵自在穿行。一只长得像大象,但有四根象牙的魔兽,驼着货物和两个学生走过。路人纷纷让开。 舒伊洛奴拿起摊位上的一面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突然用手遮住镜面。玺克问:怎么了? 不要问!舒伊洛奴嘟嘴把镜子面朝下盖在摊位上。 到底怎么了?玺克说着就伸手拿镜子。舒伊洛奴抓住他的手往旁边拉。 摊位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她那种不在乎姿色的态度让玺克想到叶兹:客人,那面镜子可以看到女朋友的真面目喔! 哪种真面目?玺克问。 不要问啊!舒伊洛奴咧嘴边笑边拍打玺克。 素颜!摊位主人指着放在后面的全身镜:这个还可以看到整容前喔!她对舒伊洛奴挑挑眉:然后这里的手炼可以防御这种魔法。 用不上啦!舒伊洛奴大笑。她跟摊位主人都超喜欢这种魔法。 嗯,她不怕。玺克异常认真的说。 摊位主人拉着舒伊洛奴的袖子,塞了名片给她,贴近她低声说:改天妳如果要报复哪个女人,需要这种支持的话,来找我,我给妳算便宜一点。 舒伊洛奴掩嘴点头。 他们离开摊位的时候,玺克对舒伊洛奴说:我看她迟早会上报的。 怎样上报?舒伊洛奴问。 被愤怒的女性同胞报复之类的。 你觉得有必要提醒她这种风险吗? 玺克想了一下,说:不需要,会担这种心就不是法师了。 舒伊洛奴盯着玺克说:你该不会也想做类似的事情吧? 这个嘛。玺克咧嘴笑,没有回答。 你一副觉得很好玩的样子!舒伊洛奴两手抓住玺克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 大操场有表演活动。 最受欢迎的果然还是幻术社团的表演。他们的摊位还提供一日幻影变身服务,可以把人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玺克看到有人变成一头会走路的熊,或是鹿。也有人把自己变成蛇发女妖之类的魔物。变出那么多条蛇头,还要自然甩动,不能互相卡到,这是个大工程,完成时棚子里发出一阵欢呼。 操场上有一大片发出蓝光的云,云上有个戴皇冠、满身肌肉的巨人,装模作样的拿着令牌到处点。所指的地方就出现幻术的闪电。 肌肉配置有点不自然啊——而且比较小的肌肉没有随着动作收缩。玺克打量着巨人说。毕竟是学生作品。如果是那些在国际舞台上表演的幻术专家,当然不会有这种问题。不过在这里幻术只要够大够炫就行了。 幻术研究社社长上台了!广播的同学大喊:大家快来看啊! 巨人对渺小的人群一鞠躬,瞬间消失。本来所在的地方只剩一小团云,旋转一下就什么都没了。 一个头发染成彩虹颜色,穿着银色法师袍的学生——幻术研究社的社长——站上表演台。他抬起手,大声说:想参加天外旅行的人,请看着我。 玺克和舒伊洛奴都看着他。 社长发出了电子音,说:警告!有心脏病、高血压、最近动过手术的人,可能不能适应宇宙的环境,请转移视线,免得一起飞上天。 准备好了吗?看看我们的地球! 玺克眨了一下眼睛,发现他看到自己正抬头看着自己。那个看着自己的自己,脚是稳稳踏在埃大的土地上的。他低头,发现自己脚朝天,而且正离地面越来越远。他一路升空,鸟瞰埃文萨尔大学,然后是整座王都。鸟就在他旁边飞,他又穿过鸟群继续往天上飞。他看到萨拉法邑朵的整个国土,两个邻国映入眼帘、因华亚缘洲的海岸线、最后,他飘在宇宙中,望着地球和远方繁星。途中看到的每个细节、每个地标都毫不含糊,他甚至看到了他和安帕特他们住的那间旅馆,完全就是他如果真的头下脚上的朝天上飞的话,会看到的景色。 地球上的云缓缓流动,组成了社长的名字和经纪人的连络方式。玺克大笑起来,没有忘记拉生意啊。 玺克以前也表演过幻术,但他和社长完全不能比。这个人绝对会成名的。 幻术表演结束,回到地球上以后,舒伊洛奴碰到一群打算进美容魔器业的学生,些许勾起了玺克的心理创伤,还好这一摊卖的东西似乎还算正常。舒伊洛奴看上了一颗可以把水暂时变成人造仆人,聚集成娃娃型为主人按摩脸、肩颈、脚等等的魔法核。附有把水加热并控制温度的功能,还有试用期,不满意可以退货。 这是高价品,她用信用卡付账。玺克跟他们讨论,他能不能开发搭配的魔药,跟这些人跨领域一起赚钱? 有魔兽保育社团带着通人话的魔兽开座谈会,听他们说他们的家园遭遇的各种困难。还有现在世界各地的魔兽生活情形、垛洲迫害魔兽情况蔓延到盖洲的问题。许多受盖洲人尊敬的古老魔兽,在垛洲文化传入后突然被称作是魔鬼、变成攻击的对象。 舒伊洛奴走着走着,听到一个男学生大喊:学长!她往那边看过去,却发现那个人叫的对象毫无疑问是女的。 玺克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说:法师内部称谓都是这样,不分男女。只有学长、学弟,没有学姊、学妹。这是承袭以前古人的习惯。那些一般大学就学洋人的习惯,都在喊学姊、学妹了吧。 舒伊洛奴说:羔恩地语的阴性和阳性用法就分得很清楚。羔恩地语男人用阳性字,女人用阴性字。女人是不可以用阳性字的。 以前我国不分男女的字还更多呢。玺克耸耸肩。 真奇妙,为什么呢? 因为在道之中,是没有区别的。玺克说。 校内广播说:活动中心即将进行皮萨鲁塔拆除术表演。欲参观的游客请加紧脚步。 玺克脖子伸长,说:这个我要看! 他们赶到现场。活动中心里挤满了人,全都是法师。表演皮萨鲁塔拆除术的不是学生,而是一个在学术界相当知名的有照法师。 那个人非常严肃的,从一个盒子里拿了一颗直径只有三公分大的黑色小球,放在桌子的一端,然后在另一端画上法阵。 什么是皮萨鲁塔拆除术?舒伊洛奴问玺克。 失败的话,埃大要整个重建的法术。玺克说。有十几位也都很强大的法师在表演场地周围检查防护法术。整个活动中心一周前就封锁起来,专门为了今天的表演架设重重防护。 皮萨鲁塔是有完善防护设施的法术研究室,也就是最能抵抗法术失误爆炸的场域。皮萨鲁塔拆除术指的是非常危险又非常困难,理论上很可能,或是曾经真的把皮萨鲁塔给夷平了的法术。由于法术研究一直在进步,有些过去的皮萨鲁塔拆除术后来变得简单安全了,就不再被人这么称呼了。每个时代的皮萨鲁塔拆除术清单都不太一样。 主持人报出今天要表演的皮萨鲁塔拆除术名称,现场多人深吸一口气。玺克也严肃的抿嘴。 表演开始,防护法术发动了,护罩隔开观众和表演者,也挡住所有可能影响到法术的细微能量波动。然后场内又花了很多时间重整法术能量,那个人才开始施法。 没有任何声光表演,但是在场观看的法师包括玺克在内全都聚精会神。那个人把手放在黑色小球旁边,看起来相当辛苦,脸整个绷紧,身体也绷紧。他维持这个姿势过了三分钟,突然,黑色小球消失了,另一颗黑色小球出现在另一端的法阵里。他拿起新出现的黑色小球,举起来给观众看。防护法术解除了。 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几乎可以掀翻活动中心的天花板。玺克高兴到跳了起来,两手握拳摇动:太厉害了!太强大了!神乎其技啊! 舒伊洛奴完全看不懂。 表演者大口喘气,抬高双手接受欢呼。 走出活动中心时,看玺克还沉浸在刚刚的表演里,脸上笑容不曾退去,舒伊洛奴试探性的问玺克:你以后会拆皮萨鲁塔吗? 疑?皮蛋怎么了?玺克花了两秒才回神,赶紧回答:不会啦,魔药和别的法术比起来算安全的。通常都只是弄坏锅子。 喔——通常啊。舒伊洛奴拉长音:那不通常的时候呢? 不通常的时候,只好请妳多包涵了。玺克说完,低下了头,不敢看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只花了零点一秒就读懂玺克在说什么。玺克弄出的爆炸会需要她包涵,就代表她是在玺克身边的人。于是她的脸也红了起来,两手用手臂缠住玺克的手,把头靠了上去。 校内广播说:各位游客,光明之杖中央研究院的献礼。中央研究院的屋顶即将通过本校上空! 啊?成功了吗?玺克抬头看着蓝天。叶兹的确说过要让中央研究院的屋顶飞起来。 十分钟后,一个巨大的白色蛋形屋顶浩浩荡荡的从埃大头上飘过。内部的钢铁支架上绑着长条彩旗,上面写着:祝各位埃文萨尔诞辰纪念日快乐。中央法术研究院全体同仁敬上。 地面上的埃大学生纷纷朝天上放校徽图案的烟火,天空开满了兰花。 这就是法师的世界吧?舒伊洛奴看着天空说。 怎么了吗?玺克问。 舒伊洛奴张开双手,转了一圈:你们的世界真大! 玺克笑说:因为世界本来就很大。 他们再次牵起手,并肩走。 第六章_文化冲突 两个月后,进入夏天。 早晨,玺克坐在龙窝的客厅里看《翻译谬误:看不到的文化异形》。这本书几乎可以说是艾太罗语和羔恩地语,翻译大战历史解说书。 光明之杖是由众多学派组成的入世学术团体,真神教却一口咬定他们是众多教派组成的政教合一宗教团体,视之为在萨国传教的最大阻碍。于是就成了光明之杖的埃文萨尔教(并没有这个宗教)和教廷的达尼萨真神教对抗的局面。 书中提到,传教士当年翻译神谕经时,将羔恩地语卓梗的艾太罗语对应字直接决定为龙。因为垛洲文化是现在的强势文化,羔恩地语是现在的强势语言,这种翻译法就这样直接散播到全世界去了。卓梗是垛洲魔鬼的老大,邪恶之王。 玺克把书阖上,伸了个懒腰。 这个世界潜藏着很多危险,如果没有提早意识到,就会演变成一场大灾难。不过如果没有提早意识到这点也就意味着,在大灾难还没降临前的此刻,这个世界看起来是非常安全的。 彷佛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继续下去。 玺克等到凯巳下楼,抬头对他说:凯巳,下午师父要教吉禄玛写达莫拉咒文,我们先去练习室地上画能量镇压法阵。能量镇压法阵是练习写容易爆炸的咒文时必备的防护措施,因为需要技术,所以通常会由前辈先画好,给后辈使用。 凯巳愣了一下,才说:好。 玺克对那个停顿感兴趣的挑眉:欧米迪拿没有帮学弟妹作防护法术的习惯? 凯巳走到一把椅子旁边,手撑在椅背上:欧米迪拿是学生花钱找人画。他站着说完这句话,才转到前面坐下,伸手拿桌上的水壶和杯子:我喜欢艾太罗这样。 没什么好或不好吧。玺克说。同样的问题,欧米迪拿用资本主义的方式解决,艾太罗是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解决。这样的文化差异连玺克这种没出过国的人都听闻过。玺克说:以后吉禄玛也要帮别人画法阵。当然总有些笨蛋得到帮助却不帮别人,就像有些人拿了商品不付钱一样,那时候就狠狠的教训他吧。 我喜欢艾太罗这样。凯巳咧嘴说。 连续听到喜欢两个字,虽然是对着艾太罗文化说的,玺克还是觉得有点害羞。他说:反正,就当成吃早餐以前的准备,我们先去把法阵画一画吧。 凯巳点点头。 ※※※※※※※※※※※※※※※※※※※※※ 他们进到练习室去。练习室是在土山龙窝后面加盖的房间,地面是压硬了的土壤,可以直接把法阵刻在上面,不要时把表面铲起来弄平就好。今天因为要用颜料,所以上面铺了大张的厚纸。 玺克打算画一个国际通用的双环法阵。这东西是有国际标准版的法术,想来他画的和凯巳画的不会差太多。玺克画一边,凯巳画一边,最后再接起来。 玺克拿出有红点标记的棉绳跟钉子当成圆规,算好长度在地上画出范围,再分成十二等分。他接着要按照记忆把文字写上去,最后再来检查。 房间另一头,凯巳拿出一个像蛋一样的东西插在圆心上,那东西就投影出一个完整的彩色法阵图案,他照着把线描上去。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总之他们两个都对对方的作法不满意。 玺克说:那样虽然比较轻松,可是在画法阵的时候不只是把图案画上去而已,还要注意整体的平衡性和场地的共鸣感,这必须一面画一面调整。照描做不到这些事情。 凯巳说:法阵的形状如果有歪斜,就算只有一点点,能量的流动也不会平均。全部用仪器定位才能避免这个问题,也能确保文字的大小一致。用背的是比较厉害,可是那样能量会乱流。 等到双方拿笔出来的时候,又爆发第二次摩擦。玺克拿出一支毛笔跟一罐普通书店卖的墨水,就打算画完他负责的区域。凯巳拿出跟工具箱没两样的画笔盒,里面装满五颜六色各种成份不同粗细的法术专用笔。 凯巳说:全都用相同的颜料不作区隔,能量无法分类。又使用这种粗细不固定的笔,能量流肯定会乱掉。法术通道要畅通宽度一定要经过精密计算,你这样随便画会出问题。 玺克说:利用笔触进行引导才是最干净利落的。那么多种成份只是增加出现非预期中效应的机率而已。搞得那么花俏扰乱感官反而没办法统合起来。 两边固执己见,在练习室里吵了起来。吉禄玛起床以后循声进到练习室里,发现两个他还以为都是稳健型的师兄爆发争执,吓得逃回客厅去。直到安帕特回来,把两个人都拖到客厅去。 两个人同一侧一人坐一张椅子,安帕特坐在他们对面。吉禄玛坐另一边。安帕特十分头大的把脸埋在手里。 凯巳那是欧米迪拿行之有年的作法,仪器定位跟专用笔也算是工业大国的法师风范。玺克则是萨拉法邑朵的文明古国法师风骨,就算什么工具都没有,拿根树枝在沙子上照样把魔法完美的弄出来,是本地法师的骄傲。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这套才是对的。 安帕特想了一阵子,把他带回来的早餐材料推向两个弟子,说:你们一起做早餐吧。 两个人暂时放下工作,一起进厨房去。 在厨房里又发生了同样的文化冲击,只是作菜不是他们的专业项目,就放任对方用自己的方法去做,没吵起来。 玺克惊讶的看凯巳拿出整组量杯跟有标记容量的汤匙,照着食谱,精准测量各种调味料的份量才扔下去。中间还一度拿出码表计算加热时间。 凯巳诧异的看着玺克直接抓起整瓶酱油,在锅子上面歪一下瓶身就倒进去了,盐巴也是用筷子沾个大概就下锅,咸度居然是用闻的。 全部弄好以后,他们带着成品回客厅。两人各吃了一口对方作的菜。 凯巳抬起头说:好吃。 玺克脸上传达出的也是同样的意思。 两位师兄法术上的歧见就这么解决了。 安帕特啥也没说,他顾着给吉禄玛塞肉。 ※※※※※※※※※※※※※※※※※※※※※ 他们从王都回来以后,吉禄玛有振作起来用功一阵子,但好像还是哪里不对劲,时不时又会突然像泄了气一样,又没有动力了。 餐后,玺克逮到吉禄玛说:吉禄玛,你真的有想要当法师吗? 吉禄玛有点缩着脖子回答:有啊。 玺克看他回答的语气,应该算是认真的,但是他的学习态度不够认真。玺克说:师父都配合你的学习速度排课程,配合得太过了。你这家伙没有个必须准时达成的目标就会偷懒。 吉禄玛不说话,他很清楚对玺克耍嘴皮子没有用。 我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安帕特说。 师父,就是你把他宠坏了。玺克瞇眼说:这个人过惯了被服侍的生活,你把他照顾的这么好,他只会把以前在教团的坏习惯通通养回来。有必要把他赶出去一阵子,让他复习自己照顾自己。 疑?不要啦!吉禄玛哀求。 是要把你放生到山里去呢?还是干脆把你送上鲔鱼船出海呢?玺克用低沉的声音说:放心吧,在你挂掉以前我会允许师父去救你的。 魔法鲔鱼船的话我可以一起上船。安帕特说。 师父你别插手。你是老师不是保母。玺克说:还是放你去恶魔的店打工呢? 玺克本来只是打算吓吓吉禄玛,让他有点危机意识,想不到吉禄玛其实比玺克想的更认真。 吉禄玛说:我想考法师大学。 玺克停下来等吉禄玛解释。 吉禄玛用指尖抓抓头:我的问题大概不是多用点功就能解决的。我需要个环境——我想我不是很适合一对一的师徒制。 玺克问:你适合去读大学,被课程表追着跑,一整群老师蚕食鲸吞你的时间?听奈莫说,他就被摧残过,只不过不是在大学里。 读过法师大学的安帕特说:啊,这个,读法师大学比较会有预料之外的收获,因为每个老师专长都不一样。吉禄玛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去法师大学给多几个老师看看比较好。法师大学的教学还是比较全面的。吉禄玛可能比较适合这个学习管道。 玺克想了一下,问:所以要怎么办? 我出钱让他去读吧。安帕特说。他的跑船分红都没有使用。 玺克看着吉禄玛说:你知道报名费也要钱吧?虽然因为是联合招考的关系,报名费交一份就够了,不贵。 吉禄玛缩着脖子。他不是因为那笔钱而紧张,是因为玺克看他的眼神而紧张。吉禄玛如果让安帕特出了钱,却没有好好准备考试,玺克很可能真的把他送上鲔鱼船。吉禄玛说:我知道。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和平的时光继续下去。 第七章_神奇的逻辑 早上剩下的时间,玺克看似发呆的在脑袋整理了妖精文化的信息。他稍微了解了部分人的判断标准。在智慧生物范围里,能够自行对外界作出反应的是人,无法靠自己对外界作出反应,必须依赖别的东西去告诉他对某某应该作出某种反应的不是人。他总算也知道那些黏糊糊的黑东西是什么了。 玺克还是不知道在妖精文化里,那个大到没有名字的大人是什么。他只确定了一件事,已经有很多学者确认过了,妖精不认为那是一个创世神。对妖精来说石头也有人和非人之分,也就是说妖精对具有智慧的定义也跟人类不一样。他们口称的各种大人,未必是同一物种,甚至连有机或无机都没有一定规律。 玺克隐约了解到,他必须先明白妖精认为智慧是什么,才能明白那个大人是什么。 ※※※※※※※※※※※※※※※※※※※※※ 下午吉禄玛跟着安帕特上课,凯巳出去散步。玺克坐在客厅开着电视,边看边写他要采购的材料清单。 原本在看的节目结束了,玺克拿起遥控器转台。他看到电视播出一场艾太罗的真神教见证大会。玺克一看会场装潢,发现就在附近,而且似乎是直播。他想弄清楚那些真神信徒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就看下去了。 电视上的人们找了一大堆声称自己原本信佛觉教,现在改信真神教的人上台,轮流发表他是如何在改信真神之后得到幸福,并且数落佛觉教一顿。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像是直销公司的励志大会(自从我这么做之后,我的人生就变好了!你们也应该这样),也像是一群跟有疑心病的对象再婚的人,急切的想向新伴侣证明自己的忠诚,任何话语只要是负面的就往前夫前妻身上堆。 虽然气氛是如此的温馨和乐,就像个大家庭一样,玺克却在这些感言中见识到很多不可思议的逻辑,差不多可以归类为几种典型:因为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是干的,而牛肉面是汤的,所以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才是真正的食物,牛肉面是假货;因为苹果派里放苹果,红豆饼里放红豆,所以苹果派是对的,红豆饼是错的;因为咖啡的材料是咖啡豆,而豆浆的材料是黄豆,所以喝咖啡对全人类有益,喝豆浆全人类的灵魂会受损;因为香槟的产地是香槟,米酒哪里都可以生产,所以香槟里才有酒精,米酒里没有…… 玺克觉得如果新伴侣想听的话,他们应该连因为马铃薯泥是白色的,而番薯块是黄色的,所以马铃薯比番薯优秀。这种逻辑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口。番薯还有橘色的品种,差别是一个比较香,一个比较甜,但玺克不认为他们在乎。 电视上的真神信徒以充满鼓励与爱的眼神,看着那些新入信徒骂佛觉教,频频表态认同。他们努力创造佛觉教徒正争先恐后改信达尼萨的假象,彷佛佛觉教这个世界级宗教会在二十年内因为信徒全部改信而从地球上消失,但玺克知道其实反过来的人数相当庞大,只是佛觉教没像这样宣传而已。 过一阵子,突然上来一个垛洲人传教士,听介绍应该是个跟教廷关系深厚的大人物,因为听说这里有人正在进行伟大的事业,所以特地来看看。 他一脸光明和善,说:现在世界充满战争,都是因为人们不能有共同目标的关系,全世界的人们应该一起在真神之下团结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创造真正和谐的……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看到这个地方的人民朴实、善良、单纯,这是一块还没受到物质主义污染的土地,于是我决定我要在这里传递真神的福音。这是真神的未得之地,充满了神的未得之民……艾太罗文化最大的缺点就是缺乏信仰,如同金字塔缺少了最顶端的那一块。而那一块就是真神。他们不完整,我们要为其补上…… 这时候,到场采访的记者似乎收到什么讯息,高高兴兴的把镜头转到室外。 玺克看到凯巳和另一个老外在场外,非常有外国人架势,勇猛的举着以工整艾太罗文字写上停止文化侵略、停止诅咒异教徒和无神论者字样的纸牌抗议。 凯巳比跟玺克在练习室里吵架时更激动一百倍,大吼:看到好地方,应该是希望那里永远不要变!你们只想改变别人的生活来满足你们的信仰!真神信徒冲上去架住他,把他拖走。记者高兴到不行的全程跟拍。 玺克把电视关掉。如果是几年前的他,可能会吓到连电视都没关就冲出去,如今这么点事已经吓不到他了。他先去练习室问安帕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悠哉的列好顺道购物的清单以后,才出门去找凯巳。 ※※※※※※※※※※※※※※※※※※※※※ 玺克买完东西抵达会场的时候,凯巳正好被一个垛洲人推出大门。纸牌已经不见了。 即使他们的行径很适合作为邪教模板,真神教起码还是世界级正派宗教,别的地方信徒暴力倾向如何不知道,至少在萨国,玺克并不担心凯巳会被打。 玺克提着塑料袋,在三公尺外的地方看到那个推凯巳的垛洲人。他看起来年纪跟玺克差不多,但玺克猜他应该比自己年轻。他的身材结实,穿着上衣下襬盖住膝盖的教廷骑士服,背上绣有白色翅膀图样。长到肩胛骨的头发往后梳成低马尾,整整齐齐。 他看着凯巳的表情,那其中的责难之意,跟凯巳做的事根本不成比例。 萨国国会有人对议长扔过高跟鞋,台下对着台上用低级修辞开骂是常有的事,连泼奇怪东西的事情都发生过。议员肯定不属于修养好的族群,但也没有人气到出现这种表情。 那个真神骑士脸的下半部在他的控制下放松,似乎是因为不放松的话,就一定会失控漏出非常强烈的恨恶情绪。上半部眼睛瞪大,眉头稍微抬起,挤出一种淡然的不屑神情。他眼里燃烧着地狱火湖的烈焰,整个眼周都扭曲了。他看凯巳的眼神,就好像凯巳是将死亡加在全人类身上的家伙;好像是凯巳在地球上散播了所有的瘟疫、饥荒跟暴政;好像凯巳是不停喷出罪恶的污秽喷泉;好像就算把凯巳挫骨扬灰,也弥补不了凯巳恶行的亿万分之一。 似乎不该说好像,因为他确信凯巳就是那样的东西。 凯巳被他粗鲁的往前推,差点在人行道上跌倒。 玺克继续往前走,那个真神骑士跟玺克视线对上,表情立刻转换,瞬间他脸上的每一寸都覆满了笑意,整个人彷佛发出了神圣无瑕的光芒。正直、友善、圣洁之光的笑脸虽然也是圣洁之盾骑士的拿手好戏,却没有人像他这样做到连一丝人性都不剩的地步,彷佛一尊干干净净的美好雕像。这应该是垛洲文化的所谓神性气质。 垛洲并没有把圣骑士的奇迹和先天法师的法术分开,而是依照施术者是不是教会的成员,分为真神的神迹和魔鬼的巫术。所以这个真神骑士不会有圣洁之盾定义的圣剑,却可能会使用垛洲人所说的神迹力量。 虽然标准不一样但还是都叫骑士,是因为羔恩地语的这个字跟艾太罗语的这个字,都同样跟骑兵有关,社会地位也都偏高,传教士就这么翻了。圣洁之盾每届都会参加的国际骑士双年大会,真神骑士是不参加的。 真神骑士并不为自己的正义而战,他们是为了真神的旨意而战——依照他们的说法,真神的旨意就是正义。他们是教廷的武装部队,曾经是杀害异教徒的主力。近年来因为教廷主打爱与包容,他们也跟着转型,现在只做普通的护卫和传教工作而已,还常常当义工。 他对玺克笑,玺克也礼貌的报以微笑,走到他面前说:我是他师兄,我来带他回家。 那个真神骑士突然露出极度友善的表情,笑意在脸上泛滥。朋友。真神骑士用艾太罗语笑说:上帝爱你。 听到上帝这两个字,玺克的眉毛一跳。 本来在艾太罗,上帝指的是他们传统文化里的老天爷。几千年前,真神教在垛洲都还没出现以前,古籍就已经有这个字了。是传教士来了以后,把这个词当成达尼萨尊称的翻译对应字广为宣传,意图使艾太罗人误以为他们平常尊敬的老天爷就是达尼萨。等到真神教站稳脚步,他们就说老天爷不是上帝,上帝是达尼萨专用的尊称,拜老天爷是拜邪灵了。像这样被传教士偷走的字汇很多,地球上遭遇这种事情的文化也不是只有艾太罗。 玺克礼貌性的笑笑,走向凯巳说:回去吧。 玺克走一步,那个真神骑士也动一步,挡在玺克的动在线。 玺克停步看他打算做什么。 那个真神骑士笑着说:你有时间听听一些好消息吗? 玺克回答:没时间。我很忙。 真神骑士笑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听上帝的福音更重要了。 这关系到我的生计。玺克在规划作小生意的事情。 在人间的时光哪有在神之中的时光来得重要呢? 玺克觉得厌烦了,他走一步,那个真神骑士就挪一步,挡在他前面。 真神骑士说:你应该来听听好消息,真神的福音到艾太罗了。 玺克使出绝招,有常识的传教士这样就会放弃了:其实我信的是仙道教。我有明达爷照顾,不需要麻烦达尼萨大神。玺克相信明达爷慈悲为怀不会介意的。他的确挺喜欢明达爷的,以艾太罗标准这样就可以算是明达爷信徒了。 真神骑士说:喔,仙道教不认识人类的罪,不知道救恩的重要性,仙道教都是假的。你应该来听真神的福音。 救恩本来就是真神教特有的教义,他却因为仙道教另有一套自己的教义而否定仙道教。这个真神骑士示范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是干的,而牛肉面是汤的,所以奶酪焗肉酱通心粉才是真正的食物,牛肉面是假货。的逻辑该如何应用。 看来这个传教士没有常识。他属于那种会硬塞神谕经给和尚的真神信徒。玺克说:我对真神没兴趣。 但你是真神创造出来的,你就是为了祂的美意才出生的。 玺克不理他,兜了很大的圈子走到凯巳旁边:走吧。 凯巳站起来,却不是跟着玺克离开,他跳向真神骑士说:你应该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 玺克不想节外生枝,抓住凯巳的手臂硬把他拖走。另一个老外也跟着他们走。那个真神骑士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看玺克的眼神就像是看被前夫以武力带走的孩子一样。明明被用武力带走的人是凯巳才对。 第八章_游侠 另一个外国人跟凯巳道别离开。玺克拖着凯巳继续往龙窝前进,边走边说:那种想让全世界都加入他们的人,你到底是怎么让他们讨厌你的?传教士大多都很友善,就像一心一意要卖掉商品的商人一样热情。像真神骑士这种核心份子,要惹毛他们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在他们面前大谈演化论,他们大概也只会笑着说:你应该来听真神的福音。 很简单,我本来是里面的,然后我出来了。凯巳说。 玺克停下脚步,对着凯巳问:你受洗过? 出生就受洗了。 喔。在垛洲这样的人很多,本国很多孩子也都是从小受仙道或佛觉神保护。玺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那他们不会想把你拉回去?要把他拉回去,第一件事当然是热情友善的对待他。 呃,我加入了会下地狱的组织,所以我是达尼萨的敌人。 玺克说:除了真神教哪个组织不会下地狱?真神教的教义有:一、只有信真神达尼萨才能上天堂。二、没上天堂的人通通都会下地狱。也因此,真神教认为幽灵不存在,因为死者必定上了天堂或下了地狱。当然了,异教徒和无神论者全都在地狱里。 这个教义也可以轻易改成任何邪教的教义,把真神改成布理培格之类就行了,一点冲突都没有。 凯巳把衣服夺回来,跟玺克一起走:有等待拯救跟已经和魔鬼签约的差别。我对他们来说已经跟魔鬼签约了。 所以你是巫师? 不,我是游侠。 没听过。 我们前往世界各地,守护当地文化,对抗蔓延全世界的文化侵略,创造多元文化共存共荣的未来。凯巳顿了一下,又说:艾太罗文化对这个世界来说太重要了,守护艾太罗文化的工作不能全交给艾太罗人! 玺克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所以凯巳是某个大组织的一员,而那个组织听起来跟真神教传教士一样在世界各地都有活动,只是目的完全相反。一方想将世界全面真神教化;另一方要世界维持多元化。一方看到一群幸福满足的人,会采取行动改变这些人;另一方看到一群幸福满足的人,会采取行动让他们维持下去。 玺克连自己是萨拉法邑朵公民这件事都才刚习惯,突然听到这种世界公民的思想,他完全无法理解。 凯巳本来相当激昂的抬起头,接着又低了下来:我们里面有些人本来是传教士,接触到异国文化以后,发现自己其实不信达尼萨。 玺克说:所以你们不是有待拯救的神的羊儿,你们是叛徒。 对。凯巳骄傲的昂起头。 所以你是认真的要拜安帕特当师父吗?玺克问。他真的觉得凯巳没有很认真要学法术,他本来就拥有能通过国考的实力了。 我也想保护龙。 一半学法术一半保护文化的意思? 对。 玺克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凯巳真不愧是个怪胎,古怪到超乎玺克的理解范围了。不过玺克也想保护安帕特,所以他们至少还有个共通点。你们保护的地方是自己选的吗?还是像传教士一样是分配的? 自己选的。我喜欢艾太罗。 这些洋人说喜欢和爱的频率实在太高了,玺克不太习惯。 凯巳继续说下去: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和宗教战争,我希望这里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种族歧视啊——对萨国人来说,那种会血溅街头的种族歧视是遥远异国的传说。至于宗教战争,由于本地两大宗教仙道教和佛觉教,都把信徒兼信两教、或是有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当成稀松平常的事情,在外国人来以前,这里根本没有宗教战争,也根本无法想象宗教这东西可以成为仇恨之源。直到真神教来了以后,本地才开始出现神辅聚众捣毁寺庙、朝神像泼秽物和破坏、硬闯进佛觉教徒的聚会大声赞颂达尼萨等等,宗教仇恨行为。 玺克说:宗教战争我还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讨厌,可是你是垛洲人也会碰到种族歧视? 一般来说,这个世界是垛洲民族在歧视盖洲民族和因洲民族。垛洲民族除非被另一个垛洲民族歧视,否则不太会成为种族歧视的受害者。就因为萨国的种族歧视很罕见,所以玺克无法想象,那种事可以严重到连没受害的人也对此感到厌恶。 我在盖洲的时候,碰到有人一看到我,就认为我一定是种族歧视份子,找我麻烦。 啊。玺克苦笑。 不过还是有人选择留在那里作事。 你们全是一群怪人。 哈哈。凯巳笑了。 玺克低头想了一阵子,然后说:我实在很担心你待久了会对这个地方失望。 玺克发现他对凯巳喜欢艾太罗这件事还是有点高兴的。他希望凯巳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认识你、安帕特师父还有吉禄玛,就已经值得了。我爱你们!凯巳笑说。 不要说了啊——玺克大叫着冲向家门。他真的无法适应这么常说爱的洋人文化,对保守的萨国人来说太刺激了! ※※※※※※※※※※※※※※※※※※※※※ 为了恐吓凯巳不要那么爱艾太罗、治治这个人的艾太罗热,玺克努力的告诉他,自己碰过多少恶劣的艾太罗人。并且告诉凯巳,艾太罗人基本人性还是一样的。凯巳在本地得到的友善待遇跟他来自艾太罗人极为憧憬的欧米迪拿国,他属于这个世界金钱与权力拥有者的经典形象进恒民族有关,换句话说,凯巳有被看成全世界国家同盟会使者的光环。假如是来自艾太罗人非常不憧憬的国家,有着盖洲民族的外表,那就很可能被无知的家伙用看乞丐的眼神看。 你记不记得上次有个女孩子找你攀谈的时候,我突然就针对她说:任何国家都有穷人。玺克说:因为艾太罗人真的会以为欧米迪拿没有穷人。他们也经常不知道盖洲也有富人。 凯巳很认真的听完玺克的惨烈艾太罗求职史。最后他说:但你还找得到求助的地方。你还能判断自己是时运不济、说自己是在上流社会里格格不入,在某些国家,你得不到任何帮助,只好判断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排挤了。你在街上走的时候,还能预设跟你不熟的人没有已经打着害你的算盘。你们有货车倒的时候全乡的人都来帮忙收拾货物打包上车,不是自己占走。天灾时大家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抢劫。你碰到困难还可以找警察帮忙,有些地方警察根本就被杀光了,毒枭统治当地…… 是没错。这些事情玺克略有耳闻。艾太罗没有全是好人,但还有一定数量的好人,而且还没被恶人用数量优势全部挤出一般人的行列。目前艾太罗的一般人这个字眼,指的还是那些没有整天想着害人,觉得要跟别人互相帮助才对的人们。 虽然他一直碰到恶劣的事,可是在当法师助理时,那一家的仆人后来都对他很好;在焚化炉工作时,其实抗议民众也有人想要为他说话;在魔话公司里,全公司除了掌权的那几个都是好人;跑船时就更不用说了;魔书馆的婆婆妈妈肯定没有打算害他;饭店那次工作是真的很惨,那个单位里的好人大概已经被逼走光了;旅行时虽然也有碰到坏人,但也有碰到好人。 其实玺克真的碰到很多好人。 艾太罗人是很努力、很热情的民族…… 等一下,我本来是想叫你不要那么爱艾太罗的,怎么变成你在劝我不要对艾太罗那么失望啊?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凯巳非常认真的说。他看起来好像是打算破除玺克的某种歧视,可能是国家歧视。 好吧。我国的确是不错的,至少没有人在煽动我们打仗。政府虽然很烂,至少还是我们的,不是某间外国企业的。也还有很多人在社会的各个位子上努力作事。虽然不满意,还是值得为他努力。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不爱艾太罗的话,会对不起凯巳啊? 是啊。凯巳总算笑了。 他们又聊了一阵子,后来玺克把他过去碰到那么多坏人的经历,用民间常用的句子总结:我碰到太多不讲理的事,太多不讲理的人。 ※※※※※※※※※※※※※※※※※※※※※ 晚上,玺克占用家中魔话和舒伊洛奴情话绵绵。其实讲的都是一些对别人来说会很无聊的生活小事,但是因为是发生在彼此身上的,所以就变得好玩了。 你给我写信吧。舒伊洛奴说。 怎么了吗? 魔话是很方便,可是挂断以后就没有了。我想要你写的信! 喔,好啊。虽然还不知道要写什么,不过他总会想到的。 在挂断魔话之后半小时,有人打魔话来找玺克。 喂? 玺克吗?我是瑟连。 我是。怎么了? 你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瑟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过度镇定,好像是刻意保持冷静。 没有,平静到连写成小说的价值都没有。他今天就是看了无聊枯燥的硬书,还有遭遇一点也不有趣的传教士,这些情节写成小说肯定卖不掉。 咦?你在写小说吗? 怎么可能。我的文笔能写流水账就不错了。 我看你投稿的地方妖魔观察志,写得很不错啊,可以把孩子们吓到晚上乖乖睡觉。 我只是看到什么就写什么而已。 有些小说家也是这样的。你那边真的没有任何可疑的情况吗?像是跟踪之类的,门上有奇怪的涂鸦吗? 第九章_连续警报 都没有。你在担心什么?这里是龙窝耶,谁那么大胆敢骚扰这地方? 呃,外国人不知道我国龙的恐怖之处。在这里骚扰龙会被全城居民围捕,这种事他们无法想象。 凯巳对这里惟一的威胁,就是害我们全家的国语都出现欧米迪拿腔。因为凯巳需要快点学会艾太罗语,而玺克可以慢慢学羔恩地语,所以他们都用艾太罗标准语沟通,一个不小心就被传染了。 我不是说他。总之你小心一点。 然后瑟连就挂断了。 作为小说卖不掉的生活才是玺克想要的生活,所有威胁都没超过嘴炮的范围是最理想的,他可不希望碰到任何会让读者看到入迷的状况。 他写了一阵子配方表,又有魔话。他走去接,对方说:请找玺克。听起来是奈莫的声音。 我就是。怎么了? 最近小心点。 刚瑟连也打来说这件事,怎么搞的? 死灵师活动异常。也许跟你无关,夏天死灵师本来就会比较活跃,但是魔法之手那些人也神经兮兮的,有问题。 谢谢你的通知。龙窝应该是安全的。 但愿如此。之前那个倒霉法师小说出续集了,你看了吗? 最近没空看。 快去看吧。我还以为那是单元式的,原来还是有主线的,只是埋到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作者都没想过他会在公开有主线以前就腰斩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担心会腰斩才不让读者发现有主线? 意思是说主线出来就可以腰斩了是吧?玺克说。 可能吧,这集卖不掉要素数量创新高啊,这个作者非要这样把销售量往外推不可吗?还是他觉得本来就卖不掉所以干脆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怎样都好。搞不好主线只是你的错觉,其实他一直都是乱写一通,凑起来刚好可以看罢了。 奈莫沉默了一下,说:你把小说家当成什么了? 纯属机率性凑出可读字符串的打字猴子。玺克故意这么说。照科学家的说法,就机率上来说,把一堆字板拿给猴子玩,让他们随便拼成字符串,由于他们可能拼出任何长度的任何组合,不限时间的情况下,总有一天会拼出整部传世巨作。 奈莫大笑。 通话完毕,玺克回去写配方表。魔话又响了,这次吉禄玛刚好在附近,所以先接了。 凯巳,找你的!吉禄玛大喊。 玺克坐在客厅,距离魔话只隔半个房间。他听到凯巳跟魔话另一端的男人用羔恩地语说话,语气听起来挺紧张。玺克只听懂一个什么什么家的字眼一直重复出现,还有别让他们抓到你、狩猎巫师。 挂断魔话以后,凯巳好像有点心神不宁,但也没找玺克说话,就坐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看书。 玺克继续写他的配方表,贯彻无趣的人生。 他差不多写掉半本笔记,魔话又响了。他走过去一拉铃铛接通。 魔话另一头传来碳酸饮料开瓶的滋滋声,还有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大人的说话声:请找玺克。 我就是。 玺克,要不要工作啊?局长大人用开怀的声音说。 你给的工作就不要!玺克在一秒内回答。 玺克听到魔话里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这个女人距离魔话比较远:不要让他去,他会跟那些人连手杀死我们!他们一定私下都有连络! 难得我跟妳意见相同,妳也帮忙劝劝局长吧。玺克说。 玺克,就当成是帮我个忙,这个工作你就接下吧。局长大人转而用低沉的声音说。 什么工作?局长大人的语调打动了玺克,他想只是听听看应该没关系。 在墓场守夜。 玺克眨了一下眼,然后说:虽然你每次都边吃吃喝喝边跟我说话,但我还是努力相信你至少有分一部分的脑袋用在吞咽以外的地方—— 玺克,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是脑筋烧了?让先天死灵师看守墓园?这谁出的馊主意啊? 铃铛发出砰乓声,另一头的魔话笼被抢了,那个女人对着铃铛大吼:你不用假惺惺,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了对吧?反正你最后一定会答应的,现在只是希望我们以为你不知情而已! 可以请妳把魔话笼还给局长大人吗? 我跟你还没完呢! 在跟我没完之前,请问我们几时开始的? 从你第一次打魔话过来我就知道了,听声音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凯巳走过来,狐疑的看着玺克。 玺克指指魔话铃铛,对凯巳说:用羔恩地语跟她聊。 凯巳狐疑的走过来,用真正老外口音的羔恩地语打招呼:哈啰? 魔话对面安静了。凯巳继续用羔恩地语说了一段话。 魔话铃铛传出小小的喀喀声,被递回局长大人手上。 局长大人,公务员的外语能力这么差好吗?玺克回到魔话前问。 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局长大人说。 羔恩地语不是必考的吗? 必考跟考过的都会说是两回事啊。结果你要做吗? 有什么状况吗?干嘛非要我来做? 现在是夏天啊,这是死灵师活跃的季节。 据说跟体温有关系吧。玺克说。谣传死灵师都是些容易失温的家伙,根本就是冷血变温动物,所以一到冬天活动力就下降。这个传说也很适合让人想象出一个手跟尸体一样冰的死灵师形象。 那是谣言啦。天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到夏天坟场就跟死灵师庙会一样。每年夏天民众都会听到魔法之手相关新闻提到一个名词:夏焱专案。有时也找骑士团一起来,就是集中火力扫荡死灵师的意思。现在死灵师危害已经比以前少很多了,不过想让他们永远消失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你要把我扔进那个庙会中间? 唉,这阵子帮忙看坟场的人手不足啊,光明之杖借走了一堆人。安心啦,绝大部分死灵师都是些妄想自己可以操纵尸体的大外行,连颗火球也放不出来。像你这种专业的,一人打跑二十个不成问题。 专业的什么?玺克可以认为局长大人在暗示些什么吗? 真正危险的死灵师也就那几个而已,全国那么多坟场,你运气绝对不可能这么差的!局长大人强调。 我觉得我以外的人才是运气不可能那么差的!全国那么多坟场,其他守墓人运气绝对不可能比他差的! 碰到特别危险的就逃走吧。尸体给他们没关系。 啊?我不是要负责看坟场吗? 不对,我要你去做的事,首先是自己别变成尸体,然后才是别让尸体被带走。你以为我会让一个平民负责对付要犯吗?你只要打跑大外行就好,真正的死灵师如果出现,你总该逃得掉吧? 玺克想了一下。这似乎是他太高估自己造成的误会。坟场里只有死人,应该也不会发生波及活人的大爆炸之类,他难以坐视不管的状况。 我有透沙柏给我的蜜蜂盒子。玺克说。这个东西可以用来联系魔法之手,通知他们玺克遭遇危险。 那就更没问题了。 真的很缺人吗? 非常、非常的缺人。局长大人用悲苦的声音说。 玺克有点动摇。局长大人照顾他这么久,基于人情他似乎非答应不可了。他经历了总机小姐的无理打击,和战士与平民的身分转换冲击,加上局长大人的碳酸饮料冒泡噪音分心攻势,差点忘了,他是先天死灵师,哪有人放狼去看羊的! 玺克说:还是不行!凯巳在旁边听,他不能提起先天法师的事情。 唉,玺克啊,我派你去的地方,虽然也有死灵师骚扰的纪录,不过那里也传说有守护神。 什么? 守护神。会骚扰死灵师,有死灵师去那里挖坟,结果吓到立刻下山去警局自首。 搞不好只是传说而已。 局长顿了一下,又说:那里是珑达漠亚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们认为珑达漠亚在你当班时出现在那里的机率超过九成。 玺克僵住了,这个名字他听过。他指指凯巳,指指楼上,再摆摆手,叫凯巳上楼去。凯巳看了一眼玺克,转身拿起书照做了。 玺克又看看四周,确定安帕特跟吉禄玛一起出门还没回来,才继续说话:你们不会派人来抓他吗? 别的地方有更危险的死灵师出没警报。真的没人手了。珑达漠亚现在还不是个威胁,其他的死灵师比较要紧。你好歹算是他师弟,也许你能叫他空手离开? 珑达漠亚是玺克从没见过面的师兄之一。在玺克拜入安帕特门下之前,他和其他人就因为研究死灵术被发现而离开了。安帕特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很悲伤的样子。 玺克觉得安帕特还是——像个老外一样直接用那个字去形容:他还是爱这些孩子的。 玺克咬咬牙,说:好吧,这个工作我接了。 第十章_入夜【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2014/01/24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于是两天后,玺克全副武装,带上祭刀前往工作地点。 在上工前,他先照传统,去当地知名的城隍庙拜拜。民俗传说中城隍庙是阴界政府的地方单位,较大的人类聚居地通常都会有。玺克觉得既然他要在阴界住宅区担任警备员,还是依习俗向相关单位报备一下好了。 在垛洲化严重的萨国大城市,几乎只有碰到庙宇的时候才看得到传统建筑,所以非常好认。看到弯弯的飞檐上面站着大群神兽和神仙十之**就是庙了。 城隍庙的地位跟庙宇的外观宏伟程度没有直接关系。这座城隍庙并不大也不高,四周那些水泥方块建筑可以轻易的把它隐藏起来,天色昏暗时几乎不会注意到它,但它是全萨知名的古迹,作为信仰中心也实力雄厚。俗话说:庙不在大,有神则灵。盖大庙并不是艾太罗人信仰的优先事项。 现在这里没有活动,几乎没人,很安静。玺克走过牌坊,两只长得像扁脸长毛狗的神兽狮子雕像,一只踩着彩球,一只踩着幼兽,在两旁笑看他走过。大门上挂着有几百年历史,古代君主赠送的匾额。走进庙里,一排排文武神明雕像端坐堂上。头上的藻井层层迭迭,繁复中隐含着天地的概念。他合掌拜拜,默念他要告诉神明的事情,并扔了一枚银币到功德箱。 这个过程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庙里的人员就在附近闲着,但既不来招呼,也不问玺克是否有什么困扰。除非玺克主动去找他们,不然他们什么也不会做。玺克进来他们不会欢迎,玺克要走他们也不会留。 城隍庙是本土宗教仙道教的庙宇,但是庙里的架子上却也放着佛觉教的刊物,都以善本书的身分理所当然的待在一块。 拜完之后,玺克走出庙门,再一次经过牌坊下。他看到牌坊上写着:作事奸邪,尽汝烧香何益;居心正直,见我不拜无妨。 城隍庙都有这两句对联。大概就是这两句,总括了艾太罗文化里人和神的所有关系。 ※※※※※※※※※※※※※※※※※※※※※ 之后,玺克抵达他要看守的地方。这里不是个小小的墓园,而是分布在好几座小山上的大型公墓。因为场地实在太大了,玺克觉得搞不好会有人溜进来挖了尸体就跑,而他从头到尾不知情。只能尽力而为了,反正也没人期待他能完美守住防线。 就常识来说新坟比较危险。他报到的时候管理人有告诉他新坟的位置,不过旧坟也可能碰到想偷陪葬品的盗墓者。坟场的威胁不是只有死灵师而已。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 他蹲在山丘上远望。城市方向传来的噪音已经消失,路灯的光多过家家户户的光。他没有使用灯具,也没有叫出光球,今晚月光够亮了。 山丘上满布着水泥坟墓。活人的居住区里已经很难看到艾太罗传统建筑了,但死者的居住区却仍旧保持着以往的风格,只是材质和工法有变化。即使活着的时候穿西服、住洋房,死时还是会回到老祖宗的世界。艾太罗人就是这样的。 两只小小狮子神兽雕像守门,水泥矮墙墓手在墓碑前画出圆形的墓埕范围,墓碑后面一座土丘,就是死者所在的地方。小小的香炉摆在墓碑前,香已经烧完了。 从装饰可以找到大量仙道教、佛觉教的痕迹,仙人跟莲花等等。 他边吃零食边在小径上散步。虽然是夏天,这里的空气却非常冰凉,温度低到应该套上外套的程度。据说有幽灵的地方温度会比较低。他总觉得死灵师怕冷这种说法犯了某种错误,不过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是哪里有问题。 大约十二点,玺克发现首批入侵者。 两个看起来十四岁上下,一身黑色的小鬼头。他们穿着有兜帽的汗衫,没拉上帽子,拿着铲子正要对墓丘下手。玺克安静的走到他们背后,一手抓住一个的后领口。两个小鬼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要啊!救命啊!饶了我吧! 你们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要叫警察了喔。玺克厉声说。 两个小鬼发现玺克是活人,不是鬼,突然就不怕了。对玺克大喊:放开我们,不然我们就跟爸爸告状! 就算你们老爸是哪里的真神,你们现在还是在我手里。玺克寒着脸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冥府官吏。他现在觉得应该变个鬼的幻影骗骗小孩才对。玺克接着说:而且我怀疑有任何一个老爸能接受自家儿子盗墓。干这种事会遭报应、会家道中落、会莫名其妙生病出意外,这比招惹警察可怕多了,你家老爸权位越重就越怕这种事。小孩子真好,都以为能看到明天的日出是理所当然的。 玺克已经错过假装自己是鬼的机会了,不过鬼故事什么时候开始说都可以:是你们家祖宗保佑,才能在下手以前就被我抓到。你想知道之前那些挖坟的人有什么下场吗?之前有个一组五人的盗墓集团,他们好可怜啊。在现场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半空中瞪着他们,回去就通通出事。车祸、急病,什么事情都发生了,连亲人都过世了好几位。等警方逮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一个还活着,整个人因为重病瘦到只剩一副骨架,要不是警察面前不闹鬼,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玺克可没说谎,新闻是这样写的没错。 两个小孩吓到脸色惨白。 还有啊,之前有个呆子在坟场小便,回去以后每天晚上睡觉脖子都被人掐住,一直梦到有青色的脸盯着他看,工作也出问题,放在高处的东西突然掉下来,差点砸到他,只好又哭着回来道歉。这也是本地新闻。 看小孩们吓得差不多了,玺克用谎言补上最后一击:你们的同伴呢?我刚明明看到还有个大人站在你们旁边啊,怎么没看到他?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两个孩子惨叫起来。 ※※※※※※※※※※※※※※※※※※※※※ 十二点二十分,两个吓到发抖的孩子蹲在小径上喝玺克装在水壶里的热茶。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玺克也蹲着问。看这两个孩子的外表,应该都出身自中产以上的家庭。从发型推测两人都有在上学。 奎恩。瑠塞比。 奎恩的个子比瑠塞比大一点,但两人在同年龄的人里应该都算瘦小的。玺克看他们的手臂跟站姿就知道,他们跟人打架大概没啥机会打赢。奎恩的脸线条比较硬,显出一种不把大人忠告放在眼里的神情。他站的时候会故意站的歪歪的。大概是模仿电视上的男星,想假造狂放不羁的气质,但他连赚钱养活自己都没办法,欠缺本事当后盾的结果是一看就知道是纸老虎。 瑠塞比头总是低低的,不太会和玺克四目相对。他站在玺克面前的样子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玺克问:家里有魔话吗?号码是? 不要,求求你不要告诉他们!我跟他们说我去住同学家了!瑠塞比哀求玺克。 不然打给警察更好吗?你们为什么要挖坟墓? 两个孩子绷紧脸,露出一种知道说了一定会被骂,所以不肯讲的表情。 给我说!玺克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脑袋,放出杀气用前邪恶法师的魄力逼供。 两个孩子打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针对人类而来的杀气,吓到什么都说了。 我想要一个使魔。这样就没人可以看不起我们了。奎恩说。他的脸绷得更紧了。 我、我们想说可以试试看让殭尸帮我们做事,这样子其他人一定会觉得我们很酷、很厉害!瑠塞比哭丧着脸说。 憧憬死灵术啊。简单说就是大人说什么事不可以干,你们就偏要去干是吧? 玺克放开手,仔细盯着两个孩子的脸,看他们的神情。瑠塞比应该没问题,他非常后悔,他就只会犯这一次错而已,不会再犯了。危险的是奎恩,他看起来像是会一直尝试到吃到苦头为止。大部分死灵师在这条路上第一次吃到的苦头就是丧命。因为启动错误的法术被炸死、被失控的殭尸吃掉、被其他死灵师杀害,真能熬到变成高度危险的死灵师,被国家处决的人极其罕见。 玺克先没收他们包包里的死灵术书,然后从管理员的亭子里拿了扫除用具给他们:去打扫环境,表示你们的歉意。 瑠塞比乖乖接过,奎恩看起来则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听话了。 出于好奇,玺克随便翻了一下那本死灵术书。这本书很新,是大量印刷制品。封面煞有介事的画着繁复的魔法阵,内文看起来则挺像食谱的,咒文跟虚构小说里写的差不多。这是专门卖给对死灵术有憧憬的小鬼头,大量伪造的死灵术玩具书。里头没有半点对真正的死灵师来说有用的信息,倒是很适合在演话剧时拿上台当道具。 之后玺克拿出木板跟纸笔写信。 玺克写下开头:此致舒伊:我就着十五号的满月光辉写这封信给你。我人在一个很凉爽的地方,蝉叫声十分悦耳,只是可能会让都市人睡不着。幸好这个地方的居民都已经睡了。你能想象一个叫我去作守墓人的人脑袋在想什么吗?我不行。 草海中满山遍野的坟头,也许会吓到心里有鬼的人。对我来说倒不成问题,依我看这样的景象是很和平的。死尸遍地无人安葬,鬼哭啾啾的时代毕竟是有过的。 对社会大众来说死灵师到底是什么呢?叛逆和自由的记号?破坏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害虫?还是他是什么根本就无所谓,他作为小说家热爱的题材,虚构的形象早就超越了本尊,成为人类集体潜意识里的一个象征? 很久以前死灵术只不过是众多法术的其中一种,没有人想到要禁他。君王甚至因为他优秀的作战效益而积极想要他。是在死国帝王耶萨华带来惨痛教训后,人们才明白到就算他能带来利益,那却远远不及他所带来的伤害。 第十一章_入侵者不是人 十二点五十五分。 天上飘来许多云,月亮有时候藏在云后面。云够厚时月亮彷佛不存在,云一走,又明亮到不可能忽视。 玺克觉得自己听到低语声,但搞不清楚是哪里传来的。有时候,那个声音又会藏在风声里,让玺克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无法判断那是什么语言。过了一段时间,他听到里面混着一个听起来像是妖魔在说话的声音,有很多喳喳喳的音,但可能是妖魔的方言,而不是妖魔标准语。玺克无法辨识内容。那个声音慢慢变大,彷佛说话的人正在靠近。 他用食指轻点脖子上的银匣,问小灰有没有发现其他妖魔。小灰还没回答,他就看到有一道手电筒的光,从山下慢慢的晃上来。 他看到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用手电筒照路。他外表看起来是普通人,有一种缺乏运动的瘦,既没有脂肪也没什么肌肉。他的头发稀疏而长,已经全白了,可以看到头皮。他穿着单薄老旧的灰色衣服,脚穿草鞋,走路时步伐稳健。身上斜背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旧帆布包包,里面塞了很多空麻袋。手上又拿着一个**袋,用单手把袋口收拢握在手中。看起来里面装了一点点东西,体积大概一个拳头那么大。 他走到公墓标志前面,停步,咧嘴笑着用艾太罗标准语问玺克:我可以进去吗? 要不是那些写鬼故事的小说家在作品里一再告诫大家,不要随便答应别的东西可以进来,玺克可能顺口就答应了。 玺克闭嘴不语。 唉,最近的收获不多呀。老头儿走到这里也挺辛苦的。我可以进去吗?那个老人又问了一次。他把手电筒关了起来,彷佛他本来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使用手电筒是为了让人以为他需要这东西。既然玺克已经知道他并不需要手电筒了,就没必要继续伪装了。 不行。玺克说:我也知道这年头你们不好觅食,但还是去别处吧。 唉,我看你身上带着个我们的同类,才问你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吃肉干,但别的事情我不能答应。玺克说。这个老人是食尸鬼,是这个时代相当难碰上的妖魔。玺克对自己的运气有了更深刻的体悟,不过这次相遇对他来说不算坏事就是了。艾太罗食尸鬼只吃尸体不动活人,只要别试图杀掉他,他们就是安全的妖魔。 老食尸鬼垂下眉毛,失望的看着玺克,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好吧,有总比没有好。 玺克经过设在入口处的土地公像,走出了公墓的范围,把包包里的牛肉干拿给老食尸鬼。 老食尸鬼接过牛肉干,拆开包装拿出一片放进嘴里嚼。玺克买的肉干是相当有名的,他觉得挺好吃的,但老食尸鬼嚼肉干的样子就像是在嚼无味的橡皮。 老食尸鬼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跟玺克闲聊:今天在铁轨上捡到一些,自从那个什么防自杀挡墙出现以后,大站就捡不到了,以前大站才好捡呢。上个月运气不错,比警察先发现一个上吊的,这个月还没碰到这种好事。 你有遵守米纳规矩吗?玺克问。法师米纳是艾太罗历史上建立人类和妖魔共存模式的重要人物。 当然。不然我拿完肉就跑了,不必报警,让人类把剩下的部分交还家属。老食尸鬼说。米纳规矩是光明之杖决定要不要猎杀特定妖魔的标准。只要有遵守这些规矩,光明之杖对他们那些会让人类不舒服的生态就睁一眼闭一眼,圣洁之盾也会尊重光明之杖的决定。 米纳规矩有许多好处,其中一种是可以让光明之杖专心压制邪恶法师,而不用浪费力气处理只是一直存在,不会减轻也不会恶化的妖魔问题。虽然妖魔很少上新闻,现在也少有著名法师的使魔是妖魔,但他们的力量从来不曾减弱过。 我说啊,你们把街道扫得那么干净做什么呢?老食尸鬼用特别大的动作嚼烂肉干,最后把肉渣吐在路边,说:以前的时代多好啊,到处都可以填饱肚子。 时代进步了吧。玺克说。他可不想活在食尸鬼吃到发福的时代。 进步?才不呢。光会把尸体藏起来销毁可不叫什么进步。现在的人类都不想知道死了多少人,这是人类的一大退步啊。以前人类会急着想知道哪里死了人、怎么死的,不追求这些知识就保不住自己的命。现在这种不知道还可以过得比较好的世界根本不正常。每次人类出现这种倾向,就会有浩劫趁机长大。 这我不否认。 反正到时候吃苦的也是人类。喂,有些人类说以后地球会变成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死的地方,那是怎么回事? 真神教说的吧,说神的王国会降临。玺克摇摇头。他们还说将来所有肉食动物都会吃素,显然这会让地球严重沙漠化。另外有一大堆新兴宗教也复制了这一块,似乎是传教时很好用的教义。 喔,邪教啊。老食尸鬼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喔,是只阿米巴原虫啊。 玺克说:是世界级的正派宗教。 老食尸鬼说:不喔,我上次站在一个家伙后面听他跟同伴聊了四个小时,我肯定这些家伙的某些同伴一定在某个地方杀了一堆人,只是不知道尸体在哪。抱持那种想法的人类只要时机到了肯定会杀人的,他们那么积极扩张,肯定在某处会有同伴碰上机会的。 他们以前杀了很多,现在不杀了。 老头我不相信。你一定可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找到他们造就的乱葬岗。我可以用我今天捡到的新鲜腰碎肉跟你对赌,还有肝脏喔。 算了吧。那个我拿了也没用。 玺克让老食尸鬼坐在入口处继续啃肉干,他回去巡逻。只要他没准许,这个食尸鬼就不会进入坟场范围。 巡了一阵子,玺克又拿出木板写信:墓园就像是社会的另一面,在这里出没的,都是在社会光亮那一面看不到的家伙。在白昼两个世界有短暂的交集,但在各自回家之后,那些家伙就出现了。那个世界的人看到的事情,与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绝对不一样,但两边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世界。 我是属于这一面的,还是属于另一面呢?还是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在两个社会间游移?我看过太多另一个世界的景色,即使我回到这个世界,我仍然不会和一直在这个世界的人看到同样的事物。 玺克回忆他和凯巳间的闲聊。他曾经问凯巳,有巫师之眼是什么感觉? 就是会看到,很奇怪的,多出来的东西。 玺克听不懂:多出来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时候会知道那边应该没有才对? 不是。如果一张正常的图有个地方怪怪的,像是所有人都很正常,只有一个光影不对,那在你发现那里哪里不对以前,你眼睛就会先主动聚焦在那里了。 是会这样没错。有些人可能找很久都找不到是哪里奇怪,那种例外。不过会发现的人,往往是先感觉怪怪的,然后才发现是光影不对。 看到的如果是那种东西,眼睛会自动捕捉。所以会看得特别清楚,好像额外贴上去的一样。 额外贴上去? 嗯,额外贴上去。凯巳看起来很认真:如果站的全是人类,目光随便扫过去不会看清楚任何人。但是有非人类在里面,刚好接上了的时候,会看得特别清楚。就算没有故意停下来看他,脑袋里还是浮现出就算花时间凝视也不会看得那么清楚,细节全都显现的影像。 好像直接把定格影像打到你脑袋里那样?玺克努力想象那是什么感觉。 差不多。所以就算是我的动态视力捕捉不到,速度很快乱窜的幽灵,我还是会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听起来在这个过程里,眼睛只是个指向工具,是用别的东西在看的吧。眼睛只是用来决定那个能看到的东西要扫瞄哪个区域罢了。 大概吧。不过每个人的巫师之眼情况又不一样。有些人能看到天使和魔鬼,有些能看到幽灵,有些人看到的是活人的气场,或是过去的记忆。这个东西本来就不稳定,也会受到身体和心理状况影响。谎称有看到东西的人很多,不过也很多人可以不必串供,就看到同样的东西。有的人体力不好的时候更会看到,有的人却是相反。 玺克回忆自己目前的灵异体验。黑暗学院里的太多了,不可能一一清点,就别管了。殭尸太多了,也没法算。开始工作以后,在第四焚化炉拍过灵异照片,在艾太罗魔信接过幽灵魔话,在龙的魔书馆看过生灵。这几年算是比较少撞鬼了,虽然让他想大骂见鬼了的情况是一点也没少。 撇除先天死灵师的问题不算,玺克觉得自己的通灵情况应该还算在正常人范围里。 第十二章_珑达漠亚 一点十二分。 玺克巡逻经过最古老的区域。这一带有几座旧坟,有的已经没人祭拜了,都是公家和善心人士帮忙整理的。 玺克看到有个人影站在一座坟墓后面,于是停下脚步。局长大人的预测中了,是珑达漠亚。 他的年纪跟玺克差不多,都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一头像是胡乱剪短,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上,有一点一点不平均的白斑。他这个人既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中等身材,却给人一种形容枯槁的感觉,彷佛这张皮底下是空的。他的眼睛是黑的,反射出一点蓝光。他穿着深色的法师袍,靠月光无法确定是不是纯黑的。他稍微低着头,背随之微弯,侧面对着月光。夹着手臂,左手捧着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手掌手指自然张开,盖着他自己的嘴。 玺克走近了一点。对方也看到他了,从手中抬起头和玺克四目相对。平心而论,他算是长得不错的男人,修长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和棱角明显的嘴,本来应该造成一种俊秀中有威严的感觉,却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玺克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睛没有表情。玺克肯定他是真实存在的人,惟独那双眼睛像假的一样,传达出的是活物不具备的感情。 珑达漠亚?玺克问。由于刚刚的姿势,玺克猜测也许珑达漠亚身体不太舒服?但是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了。 珑达漠亚的视线对着玺克,玺克却不觉得他眼里有映出玺克的样子。生理上他看到玺克了,心理上怎样却是另一回事。 珑达漠亚师兄?玺克加上称谓又问一次。 玺克崔格?珑达漠亚开口问。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不是那种故意放轻,反而更费力的说话方式。他的声音很轻是因为他放出的气只够发出那么点声音。 你知道我?玺克问。 啊啊——我听说了你的事。珑达漠亚又恢复稍微弓着背的姿势,两手交互抱住手肘。他顿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带着什么样的礼物。 玺克听出他的意思,礼物指的是先天死灵术。他拔出祭刀往后跳,小灰也离开银匣围绕着他。 不,我没打算跟那些人一起进行伟大使命。我讨厌那些人,越没凭据的东西越相信,随便就把灵魂献出去了,比商人和娼妓更没节操。珑达漠亚应该是在对玺克说话,视线却在玺克四周转,就是不放在玺克身上。 那些人是?玺克问。 那个很清楚你的故事,但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一次又一次的聚集起了跟他一样的人,把处理那些当成他们的使命。怎么老有人自己想逞英雄,却把别人的世界赔上去啊? 他们也找过我。他们还以为凡是与众不同的人一定都吃他们那一套。一旦跟吃了同一套的家伙互相认同,这种人就已经不算与众不同了,不是吗?他们这些人也不过就是个常见的彼此取暖的团体。对了,你现在是平民,所以这种消息不会传到你耳里吧。另一个社会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马上就会出事了。 玺克慢慢的把祭刀收起来,小灰大部分都退回银匣里,但还是在戒备。 珑达漠亚继续念着:无聊的人类三大问题。我讨厌认真考虑那些废话的白痴,他们没发现不管答什么都跟对错无关吗?那只是在确认谁跟他们相信同样的谎言而已。 玺克开始怀疑珑达漠亚是在自言自语了。他看起来精神不济,但说的话还是有条理,神智应该是正常的。 你这几年都干嘛去了?玺克问:师父很担心你。 你又以为你这几年的人生在做些什么呢?珑达漠亚反问:很多人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几年应该是指玺克特赦到现在吧?玺克叹气说:除了挣钱填饱肚子,还有别的答案吗? 有。珑达漠亚咧开嘴,却没有笑意:需要填饱的不是只有肚子而已,还有这里。珑达漠亚指指他的脑袋。 你这是在说我变得不讨人喜爱了。 那是必然的结果。对某些人来说,你已经成了阻碍。 玺克反问:你呢?你在做什么? 看和思想。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回答,虽然玺克也觉得有在做这件事的人并不算多。 对于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玺克问。 不算多——刚刚好可以让我对你有个印象。 不算多是多少?玺克追问。 比方说——你其他使魔呢? 上一秒,珑达漠亚看起来还像是因为夏天太热而晕眩,连站着都累的模样。下一秒,珑达漠亚已经完成一道法术。他整个人像弦一般绷紧,两手往前伸,一团深红色,宛如半凝固血块般不祥的光流在手中打转。 玺克拔刀。光流正面朝他冲过来,在血泡表面浮现一张臃肿的人脸。 玺克左手拿祭刀插进那张脸里,右手贴着左手的手腕,连续比出三个手势,护壁法术以祭刀为中心张开。血之脸被祭刀刺中,露出痛苦的表情停了下来,血流构成的身体仍旧循着惯性前进,像暴雨一样的打在护壁上。护壁上一下子多出很多张血流形成的脸,一面哭泣一面溶化。在玺克防御的范围外,两座墓碑被血珠打到,碎裂倒地。 珑达漠亚两手张开,手指往上勾了一下。玺克感觉脚下的土在动,紧急聚起下方护壁,用力跺脚,刚好把从土里探出头,像豆苗一样的血珠踩回土里去。 临时聚起来的护壁能量不够扎实,一只灰色的手突破护壁,从土里伸出来抓住玺克的脚。玺克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被冰块包住似的。 他跳起来,把护壁往前一推,把血流推远。用另一脚的鞋底踩断那只手的手指,然后跳到倒下的墓碑上。 在此之前无我,在此之后亦无我。珑达漠亚说。玺克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咒文,只知道一道法术一下子成形。玺克觉得背脊发凉,立刻架起球型护壁。 四面八方都是**声。听起来像是有无数的人正被人塞住嘴,一片片的割下身上血肉。 在此之前无他,在此之后亦无他。 珑达漠亚用的是正统的死灵术,从死国帝王耶萨华传下来的,与当今主流法术结构彻底背道而驰的魔法。 如果现代魔法是先打好地基,然后按设计图在上面盖大楼,耶萨华系统的死灵术就是把大地炸开来,跑出什么就用什么。 玺克看不到珑达漠亚了。一大堆影像不是在他周边闪烁,而是直接在他的眼里跳动,整个空间都不正常了。他看到黑暗中很多裹上一层红色的脚在走路,但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哪个高度走路,竟然他没低头也会让他看到脚。 他知道护壁没破,法术效果却影响到他。玺克咬着祭刀刀背,空出双手,五指张开,放弃依赖视觉,全力感觉细微的法术流动。法力流向在玺克脑中形成像是微血管分布的图像,能量触感黏稠像是生肉。 玺克听到珑达漠亚说:无生无死无成无灭。 玺克找到一个法术能量纠结在一起的地方,像是循环系统的心脏部位,他右手拿祭刀刺了进去。大量损坏的能量残渣向四面八方喷涌,玺克的护壁被扯成椭圆形,表面出现撕扯的裂纹。 玺克吼出所尼语的咒文:我立足于梦,幻想真实的再造!眼前所见皆为心之障!我遗忘彼世的生命,在此刻此地成就醒觉的倒影!他把祭刀换到左手,右手直接往心脏中间伸进去。他感觉力量像是血流一样,带着热气穿过他的指缝,而他织就法术之网捕捉他们。玺克逼迫能量凝结,抓紧,扭转! 耳边出现像是气球破裂的啪一声,所有呢喃尖啸都消失了。玺克再次看到坟场的景色。附近二十公尺范围内的墓碑全倒向同一侧,坟丘不再是完整的圆形,两副棺材直立插在翻过来的土堆上。其中一副已经打开来,里面是空的。 玺克提高警觉,踩到地上。他左右张望,没有看到珑达漠亚。 一具挂着碎布的骷髅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局长大人竟然还说珑达漠亚不是个威胁!这不是都成功了吗?一般死灵师在坟场是叫不起来的,何况还是个很难成功的旧尸体! 那具骷髅站在土堆上,两脚打开与肩同宽,手叉在骨盆上,先看左边,再看右边,然后低头看(虽然没有眼珠)到玺克。他的下巴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和上颚敲击,玺克听到他说:呃?有点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透风的肋骨,喀喀喀的笑说:原来我穿得这么单薄啊,连皮都没穿上,哈哈。哇喔,风大一点,我的肋骨听起来就像吹口哨呢! 玺克把燃烧和捆绑的法术捏在手里,冲向那具骷髅,骷髅却整个散架,一堆骨头像翻倒了整盒乓乒球般,弹跳着朝不同方向逃逸,远离玺克能掌握的范围以后再组合起来。 第十三章_去死吧 一点二十七分。 玺克在给舒伊洛奴的信上写下:然而,我不禁怀疑二分法可能有某种缺漏,总是有些人可以站在两种世界的中间逍遥自在。 我想肯定有人可以带着一边的信息到另一边去,只是那肯定不是我。也许那会是某个小说家,用谁都不会相信的方式,半真半假的偷偷把答案说了出来。 死后世界已经成了众多宗教的战场,许多宗教都在编造敌人在那里过得很不好的故事。这种说得斩钉截铁的话,反而不可信了。 骷髅站在上风处,和玺克保持固定距离,陈年土味随风飘了过来。 这个骷髅很聒噪,一直找玺克讲话:吶、现在几年了?谁在当皇帝啊? 现在皇帝没人管他是谁了。皇帝现在除了娱乐和发展观光以外没有别的价值。重要的是总理。玺克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总理也只有娱乐价值,而且还没有发展观光的价值。 这样啊,官衔变化真大。那现在的总理家族姓什么? 总理不是世袭制…… 玺克觉得他有必要跟骷髅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你已经死了,既然如此就乖乖到另一个世界去。 我知道啊。骷髅用非常开心的高昂语气说。玺克认为假如他有眉毛,一定会露出眉飞色舞的表情。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死人,就别摆出一副活生生的阳世观光客态度! 骷髅伸长了颈椎盯着玺克:你是光明之杖的人? 你是指魔法院吗?玺克问。在萨拉法邑朵建国之前,光明之杖这个词指的就只是光明之杖,跟魔法院无关。从他在意皇帝超过总理这点看来,这具骷髅活着的时间大概是建国前。 魔法院?哪个国家的魔法院?骷髅问。 现在可以肯定他不是指萨国的魔法院,而是指建国前纯属民间团体的光明之杖。确定这家伙是建国前的人了。 现在统治这里的国家是萨拉法邑朵……玺克稍微解释了一下现在的国家局势。 骷髅说:我还以为你是光明之杖的人呢,不然怎么这么坚持死人就该死掉? 死人当然该死掉吧? 没啊,除了光明之杖,很多人都觉得死人不要死掉也没关系。我们会先把没死透的人藏起来,等交代完后事,跟亲友全部告别以后才让光明之杖知道,看那些法师气得呢! 玺克一愣。 这样很危险!玺克说。他本身不是因为光明之杖这么说才觉得死人就该乖乖去死,他曾经亲眼看过死者不安息,对死者和活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嗯,是有听说有些活人被吃了,我有个亲戚就这样一家子全陪葬了。骷髅搔搔自己的颧骨。 所以是因为很多人目击到不那么做的后果,长期累积下来才变成常识。一千两百年前,死国帝王耶萨华引起了席卷艾太罗的殭尸大游行。人们称那个时代为负亡时代。玺克还以为负亡时代一过,全艾太罗人应该就一起排斥死灵术了,其实还是有不排斥的人存在,只是不知道比例多寡。 所以你有打算乖乖到另一个世界去吗?玺克问。 有啊,不过拖个几个小时也没关系吧? 你已经没有要告别的亲友了吧? 你好啰嗦啊,马上烧掉人也不会活过来啊!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啊?人当然不会活过来啊!不管干什么都不会活过来啊!晚点烧难道就会活过来不成? 玺克抱着头喃喃自语:我现在体验到的,难不成就是先人当年哀叹时人短视窄听,素好走告逸乐淫奢之事,若闻似祸临,乃掩耳闭目,但求不知,谓其烦心也。的那种感受!之后没多久大战就开打了。 有什么关系呢——骷髅还在煽动玺克晚点再烧他。 玺克不怎么擅长扔火球,这家伙看起来又很容易散架,化整为零的逃跑。要是骷髅挣扎的话,可能会引起火灾。烧掉这个骷髅的行动最好从长计议。 他考虑这是不是该下山报警的情形,但是又担心他离开墓园的话,这个骷髅会跑得不见踪影。他有带透沙柏给他的蜜蜂方块,用这个的话他人在哪里都可以呼叫魔法之手的援军,问题是,来的会是重武装部队。这东西是在玺克因为先天法师身份被盯上时用的,因为一只骷髅就用蜜蜂方块,他觉得好像太大惊小怪了。 珑达漠亚是个立刻报警的好理由,不过玺克还有事情想问他。 玺克决定再观察一下。 ※※※※※※※※※※※※※※※※※※※※※ 一点四十五分。玺克去找两个打扫的小鬼,骷髅保持安全距离尾随他移动。希望小鬼们没碰到珑达漠亚。玺克没感觉到有异常的法术波动,应该没事才对。 玺克走向两个小鬼的方向,在距离还很远时就先发现他塞给他们的扫把和畚箕。两个小鬼在偷懒,等下一定要教训他们。 玺克在一座新坟前面发现他们。果不其然,奎恩靠着记忆在地上画死灵术的法阵,瑠塞比则被派去把风。 玺克隐藏自己的身影,直接走到奎恩的法阵中间再现身,大喊:你们在干嘛啊? 瑠塞比吓到整个人缩了起来。奎恩却以很快的动作擦燃火柴,想把最后一步骤完成。玺克比他快一步,直接把法阵图案踢散,又一脚把蜡烛踩碎。就算玺克没阻止,这个法阵也不可能有效的。这是某个漫画家画在作品里的虚构法阵,不知被谁当成真正的魔法乱传了。 你就那么想见识死人的样子吗?玺克寒着脸说。 奎恩还打算顶嘴,突然感觉气氛不太对。他转头,看到一个透光的身影沿着小径走来,停在瑠塞比前面。那具人型物体是深褐色的,只有骨头,骨头和骨头间什么都没有,就一块空隙在那里。它身上挂着碎布跟草根,边走边掉土块。 这两个小鬼对不死者没有免疫力。对第一次碰到的人来说,不死者是比模样可怕的尸体更恐怖的。应该死了的东西居然在动,同时具有以暴力伤害自己、将相同死法传染给自己、无法沟通不能投降的多重威胁,会刺激到人类作为一种生命体的全部生存本能,直接在浅意识里联想到自己的死亡。玺克看过很多次这种场面了,被吓到的人脑袋会瞬间停摆,无法反应过来。 玺克早就习惯了。他招招手,说:给他们个抱抱吧! 骷髅非常配合的扑上去给孩子们拥抱。 瑠塞比吓得哭出来了,骷髅放手后他吐了起来。接着骷髅扑向脚软的奎恩,奎恩整个人都瘫了,任由骷髅用头骨磨蹭他的脸。 玺克闻到奇怪的味道,奎恩**了。 ※※※※※※※※※※※※※※※※※※※※※ 两点二十三分。 在管理员的亭子后面,有高度在成人腰附近的水龙头。玺克拿了勺子给奎恩冲洗。 这种已经烂到干净的你也怕,还想叫起半腐烂的尸体?玺克在把奎恩拖过来的过程里,自己也弄脏了。反正现在是夏天,他干脆也把衣服脱了,只穿着荷叶图案的四角**冲水。 奎恩还站不稳,靠玺克帮忙才把衣服脱下来冲水。 下、下次我一定会——奎恩一回神,第一件事就是开始顶嘴。 再**一次? 不是! 骷髅现在蹲在会被水喷到的范围外,用手指骨撑着下颚骨,打量这两个活人身上的肉。 瑠塞比离骷髅远远的站着。 你是死灵师吗?那个是你的使魔吗?奎恩睁大眼问玺克。 玺克盛了满满一勺水从奎恩头顶上浇下去。奎恩脖子缩了起来,手也跟着抬起。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问。我只是个普通的墓场看守人,那家伙是个不该发生的意外。玺克说。要是告诉他有别的死灵师出没,这个奎恩肯定会让事情朝更糟的方向发展。 墓场不可能有衣服给他们换,洗完以后奎恩直接把扭干的衣服穿在身上风干。 玺克套上湿长裤,再披上湿的法师袍。他今天穿的法师袍是中间一条长拉链的外套款式。他没把拉链拉上,露出胸膛。虽然也可以用法术弄干,但玺克不想浪费精力。光把衣服烤干而不伤到衣料,是需要费神精密控制的。 玺克发现这两个小鬼看他的眼神好像有所改变。尤其是奎恩,之前看他的样子就是看啰嗦大人的表情,一点尊敬之意都没有,现在突然开始用看可靠大哥的眼神看玺克,突然变得可爱多了。 玺克皱眉,和抬起眉毛、眼睛发亮的奎恩对看。 你是战斗法师吗?你跟光明之杖战斗过吗?奎恩提高音调问。 原来是伤疤的关系。玺克的确跟光明之杖战斗过,不过他可不想告诉奎恩。 你想知道什么?玺克板着脸说:你想知道被砍上一刀痛到连打滚都没办法是什么感觉?还是你想要知道被火球砸中全身烧起来会有什么心情?你想知道旁边的人被冰锥群打到的时候,喷到你身上的血还有多少温度? 连为什么不可以都没搞懂,就把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当成目标了。你不知道古代流传至今的禁忌有他们的理由吗?是历代白痴一再挑战结果一再应验,才会维持至今! 奎恩还太年轻,玺克说的这些事情他都无法想象,因此也无从害怕。奎恩会把这些大人宁可不要碰到的事情当成英雄事迹崇拜。玺克只希望他至少可以从玺克的表情里稍微明白到,那些事情绝对不是好玩的。 奎恩皱眉低头,也垂下眼睑。 骷髅说话了:我知道吃麻糬噎到是什么感觉。 闭嘴。玺克对骷髅说。这种死因的历史看来是跟麻糬的历史一样久。 玺克和骷髅说话的样子,导致奎恩更加认定玺克是死灵师,那具骷髅是他的杰作。 你怎么成为死灵师的?为什么不当了?奎恩追问。 玺克正要回答,突然感觉到有不正常的法术能量流动。他指着两个孩子说:你们躲好,别跟过来!然后跑向异常的地点。 不只两个孩子,连骷髅都快乐的找地方躲起来了。 第十四章_入侵者应该是人 两点四十一分。 玺克在跟入口方向相反的山坡旁边发现一批入侵者。两个垛洲老外,两个本地民族,一共四人。玺克看到他们身上都戴着真神教的天使项链。 领头的男女老外都长得非常好看。虽然玺克听说艾太罗人看垛洲人,很容易把他们里面的丑看成是美,垛洲人看艾太罗人亦然,不过玺克觉得他们应该至少都符合那种别人在办聚会时,可以临时加入不会被轰出去的体面外表。后面的两个艾太罗人也都是一脸老实相,足以卸除人的戒心。 引起玺克注意的是,那两个老外和其中一个穿白上衣的本地民族,身上或强或弱,都有那个真神骑士那种缺乏人性的纯粹美的气质。彷佛他们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亲友在酸液中冒烟哀嚎,也不会急忙到处找工具把人救出来,而能继续端坐在原地向神祈祷,对神所赐的这一切不间断的感谢。 两个老外都穿着洋法师袍,或者该说是神辅袍和修女袍。 你们要扫墓吗?玺克推测应该不是。他们的表情在玺克看来就好像他们不是爹娘生的,是神用一道光把他们送到地上,应该没有扫墓的需求才对。他们手上拿着双手持的大锤子,这也是扫墓用不上的东西。 神辅和修女好像没看到玺克一样,只顾着跟那两个艾太罗人说话。他们用艾太罗语说:这里是拜鬼的祭坛,我们要毁去它以彰显神的荣耀! 喂。你们想进警局吗?玺克上前大声说。 两个艾太罗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念诵手中的书:世上只有一个神,就是达尼萨!除此之外都是魔鬼!凡祭祀他神与死者,不单只祭祀达尼萨的,神必将灭尽他们所有。凡有其他信仰者,神必不怜惜他们,你们也不可。 玺克疑惑的皱眉。他们手上拿着正在念的书,封面上写着圣经两个大字,那就是神谕经没错——真神教最为重要的核心经典。据说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本书是很多垛洲人家中惟一一本书。 本来那本名原文语源是纸,顶多就是书的意思,经算是尊称,跟圣没有关系。而圣这个艾太罗文字,在艾太罗文化中是艾太罗人努力的目标,光看一本书是不会懂的,必须要看很多很多书并在社会中累积大量经验才能找到成圣的道路,因此没有任何一本经典名为圣经。当年传教士发现了这件事,就用这个字来替他们的《书》命名。 本国众多学者对传教士的作为非常不满,他们觉得真神教根本就是迷信,和本国的圣这个概念扯不上任何关系。于是许多人都不叫这本书是圣经,勉强给了个神谕经这种符合(真神信徒说的)来历的名字。 那些真神信徒念的这些神谕经段落玺克都没印象。大多数艾太罗人,应该也没听过同一本书里的这些篇章。 这的确是神谕经的内文没错。只是传教士知道这些经文不容易被人接受,所以从来不会主动提起。 这些文章听起来跟黑夜教团的祈祷文根本就一样啊! 玺克说:你们最好离开,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那些人无视玺克,继续念他们的圣经:他们的婴孩必在他们眼前摔碎,他们的房屋必被抢夺,他们的妻女必被玷污! 玺克大声说:你们不可以破坏坟墓!他想起真神教人文派是如何解释扫墓行为的,就试图用这种观点说服他们:这是追思故人的地方! 神辅说:艾太罗人都是小偷和**,都是要受审判的,不需要在意! 在这世上的所有体验里,种族歧视肯定属于最让人觉得糟糕的那一块;而比这更糟糕的,是在自己祖先世世代代居住的国土上,体验别人对自己种族歧视;糟糕到极点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发现自己的同胞竟然赞成这些种族歧视的观念。 那两个艾太罗人居然点头称是。 玺克觉得心都凉了一半。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难过的感觉。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他的喉咙,他的所站的地方突然变得不可靠了。侵略者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以一种傲慢的姿态,绝对美、绝对对的形象,宣布玺克以及玺克重视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 修女挥手指过所有坟墓,又指着玺克对那些艾太罗人说:就是因为他们不信真神,才那么堕落,才会都是小偷跟**,一个正义之士都没有。 玺克心想:真神教真是越看越像邪教。他还在黑夜教团的时候,那些老师也是用各种理由要他们相信只有他们有美好的未来,他们以外的人都活该惨死。 真神教认为达尼萨造了世界,又造了最初的人类雅沙跟娃宁,赐与他们统治世界的权力。但是女人娃宁跟蛇一起**男人雅沙,使人类违背了神的心意,于是雅沙跟娃宁从天堂被流放到地面上,繁衍出如今的人类。由于雅沙跟娃宁背叛神的罪,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被达尼萨诅咒,身上带着原罪,除非得到祂的恩赐,否则死后都要下地狱。后来因为人类在地上做出种种祂不喜欢的事,祂就放了一场大洪水把地上的生物包括人类几乎杀光,只留下祂喜欢的那一家人繁衍后代。 艾太罗人的传说则说,在人类出现很久之前世界是一片浑沌。之后阴阳分离,有了天地,化成万物,蛇身女神央后用泥土做成了人类。人类增加后,有水和火两个巨神打架弄断了天柱山,引发大洪水。央后为了在这场浩劫中保护人类,斩杀了危害人类的凶猛恶兽,又熔化石头补好天柱。当时因为青色的石头不够而放了些颜色不同的石头,使得天空有了不同的色彩。 央后还创造了嫁娶之礼,让人类不需要祂帮助也能繁衍下去。 科学家考证,地球上的确出现过大洪水。因此世界各地的神话都同样有大洪水的故事。在这两则神话里,一个神弄出了洪水毁灭人类,一个神为人类抵御洪水灾难。很能代表这两种信仰迥异的本质。 玺克举起手,指着这群真神信徒说:你们流着罪人的血,我没有。我是央后用土捏成的。只有你们才被诅咒,只有你们不信朗盈才会下地狱,我不会。既然艾太罗人都可以信真神,可以自认为是达尼萨造物的后代,他当然更有理由自认为是女神央后造物的后代,身上没有雅沙跟娃宁的血,也没有这种血带来的原罪。 修女说:这世上所有典籍只有圣经是出自真神,只有圣经才不会错,央后只是个原始宗教迷信,是人类的错误幻想。央后没有创造人类。人类是真神创造的。真神是真实的,所以绝对不是迷信。人类是达尼萨造的,这才是对的。修女示范因为苹果派里放苹果,红豆饼里放红豆,所以苹果派是对的,红豆饼是错的。的逻辑该如何应用。 修女继续说:圣经里有世界上所有问题的答案。你不应该读那些不是出自上帝的书!就是因为你接触了魔鬼的书,才会产生世界不是达尼萨造的这种错误观念! 你们到底要不要离开?玺克用低沉的声音说。 你要知道,我们的一切所为都不是因为我们的意志,而是因为上帝的意志。神辅说。 玺克大声说:所以你们不过是一群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意志的,达尼萨的傀儡。跟你们说话没有用,叫达尼萨来! 神辅说:真神的傀儡对我是赞美。你会见到祂的,就是在你受审判的时候! 直到这一刻,玺克还是相信真神教是正派宗教,他们不会像邪教一样对异教徒动武。毕竟他常听闻真神教是如何的做公益,他也看过真神信徒热心助人……就像其他宗教一样,差别只是真神教特别爱强调他们这么做是因为真神而已。 玺克说:你们那些教义根本乱七八糟,你们想想,如果是个人说出这种话,你们会相信吗?那些下地狱的条件,你们觉得合理吗?没信真神,不管做多少好事都要下地狱。地表上的恐龙法官已经够多了,连死后都要继续碰到那种家伙吗? 就因为人不会这么说,就因为不合理,才证明这是神说的、更显得上帝伟大!神辅说。 ※※※※※※※※※※※※※※※※※※※※※ 三点整。 玺克右手手背一阵剧痛,旁边的草断了一片。他举起手,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背。血一直流过他的手臂,染红他的袖子,从手肘的地方滴到地上。他冷静的拿出魔药滴上去,血就止住了。 那个神辅突然用法术攻击他。要不是玺克反射动作挡掉,伤势会更严重。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受神谴的同性恋!神辅恶狠狠的瞪着玺克说。 啊?因为这个指控实在偏离真相太远,玺克一时间还无法反应。他可是有女朋友的男人!既然舒伊洛奴是女的这件事无可怀疑之处,那他就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女性。 玺克注意那个神辅的视线方向,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裸露胸膛,不但两点出来见客了,湿衣服还贴在身上,身体线条毕露。但是要对同性恋过敏到什么程度,才会只因为一个男人衣服没穿好就认定别人是同性恋啊?为什么不说他是想**女人啊?真相不过是他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换而已! 神辅像中邪一样,瞪着玺克,为其他人背诵神谕经里其他少为人知的篇章:如果男人与男人交接,他是舍弃了神配给他的妻子,这是神所谴责的。他必付出流血的罪责! 想见血是吧?我会让你们流个够!玺克拔出祭刀,用刀锋接了一滴他自己的血,作为最初的引导力量。然后他站着全身放松,只对着雅沙跟娃宁的后代稍微举起拿着祭刀的手,眼睛紧盯着这群人。 那两个老外开始施法,用唱的唱出咒语:祢是善良,祢是爱,祢是阳光空气和水,祢如此美丽如此美妙如此耀眼夺目,祢就是我所需的一切,有祢就足以使我饱足…… 整首歌都在堆砌赞美词汇,别的什么都没有。让玺克想起他曾经在复写世界看过的,空空如也的婴儿床,周围飞扬的标签。这一次,空荡荡、被标签围绕的是某个神的祭坛。 神迹法术是来自于达尼萨,而艾太罗魔法是来自于大自然运行的道理。也有垛洲法师说神迹术其实不需要达尼萨也能使用,任何信仰都可以作为神迹术的来源,到底谁说的才对,他今天应该可以知道答案。 两位真神教法师的脚下投影出一幅艺术图案的线框。玺克记得那好像是垛洲某间著名教堂上著名艺术家的作品,有名到连非美术界的艾太罗人都知道的名画。画着众多真神教故事人物站在云朵上,还有很多天使飞来飞去。两位真神教法师站的位置是中间下方的云。 接着他们头上又出现很多白色发出微光的羽毛缓缓飘落。 这个场面让玺克想起涅库卡密纳贤人葛朱奥的故事。他曾经为了让皇帝可以用眼睛看就知道他很厉害,只好浪费法力制造根本没有功能的巨**阵,在自己头上和脚下转。 玺克还是比较认同他的异世界笔友洛菲司说的:强力的魔法都很朴素。搞这么夸张除了唬外行人之外还有什么功能? 怪的是,玺克仔细观察,发现随着这些图案逐渐成型,那两个真神教法师的法力也逐渐增强,而且他们显然很用心在欣赏这些图,摇头晃脑的对着地面露出笑容。玺克领悟到,这些表演同时也是演给他们自己看的,他们靠着这些图案营造神性氛围,使自己精神亢奋,提高所使用法术的威力。 现场刮起怪风,像是妖怪出现的前兆。玺克织好几道咒语,捏着最后一个动作准备好反击了。 群圣画发出白光,冒出像滚烫金属一样的白色火舌,攻击法术即将袭来。 这时玺克听到脚步声往这里过来,小灰也提醒他有必须注意的目标靠近,他只好侧转身体,瞄了一眼后方。 神迹术发动了,白色火焰在这时候聚集成火之巨蛇(玺克觉得看起来很像,不过他们大概不会喜欢这个形容),朝玺克扑过来。 在玺克把捏住的法术全部扔出去之前,来者一个箭步冲到玺克前面,直接冲向巨蛇。 那个人穿着真神骑士服,银白色闪亮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飞了起来。端正到像大理石雕像一样的脸,是玺克早先碰到的那个真神骑士。 真神骑士手中有状似圣剑的白色闪电柱。他挥动闪电柱,由上而下撕纸一样的把巨蛇劈开。巨蛇中间的法术结构被破坏,一下就散了。 然后真神骑士站在玺克和那帮人中间,举剑对着那帮人,明显是在保护玺克。 第十五章_真神教和真神教和复活 朋友,你没事吧?真神骑士转头笑问玺克。 玺克皱眉,摆手指指那帮人和真神骑士:你们联合演戏?先派人找玺克麻烦,再出面解决,以便提升玺克对真神骑士的好感? 什么意思?真神骑士一脸疑惑。 算了。 真神骑士和那两个真神教法师用玺克听不懂的语言,以很快的速度交谈。 刚开始那两个真神教法师似乎很不高兴,真神骑士的语调持平。然后真神骑士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是在背神谕经,真神教法师也激动起来,最后双方语气都变得平稳。那两个真神教法师还打算施展法术,真神骑士笑笑的把手中物举高,白色闪电光芒一下子变亮好几倍。 然后那两个真神教法师就带队逃跑了。 别跑!玺克想追上去,把他们通通交给警察,然后那两个真神教法师就会因为伤害本地人而坐牢,坐完立刻驱逐出境。 真神骑士却伸手拦住玺克,用艾太罗语对他说:为了你的安全,不要追。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玺克生气的说。他只是顿了一下,那帮人就跑光了。 我站在这里啊。真神骑士不解的说。他把手中的闪电柱垂下,闪电就消失了,剩下一个乳白色,像是枪的模型一样的东西,或者该说是一端尖头的长棍,棍身上有很多重复的文字雕刻装饰。长度将近两公尺。那东西的尖端其实也不算很尖,大概只能拿来刺橘子。这应该是朗盈系统神迹术的附魔枪——对他们来说是祝福的圣枪。真神骑士两手握住枪一使力,就把枪拆成两根,然后塞进挂在腰上的帆布长袋里。玺克注意到袋子里好像还有几根类似的东西。 不是,我问你跟那些人是不是朋友!玺克说。 是啊。真神骑士笑说。 玺克都忘了这家伙初次见面劈头就叫人朋友的。凯巳没这样,电视上的外国人似乎也不会这样啊!倒是国内的强迫推销会这样! 算了!玺克非常不想跟这个真神骑士说话。 ※※※※※※※※※※※※※※※※※※※※※ 三点十一分。 玺克找不到两个小孩跟骷髅。他拿出给舒伊洛奴的信,随手又写了几句上去:我听见风的声音,我踩在大地上,我看到石碑笼罩在深紫色的阴影里,也看见他们在月光下好似结霜,我的周遭都是死去的人。在离世的人之中,肯定有人认为这个世界是某个大能的家伙为他们准备的,但即使他们再也不能享用这个世界了,世界依然存在不是吗? 就算人类灭亡了,时空也会继续依照法则运转。那么,即使人类这个种族从来不曾诞生过,世界也一样会存在。即使创造了人类的神从来不曾存在过,世界也一样会存在。 人类想要相信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但假如没有意义,这个生命难道就不会诞生?既然目前看来在生命诞生的材料里不包含意义,那意义就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那是人出生以后,自己去追寻,为自己取得的。那不是某个更高的家伙给予的,也不是理所当然是人就要有的东西。自己是为何而生,必须自己去决定。 那个真神骑士一直跟在他后面走。 玺克把纸收好,转身面对真神骑士,对方就开始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欧黎尔。 我不想信真神,别对我传教。玺克说。 真神可以让你空虚的生命变得有意义。 我的人生已经够充实了。明明不知道玺克过的是什么生活,居然能断定玺克过得很空虚?神对人生还是少插手点好吧。在艾太罗文化里,喜欢祭祀胜过办公的君王,只能拿到垃圾级的历史评价。跟爱好女色不管事的君王是同等的。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群人,所以你才讨厌真神的吗?欧黎尔恍然大悟的睁大眼。 不,玺克从来没喜欢过真神。 欧黎尔的手肘维持弯曲,手掌朝上张开手,作出强化发言内容和无防备的友善手势:他们是归信之家,他们弄错了真神的意思。真神是爱与包容,真神是和平,不是伤害。 玺克压低一边眉毛看欧黎尔。照这样说那些人之所以会动武,是因为他们是真神教里面的外道。 说到家就让玺克想到凯巳接到的魔话,凯巳的同伴大概就是来提醒他那些人到艾太罗了。这些暴徒如果在艾太罗猎巫,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这个世界不管哪里,治理的是教廷还是俗世政权,对他们来说都是神的国,差别只是已得(已被真神统治)或未得(还没被真神统治)而已。就像欧黎尔认为玺克早就是真神的人了一样。 总之欧黎尔的意思应该是,真神教仍然是个不会使用暴力的世界级正派宗教。那些伤人的家伙不算是真神教造成的。 如果你没有要扫墓,就请你离开。玺克说到一半,转头看到老食尸鬼正趴在旁边的坟丘上闻嗅。 你怎么进来的?玺克寒着脸问。 他把土地公推倒,神辅把碑砸掉,我就进来了。老食尸鬼指着欧黎尔说。 我要以破坏公物的名义把你扭送警局!玺克对欧黎尔说。这些家伙居然弄坏了这里的防护措施! 那只是个偶像,没有它你会更好!欧黎尔说。 土地公是这里的公共建设!谁跟他计较宗教的事了?这非常世俗! 老食尸鬼开始扒土,玺克只好放弃欧黎尔,转身对付食尸鬼。他对老食尸鬼伸出手,手掌张开念一个非常古老的咒语:亡域阴界之属,有请天兵天将驱之。人有其舍,彼行其道,殊途上下,不可为患。归汝无尽方圆,勿入此穷禁监牢,速去! 这个咒语早在仙道教成形之前就已经在艾太罗流传很久了。仙道教成形时统整了艾太罗地区的民间方术,自然也把这个咒语纳入他们的体系中。 于是不清楚艾太罗文化史的人,比方说欧黎尔,就会把这个咒语当成是仙道教宗教祈祷文。于是就会把玺克用这个咒语驱逐食尸鬼的行为,看成像他们对魔鬼念神谕经一样。只是玺克念的不是神谕经,所以是魔鬼的经。 老食尸鬼的下颚一下子脱臼,张大到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撕裂,对玺克发出威胁性的低鸣。他的手在坟丘上抓出十道爪痕,和玺克僵持了十秒钟,手脚并用的跳走了。 玺克松了一口气,再来要修好土地公像和各处的碑,防止食尸鬼又回来。 ※※※※※※※※※※※※※※※※※※※※※ 三点二十二分。 欧黎尔一直在旁边对玺克说:不要跟魔鬼为伍,不要使用邪灵的力量,回到真神的羊圈吧! 闭嘴,等我有空就抓你去警局!不知道破坏公物能不能判禁止入境?玺克把倒在地上的水泥土地公像推回基座上,把碎水泥块塞回去,用魔法修复。 艾太罗的魔法就是魔鬼法术的意思!你为什么能这样安心使用魔鬼给的力量?欧黎尔居然真的露出担忧的表情。 玺克的嘴角往下压,鄙夷的看欧黎尔:不是。这个词是流荒时代出现的,指的是从恶魔那里学来的法术系统,不是跟魔鬼借力量。恶魔的法术和科技都比人类进步很多,在恶魔大举入侵艾太罗的流荒时代,艾太罗人跟他们学了很多技术,魔法是其中之一。因为那个时期对整个法术史的影响太大,之后魔法这个词汇就开始跟法术混用了。那时也开始有些法师会自称魔法师,不过现在还是最早的称呼法师是正式用法。 这些家伙该不会一天到晚散布这种扭曲艾太罗文化的说词吧? 不要再信仙道教了,你想想,仙道教有那么多个重镇、那么多种流派,而真神只有一个教廷、一种解释,当然是真神才有真理啊!欧黎尔这次示范因为香槟的产地是香槟,米酒哪里都可以生产,所以香槟里才有酒精,米酒里没有。的逻辑要如何运用。何况只有欧黎尔这种人才会相信真神教真的只有一种解释。 我觉得允许自由发表看法的宗教还比较好。玺克说。真神教的各个教派会把有其他解释的人都宣布为异端,加以消灭。于是变成一堆教派互相消灭的场面。 你是中了龙的诡计!欧黎尔说。 这次这句话真的戳到玺克的禁句了。 卓梗不是龙!玺克正要开骂,他又感觉到有入侵者出现。只好赶紧奔向入侵者所在的地方。 ※※※※※※※※※※※※※※※※※※※※※ 三点三十五分。发现死灵师! 三个全身都包住,脸也包住的男人已经把坟墓挖开了,棺盖也撬开了,一股气味飘在空气中。法阵粉末画过墓埕、爬过墓手,甚至画到了草地上。玺克光凭那个法阵里面蠢蠢欲动的能量,就能判断那是有效法术。 本地死灵师怕被作祟,不会动反死灵术设施。都是那些外国人,才害得这些家伙可以当场唤起尸体! 滚开!玺克边跑边拔出祭刀。 守墓人来了!打倒他! 一道风刃朝玺克的脸扑过来,这些人认真的想杀人!玺克身体一低闪过,扑进第一个人怀里,手肘命中他的胃,把他撞到墓手外,倒在地上慢慢**。 玺克没时间考虑这是不是该逃的状况,另一道风刃这次朝他的脚过来,玺克跳起来闪过,法术强化跳跃效果,顺势一个侧翻,凌空一脚踢中第二个人。玺克脚顺便勾住对方颈部,把他压倒在地。玺克还算客气没直接割他脖子,只拿低等级的震撼术炸他的脑袋。 第三个人看到同伴两人在几秒内倒下,整个人都傻了,眼睁睁的看着玺克捡起一颗石头,单手抛了两下试试重量,然后砸在第三个人脸上。 对付战斗外行的法师,连护壁都用不上。 玺克拿出绳子准备绑人,欧黎尔却在这时候拿组合好的圣枪朝玺克刺过来,逼得玺克放开绳子,一手拿祭刀刀柄,一手抵着刀背,放护壁格挡。 玺克两脚撑住地面,整个人被冲击力推得往后移动了三十公分。 欧黎尔后退一步,把圣枪竖直,枪柄尾端抵在地上,说:不准你伤害复活的先导者。 第十六章_来点尸体吧 玺克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真神教把死灵术喊作复活术,视为最高等的神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到第一线保护复活的幼苗。 真神教传说,当世界末日到来、审判之日降临时,所有死者都将从坟墓里复活,于是神的国降临地上,再也没有死亡。 是,我要保护天启的使者。欧黎尔看着玺克笑说。 好歹也尊重一下本地风俗吧——玺克咬牙说。 真神的教诲适用于全世界每一个地方。欧黎尔说。 你该不会以为那本破书,可以取代本地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累积下来的智慧吧?反对死灵术是本地人上千年累积下来的教训! 当然可以。你可以在圣经里找到所有问题的解答。欧黎尔认真的说。 尽信书不如无书你没听过吗?在重视读书学习的艾太罗文化里,这是跟学而不思则罔同等的重要箴言。 上帝的话语没有这个问题。 这家伙也是真神的傀儡,跟他说话没有用。玺克不想跟真神骑士打,那没比跟圣洁之盾骑士打好多少。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 这段期间那三个死灵师爬了起来,虽然搞不懂情况,却立刻搞清楚他们安全了,于是又开始修补法阵,要使用死灵术。 玺克没有搏命的打算,面对真神骑士只能放弃了。 玺克决定撤退,然后直接去警局报警,用世俗的力量对抗宗教。 就在他脚步往后移动的时候,那两个小鬼,奎恩跟瑠塞比沿着小径小跑步过来。 是真正的死灵师,已经在施展法术了!我们快去看!奎恩眼睛发亮,拉着一脸快哭了的瑠塞比跑向三个死灵师。 三个死灵师中有一个露出邪笑,对着孩子开始念咒聚集风刃。对他们来说,这两人是自动送上门的新鲜尸体。 两个孩子发现情况不对,吓得站住。 欧黎尔转头看那两个小孩。 玺克趁机往前冲。两个死灵师被他吓到举手遮脸不敢动,但是那个使用风刃的家伙没有停手。在玺克一拳打上他的脸同时,欧黎尔也转身,圣枪横扫向玺克。趁着对方吃痛,无力挣扎的瞬间,玺克抓住那个死灵师,扭身拉他去撞圣枪。 白色闪电炸裂开来,死灵师正面衣衫全破,包含头套也飞了,露出一张极瘦,皮肤满是大片红斑和溃烂的脸,上面有很多条因为极痒而抓伤的痕迹,有个地方烂得极深,都看到嘴里了。他因为挨了玺克的揍而流鼻血,又因为被圣枪打到而晕噘。 玺克一脚把男子踹向欧黎尔,趁欧黎尔接人的时候冲向两个小孩,抓住他们的手拖着跑走。 玺克边跑边低吼:想死了你们?你们不知道死灵师头号死因不是被抓到,是被其他死灵师杀掉吗? 瑠塞比哭出来了:对不起!奎恩,我们回去吧? 奎恩也吓到了,脸色苍白问玺克:那个人的脸是怎么回事? 玺克怒答:尸毒啊!那是化学和诅咒的复合毒,无药可救!本国老人家这么常用这件事吓唬小孩,他们都没记住吗? 玺克一路把他们拖到入口旁的土地公像旁边,推他们出去:这次真的要乖乖回家了? 奎恩和瑠塞比用力点头。 ※※※※※※※※※※※※※※※※※※※※※ 四点零二分。 云移动了,玺克抬头看到月光逐步照亮珑达漠亚的模样。 他站在离开坟场的路上,旁边站着那只骷髅。 新人啊?珑达漠亚作出一个好像是打算偏头,却偏到一半就决定算了的动作。头稍微歪着看他们。 玺克把两个小孩拉到自己身后。 真可爱,过来呀,让我看看。珑达漠亚说。 珑达漠亚师兄。玺克提高声音问:我可以问你其他师兄怎么了吗?当时和珑达漠亚一起离开龙窝的人,应该有五个才对。 珑达漠亚语调轻柔,像是在恋人的耳边说话:哈安和雅斯蒙的尸体你们应该早就收到了吧?我记得警察验完会还给家属的,师父也会知道吧?真是的,我那时候技术还不成熟,浪费了呢。思其索被别的同行杀掉了喔,现在尸体不知道在哪里游荡。怡耶我还带着呢,最近有点烂了,保存技术还需要改善。 玺克感觉到背后两人抓着他的力道变大了。 你们现在知道了吗?玺克咬牙切齿的说:这就是你们想加入的世界。 这是当然的吧?珑达漠亚的视线定在玺克身上:哪有使用别人的尸体,自己却不供应尸体的道理?那不就成了单纯的掠夺者吗? 你以为自己不是掠夺者吗? 依我看,这些一辈子靠吃动植物维生,却不肯让食尸鬼啃上几口的人,才是掠夺者呢。珑达漠亚把他做到一半的偏头动作完成,慢慢转正,然后朝天空看:啊,有别的同行呢。 是啊。死人都被烦死了。 去骚扰下他们吧。珑达漠亚指着道路说:路上的家伙我清掉了,这条路暂时是安全的,两个小孩就这样回家吧。这里不是活人的游戏场,没有献上性命的觉悟就别到死灵的世界来。 你没骗人吧?玺克警戒的问。 珑达漠亚表情漠然,整张脸尤其是嘴唇都放松了,眼神看起来甚至有点茫然,看不出来是不是认真的:就当成是师兄的礼物吧。再说,你以为我来这里的路上碰到的死灵师会放过我吗?我活着走过的路上安全了,也很正常吧?我觉得够了,接下来我想找点乐子。 小灰,送他们回城里。玺克打开银匣放出使魔,灰色的雾缠在两个孩子身上:碰到死灵师就吃掉,留骨头就够了。 奎恩、瑠塞比跟小灰一起跑下山坡。 珑达漠亚朝玺克走近:那么,去狩猎死灵师吧。 你疯了吗?你这个人正常吗?玺克咬牙说。珑达漠亚的行为完全不可理喻,看不出来他行动的标准,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合情合理啊?珑达漠亚眼睛稍微睁大。他站的地方比玺克低,因此是抬头看玺克。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是站哪边的?你没发现自己反复无常吗? 反复无常是指什么? 你到底是讨厌死灵术还是不讨厌?玺克指着站在珑达漠亚旁边的骷髅说。 我只是觉得坟场适合避暑,有尸体就顺便了而已。 玺克有种脱力的感觉。他之前就觉得死灵师怕冷所以夏天活动比较积极的说法有问题了,原来是把阴风当冷气吹吗? 算了!玺克说:那边有真神骑士,你想对付他吗?玺克希望这样可以吓退珑达漠亚。 珑达漠亚带着骷髅从玺克旁边走过:好啊。听说有些真神教圣人死了,尸体不防腐也不会烂呢。 玺克并不是想要他答应这件事啊!玺克担心他杀人,赶紧跟了上去。 ※※※※※※※※※※※※※※※※※※※※※ 四点二十一分。 珑达漠亚在距离目标还有五十公尺时就动手了。他手抬起,手掌对着天空,也没念咒,直径超过一公尺的血球就出现在他手上。 玺克跟在后面看,非常惊讶。即使不想要知道,也不打算去考虑这一点,他还是发现珑达漠亚作为法师的资质,比他更强上很多。 珑达漠亚手一甩,把血球砸了出去。 欧黎尔守在死灵法阵旁边,立刻反应过来,手中圣枪放出白色闪电,在地上蔓延出去。他提起圣枪对着血珠一刺,大血珠变成一堆小血珠,和四窜的闪电碰撞爆炸。 珑达漠亚两手垂下又往上挥,突然无数灰色的手从土里伸出,到处乱抓。欧黎尔不得不挥舞圣枪防卫,保护那三个死灵师不被拖进地里。 双方法术对轰,整片天空都是白色和红色的光不断炸裂,地面被光照得不断变换颜色,连月光都被盖过去。玺克觉得照他们这么夸张的作法,玺克不必使用蜜蜂方块,魔法之手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玺克盯着珑达漠亚看,发现他的眼睛狂热的瞪大,嘴也大大的咧开,看起来跟被驱逐的食尸鬼竟然有几分相似。 玺克在旁边想了又想,觉得结束这场战斗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出人命以前,趁机收拾掉其中一边。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珑达漠亚身上,玺克在身上罩了一层阴影,压低身体,摸到死灵法阵旁边,把祭刀戳到中间,灌入能量,然后拔刀开溜。 他压低身体走回珑达漠亚旁边,倒数二十秒。 被玺克动过手脚的法阵放出紫光爆炸,卷起的灰尘形成一个直径十公尺的半球体,把欧黎尔和三个死灵师都罩在里面。白色闪电在空中闪了最后一下微弱的光芒,就消失了。 没了法术互炸,这地方突然安静下来。 你干嘛多事!珑达漠亚转身抓住玺克的领口,把他往自己那边拉。 玺克深吸一口气,在刀柄附上魔法敲向珑达漠亚的脑袋。他还以为以珑达漠亚的能力,绝对可以挡下这一击。 结果没有。 抠的一声,珑达漠亚被玺克敲中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往前倒进玺克怀中,昏了过去。 第十七章_吃饱 四点二十三分,在龙巢市的龙窝里。吉禄玛睡了,凯巳悄悄的走到安帕特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师父,抱歉这么晚来找你,我想和你谈谈。 安帕特打开门,他是龙的样子,像狗狗一样偏了一下头,往旁边站让凯巳通过。 安帕特的房间有最大的窗户,几乎像是落地窗,现在百叶窗是开着的,夏夜凉风吹了进来。床是一个非常大的软垫,可以让四个成年男子大辣辣的躺在上头而不嫌拥挤,方便他睡觉时恢复龙形。虽然有一副人用的桌椅,不过上面不分桌子和还是椅子都堆满了书和纸笔,显然不常使用。另外有一个木头钉成的阅读台,高度适合龙用。 凯巳走进房间,坐在安帕特的床边,安帕特坐在地板上,垂下头看凯巳。 珑达漠亚是谁?凯巳单刀直入的问。 呃?玺克跟你说的吗? 他讲魔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疑?是怎么回事?安帕特听了,两边眉头和耳朵都抬起来了。不过他的耳朵是软的,抬起来还是垂的。 凯巳照实说了他听到玺克接的魔话内容。 安帕特听了,甩了两下头,站起来说:我要赶过去,你帮我告诉吉禄玛自己去吃早餐—— 我一起去,吉禄玛留纸条跟他说。凯巳站了起来:告诉我珑达漠亚是谁。 安帕特急急忙忙的拿纸笔要写字,龙形写字要靠法术辅助,他一时控制不好,又忘了可以变成人形,变成只是在纸上乱画一通。 凯巳看他慌乱的样子,把纸笔接过来替他写,再下楼放在客厅桌上。写艾太罗方块字花了他不少时间。他跑上楼的时候,看到安帕特正在把面包装袋,要说是他们的早餐的话,份量也太多了。 快走吧!安帕特站到窗边,凯巳坐到他背上,飞入夜空里。 飞到云上后,凯巳又催了一次:告诉我珑达漠亚是谁。 安帕特似乎陷入沉思,过了五秒才回答:他是我的第三个弟子。 我是第几个? 第八个。 玺克前面的都在哪里? 玺克是第七个。前面的都和珑达漠亚一起走了。他们偷偷研究死灵术。死灵术在这个国家是禁止一般法师研究的。 就是欧国称为复活术那个对吧?我知道。你曾经和玺克说过他的事情? 嗯。 也告诉我。 等我们回去以后,跟吉禄玛一起,我会告诉你们全部的事情。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他的个性怎么样? 他很聪明,是我认识的人类里最聪明的。安帕特边飞边说,碰到气流乱时会稍微停一下,飞稳了又继续说。凯巳不时发出声音表示他有在听。 不过,也有个我很尊敬的人类说,他是最笨的。 你尊敬的那个人聪明吗? 他说他要是聪明就不会做那份工作了,我觉得他有智慧。安帕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想我其实没有很了解珑达漠亚。 ※※※※※※※※※※※※※※※※※※※※※ 四点半。魔法院法师第一情报部一处办公室里,还有人在努力工作。透沙柏熬夜分析从犯罪现场拆来的一个窗框。透沙柏刚刚才把情绪分色表勾完。他勾到了在艾太罗人身上较罕见的颜色,还是没受异国文化影响的艾太罗人身上未曾见过的强度和纯度。他洗过脸,一边滴水一面走进办公室,泡了一杯热可可,走到坐在四个魔话笼中间的同事附近,背靠墙站着。 凡大人——值班辛苦啦。透沙柏笑说。 名为凡的男子外表很年轻,还像个大学生,戴着土土的粗框眼镜,剪了个离流行很远的短发。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膝盖上,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你才是。宗教至上主义者的案子很难受吧? 我希望以后不会越来越多。透沙柏说。 如果人们拒绝承认宗教在这些案子里推波助澜,就会。凡仍旧是面无表情:我们该跟那些有更多这种问题的国家合作,增加我们处理这种问题的经验。我国对宗教引起的问题反应太迟钝了。因为本地过去没有这种问题要处理,大战后才慢慢出现的。 透沙柏说:如果有一个盒子。他做出一个捧着盒子的动作:里面放着一些饼。吃了那饼,就永远不会再产生饥饿的感觉。但是代价是,从此以后只能吃从这个盒子里拿出来的饼,别的食物吃了就像是吃到不能吃的东西一样。饮酒像是喝硫酸,吃肉像是咬到碎玻璃,吃蔬菜像是吞塑料……你会吃那个饼吗? 不会。而且我们单位里没人会吃那种诡异的东西。 透沙柏摇摇头表示他的答案:我刚刚看过的那个人,他就吃了。而且他从此以后认为,这个世界没有酒、没有肉、也没有蔬菜。在他看来,我们这些吃其他食物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都是怪物。一旦吃了那个饼,不管那个盒子上有没有写应该杀光每个不吃饼的人,他迟早也会觉得需要建立起一个只有那个盒子,没有别的粮食来源的世界。当每个拒绝吃饼的人在他眼里都成了怪物,该怎么做是很明白的。透沙柏顿了一下,又说:我小时候都以为,世界上那么多世界起源和造人神话的意思是,世界上每个民族是不同的神造的。我一直都以为,这些神一定会像仙道和佛觉教的神一样,互相帮助守护他们的子民,就像邻居家长互相帮忙照顾小孩一样。我从没想过会有邻居抢孩子的事情。对别人生养的孩子说:你爸妈是假的,我才是你真正的爸妈。你不该孝顺他们,应该全听我的。多卑鄙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我们不想总有一天,要为了避免孩子被其他人当怪物杀掉,强迫喂刚出生的子女那个饼,我们必须为人类除掉这个诅咒。把那个盒子给砸了,并且教育世世代代的人,永远记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可怕的盒子,一旦看到类似的东西,就要砸了它,一块饼也不能留。 这东西绑架了人类的感情、绑架了人类的思想、绑架了人类的文化,凌虐人类的心智,被绑架的人还得了人质综合症,觉得这东西其实是良善的。 他们相信自己不可能逃过地狱,于是就维护给他们机会上天堂的家伙,不管那个地狱根本就是同个家伙一手打造出来的,这不是人质综合症是什么? 凡没再说什么,他沉默了大约三十秒,专注在他的工作上,然后说:有奇怪的讯号进来了。 唔呣?透沙柏边啜饮可可,边用奇怪的音回应。 透沙柏,帮我看一下窗户。凡说。 于是透沙柏走到窗户旁边,外面是看不到星光的黑夜街头,十分平静。 没什么东西—— 透沙柏话还没说完,猛烈的爆炸就在他们屋子的外墙上炸开,整扇窗户的景色都被翻滚的火焰给盖过。冲击波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桌面。透沙柏也被炸到后退两步,可可整杯脱手,摔在地上。 第十八章_大哉问的其中一答 【作者警告:本章是全书最啰嗦的一章。不看啰嗦部分的读者可以直接往下拉,看最尾巴的地方发生什么事就好。】四点四十五分。 玺克人在坟场,坐在管理人的亭子前面,写给舒伊洛奴的信,这同时也是他最近研究垛洲文化的心得:我不认为能有一本书里包含了全世界的道理(或说真理?)。顶多像是《易经》那样,把世界变化的法则简要的写下来。 也就是说,不可能有读了一本书就什么都懂了这种事。 我国的古籍都是这样的。读一本没用,还要读很多其他书,在生活中增长经验,累积自己对世界的了解,才能真正明白那本书里在说什么。 我曾经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我才发现,这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不是每个人的常识。 有好多我以为当然的事情,其实都不是常识。我曾经以为,那些认为只有用人们都只从同一本书里取得智慧这种方式,才能为世界带来和平的人,是像阿塔塔莫普普那样有意为之的。 但现在我知道了,那竟然是某些人的真理。而且,他们还同时要求别人具有跟他们一样的真理。 要知道他们认为什么是真理,必须先知道什么是不证自明。这是一个垛洲文化的重要词汇。这个词汇属于褒意的范围。 我们文化里从来就没有不证自明这个词,连相近的都没有,我只能透过范例去了解这个概念。(这个翻译不是我指定的。原文照字面译应该是自我证明,但的确具有不经证明的涵义。)而他却是垛洲文化评论一个东西值不值得推崇的重要依据。真理就是最不证自明之物。他们嘴上说的定义是:无需证明也不能证明,肯定是对的。或者说,他自身就既证且明了他自身是对的——证和明应该是两件(经常连续发生的)事,在这个词里却被混为一谈了。 还有其他引申用法,但这里只谈基础概念。 不证自明最初是出现在古典时代的数学理论中。不证自明指的是平行线就是平行线、直角就是直角之类,不能写出式子证明对或错,只能说一看就是对的的情况。数学继续发展后,发现事情没这么单纯,于是出现另一种概念公设。 之后,垛洲人把不证自明也拿来应用于文化上,他们那种用法我无法苟同。不证自明在使用于文化上时强调他不得被证明的一面。于是试图证明,无论是打算支持、推翻还是单纯的验证、印证、佐证,研究其可信度,都是亵渎,都是不可以作的事。 应用在文化上时,除了对的就是对的(对的事物不证自明的证明了自身是对的)之外,别的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能说因为如此,所以是对的。因为一旦有了因为时,那就是证明了是对的,而非不证自明是对的了。这就算是亵渎。 在不能说因为如此,所以是对的。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允许人说因为并非如此,所以是错的。 不证自明不允许人们下判断。一旦搬出不证自明,就只能无条件认同。 阿塔塔莫普普会说不证自明在文化领域的意思是:不管你拥有多少反证,只要我说了就是对的。由于不需要证明,任何东西都不可被挑战或推翻,因此先说先赢。谁有发言权谁就是对的,谁没发言权谁就是错的。 我看到那些人的书说,天赋人权是普世价值,普世价值是不证自明的。 阿塔塔莫普普会说:那些人的普世价值,意思是把我的价值观普及到你的世界。 在实务上,显然阿塔塔莫普普的定义才是真的。这种惟一真理的世界观并不符合我观察到的世界。 几年前,在艾太罗魔信里,阔略曾经对玺克说过:爱那些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太简单了,谁都愿意这样做,就不值得去做! 在那之后,在世界的尽头,苹果之梦的分店里,玺克告诉瑟连:如果我有力量,我会保护那些愿意对弱者伸出援手的好人,让他们繁衍增加,这就是正义! 当时那些对话,阔略是不允许有因为所以的,玺克是重视因为所以的。 玺克的思维是理所当然的,阔略的是不证自明的。 在现实生活中,在写文章、口语,乃至于翻译之时,理所当然、不言而喻常常会跟不证自明混淆。会有人想表达理所当然时用了不证自明这个词汇,也会有人想表达不证自明时用上了不言而喻。 要分辨究竟是辞不达意,衍伸用法,还是真的就是要传达这个概念,一个重要差异在于: 在理所当然里,现实情形证明了这实际上是有益的,会使一件对的事更加理所当然;现实情形证明了这实际上是有害的,那这件事就不是理所当然对的。 在不证自明里,在现实情形证明了这实际上是有害的之后,仍然坚持应该这么做,可以使这个不证自明更加强化;若现实情形证明了这实际上是有益的,这件事就不再像不证自明那么崇高而值得为之奋战了。 玺克继续写:他们所谓的直角就是直角这个问题,在我们的文化里称作不言而喻(此语非褒非贬,是中立的),仍旧不是不证自明。因为我们仍然可以判断一个锐角不是直角,那么直角必定是符合了观看者脑中某个足以排除锐角的定义(某个不能用文字写成的定义),以此证明了他是直角。他只是因为符合锐角的定义,所以这是锐角。的证明过程没有化为文字,不是不经证明的。 这世上也没有自我证明的东西。任何东西如果没有人类在,他就不会在人类心中是什么东西。比方说牛叫声就是牛叫声这是自我证明的吗?否。因为牛叫声不会证明他是牛叫声,是人类在自己的脑袋里判断他是牛叫声。肯定有都市小孩能把牛叫声听成别的东西。既然对牛叫声而言人类的脑袋不是他自己,那他就不是自我证明的。他们认为那是自我证明的情形,我们称为昭然若揭(此语亦非褒非贬,坏事好事都可能具有这种性质)。只是非常的容易判断,不是没有判断。 不言而喻、昭然若揭,乃至于显而易见、无庸置疑,都不是不证自明的。 跟我们还要求要合理的理所当然相比,不证自明根本是自以为是到了极点。我觉得在文化领域勉强还称得上不证自明的,顶多只有吃喝拉撒睡的重要性,而就连他也并非不证自明,而是没做到就会死的可印证的。 在诺皮格˙史桑被艾太罗魔信安全人员就地正法之后,废死团体在艾太罗魔信的大门上挂了写着你是因为政府想转移人民注意力的戏剧性演出而死。的海报。任何一个稍微有在正视现实的人,都知道这不符合诺皮格的情况,但他们毫不犹豫的说这就是诺皮格的死因,这正是因为他们认为废除死刑和诛杀令是不证自明的事情。虽然他们满口论述,但他们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尝试证明诺皮格不该死,因为诺皮格不该死这件事是不需证明的。他们只是在找借口,好压制那些坚持我们只认同理所当然的人们。他们只是像播放唱片一样,把他们世界各地的废死同伴说过的可以证明废死是对的的论述,对着他们碰到的每个反对废除死刑的人播放。至于对方为什么反对废除死刑,反正废除死刑是不证自明的,他们并不真的关心。 这也是为什么阔略会说出一大串和诺皮格无关的论述,仿佛在念哪本论文。他是在轮播他听过的话。 最初他因为死刑有可能误判而支持废除,却在这之后接受了这件事是不证自明(对的)的概念。因此当废除死刑运动发展到显然是错误的方向时,他却认为那是不证自明对的事,而不能像黛姊般发现不对。由于那是不证自明的,是不需要说服就会认同的,他在碰到诸如必须废除无期徒刑不得假释等毫无道理的话语时,从来不曾被说服过,他就服膺了。 玺克再写:不证自明的真理这个概念就像垛洲文化里挥之不去的亡灵,永远纠缠着他们。难怪科学家要另外发明定律这个概念了。 定律无限的接近真理,却永远不会被当成真理看待。他的可信度正是来自于他已经和永远都会受到的挑战,而不是因为他不证自明。当有人提出假说,接受考验,通过无数考验而成为定律,那个人固然会得到美誉,但当定律有被推翻的可能时,真正的科学家(无法否认有些科学家是假的)会非常兴奋高兴,并且努力迎向那一刻。虽然发现相对论那位太强大了,目前每个挑战者都输得很惨,不过他们会前仆后继的努力的。每当一个原先以为正确的理论被推翻、发现不适用范围时,科学家会大肆庆祝,因为这让他们又更加接近真理了。 可以这么说:在寻找真理的道路上,最大的妨碍就是真理这个字眼。不证自明这个概念,迟早会和燃素说有同样下场。 玺克换了张纸,继续写:我们艾太罗人不谈真理,我们谈道。任何地方都有道——当然也能在书之外找到。无论是辉煌的宫殿还是水肥,里面都有道;无论是某人受了伤,之后决定加倍伤害无关的人,还是某人受了伤,之后决定绝对不伤害他人,里面都有道;无论是把球往上丢,落下之后再接住,还是作梦梦到球一直往上飞往月亮,最后被兔子捡走,里面都有道;无论是四肢健全,还是缺手缺脚;无论世间一切兴衰起伏,都有道。 我们可以发现道,但不能决定道是什么;我们可以运用道,但无法将我们的看法加诸于道;我们可以谈论道,但道不需要被我们所认识。道是一切变化所指向的根,我们所姑且称之的名。 道与真神教的真理定义大不相同,我觉得更近似科学家借着定律与假说所追逐的真理。那些神辅秉持着真神与魔鬼对立的二元论,只把他们喜欢的那部分(他们认为是善的)世界当成真理,其他都当成魔鬼。他们显然不能接受同性恋里也有真理,而他们也无法接受真理不在乎人类的行为。无法接受真理不会制定人类的行为规范,更不会因为人类遵守某些规范而改变。 无论人类觉得那好或坏,无论那对人类有益或有害,无论人类喜欢不喜欢、知道不知道、相信不相信,道在万事万物中。 我们借着得道而整理出了道理,基于所知的道理,我们开始判断好坏利弊,在判断了好坏利弊后,从这里才生出了我们的理所当然。因此我们任何时候都会去思考事情背后的依据,检查他是依据道理还是悖理——由此找出人类必须走的正道。 像不证自明那种不去思考才更为崇高的逻辑,是我们文化里最最鄙视的。没有以道作根据的东西连理都不是,只是空谈而已。对于空谈,我们鄙视到甚至无法想象有人能接受这种东西作为他生活的准则——居然还真的有。 用先入为主的眼光去看世界,怎么可能看到道呢?没有道,怎么可能理出道理呢?连道理都不知道,哪有办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不证自明就是不讲理,不讲理就会野蛮。难怪那些信真神信得很虔诚的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神告诉他们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就因为他们都不懂道理,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自己控制自己,只能永远赖着神了。 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种境界他们是办不到,也无法理解的吧。 假设一个人左手指着杯子,右手指着写下来的杯子两个字。 人类在进行教育的时候,必须指着右手之物,告诉别人那就是他左手指着之物,或是反过来。这种教学法是可行的。只是人类也必须能认知到,他左手和右手指的并非是相同之物,否则就会损害到他观察世界的能力。 他左手和右手所指之物的差别,是常名和名最基本的差别。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玺克这次想起了《道德经》开头整个句子。 玺克低头继续写:由于道具有那样的性质,道不是只出现在道家里。不仅艾太罗各家都重视道,即使是一个艾太罗字都认不得,也不会听说读写道字的地方,仍然可能出现得道者。 知道什么是道的人,不会认为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就好像是说只有我知道有空气一样。任何一个在呼吸的地球人都可能自己发现空气的存在。 假设有一个处于地球道事件视界之外的星球。打从艾太罗人发现道以来,连跑最快的光线都没能从地球抵达那里,上面的外星人依然有可能出现得道者。因为道也会在他们的星球上,他们和地球人一样有可能得道。 玺克又写:艾太罗圣人都会向平民寻求智慧,因为他们也能有道。 道不会排外,也不会开放。道没有边界。只有尽可能从一切管道去学习,才能得道——才能成圣。 道无法写下来,不可能只有某一群人知道,所以这个情况才是正常的:我们每个读书人都是广纳百家的杂家。连对识字的一般人来说,最起码九流十家主要在说啥,是作为常识,基础教育就要学的。凡有思想的艾太罗人,至少都会同时兼用好几家思想。只读过一家的书的人,没有资格说自己是读书人,即是这个原因。 道并不专属于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主宰道,也无法把道赐给谁统治。 每个艾太罗人都是自由的,不是某个至高无上,宣称自己才是真理、别人都没有真理的家伙的魁儡。假如真有神,那么神与我们人类也是同出一元,都是道所生万象之一。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世界的一部分。万物不分是不是神、是不是人,甚至也不分有机或无机,在这个世界上,在道之中,没有差别,都是平等的。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葬旧人。人们作为人活在世上的经验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一代又一代的人把道传承下去,艾太罗文化是这样发展起来的。现在,这个文化也还在发展中。 因此,艾太罗文化的一切,无论是士人们的文字经典,还是民间流传的习俗,从古至今以及未来,全部加起来,才是一本讲圣的经。 玺克停笔,发现他居然写了一堆不像是恋爱中人该写的无聊东西。都是欧黎尔害的。他考虑着是不是把这几张抽起来,别寄出去了。 三个死灵师被他捆起来摆在亭子外。他们和欧黎尔一起被炸晕了。 欧黎尔跟珑达漠亚也被他捆好,躺在亭子里,玺克还帮他们盖了薄被。 小灰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传讯息给玺克,这让他有点担心。他闭上眼睛,努力想看小灰现在的情况,却什么都看不到。他肯定小灰还在活动,好像还完成送孩子回城的工作了,之后怎样就不知道了。他睁开眼睛,看到珑达漠亚的骷髅站在亭子外面十公尺的地方,面对这里不动。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都闹成这样了,魔法之手为什么没有出现?城市居民应该早就发现异状,报案了才对啊。他思考着是不是该用蜜蜂方块了。 玺克低头准备写下一张,却发现那具没肉骷髅旁边的地面怪怪的。土好像在动。 五秒后,一颗只剩一半的骷髅头从土里钻出来,然后是手骨,然后整具尸体都爬出地面。 不可能的。玺克楞住了。这具骨骸可能都死了五百年以上了,看来好像是从土里截取材料把自己拼凑起来。 玺克站起来,手拿祭刀说:请你们两位现在就化成灰吧! 等等嘛,让我跟新朋友聊聊天。没肉骷髅说对半脸骷髅说:您哪个时代的啊? 第十九章_守护神 五点二十七分。 我活着的那个时候,世人如今称那是负亡时代。看那直挺挺的站姿,半脸骷髅大概是军人。半脸骷髅抓住没肉骷髅的手说:我是来抓你的。现在该是你化成灰的时候了。 没肉骷髅尖叫:你在说什么?才不要!你都死了几百年了,少来管我!它一甩手骨,半脸骷髅的手就变成一堆碎片,在空中飘了一下,又重组起来。 从负亡时代留到现在的骷髅,肯定是已经不成样了。 玺克对没肉骷髅说:既然你知道负亡时代,那你为什么不乖乖变成灰? 反正你们不会让大游行发生的,不过一两只有什么关系嘛!没肉骷髅说。 这种专门制造麻烦给别人收拾的家伙,真是哪个时代都有! 我可从没听过这种借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防治殭尸全民动员!半脸骷髅说。 半脸骷髅的时代死者最容易爬起来,反而没有人偷藏没死透的死人。 玺克觉得这两只骷髅好像是跨越时代的对比。他记得古人说过一句话,国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下他懂那是什么意思了。就像现在殭尸不成威胁以后,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成为死灵师的人就增加了——要等到负亡时代重现,再次面对足以亡国的灾害,他们才会一个个醒悟。 玺克觉得自己看到一些白白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半脸骷髅好像有脸了,他揉揉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又是本来的半脸骷髅。 我一定会找机会逃出去的!花花绿绿的世界在等着我啊!没肉骷髅非常坚定的说。 半脸骷髅说:如果你这么做,会引发死灵术传染,到时候活人会受害的! 才不会呢。不要相信光明之杖,他们都嘛危言耸听。 我在这里躺了这么多年,已经阻止了无数个死灵师,我绝对不会让你逃掉! 玺克想,所以这个半脸骷髅就是传说中的守护神了? 两只骷髅还在争辩,玺克听到亭子里传出声音,珑达漠亚和欧黎尔都醒了。 玺克走回亭子里,刚好看到欧黎尔手指放出细微的闪电,烧断绑在珑达漠亚手上,会妨碍他施法的绳子。 玺克本来就没想过能绑欧黎尔多久,但没想到他会帮忙释放珑达漠亚。 我的圣枪呢?欧黎尔转头问玺克。 我的法杖和护身符呢?珑达漠亚也问玺克。 扔了。玺克说。他怎么可能不趁机把这两人缴械。 两个人一起瞪着玺克。 玺克判断,这下是该逃了。 他在地上砸了一瓶魔药,拔腿往出口跑。 背后传来连串鞭炮的响声,地面在玺克离开以后立刻覆满强力黏胶,还伸出黏胶触须抓企图跳过的人。 ※※※※※※※※※※※※※※※※※※※※※ 五点五十分。 玺克跑到了出入口,他拿出蜜蜂方块,用力压下紧急连络钮,按理来说这样会直通魔法之手,通知他们玺克有危险。 他跑下台阶,跑了一段路,一路上没看到任何尸体,连血迹都没有。珑达漠亚该不会骗他,其实这路上他没杀任何死灵师吧?他又跑了一段路,总算知道原因了。老食尸鬼的麻袋已经装满了两个,正蹲在路边打开第三个,往里面塞断脚。尸体全被他捡干净了。 老食尸鬼转身对玺克笑。那个表情就好像玺克不曾把他从墓地赶走。玺克也知道妖魔是真的不在意这种事。 你有没有看到两个活的少年和我的雾妖?玺克问。 孩子们回到城市了。我可以闻到他们的味道,回到温暖的家里了,那里面有好多活着的人,总有一天都会成为尸体︱— 我的雾妖呢?玺克再问。 不久前两个洋人带着两个人把他驱赶到树林里了。你最好快点过去,不然他要生气了。 玺克没说可以吃真神法师和真神信徒,那四个家伙就欺负小灰。玺克转身冲进树丛。老食尸鬼趴下来舔地上的血。 ※※※※※※※※※※※※※※※※※※※※※ 玺克一面跑一面想,就算是神辅搞的好了,加上他也不太擅长感应,为什么他会收不太到小灰的讯息?至少位置不可能无法确定啊。他的感觉就好像有很多无法解读的讯号占满了他的感官,让他的感觉变迟钝了。 他循着断裂的树枝往前跑,终于收到小灰的讯息了。 他穿过树丛,看到真神法师把小灰困在一幅圣像法阵里。一团灰雾在画的中心上方不断翻涌。 玺克在对方注意到他以前猛的站住,本能的扶着自己的头。像小灰这种古老的妖魔很少会有情绪起伏,大多数时间玺克都可以遗忘自己还有个雾妖使魔。 这次小灰生气了。情绪彷佛有实体一般,透过空气一**的冲击玺克。 不想死就快点打开那个法阵!玺克冲上去大喊。两个真神法师正全力维持法阵,没办法分力气对付玺克,只好放任他在旁边说话。 玺克说:那是非常古老的妖魔,牠要是生气了我也挡不住牠!当初收小灰为使魔的时候,小灰就是比玺克强很多的。要不是小灰尊重玺克,他根本不可能对小灰下令。因为不需要靠力量压制小灰,一直以来玺克的饲养方针也都是让小灰变得越强越好,牠要是发狂的话,玺克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牠! 突然一波强烈的怒气击中玺克,让他扶着头蹲下。 圣像法阵开始裂了,小灰的雾飘了出来,两个真神法师一个手碰到,一个脚碰到,当场血就喷了出来。 两个信真神教的艾太罗人尖叫起来。 神辅大喊:不要怕!这是慷慨的牺牲!我们应该以至大的勇气去面对!我们应该感到快乐,因为上帝终将在神之国复活我们! 玺克不久前才叫奎恩不要憧憬找死的行为,怎么这里在提倡自行找死?真是太没道理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玺克把他所知的道理喊出来。 神辅大喊:真神将把所应许的赐给我们! 你们相信这种鬼话吗?该不会真的相信吧?玺克指着神辅问那两个艾太罗人。 他们露出为难的表情,仿佛玺克是要他们在丈夫和**中间选一个。 其中一个艾太罗人嗫嚅的说:欧米迪拿会这么强大,就是因为他们信真神的关系。萨国之所以有这么多苦难,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接纳上帝的爱。为了我们国家的未来,我们需要信真神。 大错特错!玺克想尖叫了:垛洲在宗教黑暗时代差点被真神教毁掉。要不是教廷实权大幅萎缩,垛洲人现在还在说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他们掌权时是怎么迫害科学家的你知道吗?光是关起来还不算什么,火刑算是普通的,文火慢烤而死则是经典作法。光是科学家发现世界不需要真神一样会运转这件事,就足以判他们死了。当时那些神辅烧人时,还会开开心心的说这是献给饥饿的真神吃,仁慈的祂特别喜爱这道菜。 玺克心想:真神教到底把历史扭曲到什么程度了?这个宗教的书真能看吗?艾太罗文化需要的是更多科学精神,不是更多真神。将艾太罗真神化不是跟上垛洲的脚步,而是重蹈垛洲的覆辙。 这个艾太罗人开始哭了起来,让玺克觉得很烦躁。这个人喊着:神啊,我替他向祢祷告,我要将他交托给祢,求祢拯救他傲慢的灵魂…… 另一个穿白上衣的艾太罗人看到玺克竟敢提出跟真神教不同的看法,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以仿佛出征前将军对士兵的演讲那种语气,对玺克说:真神信仰是举世钦羡的!我的同胞啊,在真理面前醒来吧。如果我们再这样执迷不悟的话,我们是会被消灭的!前阵子的东部大水就是上帝给我们的警示! 玺克抓抓脑袋,吐了一口气,问:你到底是来劝我信真神,还是来劝我消灭真神的? 当然是信真神啊。那个人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 所以说,大战也是是真神的警示?玺克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大战时的艾太罗非常凄惨,人们的尊严和性命都被踩在脚下。原本真神教在艾太罗根本没人要信,现在这地方的真神教,是大战时跟垛洲诸国交涉的领导者改信真神教,才产生如今上流社会常见真神信徒的情况。 那个人回答:是啊!那是安各沃民族不肯信真神所受的处罚。战争让艾太罗原本拒绝福音的硬土变成了软土。福音在软土上得以生根发芽,让更多艾太罗人能够认识真神、荣耀真神,这是好事啊。 玺克冷不防的给了他一拳,打到那个人重重倒地。 玺克说:你不是我同胞。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爱国心在胸腔里烧。他还以为他的爱国心是非常薄弱的,这个人踩到他最在乎的点了。他不知道对别人来说爱国意味着什么,但对他来说,爱国是意味着保护自己身边在这片土地上的,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们。他不可能听任别人赞同在他家园烧杀掳掠的行为。 玺克不管那个倒地爬不起来的家伙。他转身看圣像法阵,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戳了很多洞的水桶,小灰的雾几乎全从里面钻出来了。两个真神教法师的衣服已经被挖出好几个大洞。灰雾在他们旁边打转,打算慢慢来。 小灰!不要杀人!玺克努力对着小灰喊。 杀?死?小灰的意识形成语言。牠分不清生死。 不要把他们送到另一边去!玺克喊。 他们想去另一边。 他们过去就回不来了! 可以以再也不是的方式回来。 玺克从没跟小灰谈过生死观,他们平常根本不聊天的。玺克能够理解妖魔的生死观,但不可能跟他们谈论。 小灰说:我和你的约定并不包括此物居留在这一侧的权利。没有翅膀之物想从高处跳下,你认为应该阻止他们吗?无力来去两边之物想到另一边去,就让他们去,不相干涉才是世理。 玺克低头叹气,然后转身对两个艾太罗人说:你们最好闭上眼睛,等下的场面不会太好看。 囚禁妖魔因此被妖魔杀死,在萨国这算是自己的错,妖魔无罪,被杀的家伙也不会有赔偿。就算那只妖魔是使魔,依这次的情况,还是跟玺克无关。 就让那两个真神法师尝尝这块土地的恐怖之处吧。 第二十章_似乎是警察 五点五十七分。 一个男警察从树丛里走出来,走到玺克旁边问:这里是什么状况? 警察来了!玺克赶紧迎上去。 男警察挑眉说:有户人家报案说这里有个同性恋诱拐犯,把少年诱拐到坟场,然后逼他跟他一起洗澡。 奎恩无法对大人解释自己半夜出门的事情,于是到家以后说谎陷害玺克! 他就是个同性恋!神辅指着玺克骂。 玺克赶紧拿出工作证明给警察:我是这边的守墓人,报案那个少年是不是叫奎恩?他跑来这里…… 是因为**太丢脸,才恼羞成怒啊。警察拿下帽子又戴好。 既然是奎恩先陷害玺克,那就不能怪玺克把他的丢脸事情说出去了。 小灰完全从圣像法阵里钻出,没有动神辅和修女,而是直接钻进玺克的银匣里。 这个同性恋带着魔鬼!你不能相信他的话!他会破坏全人类共同信仰的价值,并且导致人类灭亡!神辅捡回一条命,边用神迹治伤边不停的说。 警察呼出一口气,对神辅说:**犯特别喜欢怪罪别人**。 玺克眉毛跳了一下,萨国警察会这样说话吗?好像不会吧。 警察对神辅说:你有同性恋倾向,只是自己无法接受,只好靠着责备别人来麻痹自己。不管你是为什么才必须用这种方式跟自己共处,伤及无辜是没有理由的,你最好注意一下。 神是谴责同性恋的!神辅怒吼。 警察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好自为之吧。 你真的是警察吗?玺克疑惑的问。小灰又是为什么放弃杀真神法师? 这个嘛,我获准提醒你,碰到警察要先请对方亮警徽。警察笑说。他拿出证件夹打开,给玺克看里面的警徽。 跟萨国的警徽大致上看起来满像的,警察证上面写的名字是玄。玺克看到两边写着的对联很眼熟:作事奸邪,尽汝烧香何益;居心正直,见我不拜无妨。 城隍庙的对联! 善恶到头终有报。名为玄的警察收起警徽笑了笑:我不是假警察,只是你们都还不到归我管的时候。 其中一个艾太罗真神信徒出声问:你在对谁说话?那里有谁吗? 这个,好像是冥府官吏来了。玺克吶吶的说。 今天晚上比较特别,这里也是特别的地方,我要迎接某个人,所以我获准跨过界线。玄看着玺克说:还有一件事也是在今晚要处理。有个通缉犯刚才趁着里长大人遭难的时候溜进来了。你是这里的管理员吧,那就请你帮忙我抓住他。 我从来没有跟灵体并肩作战过啊! 我不算灵体也不算实体。跟你的使魔跨过的地方还比较接近。玄笑笑说:记得古老的说法吗?是得道成仙。 冥府基层也位列仙班吗?玺克瞇眼问。 哈哈。玄只是笑,没回答。 两个真神教法师一愣,左顾右盼,突然双腿一软,好像看到了什么恐布的东西,坐倒在地疯狂的在胸前画着驱魔符号,颤声说:魔鬼!是魔鬼啊!上帝啊! ※※※※※※※※※※※※※※※※※※※※※ 六点十一分。玺克和玄一起回到坟区入口处。 虽然说法师应该要习惯异象,不过冥府官吏直接跑出来也太过份了吧?这还打不打算让玺克当正常人啊?玺克觉得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吓不到他了。 你不用担心诬告的事情,会解决的。玄边走边说。 玺克看到的坟场景象跟他出来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艾太罗人本来就会称坟场是阴界住宅区,玺克自己也常这么说,但他只是单纯的使用了常见的说法,并没有多想这是不是真的。 在通往公墓的路牌后面,原本有土地公像的位置,现在变成一座挂着警察标志的岗哨亭。后面的大片坟墓现在变成一堆传统瓦片平房。 四周看起来都灰灰的,连月光也是。房舍附近有很多人在,他们看起来就像活人一样的走动、攀谈,坐在屋前做事。但大多数人都面无表情。有些人的表情比较生动,看起来就没那么灰。 玺克是法师,他觉得这个空间和他平常待的不一样。他不认为这是幻觉造成的。 玺克看到一个女人,她的身影似乎特别的黑暗,好像比这里的照明更暗,暗到像是把光吸进去似的。但又和一般的暗不一样。一般阴影不会失去色彩,只是会看不到色彩而已,而这个女人的颜色随着光明一起消失。这个女人脖子上挂着天使像,到处走动,每次碰到人一开口就问:你感觉到达尼萨的呼召了吗? 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玺克问。 脚离开地面就算飞到天上了吗?玄说:你连死后的世界的定义都还没想清楚,这样是无法提问的。你搞不清楚问题,那给你答案也没有用。等你有一天搞清楚了,再来问。 活人的世界不是只有地球那么大,死者的世界也不是。在极地观察不到海市蜃楼,在沙漠也观察不到冰山。就算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也仅仅是一部分而已。活人已经知道人间有重力、有空气……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人类连活人的世界都还没观察充分,死者的世界也还没有被任何人看遍。 玄先去和岗哨亭里的人说话,玺克在后面找个地方蹲下来,拿出纸笔写给舒伊洛奴的信。 他写:假如一件事是对的,那不需要神说那是对的,那仍然是对的。能够让我认同的神,是一个讲道理的神。他说的话应该要即使不是神说的,也能让我认同。假如他要以他神的身分,要求我接受我不能认同的事情,那他是我敌人的喉舌,不是我的神。 我不是某个家伙的未得之民,我的家园也不是等着被神取得的土地,彷佛是他采购清单上尚未打勾的项目。我是我自己,没有人——更没有神有资格替我发言。那些口口声声要把我献给神、把我交托给神的,都是打着奴役我的算盘。 离神越远的宗教越会要求信徒无条件接受一切;内部问题越多的宗教越会执着于传教补充牺牲者;实为暴君政权的宗教才会认定离教者必须受罚;本质是掠夺的宗教才会把非信徒也列入管辖;那种强调人类没有他就什么都不是的神,必定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天助自助者。正如央后创造了嫁娶之礼,让人类没有他也能继续繁衍,真正的神明应该会帮助人类自立自强。 玄说完话,走回到玺克旁边,低头问他:你有什么实际一点的问题要问吗? 嗯——有什么问题会关系到我的正常人生吗?玺克问。 比方说今天这是特例还是会变成常态?你希望答案是哪一个? 我希望答案是特例。 那就是特例。玄笑说。 看样子玺克应该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强迫抓去帮神工作。会的话,玺克离开这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个大神收了这妖怪,或是他现在就斩了这家伙为民除害。 你说的那个通缉犯是什么来历?玺克想了一下,又说:死的还是活的? 死的。玄说:通常大奸大恶的人,一死我们就会当场逮回来。不过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死在不跟我们合作的神的地盘上。玄把神字加重了念,有什么不是神的特殊涵义在里面。 真神教吗?他死在达尼萨的地盘上?如果是佛觉教的话,既然信徒彼此处的这么好,可想而知神之间一定也处得很好。玺克认为,双方大神间引渡条款肯定都谈好了。 玄笑而不答。过了一阵子又说:当活着的人不想让我们靠近,我们就会顺他们的意不过去。我们没无聊到还去管不想跟我们有关系的人。不过在这次这件事里,被害者要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就管定了。不管他想靠什么神救他,我们都会抓住他,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中间的事情你没办法理解,我就不说了。总之我们知道今晚在这里正是抓他的好时候。 玺克说:听起来你们的行事方针跟人还真像。至少跟艾太罗人挺像的。 神的行事如果背离了人,世道不就要大乱了吗? 就玺克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些人看法正好相反,那些人认为神的意思就是世人无法理解的才伟大。 玄笑了笑,似乎很清楚玺克在想什么:反正,到底何者是好,何者是坏,总有一天都会受到现实的验证。不管神学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时间长了真相总会暴露出来。道并不是先说先赢的。玄继续说:你还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为什么你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啊?玺克问。而且还不是推销员的装熟,是似乎真的很熟。玺克总觉得他也碰到太多没见过面却跟他很熟的人了,还有殭尸。 我的确是很清楚你的事。 可能的话我希望隐姓埋名过日子。 之后玺克就不说话了。 你没有其他问题了?玄问:其他人碰到神都会问一堆问题,像是人类的使命之类的。 我不需要神的答案,我的问题我会自己找答案。 玄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的样子:我命在我不在天,你只要保持这样就好了。我命在我不在天是仙道教的基本教义之一。认为人能够掌握自己的生命,应该要积极努力去克服障碍。 玺克说:如果你对我有什么建议,我会听听看,但我会自己决定要不要听从。 玄笑得很开心。 过了一段时间,玄说:差不多了。 第二十一章_上帝与上帝与魔鬼 他们走到一个地方,房舍以一个点为中心往外倒塌,像是有颗炸弹落在这里一样。他们站在房舍碎片形成的大环上,看向那个中心点。 珑达漠亚、欧黎尔跟三个死灵师站在那中间,地上有大大的死灵术法阵。他们已经取回了圣枪和施法工具。 他们都没注意到玺克和玄,大概他们眼里也没有这一大片倒塌的房舍,只顾着说话。 上帝将带领我们前进。欧黎尔说。 上帝是宇宙的主宰。珑达漠亚边画法阵边说。 上帝的旨意超出人类的智慧,祂自有祂的安排,我们只能遵从。欧黎尔说。 上帝会赐福给有德的人。珑达漠亚说。 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我们的一切成就都不是自己的,是来自于祂。如果没有祂,人类怎么可能有今天呢?欧黎尔说。 上帝是我们的依靠。珑达漠亚说。 我们不能猜测上帝的旨意,祂的考量我们无法理解。欧黎尔说。 欧黎尔完全没发现他和珑达漠亚在鸡同鸭讲。他在说达尼萨,而珑达漠亚在说艾太罗本来就有的上帝。 直到珑达漠亚冒出一句:上帝是诸神的领导。 欧黎尔这才楞了一下。珑达漠亚这句话暗示着有很多神,才会有领导。欧黎尔说:只有一个神,没有诸神。 珑达漠亚看着他笑了笑说:你说的是葛优狄,不是神。葛优狄是羔恩地语里,传教士翻译成艾太罗语神的那个词汇。 欧黎尔说:艾太罗人很早以前就拜上帝了—— 你说的是葛优狄,不是上帝。葛优狄是一个看到什么就说自己创造了什么,除此之外从来不动手做事的家伙。 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上帝早于一切就存在!圣经——欧黎尔有点动气了。 葛优狄说嘴经。珑达漠亚冷冷的说:你知道你是我创造的吗?我两千年前故意写了那本书,想要你们误以为自己是达尼萨创造的,考验你们的虔诚。你还不快点感谢我对你的恩赐?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玄指着法阵中心一个扭动的块状物说:那就是我们要抓的家伙。 玺克看了一阵子,花了点时间才辨识出那东西的外形。那是一个没剩多少皮肤的滴血人类肉块。那块肉不断颤抖着冒出黑水和泡沫。那些水一直滴在地上,水池却没有扩大。肉块的四肢末端看起来像是从内部炸开来。很多像是苍蝇或大块灰尘、却又不是的黑色团块在那东西体内钻进钻出,密密麻麻的绕着它打转。 怎么会变成那样的啊?玺克忍不住问玄。这一个绝对不是因为没超渡才变这样,这个样子实在太恐怖了,超出玺克在古老传说里听到的范围。从没听过有古人碰到过这种东西!该不会是玺克没听过的法术炸出来的吧? 玄看着肉块说:活着的时候谁都有皮囊,还不致于变得太恐怖,心术不正和累积的因果在死后浮上表面,他们叫这是魔鬼。 玺克问:那我们叫这是啥? 需要条件适当才会变成这样。这种东西是进口的,本土不产。没人见过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有人替它取名字。 跟着真神教一起进口的? 真神教进来以前本土没人见过、提过魔鬼这东西,你说呢?玄似乎是故意不正面回答,要玺克用人的方式去思考。 以人的角度来思考的话,真神教称为魔鬼的东西也太多了。 那个东西在欧黎尔脚边爬来爬去。身体扭曲,用下巴和背爬行,作出活着的人类绝对不会作的动作,但欧黎尔完全没有发现。 我该怎么帮你?玺克问。 让那个真神骑士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够了。如果他不转移注意力,我就必须先抽走他才能逮捕那东西。他还不到时候。 玺克决定还是不要问抽走是什么意思。他是艾太罗人,从小听传说长大,他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不要厘清,晚上比较不会作恶梦。 好机会。上吧。趁着欧黎尔把注意力放在珑达漠亚身上,玄要行动了。 他和玺克一起往前冲。突然,所有房舍都不见了。景色一下子变得有色彩,满山的坟墓出现在房舍的位置上。 欧黎尔看到玺克了,他抓起圣枪。玺克使用幻术,让欧黎尔以为他其实是在偏离真正位置三十度的方向。这个法术当然被识破了,但已经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玺克闪过圣枪,冲进死灵法阵中间。 小灰形成一面墙,挡在玺克和欧黎尔中间,白色闪电打进雾中就消失了。 三个死灵师打算对玺克发出风刃,珑达漠亚却突然放出血浪攻击他们,他大笑说:把你们的行李交出来吧! 玺克听到响彻云霄的金属撞击声,那让玺克想到他在电影里看到的,铐镣在监狱走廊上发出的回响。欧黎尔也听到了,整个人僵住。 玺克看到玄张开双手,像是骑士使用圣剑一般,从他手里放出无数银色锁链缠住那个魔鬼。锁链绞紧,把魔鬼完全覆盖住。然后这团金属球的链子又往中心钻,越变越小颗。最后只剩下一团单一锁链打了一个小结。玄把这个结捡了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人就从玺克视线里消失了。 玺克也想走,却被欧黎尔用肩膀撞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把玺克压制在地。玺克手被压住,没法挣脱 你竟敢冒犯神!欧黎尔怒吼。 是你先开始的!玺克骂。 珑达漠亚慢慢的走了过来,玺克看到他脸上喷到了血。他对欧黎尔说:放开我师弟。 你——该不会?欧黎尔惊讶的看着珑达漠亚,用羔恩地语说话。 他把另外三个复活的先导者都杀了,你没看过死灵师自相残杀吗?玺克没好气的说。 欧黎尔僵住了,玺克踹了他下体一脚,趁他痛到往旁边倒的时候,推开他,跑掉。临走时他看到那三个死灵师用僵尸才有的步伐,歪歪倒倒的走向欧黎尔。 六点半。 玄完成任务就不见了。玺克边跑边确认,他已经回到阳世了,没有在另一边迷路。 玺克冲向坟场出口。这次他绝对不回头,绝对要一路冲到城市去! 但他还没出去,那四个归信之家的人就先找到了他,手拿圣杖等他。 魔鬼的工具,我们今天一定要毁灭你!那两个真神法师大吼。 就那么想死吗?玺克怒吼。 快!快死吧,快死一死,上菜啊!老食尸鬼的声音传来。 玺克转头看到老食尸鬼跟在归信之家四人后面:你们跟食尸鬼在一起做什么啊?那也算魔鬼吧!其实不算魔鬼的东西还比较少见。 食尸鬼?修女惊讶的转头看老食尸鬼。老食尸鬼适时的下颚脱臼,嘴里牙齿变得像老虎一样尖锐,冲着她笑。 你不是想要信真神的—— 我只是希望你们把土地公推倒而已。老食尸鬼说。从这句话看来,里长大人又遭难了。 消失吧!魔鬼!修女对着老食尸鬼放出攻击性的神迹,白光之碟飞了过去:下等的魔鬼奴隶,在真神的面前倒下吧! 在垛洲,翻译为艾太罗语食尸鬼的那种魔物,是吸血鬼的仆人。没有智商,很脆弱。喜欢吃新鲜的肉,但杀不太死活人,才只好挖坟吃尸体。单挑时身体强健的人类不需要法术武装,拿铝制球棒就能消灭他们。碰到神辅时更是毫无抵抗之力。垛洲的食尸鬼是神辅彰显神之大能的好对象。 但在艾太罗地区,艾太罗语食尸鬼所指的这种妖魔,具有超过人类的智能、远胜人类的寿命和强韧的身体。他们如果认真起来,一爪一个法师不是问题。艾太罗人都知道碰到他们只能驱离,绝对不可以攻击。 修女把艾太罗的食尸鬼跟垛洲的混为一谈,轻率的挑起战斗。 老食尸鬼的手抬了一下,眼睛好奇的瞪大,嘴笑咧开来。 修女的头不见了。老食尸鬼手上的第四个麻袋里有什么东西拉着袋子往下坠。 修女的身体晃了一下,倒在地上。上一刻还是个漂亮到仿佛不必吃喝的女人,现在血和各种秽物流了一地。 这时候欧黎尔赶到,于是老食尸鬼退了一步。 真是无趣的家伙。老食尸鬼说。他扛着四个麻袋走了。把还在抽蓄的修女尸体留在原地。 欧黎尔走向神辅和吓呆了的艾太罗真神信徒,用仿佛是在照顾纯洁幼儿般温柔的语气说:兄弟,你还好吗? 兄弟?玺克眉毛一跳:等一下,归信之家不是异端吗?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啊?他想杀我耶! 真神是爱与包容。真神说要爱你的敌人。欧黎尔用同等的温柔对玺克说。 但你们并不爱凯巳。玺克。 他是哪个教派的呢?欧黎尔问。 他是游侠。 游侠是真神之敌。 所以你们不包容凯巳。 他会下地狱。 你们不爱拒绝真神的人。 他们会下地狱。 你们根本不是爱! 真神之敌的罪已经定了!是神定的! 你们只要信真神的,做什么都可以包容,就算要杀我也没关系。不信真神的,干什么都要下地狱?就算救人无数,不信真神一样是小偷**? 不信真神的人灵魂是死的,无法做出真正的善事! 神只有你们的是真的,现在连善事也只有你们的是真的了?这算哪门子包容? 欧黎尔说:归信之家是因为没有理解真神的心意,才会做出错误的事,我们应该要把他们导回正途,而不是仇恨他们啊。 听他这么说,玺克更生气了:我看是你们自己也想杀异教徒,只是这样不方便自称爱与包容,所以都交给别人做!你们根本就很高兴有人迫害异教徒,所以才包容这些只是误解的杀人行为! 欧黎尔说:你误解了,真神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开始引神谕经里比较常用来传教的篇章。但这些篇章在教廷势力压倒性强大,凌驾于世俗政权之上统治了垛洲的时代,那个被现代人称为宗教黑暗时代的那段日子里并没有奏效过,完全没能阻止猎巫行为。 你同不同意不信神也不会下地狱?玺克质问。 所以我们才要向他们传福音—— 你同不同意不信神不会下地狱? 我们要让他们回到神的羊圈—— 你同不同意不信神不会下地狱?玺克问了第三遍。 这是为他们好!欧黎尔说。 没害人的人为什么要受这种处罚? 神的心意不是我们能猜测的!欧黎尔说。一切人类的想法,对真神来说都没有意义:我们之所以坚持,是因为我们重视真理! 不相干涉才是世理!哪有爱是不听话就杀了对方的?这不是爱!才没有这种神!玺克吼出小灰说过的话。 没有神对真神信徒来说是最禁忌的话。 不可以质疑神,神是不证自明的!欧黎尔开始劈哩啪啦的背神谕经:你必须敬畏上帝!不然上帝的愤怒会临到你头上!上帝是仁慈的,虽然你曾经背离了神,但只要你肯信神,祂就会赦免你!神是爱,的确是真正仁慈的! 玺克觉得,不证自明不过是把自以为是换了个名字,好赋予它神圣的地位罢了。推崇这个字是心灵暴政的前置作业。用来贬抑作为人类应该要有的,独立思考以及从不同角度看事情的能力。 就像进入宗教黑暗时代的垛洲那样,不信真理是不证自明的人都会被消灭。 好一个把所有两脚羊都圈在里头的人间地狱。 玺克只是说:让开,我要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_天亮 玺克以最快速度远离那群人,他走过倒在地上的土地公像,沿着石阶往下走。 快七点了,天色开始变亮。 玺克抬头看天空,他看到一个银色的身影从远方飞来,越过他头上,飞进坟场范围。 安帕特。小灰告诉玺克:凯巳也在。 玺克拔腿往回冲。凯巳知道局长大人打魔话跟玺克谈珑达漠亚的事情。他还在家里的时候有注意没让凯巳告诉安帕特师父这件事,玺克猜得到一定是趁他不在的时候说了。 ※※※※※※※※※※※※※※※※※※※※※ 在躺在地上的土地公像旁边,所有入侵者都到齐了。欧黎尔、神辅、两个艾太罗真神信徒、珑达漠亚。珑达漠亚旁边站着没肉骷髅跟另外五具殭尸。在玺克离开的期间居然还增加了! 安帕特飞太高了,大概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这群人。玺克先到了。他站得远远的,把自己隐藏好,在旁边偷听谈话。 欧黎尔还努力维持着友善的神性笑脸,但是面对珑达漠亚杀人再复活的行为,连他都有点动摇了。他很快的把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交托给真神,恢复到纯粹信真神的状态里。又变成了可以看着任何人哪怕是十个月大的婴儿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也可以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感谢真神赐下这一切的表情。 欧黎尔要开口说话了。玺克以为他应该要说真神还要在人间多考验他们久一点之类,就算是宗教观点,起码还是反对珑达漠亚杀人的话。 但欧黎尔说的却是:你彰显了真神的大能。 珑达漠亚笑着回说:真神说祂要你去死,你何不现在就把自己献给神呢?用那把枪自杀吧。 欧黎尔一愣:不,真神没有这样说。 珑达漠亚说:祂真的说了。 欧黎尔说:祂反对自杀的。自杀的人要下地狱。 珑达漠亚说:不可以猜测神的心意。 欧黎尔说:你是听了魔鬼的话了。 珑达漠亚说:是魔鬼叫你猜测神的心意。你不能听魔鬼的话,会下地狱的。 玺克觉得他好像看到新教派出现的瞬间。这个场面过去在真神教里重演过无数次:以神之名,互相说对方信的是魔鬼。 同样是真神的子民,我们应该要在达尼萨的底下团结起来——欧黎尔露出笑容。 你的真神还是我的真神?珑达漠亚笑得很像妖怪。 当然是真的那一位神。欧黎尔有答等于没答。真神是不证自明的,哪个真神才是不证自明的真的神也是不证自明的,哪个不证自明才是不证自明的也是不证自明的。 不管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真神的话语是绝对无误的。如果你仍然执意要违背真理,只好让真神亲自惩罚你。珑达漠亚说。那个亲自显然是他要代劳的意思。神谕经明显是人写的,但也声称是真神亲自留下的。所以珑达漠亚把代劳说成亲自非常符合真神教的修辞惯例。 我必须让你明白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让真神拯救你可悲的灵魂。欧黎尔拿好圣枪说。 我必须让你明白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让真神拯救你可悲的灵魂。珑达漠亚用和欧黎尔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欧黎尔说的话,拿好他的法杖。 一道银光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两人中间。欧黎尔和珑达漠亚都反射性的往后闪。 安帕特趴在两人中间,把身上的泥土抖掉。 不要打架!安帕特颤声说。 玺克记得他师父是非常爱好和平的。就连以前在异世界海岛遗迹地底下,面对死亡威胁时,也都躲在别人背后没有出手。他恐怕是想阻止这场战斗,但以他龙的身分介入只会刺激到那些宗教癫啊。 那些真神信徒马上就开始尖叫一些魔鬼之类污辱龙的话。 珑达漠亚就在眼前,安帕特根本顾不得对那些家伙生气,他对珑达漠亚爬了一步,龙的脸凑过去,舌头就往珑达漠亚脸上舔,一直舔。 凯巳从龙背上跳下来,站在欧黎尔面前,挡在他和安帕特中间。 师父!珑达漠亚伸手从两边抓住安帕特脸的毛,阻止他继续舔。珑达漠亚脸上带着惊讶,睁大的眼睛就像是收到出乎意料的礼物,那双眼睛从玺克看到他现在,第一次映照出外界的事物。他把安帕特的样子看进去了。 凯巳紧张的看欧黎尔,也在注意珑达漠亚。玺克决定走出去,站到凯巳旁边。 真是不听话的师弟。玺克低声说。 师父挺我就不用管师兄怎么样了。凯巳低声说。 你怎么这么快就把艾太罗这套的精髓学起来了? 我还早得很呢。 欧黎尔大喊:你还说你信的是真神,你明明就信了龙!那是魔鬼的领袖! 玺克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警告欧黎尔小心被龙报复,还是干脆现在就亲自动手算了。 就因为你们崇拜异教神,人类才会死亡!就因为你们不肯回到真神的羊圈,这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灾难!为什么你们不肯接受真神带给你们和平、宁静、充实和爱的世界?欧黎尔没有说人类是为什么会死亡,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所有人类的死亡,不管是因为天灾**还是寿命已尽,通通都是异教崇拜惹怒了真神才造成的。 这倒是让玺克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欧黎尔的时候,欧黎尔看待凯巳的方式。 因为咖啡的材料是咖啡豆,而豆浆的材料是黄豆,所以喝咖啡对全人类有益,喝豆浆全人类的灵魂会受损。玺克叹气说。 呃?凯巳发出一个带有疑问的音。 没什么。玺克不知道珑达漠亚会站在哪一边。也许他会呛欧黎尔,说这条龙是来找真神信徒的?又或许他会选择照欧黎尔他们的方式看世界?玺克真的搞不清楚珑达漠亚的行动原则。 凯巳对两边都同样警戒,玺克觉得这样是对的。 珑达漠亚拍拍安帕特的头,说:谁都不准把我的师父扔进地狱里,哪怕是神也不行。 他站在安帕特这一边。 那你应该让他顺服神!欧黎尔说。非常真神教的答案。 不,我们应该宰了神。珑达漠亚说。非常艾太罗的答案:你现在就告诉我那家伙在哪里,我去杀了祂。 你不可以挑战神,你会……神辅开始诅咒珑达漠亚。 不出玺克所料,话题很快又开始不证自明了。 争执越来越激烈,不知道是谁先挑起的,白色闪电跨过天空,欧黎尔动手了。所有人都被光照成一片白。闪电柱违反自然规律的,一直维持着类似的轨迹不断颤动,玺克看了觉得眼睛很不舒服。这一刻,的确有着像是能够劈开天地的气势,似乎是能够让一切事物顺服的力量。 不过艾太罗有五千年历史,什么样的骗子和恶霸都看过,他们可不是被吓大的。 滚回你们的天堂去!你们自己找个地方自己人高兴就好,少来干预我们!玺克说。 欧黎尔手一挥,闪电直接朝着安帕特冲过来。玺克、珑达漠亚和凯巳都架起护壁。这家伙认真的想除魔,玺克的手都麻了。凯巳的眼周也跳了一下。珑达漠亚往前一步,把闪电冲散。 欧黎尔还在喃喃说些什么,而玺克已经不想再听他的借口了。 凯巳拔出一把亮橘色的玩具手鎗。在禁止一般民众拥鎗的萨国,国家规定玩具手鎗要做成亮橘色方便辨识。凯巳在玩具鎗里塞了附魔玩具子弹。 尝尝魔鬼的大能吧!凯巳故意这么说。他射击在欧黎尔后面制造圣像法阵的神辅。子弹靠附魔穿透护壁,打在神辅身上。那是漆弹,打下去颜料会自动形成各种魔鬼图样,神辅看到自己的衣服被污染(各种意义上的)了,一下子慌张起来,法阵闪了两下就消失了。 好赞的精神攻击。玺克抬高眉毛。 对白痴才有用,正好碰到白痴。凯巳说。他顺便也给了两个艾太罗真神信徒一人一颗。穿白衣那个惊吓到到处乱跳,另一个就只是惊讶。 欧黎尔和珑达漠亚正面对上了。白和红的闪光筑出一座森林,里头所有的树都交缠在一起。 安帕特看着这个场面,不停的舔鼻子。 玺克清点现场人数,发现那几具殭尸不见了。一转头,他就看到那群殭尸绕着现场慢慢走,每经过一座墓旁边,就爬出一具殭尸。 不好了!玺克大叫。 凯巳,帮我把这些殭尸都固定起来!玺克喊。 喔,好。凯巳卷起袖子,熟练的换了附魔玩具子弹,这些玩具子弹射出去就变成黏性的网子,把殭尸固定在地上。 现场气氛看起来非常的诡异。半暗半明的天空闪个不停,法术能量的火花乱炸,还点燃了几堆草,彷佛摆着无数火盆的舞台。 欧黎尔用很大的动作,像是和敌人枪碰着枪战斗一样,以全身抛出白色闪电。地上的草都被他的脚压平了。 珑达漠亚站的笔直,像根避雷针插在草地上,打在他身上的雷伤不到他。他只用手指动作就操纵血珠在空中打转,再射向对手。 而玺克和凯巳一面叫,一面跳,一面闪避法术流弹一面努力追着殭尸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传染源,凯巳把殭尸固定在地上,玺克用祭刀指着殭尸准备放火,神辅却冲了过来,一把抓住玺克的祭刀刀刃。 你们这些迫害真神子女的魔鬼奴隶,你们必将灭亡!神辅叫着,祭刀割破了他的手,血一直往下滴,滴到殭尸身上。他的脸孔扭曲,脸色铁青。正如他们在敬神时没有人性,他们在对抗魔鬼时也没有人性。玺克觉得如果真要找一个东西算是魔鬼的,这个肯定算是。 玺克猛的抽回刀子,于是神辅的手受到二次伤害,他抱着手怒瞪玺克。 那个穿白衣的信徒看到神辅流血,大喊起来:你竟敢伤害善良的真神信徒!我们没有迫害其他宗教,你们却做出这种事! 另一个信徒看着这一幕,默默的离开了墓园,没有人注意到。 不好了。玺克平淡的说。他连大吼的力气都不想花了。珑达漠亚做的这个殭尸吸了鲜血是会突变的。 殭尸面朝上,四肢直直的往背后方向撑地,整个弹起站好。凯巳的网也被弹飞,还盖到玺克身上。玺克手忙脚乱的把网子从身上扯下来。那具殭尸朝天发出像是刮铁器一样的尖嚎。珑达漠亚和欧黎尔闻声都住手往这边看。欧黎尔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态,而珑达漠亚更多的是鄙视。珑达漠亚说:哪个笨蛋给殭尸喂了血? 你!一开始不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做出来不就好了!玺克骂。 凯巳正在和真神信徒吵架,对方终于承认他们有迫害过异教徒,但又说那些迫害异教徒的人是对经典错误解读。就算字面上说要杀死异教徒,正确应该是解读成——反正不证自明的是解读错误就对了。 欧黎尔对神辅和白衣信徒说:这里有危险,你们先离开。 那个神辅缩着脖子,带着信徒跑了。这种时候他们就很识相,不会诉诸真神。 闹太大了,恐怕会有冥官过来。罪魁祸首珑达漠亚说。 玺克瞪了他一眼。如果是指玄的话,早就出现过了。 死灵术研究常常有原因不明的失败状况,我们都说那是被冥官暗算了。珑达漠亚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大概跟自己东西乱扔找不到就推给小精灵借走了差不多。 玺克觉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只吸过血的殭尸表面干枯的肌肉变得饱满,还逐渐膨胀突出。整个身形都逐渐变得巨大,竟然连骨头都膨大了。玺克开始一道接着一道的编织咒语。一团团法术能量球搁在他手中,准备发出。 这时,半脸骷髅现身,他冲了出来,挡在在那具骷髅前面,举起双臂作出格斗的姿势。 危险!虽然半脸骷髅早就死了,玺克还是反射性的喊了出来。 巨大骷髅挥动手臂,刮起一阵大风。半脸骷髅蹲低姿势闪过,一个漂亮的滚翻转到了巨大骷髅背后,只用三步就跳到巨大骷髅背上,一记手肘打碎巨大骷髅的头盖骨。 巨大骷髅伸手抓后颈,半脸骷髅又抓住对方的背,一甩到就闪到了巨大骷髅膝盖后方,这次一脚踢碎巨大骷髅的膝盖。巨大骷髅轰然倒地。 守护神大人啊!玺克想拜祂了。做得好! 突然一座墓碑飞了过来,把半脸骷髅压碎在地上。 没肉骷髅从双手往前伸直的投掷动作,恢复到歪歪的站姿,眼眶里燃烧着绿色的火焰,大喊:命中啦!你休想阻止殭尸的未来! 半脸骷髅的碎片挣扎着打算重组,而巨大骷髅爬行着转向半脸骷髅,打算再敲他一记。 玺克想冲上去阻止,他放出所有准备好的法术,欧黎尔却用白色闪电组成围墙挡了下来:不准你亵渎真神的大能! 我看这更像魔鬼的大能!凯巳换了子弹,朝欧黎尔射击,欧黎尔转动圣鎗,闪电化为圆盾吞噬玩具子弹。两人缠斗起来。 巨大骷髅举高了手,走向还未能完全恢复的半脸骷髅,准备挥下,玺克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停下来!玺克大喊。他喊完才发现这下是真的非常不妙了。 巨大骷髅听话了,整个僵住,彷佛一座雕像。 所有的殭尸也都听话了,停住脚步,没肉骷髅也停住了。 惨了,玺克不小心对死者说了话,用了先天死灵师的能力。 呃——玺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珑达漠亚现在没对手了。他趁玺克慌了的时候,拍拍玺克的肩膀:怎么没力气继续大吼了?没睡饱吗? 玺克愤怒的转头吼珑达漠亚:你才是——该醒醒了! 又是吼完才发现惨了。这句话有先天死灵师的力量。 在他们纠缠的期间,其他殭尸已经跑到坟场各处了。由于防御死灵术的设施都没修好,这一整晚所有战斗和仪式,累积下来所有乱七八糟的死灵法术魔法能量交缠在一起,本来尸体们就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玺克这一说话,即使是无意的,还是成了推开两个世界大门的最后一把。 所有的坟丘都炸开来,尸体跳了起来。在刚刚冒出地平线,斜射的阳光下,可能有几百个殭尸一起手朝前平举跳起,拉出几百道长长的影子。竖立的棺材盖宛如成群的风帆。喷上天空的土壤瞬间画出泼墨般的背景。场面壮观到玺克希望可以忘记的程度。 欧黎尔轻声说:上帝真的很神奇,不是吗? 这种神奇不要也罢。凯巳说。 在他们聊天时,殭尸群对着他们走了过来,张大了流着血水的口。 我建议所有人快逃。玺克说。 欧黎尔居然第一个转身就跑,凯巳追着他跑了出去,趁机在他衣服上画了好几个魔鬼图案。 安帕特在珑达漠亚旁边打转。殭尸靠近时,他就朝殭尸喷小火。安帕特把绑在脖子上的面包交给珑达漠亚:吃多一点,你太瘦了。 珑达漠亚抱住面包,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特别飞了这么远的距离过来,却只说这么一句话,珑达漠亚甚至没有对安帕特说过话。 我去接凯巳。安帕特看不出来有没有受到打击,他拍拍翅膀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一圈以后离开。 剩下玺克和满山的殭尸。 情况真的非常不妙。 玺克听到很多吵杂的说话声。他今天晚上一直听到这些声音,现在终于听得比较清楚了。那些殭尸都在说话。原来属于死者的地方,和属于活人的地方,真的是有差别的。如果不是在这里,玺克不应该一直听到。他还注意到,即使是在很吵杂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听到这些声音。彷佛他的听觉自动对准了那个频道。这让玺克想到凯巳说过的,巫师之眼的形容。 玺克深吸一口气,他用力一挥手,大吼:两两一组,一个躺回去,一个把土盖回去。剩下的人再两两一组,以此类推!天都亮了,恐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扫墓,必须在那之前恢复没有殭尸的样子。先让他们躺回去,再修好土地公像。希望里长大人镇得住这么多殭尸。 恢复原状的半脸骷髅挥手大叫:听话!全都回去睡觉! 巨大骷髅傻站着。没肉骷髅伸手指着玺克背后。 玺克转头往身后看,看到一个妇人牵着一对儿女,手上抱着供品和花站在入口处,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惊吓还是茫然,可能是惊吓过头所以近似茫然。 玺克心想:工作第一天就被开除,这还是第一次。 第二十三章_骚乱的尾声 天色大亮后,魔法之手的人才抵达。他们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别的战场赶来的,有些狼狈。 玺克后来才知道,有邪恶法师对好几处法术重犯监狱发动攻击,光明之杖以为他们企图劫囚,战力集中到监狱之后光明之杖总部却遭到攻击。这一次邪恶法师的联盟规模空前巨大,很多光明之杖从没想过会连手的家伙都合作进攻了,还疑似有不在邪恶法师名单里的强**师参战。 强力法术对轰的战斗非常惨烈,警方根本无法靠近。幸好光明之杖早有防备。圣洁之盾得到军方支持,开大型战争兵器帮忙,才得以冲破火网。最后光明之杖成功挡下了这次攻击,但光明之杖总部的防御法术几乎破光,建筑本身也残破不堪,之后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又架回来。这种事是这个总部设立以来第一次。 把坟场整理完以后,玺克把他这一晚所写的信拿出来看,怎么看都不像情书。他又写了一张:我并没有那些受镁光灯关照的人说的梦想那种东西。我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是从我所在的地方往前迈进。如果梦想必须包含着对未来的飞跃想象,那么我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不跟现在接壤的美好未来。 假如梦想必需符合他人对梦想的定义,那我没有梦想。 如果梦想指的是想要过的生活,那么我想要过着衣食无缺的平静生活,这在他们眼里肯定不算梦想。我的这个梦想说出来会被那些人嘲笑,不是因为困难而被笑,是被认为太容易而笑。 他们不懂,平静度日有多么困难。 如果不去注意法律,很可能一条指令下来作了几十年的生意就突然非法了。如果不去注意治安,安坐在自家屋内也很可能会被杀。如果不去注意风气,很可能会因为穿得不够少而遭到无尽的羞辱。如果不去注意食品安全,很可能健身了一辈子,结果被毒死。如果不去注意污染、如果不去注意国际局势、如果不去注意经济结构、如果不去注意土地利用状况、如果不去注意脱离常轨的年轻人、如果不去注意从地球另一端指导本地分部的废死运动、如果不去注意性别和种族沙文主义者、如果不去注意议员背后的金主…… 如果不去注意政治、如果不去注意国防、如果不去注意宗教假自由之名以行的侵略。 那些人不会懂,为了平静度日,必须在来不及之前看到灾厄并动手阻止。 而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能够一辈子别在这件事上失手,这也许算是我的梦想。 但我并不相信这种事有人能做到,所以假如梦想必须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么我没有梦想。我只是努力活着,努力去做而已。 我没有梦想,也不会去找一个来欺骗自己。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 我有目标,不需要梦想。 玺克想了想,又另外拿了张信纸,上面写上:致舒伊洛奴:我想念你。你是我在世上独一无二的幸福之道。再另外拿个小纸袋,把原本那迭信塞进去,纸袋上写附件。把纸袋和新写的信都塞进同一个信封,封口,之后寄出。 最后一具殭尸倒下时已是中午,玺克又看到一次玄。他看到他领着一群轿夫抬着一个华丽的大轿子离开坟场。轿子里的人从窗口看了玺克一眼,有点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玺克看到,那个人是半脸骷髅,那是玺克看过的,半脸骷髅有长相的样子。队伍的前导拿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城隍赴任队伍,闲人回避。 这让玺克想到,本国民间的确传说,死后仍然守护人们的人,在守护了很久,做了很多好事,积了很多德之后,会受天庭之邀担任城隍,成为神明。 那个队伍只出现了一下下就不见了。玺克觉得应该是现身来向他道别的。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玺克后来被活的警察找上来了。就像玄说的一样,奎恩真的有诬告他**,但因为瑠塞比对大人说出真相,于是平安无事。 ※※※※※※※※※※※※※※※※※※※※※ 回到龙窝以后,凯巳一直保持警戒,总是把法器放在手边。直到他听说归信之家那批人已经被逐出国门了,才稍微放松。 玺克从他那里得知,曾有个才十几岁的,有巫师之眼的孩子,他的父母进了归信之家,于是他在归信之家里被凌虐致死。而法庭还因为这是他们的宗教自由,而给予轻判。这件事肯定跟其他没杀人的真神信徒势力庞大有关。 有一天吃饱饭后,玺克问凯巳:你看过没上天堂,还在人间徘徊的真神信徒吗? 可多了。凯巳苦笑说:不过我一直以为那是魔鬼制造的假象。现在想想真是没礼貌,他们站在我面前,我却说他们不存在。 所以你放弃真神教的原因不是有人没上天堂?玺克担心自己会不会问得太直接了,又补上一句:你也可以不用回答。 凯巳笑了笑,说:我早就作好分享我的故事的心理准备了。 过去的我感觉很糟糕。因为周遭的人总是告诉我:你没有神就什么都做不到,你没有神就会很可怜、很痛苦,你没有神你就会变成一个浑球,你没有神就——只能永远处在混乱里。他们说魔鬼一直想要掌控我,我必须亲近神才能避开魔鬼。他们说我必需像个掉进海里即将溺毙的人一样,我不能游泳,不能做任何事,只能对神喊救命,等神来怜悯我。这是得救的惟一办法。 我知道有哪里不对,但是没有人给过我别的选择,所以我就像一出生就是奴隶的人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当个自由人。我以为我必须承担那些话,我以为我会觉得很糟糕是因为我还不够接近神。我更加努力的参加教会活动,但他们帮不了我。 我甚至还去传教。他们让我相信,只要我到处告诉别人我因为真神而快乐。神会喜爱我这么做,我就会真的变得快乐。这完全是谎言,而且使我也加入了这个巨大骗局之中。真神信徒一直在复制这个谎言,想要透过这个复制的过程生产出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我没有问题,我没有神也不会有他们说的那些什么痛苦、可怜的状况,是他们说我坏了,硬是要修理我,这才真的伤害了我。 我以前全身都是病,头痛、脓包、消化问题。离开他们以后全都好了。医生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以前那些全是压力造成的病。 玺克点点头。他有注意到,凯巳从没说过要联络家人之类的。对一个在宗教中长大的人来说,脱离真神教的结果,就是失去周遭所有人。那些爱神胜过爱人的人,再也不会接纳他了。 玺克最近才明白他十九岁的时候,他所目击的邪恶是什么。那时候他在一户装潢是垛洲风格的有钱人家里,当他们家庭法师的法师助理。 在那个地方,母亲强暴自己的女儿。那户人家的家长却宁可外传他和女儿**,也不肯让这件事曝光。 他想起当时那户人家另一个女儿告诉他的:对上流社会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同性恋才糟糕。 这种对事情轻重程度的价值观,和艾太罗一般人的看法完全相反。 当时那户人家的那个女儿,吉诺二小姐说的上流社会是指什么?那个仇视同性恋的社会,指的就是被真神教操纵的,有权有势的傀儡们。 玺克在当时已经目击了,真神教将萨拉法邑朵真神化的影响。 玺克说:有些宗教把伤害他人视为信仰必须要有的部分,这种宗教不应该继续传教。不管他们伤害人时是不是瞄准特定宗教,符不符合宗教歧视的定义。 你的反应很特别呢。凯巳笑说。 玺克说:这我自己知道。这年头的政治正确是说宗教都是劝人为善的。这句话显然不适用在真神教上,也不适用在黑夜教团上。 假如宗教都是劝人为善的,所有宗教都是强化人类的道德的,那他们实质上就不是宗教,是洗脑。 这些宗教认为世间存在着比人类的道德更崇高的道德,而且要求人类放弃人类自己的道德,去执行那种道德。这些宗教认为,只有当人类的道德符合那种道德时,才能实行人类的道德(也就是实行那种道德);当那种道德和人类的道德有冲突时,应该选择实行那种道德,放弃人类的道德良知。 玺克继续说:你要是把否定真神教的话语写成书拿去出版,谴责信大概会像雪片般飞来吧。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那应该是因为那本书根本没有人要看。 凯巳说:其实,有很多人已经在面对这样的事情了。在真神教重灾区欧米迪拿,已经有人站出来反抗了。 凯巳回忆着他自己的事。在他看来,虽然在非宗教场合艾太罗人并不使用信仰这个字眼,但艾太罗人是有信仰的。 神谕经里记载着一个故事:说神要一个人把自己惟一的、深爱的独子杀死献祭给神。虽然神谕经里别的地方有说到不可用人献祭,但那个人还是不去质疑神,因为不可猜测神的心意,当然也不可猜测神为什么改变了自己订下的原则。身为一个真神信徒,神要他做他就做,不需要理由。他没有问神为什么要他这么做,就按照神说的,把他的孩子绑起来,认真的举刀杀孩子。他还把所有人支开,确保没人能阻止他。在最后一刻,他的孩子给神调换成一只羊。神用这件事试验他对神的信心,而他通过了。 神谕经里称赞那个人可敬,并让他成为世世代代真神信徒的楷模。称赞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孩子,而舍不得给神。他不是神谕经里惟一一个动手杀孩子献祭给神的人。 艾太罗史书里有着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个人上任担任地方官,得知当地河里有个称为河伯的神要求娶妻,如果不从就让地方淹大水。所谓的娶妻就是把女孩子放在不牢靠的船上扔到河中漂流,最后沉入河中,这样就可以到河伯身边。 那个人在娶妻仪式当天到场,看了新娘后说新娘太丑了,献上去反而会惹毛河伯,他要亲自挑一个合适的献上,这表示婚礼要延期了。他把这个仪式的主使者给扔下河,叫她去找河伯转达这件事。等了一阵子,被扔下河的人当然没能回来报告结果,他就说可能那个人怠惰,再扔个主使者的徒弟下去帮忙,这一个也没回来,就再扔,就这样一路把所有举行这个仪式的人都给扔光了。其他支持河伯娶妻的人都嗑头求饶。 他宣布:看来河伯把客人留住了,娶妻的事就此搁置吧。那个地方从此再也没有河伯娶妻的恶习了。水的问题也因为他治水有方,人们便明白他比河伯厉害得多,非常敬爱他。 他是艾太罗人处理神的问题的楷模。他不是惟一一个为了保护人而击败神的艾太罗人。 在来到这个大陆之前,当时凯巳刚从盖洲回到游侠在垛洲的据点。盖洲发生了大规模神辅指控儿童和魔鬼来往的事件。成千儿童遭灌硫酸、石油、锯开头颅,数万名儿童被父母抛弃而流浪,灾情持续蔓延。垛洲媒体却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喜爱的真神,会导致人们对慈爱的真神产生错误印象而不予报导,几乎没人知道这些事。报纸上只能看到(通常是特别关注)神辅在异国建设医院、收容所、发送物资同时传教的义举新闻。 即使有人成功把这件事告知外界了,他们也全都推给是当地人自己未开化造成的。无视于真神教还没到那里之前,没有人会像现在这样,指控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使用巫术诅咒家人。 凯巳因为所看到的景象而身心俱疲。他怀疑人类的本质,也怀疑既然连宗教都如此邪恶,到底哪里才有善良? 那时候,他的老师问他:有一个地方,人们的信仰不需要宗教,你感不感兴趣? 凯巳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他所处的文化认为,神与真理就像一枚铜板的两面,那么宗教与信仰也是。没有宗教的地方不可能有信仰。 老师笑着对他说:我换个说法吧。在那个地方,人们把信仰看得比宗教更重。你要去吗? 凯巳告诉他,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他想要看一看。 那个地方就是艾太罗。 第二十四章_文化不全是金字塔 在坟场大游行结束后过了满长一段时间,玺克的生活终于回归平静。 他把出门前没看完的《翻译谬误:看不到的文化异形》看完了。所谓的《异形》,是一部非常有名的垛洲电影,讲的是一种寄生在人类体内的外星怪物,吸收人体的养份成长之后,就把宿主人类杀死,破体而出变成独立生命体,继续杀害其他人类。也可以说,牠是牺牲了人类的存在,来成就自己的存在。 书中提到真神教有个概念音译是札斯弗沛梭拜费斯,它对真神教来说非常重要,是真神教最基本的教义。 这个概念用到许多真神教的背景概念,比方说认为人是完全无能的、是完全罪恶低下的、是完全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认为爱神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爱人。若是为了神,就应当抛弃人。那些不爱神的人,就算爱人也不是真的…… 札斯弗沛梭拜费斯这个概念认为,进天堂需要纯洁无垢,不能有一点点罪恶,而凭人类自己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目标的。人类从出生到死,不可能没有犯过任何一丁点罪恶。被别人冒犯了,心里生气,就是不能进天堂的罪恶;为了方便,说了小谎,就是不能进天堂的罪恶;出门时心里一急没注意,撞坏了别人家的围篱,就是不能进天堂的罪恶……人类不可能没有罪恶,加上人类还有祖先留下来的血之原罪,所以不管怎么行善都不够,所有人类都是罪人,通通都会下地狱。 只有信真神,让达尼萨赦免人的罪,才能够上天堂。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这同时也让真神教相信,只要有了神的赦免,所有的罪都可以取消(包括撞坏的别人家围篱),都可以上天堂。 看在艾太罗人眼里,这就像是某人欠了别人债,跑去找法官(或是任何一个权力很大的家伙),用下跪吹捧赞美拜干爹等等任何手段,让法官高兴,然后法官就下令:你的债就当成没有这回事,我还给你准备了豪宅美食,你就住进去吧! 看在艾太罗人眼里,欠了债不还,是为背信;只求自己的好处,忘了别人受到的损害,是为忘义。艾太罗文化里欠债要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撞塌了别人家的围篱,惟一一个处理之道就是赔偿邻居,没有第三者可以取消这件事。 但这个札斯弗沛梭拜费斯,艾太罗人会认为那是背信忘义的东西,却被传教士翻译成因信称义。 背信忘义都可以翻成因信称义了,整本艾太罗语版神谕经和所有真神教刊物,乍看之下是用艾太罗语写成的,里面却都只剩异形,人类已经被杀光了。他们的信、罪、义、善、恶、正、邪、神、魔、圣、道……得救、恩惠、惩罚、公正、异端……众多字眼没有一个和艾太罗人想的是同样的意思。甚至连作为主打的爱与包容,也压根儿不一样。 ※※※※※※※※※※※※※※※※※※※※※ 因为凯巳的关系,龙窝开始有外国人出入。萨国的游侠们会来拜访,看凯巳也看龙。 这天凯巳不在家,有个来自玳尔瓦国的游侠来拜访。这个人就是之前和凯巳一起举牌抗议的老外。玺克让他进来等凯巳。 当时还是早上,玺克想到他经常在萨国街上看到各国菜餐厅,但似乎从没看过玳尔瓦国菜餐厅。他也不记得有什么来自玳尔瓦的食物在萨国受欢迎。 虽然玺克不认为人类应该追求普世价值,但他认为吃应该是人类都看重的事情,至少活着的人应该都看重吧。 于是玺克问玳尔瓦的游侠要不要作个家乡菜一起吃?对方答应了。他们还特地出去一趟找材料。 当凯巳回来吃中餐时,他看到饭桌中间出现一个完全无法辨识的物体。 在凯巳阻止之前,安帕特、玺克和吉禄玛已经吃了。 吉禄玛的额头碰的一声撞在桌上。玺克必须双手按住嘴,好不容易才把那东西吞下肚。安帕特以龙的样子直接僵住,然后不停的舔鼻子,舔完鼻子还不够,接着开始舔毛。 那东西创造了玺克对烹饪这件事的全新印象,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些他好端端买回来的材料弄得这么难吃? 凯巳抓住那个玳尔瓦国游侠的领子大吼:你怎么可以拿你的食物攻击艾太罗人的舌头?他们是世界排名前二的美食民族耶!跟另一个一起争夺第一名宝座的美食民族不分轩轾。 这不是最好吃的。玳尔瓦国游侠拿着一大盘自己做的东西,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玺克怀疑他比较在乎餐后会有的喝茶时间。 吉禄玛的后脑勺看起来在三十分钟内是再起不能了。安帕特舔毛舔到似乎有秃毛的危险。玺克觉得全身无力,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爬到水槽边漱口。 因为过度相信人类间的共通点,龙窝本日面临了全灭的危机。 ※※※※※※※※※※※※※※※※※※※※※ 对凯巳而言,最大的文化冲击发生在玺克准备离开龙巢独立之前。当时凯巳告诉玺克,有个垛洲作家认为艾太罗文化里地位最高的原始神明天具有人类的形象。艾太罗的天字写成一个圆圈图样,底下接上一个大图样。他认为因为艾太罗文天这个字就是人形张开手的大图案,加上头部有个圆环,所以是个头四周有光环的人类外形。所以艾太罗文化也认为世界是由一个具有人形的神主宰。他以此证明艾太罗人跟全世界的人一样,并不例外的也需要真神达尼萨。 凯巳为此问玺克的意见。 玺克皱了一下眉头。根据本地人证言,艾太罗人需要真神的程度,还不如他们需要泡面的程度。 真神信徒很喜欢说别人需要他们的神,这让玺克想到小碴曾经说过的(最初是嘉赫娜说的),关于卖鞋子的寓言。 玺克不怪外国人看不出来这个字到底是在画什么,跨文化时搞错是很平常的,发现不对时努力更正就好。只是他觉得从以前到现在,自行误解方块字然后大惊小怪,还写在书上用来诋毁艾太罗文化的外国人实在太多了。之前的动物这个词是不尊重生命说法他后来查到,就是垛洲人起的头,这还只是各种误会的其中之一而已。 他们看不到艾太罗文化有什么他们没有的东西,就因为他们有的东西没在艾太罗文化里看到,就说艾太罗文化是不完整的。 玺克不确定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这些人是因为从小就被灌输说,真理可以在一本书里就写完,才无法想象别的文化竟然认为写下来、说出来的真理不是真理。 因为这些人相信一个文化的重心就是金字塔顶端那一块,才无法想象还有别的文化形态存在。 艾太罗文化是艾太罗人代代传承而成,每代人都参与了形塑它的过程,它不是某一小撮人盖起来的死寂金字塔,而是森林、是生态系。 那些认定所有文化都是金字塔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他们所做的补完根本是画蛇添足。 玺克拿纸笔把相关的字都写给凯巳看。艾太罗人真要写人字的话,写的是只有画出两脚的样子而已。艾太罗人站着的时候手习惯是收着、形象是内敛的,没垛洲人那种发散性张手张脚的自我认知。 那个张开手的人是大的意思,那是人在天空下会自然比出的动作和情感。天字的本体不是底下那个人形,而是上面的圈。这个字是一幅图,表现出一个人类张开手,去比他头上的那个天。 因为底下的大而认为天有人的形象,就像是看到地图角落的方位标记,而认定大地是十字形一样。 天这个字不是解为头四周有圈东西的人形之物为天,而是人类头上的无穷大空间是天。 这让凯巳大为惊讶。 艾太罗人很早以前就知道,人类所有的一切意义,都是以人类以自身为基点而建立的。天是如此,理所当然的,神也是如此。 第二十五章_奈莫与莉丝娜 几个月后,萨拉法邑朵某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天上飘着一层淡淡的、薄纱般的绿色雾气。虽然还可以看到蓝天,但稍微变了颜色。 两边是色彩鲜艳的楼房夹着狭窄的巷道。道路两边还有整排摊贩。这里贩卖的商品几乎都不合法,就算是商品项目合法的,管道也不合法。 这里的顾客一个个绝非善类。身上挂着攻击法器,或是有战斗的疤痕,在这里十分寻常。 在这之中有一个人,他看起来就是个常人。他穿着最常见的平民服饰,虽然不是名牌,却也不是劣质品。他把西装外套拿在手上,站在摊位前面挑捡商品。要不是他腰上挂着一个药材包,应该没人会发现他是法师。他的脖子上用皮绳挂着一个漂亮的银匣,是身上仅有的饰品。 他有一头长度合宜的黑发,虽然很不安分的乱翘,但是修剪后再梳顺,却也不会让人感到凌乱,反而显得亲切。一对柔和的黑眼珠机伶的转来转去,似乎常常冒出恶作剧的念头。他的肤色有书桌工作者常见的偏白情形,但是透着健康的血色。他很有精神的抬头挺胸,落落大方的和人交谈,不时露出爽朗的笑容。他姿态放松的样子,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危险。关节分明的手给人踏实的感觉。 这个人名叫玺克.崔格。虽然这不是他父母为他取的名字,但是是他现在的名字。 他把老板开的价砍到二十分之一,以实惠的价格买到一大包甘魔根,开心的扛在肩上走了一段路,碰到三个年轻人从正面走来。 双方正要擦肩而过时,玺克非常漂亮的一扭上身,双方完全没有沾到,就这么错身而过。 那三个年轻人本来故意要撞到玺克,见状惊讶了两秒,往回走几步,张开手挡在玺克面前:等等,你撞到我兄弟了! 玺克偏了一下头。他的表情就好像对方挡住他,只是为了把他不小心弄掉的东西还给他,而没有任何敌意。他用温和的笑容说:刚刚我们并没有碰到,你太过保护你兄弟了吧。这样他没办法长大独立喔。 对方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愣了一下,又说:不对,明明就碰到了,你钱—— 那个青年话还没说完,有人从背后用附魔过的粗木棒敲在他脑袋上,当场把他打得不省人事。那个人的女伴抓住另外两个年轻人的脑袋互相一撞,然后把站不起来的两人扔在路旁。马上就有人摸上来把他们的钱包拿走。 是奈莫和莉丝娜。 奈莫的头发用朴素的黑绳绑了起来,衬衫和弹性西装长裤。 莉丝娜穿着一件长度直到脚踝,从臀部开始裙襬越往下越宽大的咖啡牛奶素色连身裙,尖领无袖,露出优美的臂膀。头发干净的盘在脑后,露出她修长的颈子。 奈莫说:真是的,最近这种没水平的勒索犯越来越多了。 啊,原来是勒索啊。玺克恍然大悟。他还真没被人勒索过。他兴奋的眨眨眼:对了,这种场面我在小说里有看过,小混混对吧? 奈莫皱眉:你都没自觉的吗?以前你在这里会被当成是我这种人,所以不会被勒索。以前小混混不敢惹玺克。就算是过街老鼠状态的玺克也不会有遭小混混盯上的危险,生活太和平,不会判读戾气的人才敢尝试骑到他头上。 奈莫说:你以后别再来这里了。 玺克不解:为什么? 玺克和奈莫并肩走,远离这个黑市市集,莉丝娜跟在后头。现在的玺克看起来就像是从和平世界误闯进来的良民。对识人功力不够好的家伙来说,看起来很像肥羊。 奈莫对玺克说:你看起来已经不是这边的人了。 玺克听懂了,他问:那如果我想买这边的东西怎么办? 别买了!要从良就给我彻底一点! 好吧。玺克咧嘴一笑。 少露出一副很想偷跑的笑脸。就算是为了舒伊洛奴,你也得改掉这个往危险地方钻的习惯! 玺克抿嘴:好吧。 他们步出黑市的屏障之外,天空变回了正常的蓝色。 奈莫边走边说: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等,结果你居然直接钻进来。正常的良民听到是约在这种地方,应该要躲得远远的才对。 玺克装作认真的皱眉说:我会记住的,下次记得照做。 奈莫摇头晃脑的说:想彻底的伪装成良民,你还有很多要学的。 我希望不只是伪装啊。 ※※※※※※※※※※※※※※※※※※※※※ 之后他们到了奈莫家。那是一间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公寓。 奈莫埋头钻研一大迭外语杂志。照他的说法,从这里面对成功企业的歌功颂德里,可以推测出该企业倒台的大概时程。 玺克在厨房操作果汁机跟菜刀,他加了几种水果,又加了坚果下去打。 活见鬼了!奈莫看着杂志骂出声来。 怎么了?玺克问。他拿着两杯果汁到奈莫旁边,看到奈莫正在看的页面上有一张照片,里面的大楼看起来挺眼熟的。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他在具神鲸背上时,银白色头发的小男孩指给他看的,钻出一大堆黑糊的地方。 这什么报导?玺克问。 次贷风暴。次贷风暴是一场起源于欧米迪拿,把全世界都卷进去了的灾难。这场灾难导致全球富豪大量破产,专攻上层消费者的商用魔器业受到冲击。中下层社会也受到相当大的影响,那阵子关了好多商店。 当时隔壁的达蓝湃恩国人因为没有工作可做,而养成了去海边钓鱼加菜的习惯。本来从渔猎发展到农牧,再从农牧发展到工业,又发展成国际级高科技产业重镇的社会,居然回归渔猎阶段了。 奈莫花了很多时间,向玺克解释这栋大楼跟次贷风暴有什么关系。次贷风暴是啥,舒伊洛奴已经有教过了,那是一套需要蒙着眼睛才会觉得这样很好的制度,最后引发的结果。玺克本来还以为那是人们又克制不住自己的贪欲,才会放着这样的制度不管。奈莫解释过以后,玺克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单纯。 那栋大楼里的人到处宣传,说只要自己不觉得坏事会发生,坏事就不会发生。只要自己觉得好事会发生,好事就会发生。这不只是贪欲失控而已,反向思考的理性和察觉危机的本能都被刻意抑制了。据说这叫正向思考。 世界不会为了人类而改变。玺克皱眉说。好事坏事才不管人类怎么想。 造成次贷风暴那家伙深信,只要他不相信坏事会发生,这个风暴就不会发生。经济大萧条什么的,都是人类自己想着这件事才会发生的!奈莫说。 哪来的商场邪教—— 就是。 之后两人开始聊他们今天约见面的真正目的。 就是这份清单。奈莫把一本厚厚的书拿给玺克:现在最多良民从黑市买的魔药清单。 谢了。玺克把书接过来就开始翻:除了相对便宜的侵权药之外——媚药的销售还是老样子。 这种犯罪型态会一直在人类社会里稳定存在的。奈莫说。 玺克挑挑眉,没回应奈莫这句话。他继续看:有一些是市面上没有相同类型的魔药,才会畅销。这就是我在找的。 奈莫指著书说:有些是难度太高,一般法师不敢生产;有的次效果很难符合安全标准;有的用到非法材料,目前还没有人找到合法替代配方。你能应付得来吧。 当然。玺克咧嘴笑。 又来了,犯罪气息。奈莫指着玺克说。 玺克正色,但不太正经的猛眨眼:这些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说到这个,你的工作室要盖在哪?楼上? 照惯例藏在后面吧。 在过去几年里,玺克断断续续的工作存了一些钱。其中最大笔的是跑船薪水。玺克规画开一间小魔药铺。奈莫协助他做市场调查。 奈莫挑眉:不要藏后面,露出来,最好是用透明的墙壁,让客人一眼就可以看到。相信黑市法师说的话,迟早会有个大风波,让制作过程透明化成为主流。消费者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市场秩序会在混乱和整齐中间不停轮回,风水就要开始转了。你最好开始预习怎么在消费者的强烈质疑中证明自己的清白,到时候才能应付得来。 玺克点点头。奈莫对这种东西的预言可是很准的。在黑市可以拿到很多早一步的情报。 以后你一定会看到开放参观的制作工厂、摄影存证的制作流程。社会将会在监督上面花费非常巨大的成本。奈莫说。 我会照你说的做。不过我不可能成为那种需要开放参观的大工厂。玺克笑说。 别装了!你还是个男人吧!奈莫笑说:知足常乐可不表示没想过那些东西。你是想了结果觉得要放弃太多东西,才干脆说那不可能吧! 可能吧。玺克喜欢的东西并不存在于那个地方。 莉丝娜在第三边坐下。三个人边吃边聊。 你这个工作打算做到几岁啊?玺克问。他可以看到屋子里有很多不能被警察看到的东西。 我已经越做越小笔了,再过阵子搞不好只买卖香菇而已了。当然是没缴税的买卖,不过他指的真的是香菇没错。奈莫边说还边看杂志:这一行生活作息不正常,三十岁最好就退休了。以后还是作投资吧。他在黑市里也打滚了快十年了,考虑到这一行淘汰率超高,这算撑很久的了。 金盆洗手。玺克说。 想退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只是转到后面改作支持而已。以前我在前面冒着矢石之险忙碌,那些大老在后面等我们回来领赏,以后换我在后面嘲笑年轻人做事冲动,等着他们回来领赏。 才三十岁就在换代了——玺克把拳头靠在下巴上思考。 法术黑市就是这样。你看纳林格大人现在也是不上船了,都在后面指挥调度。战斗法师的职业生涯远比我们长得多。 纳林格大人还好吗? 好得很。他到处都打点的很好。他会帮良民铲除骚扰民众的帮派,严格限制不准任何人用**的方法对付良民,所以现在连人民都喜欢他了,把他当成治安守护者。不过我想和他保持点距离了。他这人啊,放着不管就会开始把责任揽上身。我可不想不知不觉的成了非法运作的人民保母,黑市法师干这个又没有危险加给。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玺克皱眉。但他看起来并不严肃,眼睛稍微偏着看奈莫,有点试探的意味。 请说。奈莫对玺克的这个表情有点好奇。 你当初怎么会想进法术黑市的? 奈莫先沉默了一下,才缩着脖子小声叫了起来:你是谁啊? 玺克也往后缩:玺克啊,不然呢! 我认识的玺克不会问别人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八卦到开始探听别人的生涯规划了?不要有这么像良民的兴趣好吗? 你不是刚刚才叫我要像良民一点的吗? 奈莫甩甩手,挤挤眼睛,过了十多秒才说:我这个人没办法规规矩矩的过一辈子。那种生活对我来说太无聊了。 玺克点点头。 所以我尊敬那些老实人。他们跟我这种到处打洞的人不一样,他们才是撑起国家的主力,国家是靠他们撑起来的,不是靠那些只会打嘴炮的聪明人。奈莫意味深长的挑起一边眉毛看玺克。 我算不上老实人。玺克说。 你算是那一边的。你要走的传统魔药是万年不死的行业。跟潮流一点关系都没有。几千年来一直都很稳定。这一行是年纪越大越有利。因为要学的东西太多,活得久就有比较多时间学习,所以越老的越有利。奈莫稍微低头,笑说:想看到你的事业高峰还要二十年吧。 还有高峰就不错了。玺克说。这不只是他自己的问题而已,也是整个魔药界的问题。 你怎么说的话老是和眼神对不上啊?奈莫失笑。 怎么? 嘴里说得像是要放任传统魔药式微的样子,其实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吧。奈莫看到玺克嘴里说着丧气话的时候,眼神却是闪亮的。 哈哈。玺克没有否认。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奈莫说出一段古诗:你肯定是这一型的人。 主人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同烟火一样烧完就没了!莉丝娜笑着说出另一段典故。 我还要养妳好多年啊,不要这么早唱衰我!奈莫装作生气的说。 玺克笑个不停。 第二十六章_继续 小碴和嘉赫娜从涅库卡密纳归国了。在玺克和透沙柏见面后半个月,他们回来三个月后,玺克才见到小碴。 小碴晒得很黑,看得出来累了。明明已经洗干净了,也穿上新衣服,看起来却好像还是蒙着一层灰尘。 他们在涅国的期间,玺克一直紧张的追踪国际新闻。涅国的局势每下愈况,后来甚至出现了国外部队介入,最后让明君弗哈克控制了整个国家。萨国在这个过程里拒绝让国际部队通过领空,但最多也只能这样而已。 他们去茶馆喝茶。玺克看小碴那样子也知道,最好别问他在涅国看到了什么。 玺克谈着小碴不在国内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小碴自己提起了涅国的事,但也没有说他看到了什么。 嘉赫娜比我勇敢多了。小碴露出微笑。玺克看他的表情,知道小碴会没事的。 小碴说:她一直拍照,别人转头不看的东西她一直拍。她说她要把这些东西全都纪录下来,总有一天要全世界都知道这些事。 公开那些东西会有危险吗?玺克问。 如果萨拉法邑朵一直都是萨拉法邑朵,我们主要的威胁就只有被跨国告毁谤而已。如果萨国不再属于他的人民,那会发生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玺克已经听懂了,那些东西跟国际部队有很大的关系。 小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露出玺克很熟悉的,尖锐的笑脸:我们明年要补办婚礼,你有礼服吗?他们在法院公证和登记完就冲去涅国了,没有宴客。虽然法律已经不要求这部分了,不过长辈还是会要求要宴客。 就算要手缝一套我也会去的。玺克反击:红包可以用一把龙毛代替吗? 如果是龙毛做的婴儿服就可以。 玺克听了眼睛一亮:嘉赫娜肚子里有宝宝了? 小碴愣了一下才承认,说溜嘴了:对啦。 恭喜啊。我这就去给师父刷毛。玺克猛眨眼。有孩子以后很多蠢事都不能干啦。 小碴立刻反击:你跟舒伊洛奴有进展吗? 没有需要你担心的事。 玺克,你知道吗?最危险的就是当男人认为一切都没问题的时候。小碴开始灌输玺克各种危机意识:男人很容易就会觉得照这样下去就好,但是女孩子需要变化…… 玺克听小碴这么努力的提出加深夫妻关系的各种策略,觉得嘉赫娜一定会幸福的。 ※※※※※※※※※※※※※※※※※※※※※ 吉禄玛考上法师大学了。那不是顶尖的大学,但应届执照合格率也还可以,不好也不差。 玺克、吉禄玛、凯巳,安帕特聚在龙窝大厅。龙窝面临再次空巢的情形。 我跟你一起搬过去好了。龙型的安帕特耳朵都垂下来了。 吉禄玛眨眨眼。对他来说这样还不错。 不行。大学就是要自己照顾自己。玺克说。何况吉禄玛的年纪比他大部份的同学大上四岁,还有老爸跟前跟后象话吗? 我也要离开。有一个古迹保存工作需要很多人加入,不过我还是会常常过来。凯巳说。 安帕特耳朵压得更低了,背也稍微下压,几乎是趴着从下往上看向玺克。 玺克有点缩着脖子,但目光不肯退让:师父,你也要学着独立。 安帕特的脖子都碰到地了,泪汪汪的看着玺克。玺克有点不忍心,不过不能退让:吉禄玛寒暑假会回来,你也可以飞来找我和凯巳。 安帕特还是泪眼汪汪的。 玺克有点无法直视安帕特了,最后他找了个说法:师父,你知道吗?男人如果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就讨不到老婆。没有老婆的话,就不会有孩子可以给你抱。 安帕特眼睛一亮:所以你跟舒伊洛奴几时要生宝宝?那个宝宝绝对会同时成为安帕特的孩子。 玺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的确双方年纪都差不多了,但安帕特想的进度比玺克还超前啊! 那个——玺克抓住桌缘稳住自己:等我事业稳定的时候再说! ※※※※※※※※※※※※※※※※※※※※※ 因为给魔药店找货源的关系,玺克连络上了瓦鲁。瓦鲁和利诺离开玺克当法师助理的那个家以后结婚了。 玺克在本国粮仓的大平原上找到他们的家。瓦鲁家是世代务农的超级大家族,利诺是商人之女,多少会让人担心适应**的问题,结果完全没问题。 瓦鲁非常高兴的告诉玺克,利诺刚来他们家的时候,长辈也担心过她娇生惯养的能不能劳动,结果她休养一阵子以后,以实际行动证明她没问题,还越来越健康了。 他们生了三个小孩,在谈话的时候,孩子就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发出孩子特有的,完全不顾忌旁人的高声喊叫。 利诺坐在桌边,一面拿笔算账,时不时也停下来逗弄小孩。她现在脸色红润,身上也长肉了,跟当年判若两人。现在这个利诺就算要挑战靠双脚横越荒野之类的活动,玺克也相信她能办到。 她很厉害,她去帮我们谈……瓦鲁继续炫耀他老婆是如何的伟大。他们农夫很会种,却不会卖,以至于常被大盘商欺负。价格高的时候,差额是大盘商赚去,收购价还是一样。价格低的时候,差额是农家负担,卖给消费者的价格还是一样。利诺是商家出身,她用她的知识和智能扭转这种情况。 接下来两个小时,玺克听利诺上了一场农产业分析课。从屋子里一直听到田边。从消费者端一直分析到生产者,从心理到大环境的经济变化,从营销到风险分担…… 玺克也听说了一些利诺娘家后来的发展。她父亲已经退休了,所有事业都交给吉诺掌管。优兰夫人的事情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打击,赔偿金让他们家的家产受到重大损失。本来吉诺也可以拿(和赔偿金相比)几乎为不足道的钱请大律师规避所有责任,但她选择了尽可能的承担,然后重新出发。玺克知道吉诺做得到的,她一定可以建立起她的王国。 因为现在是吉诺当家的关系,利诺跟娘家也就恢复往来了。 瓦鲁继续向玺克炫耀,他们家现在的家产有多少是靠利诺的头脑赚来的。现在整个家族都宠利诺宠到不行,比自家儿子还得宠。 因为瓦鲁炫耀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幸福了,感染到玺克也一直满脸笑容。 她是我们家的宝物!瓦鲁说。 你是我们夫妻俩的恩人,我会挑最好的给你。利诺笑着对玺克说。 感激不尽。玺克说。 如果你碰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在我家至少有东西吃。瓦鲁认真的说。 感激不尽。玺克认真的说。 ※※※※※※※※※※※※※※※※※※※※※ 玺克和诺卡斯特界域的洛菲司交上了笔友。因为双方世界没有相通的邮政系统,所以只能透过界际贸易公司转寄。听说妖精也能把信弄到诺卡斯特去,不过玺克想想还是算了。 玺克是找纳林格界际贸易公司转寄。这天他收到来自诺卡斯特的大包裹,里面全是诺卡斯特的魔法书,还有一本洛菲司自己当年学艾太罗语时做的笔记复印本,上头满是诺卡斯特语和艾太罗语的对照。作为回礼,玺克也寄了一堆魔法书回去。 要看懂这些魔法书真的很困难,而且玺克也已经领悟到到一件事:他的语言能力在人类里并不算特别好。 的确他会艾太罗语、所尼语、妖魔语。恶魔语、妖精语也还可以。但是每个语言都是他付出大量心血才学会的。对他来说,学一种新语言永远都很是困难的事。 他想起费伦娜和奥葛。他们已经结婚了。奥葛的语言能力远远超越玺克。他可以拿起一篇外语文章,一面读一面就流利的把翻译后的文章内容说出来,彷佛那是用他的母语写成的,他只是照着上面写的念而已。他会的语言数量也是直线上升,随着他会的语言越多,他学新语言的速度就越快,尤其是相似的语言,他可以一次学会好几种,而且不会搞混。这对玺克来说是不可能的。 奥葛光靠这个翻译能力,他要在萨国活下去就肯定不成问题。在任何有国际业务的国家,只要他可以合法居留,他就能靠翻译工作活下去。 到玺克现在这个年纪,他已经明白他不可能样样精通。如果他费那么大的力气去学新语言,就必定会有学其他东西的时间和精力被占用,而无法学好。他开始要取舍自己要走的路。某些道路他应该放弃,好让他所选择的路走得更好。 他做出了选择,他在传统魔药领域里有很多东西要学。 诺卡斯特界域和其他世界交流的历史,远比玺克的世界更长。洛菲司在包裹里的信中说,他参加了另一个长时间的研究计划,要将各个不同世界的语言概念进行整理。比对各种不同的语汇,将过去被混用但其实涵义不同、涵盖范围不同的翻译对应字,都独立出来重新造字或是列表厘清,并且将只存在于单一语言中的概念,用造字或造辞方式引入别的语言里,跟其他概念进行模拟或是矛盾的讨论。那会是个非常非常大的工程。目前只有整合度高的世界参加。至于没有整合,甚至各种文化间还在彼此消灭的世界,是不可能参加这种计划的。 玺克的世界就不可能参加。真神教还在坚持除神辅以外的施法者通通都和魔鬼为伍,所有不以达尼萨为最高主宰的文化通通都需要被拯救,一切不是因神谕经指导而为的善举必定是假的。更糟的是,综观整个地球,竟然还存在着其他跟他们一样想消灭假神,只是拜另一个惟一真主宰的世界级大型宗教。 那个宗教的圣经里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有智慧的人突然杀了一个普通的小男孩。那本书说他这样做是对的,因为那个小男孩长大以后不会成为虔诚教徒,还会影响到他父母的虔诚。必须早早杀死他——并且将他打落地狱,永远在火湖里受焚烧。 那个宗教公开表示:我们反对宗教自由,因为人类不能选择信仰(只能崇拜我们的神,不能崇拜别的神)。 当有人批评他们的宗教时,他们不只会杀原始发言人,还会杀害相关出版从业人员。这个宗教采取行动在全球范围(也就是他们能达到的全部范围)消灭言论自由。连垛洲人在自己位于垛洲的国家批评他们,都被当街杀害,妻女也被其他教徒迫害,而在自己的国家里沦为宗教犯,搬迁逃命。 但这个宗教却仍然受到天赋人权的宗教自由保障,而且继续包含在宗教都是劝人为善的这句话里宗教的指涉范围里。 阿塔塔莫普普会说,他们的宗教自由意思是:我们有权自发的以宗教为由侵害他人(神),而他人(神)有义务自动的以宗教为由保护我们。 像这种文化是不可能和其他文化整合起来的。如果他们知道除了地球,还有比地球更广阔无数倍的世界全都满是魔鬼的奴隶,不知道会不会领悟到只有我们不是魔鬼这种思维的可笑之处? 也许他们只会说,那些世界都是魔鬼制造的幻影。 洛菲司也告诉玺克:存在着像游侠那样的跨世界组织,专门阻止科技先进的世界侵略科技落后世界。还有到各个世界挑选顶尖人才入学,独立于所有世界之外的学校。有从不参与世界间争端的图书馆,搜罗了诸多世界里,人们自相残杀到灭亡前最后一段日子的文献…… 玺克也写了艾太罗的事情给洛菲司。据洛菲司说,在诺卡斯特已经观察不到现在地球正经历的文明阶段了。就像在现在的地球,也观察不到人类从无语言发展到有语言的那一刻了。因此像诺卡斯特这样的老文明,会观察像地球这种年轻文明,好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如果没有毁灭的话,洛菲司说,总有一天地球会走到他们现在这一步。 第二十七章_海胆头、奇茅、瑟连、凯巳 第四焚化炉还是没有重建。当年的主管已经病愈回家了,据说那段时间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年留在第四焚化炉的三台拟兽魔器,鸟身女妖、蜘蛛精、喷火龙,在调查完毕之后无处存放。警方正在烦恼的时候,当初解散的那个马戏团人员跑来把他们领了回去,卖给游乐园展示用。因此那三台魔器已经不会被拆解了,得到完善的维修和照顾,每周有两场拆人形布偶的表演会。每场票都卖个精光。 这些表演中所使用的人形布偶是特别订制的,都长着鸟喙一般的脸。 街上的骚灵作乱情况越来越严重,还出现了骚灵感染问题,以至于出现了新行业:骚灵猎人。 玺克在王都的时候正好目击了其中一场经典事件。一级古迹整个骚灵化,变成浮空要塞从都市上空飞过。 当时玺克正在路边买烤番薯,他听到有鼓声传来,然后天空变暗了。他抬头看到头上是一大片厚重石砖组成的地基。他还可以看到底下沾着的泥土。这个庞然大物一面发出鼓声一面飞远,玺克这才看到熟悉的城墙、火炮、瞭望台在地基上头,但却又跟他熟悉的样子不太一样。墙壁冒出淡淡的青烟,屋瓦像是跳舞一样的起起伏伏,炮管也自己转来转去。虽然没能从上面看,但是整座城池的格局似乎也变了。变得像是迷宫一样。玺克很肯定那里面本来没有一大片战旗海,现在却满满的都是。 他瞇眼看到瞭望台上面好像有很熟悉的海胆头在挥舞古战旗。一群法师骑着各种魔兽,拿着网鎗之类的捕捉工具从玺克头上飞过去。想靠那些东西抓住一级古迹应该是不可能的。 一周后那些骚灵猎人总算让古迹迫降了。而且并没有弄坏东西。之后又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才把古迹弄回原地。 ※※※※※※※※※※※※※※※※※※※※※ 诺皮格.史桑的事件有人想拍成电影,还想直接在艾太罗魔信开拍,但是依旧担任艾太罗魔信安全部门主管的奇茅大哥拒绝了。最后出炉的是一部以诺皮格.史桑事件为蓝本的改编作品。 里头并没有殭尸大游行的桥段。不知道是编剧没发现殭尸大游行也是相关事件,还是被光明之杖劝说不要放那个桥段。总之登场人物里并没有死灵师。 因为玺克不适合曝光的关系,当初功劳主要都归于安全部门人员,玺克只是当成有功的人之一,颁奖时也不出席,都由奇茅大哥代表领奖。玺克觉得这样也很合理就是了。毕竟他只是抢到最后一击,没有奇茅大哥的团队长期抵抗,并在关键时刻突袭,他是不可能赢的。反正他很公平的分到了一份赏金。 诛杀诺皮格的人是奇茅大哥率领的安全部门人员,以及几位魔信公司一般员工。这样就够了。 阔啥干过的好事在电影里如实呈现了。在国内票房大热,而废除死刑团体高呼媒体污蔑他们,还说这部影片破坏了萨国的国际形象,让外国人对萨国留下负面印象——不是因为这部电影让外国人知道阔啥这个萨国人多么可恶,是因为这让外国人知道,萨国人不认为支持废死的人一定是大善人,也不认为废死是不证自明对的事情。 这部作品完全没机会参加任何国外比赛。导演对此很看得开。反派是废除死刑支持者的作品,想也知道不可能得奖的,就算是跟剧情无关的特效奖也不可能。 玺克有收到法师执业管理局转寄给他的两张票,那时候很挣扎要不要去看。他是满想看的,但又有点怕受到伤害。结果是舒伊洛奴说她想看,拖着他去看了。 拍得很好,特效完美的重现了史桑家血案,还有诺皮格那炫目的转换术每一个细节。接线室里狂飙小平台追逐恶魔的桥段让人激动不已。 主角是奇茅大哥,故事从他和家人间的相处开始,一点点家庭危机,然后面临生死交关的危险,抵抗恶势力,最后在击杀诺皮格后和家人和好。是个非常古老却又历久弥新的主题。诺皮格的家庭、奇茅的家庭,阔啥杀害枕边人的行为,彼此对应探讨到底什么是幸福。 虽然里面没有死灵师,不过可以看到一个代替玺克位置的角色。一个看起来愣愣的,关键时刻却很有办法,还拿出一堆奇怪道具帮助奇茅的接线生。当奇茅的角色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本事,却还来当一个连非法师都能作好的接线生时,那个角色晃了下脑袋,回答: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有本事就不会沦落到做这个工作? ※※※※※※※※※※※※※※※※※※※※※ 玺克计算他的店铺开张需要的钱,还有开张以后持续营运的预备金。奈莫警告他预备金一定要是他预估值的好几倍,才会符合实际需求。 他算过以后,确定了他需要尽量节约经费。于是他决定店里能自己做的地方就自己做。 瑟连听说了这件事,就消耗假期跑到玺克的店来帮忙。 当时玺克正在切门口的山形装饰板。他明明就是个法师,要把材料切成一致大小毫无困难,却搞不定这块木板,切得坑坑巴巴的。圆滚滚的馒头山丘都要变成刀山了。 瑟连提着一大袋名产(都是吃的)进来,看到玺克的样子,就走上来笑了笑,伸手说:给我。 玺克乖乖的把锯子交给瑟连,然后就坐在旁边一面吃一面看瑟连漂亮的沿线锯开木板,再打磨光亮。 现在他们挺常见面的了,所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方一出现就吓一跳。对现在的玺克来说,瑟连没预告就冒出来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一部份。 他们一起敲敲打打,直到黄昏,然后坐在门口吃晚餐,看夕阳。 瑟连指着设计图,问玺克:你的柜台打算怎么办? 自己钉钉看。 以你的手艺,不要尝试比较好。我知道有个地方二手家具很便宜,状况也很好。我去帮你找找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周围人们的事情。笋子决定长期留在涅库卡密纳不回来了。阿寇儿调离了班纳图底下,进到专门的战斗团队里,表示他以后要专精这一条路了。班纳图和回锅的雅莫萨持续为了几乎所有的团内事务针锋相对,跟以前比起来,他们作出相同结论的比例虽然降低了,合作一起把事情完成的比例却提高了。 班纳图似乎有了合意的副手人选,但是对方是个完全不输给班纳图自己的棘手人物,这件事还有很多好戏可看。 太阳下山了,瑟连说了再见,玺克也挥手回应,瑟连就回骑士团据点去了。非常自然,而且即使没有约期,他们也都觉得很快就会再见面。 三天后,瑟连开卡车把玺克的柜台送来了。那是很漂亮的原木柜台,正面有花草的浮雕装饰,只有一点点磨损,放几张小卡就能遮住了。玺克相当惊讶:这多少钱啊? 给你当开店贺礼。瑟连笑容灿烂的说:放心,不会很贵的。 ※※※※※※※※※※※※※※※※※※※※※ 某天凯巳在信里告诉玺克,游侠的内部碰到了一些问题,以至于他们可能要像那些一神教一样面临分裂。 在他们花了许多时间建立一个以守护多元文化为目标的组织以后,这些当初因为受到真神教摧残而脱离真神教的人,开始想要摧毁世界上所有的宗教。 由于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搞清楚过艾太罗文化和他们文化的常识差别,他们不明白仙道教是出世宗教,跟激进干涉世间、以凌驾政治为目标的真神教大不相同,仙道教对多元文化并无威胁。于是仙道教也列入要摧毁的名单了。 更糟的是,由于他们搞不清楚艾太罗文化中家和教的差别,无法理解羔恩地文化没有的家的概念,一律视作为教,九流十家中好几家也当成宗教一起攻击了。最后竟然连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必须消失以自宗教的蒙蔽中解放艾太罗的言论都出现了(在把埃文萨尔视为假神这点上,他们跟真神教倒是意见一致)。 那些人说只有没有宗教的世界才能够保持多元,所以有必要在全人类的范围内排除所有的宗教。 凯巳的老师已经说了重话,如果他们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宗教的教会,在人类的世界盖一座最顶端那块是科学的金字塔,他会反对到底。凯巳跟他的老师站在同一边。 正好与他们相反的,在游侠之外还有别的多元文化组织,保护多元文化的手法是力挺一切宗教活动,甚至把教徒杀害指出他们宗教缺失之人的行为,都合理化成是文化。他们发送最不现代化的经文注释本到信徒手中,协助逐渐非暴力化的宗教返祖。 他们的行为又刺激游侠里的反一切宗教派变得更加激进,凯巳他们虽然还是多数,却已经无法阻止一些人离开游侠团体了。 多元文化本来很单纯,看似是解决文化冲突的好办法,现在却分裂成至少三个以上的多元文化,为了哪个多元文化才是真的多元文化而彼此攻击。 凯巳告诉玺克:似乎有什么非常邪恶的东西,比要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是真神所创更加邪恶的东西,寄生到了我们每个人身上,让我们每个人都憧憬一个非善即恶的世界。这个倾向即使在我们成为无神论者之后仍然会留存,让我们到处找借口成立新的宗教法庭——惟一的差别只是指控巫师换成指控宗教而已。 他们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字眼,能够像过去的魔鬼一样,刺激人们为了远离那个字眼,去亲近科学或理性(取代了过去神的位子)。他们认为宗教的问题在于非理性,他们要把非理性当成下一个魔鬼去追杀,但这个非字同时也铲除了所有可能既非迷信亦非理性,而是处于他们认知之外的文化型态。 那个邪恶甚至胜过真神的东西,使每个离开真神底下的人,恐慌的寻找一个重新压在他们金字塔最顶端,可以视作完美无缺,不接受思考检验不证自明的真理。这次他们选择了多元文化,等他们因为这条路走到尽头而抛弃这个尖端时,又会找什么来重演历史? 你说过文化像是森林。我告诉他们,对于一个如同森林一般的文化,不可以因为认识其中几种主要物种,就说自己能够动手把森林改得更好。但他们坚定的认为所有文化都是金字塔,他们必须去置换最顶上的那一块——这显然意味着必须把森林铲除。我担心,在他们辗碎每个地方,在这个世上再也不剩任何一棵树木之时,他们都会认为这个世上没有森林,只有无数座缺乏尖端的金字塔,等着他们去拯救。 凯巳写了一个真神教重大圣人的名字。许多艾太罗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和写的书名,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写过凯巳接着写下的这句话 他们只是换掉了句子里神这个字眼。就算把神换成无神论,如果他们还是遵循着真神教的逻辑,那他们只是换个教廷统治而已。 玺克写回信,在信里告诉凯巳,由于道的性质,艾太罗人在听到别人说:只有我们才是真理。的时候会反感,并且本能的知道,这个人知道的东西不可能是真理,才维持着到现在一神教还成不了气候的局势。以这些外国人道家、仙道教不分的情况,这一铲下去,道的概念被视作该抛弃的旧日迷信(这点他们也和真神教意见一致),曾经降临在垛洲的黑暗时代,才真的要换个名目降临在艾太罗了。 玺克并不觉得一个继承真神教思维的所谓科学能够赢过一神教,就算真的赢了,干出的劣迹也不会差上多少的。 不证自明的概念可以散播的比这个字眼本身还快。毕竟本来就是先有概念才冠上字眼的。这个概念可以靠潜移默化转移,不需要字眼。甚至可以说,不证自明这个本来只是数学领域理论的字眼,是被某个已经成形了的文化领域概念挪用来当标记的。是那个概念把不证自明发展到了如今这个不讲理的地步。玺克隐约感觉到,躲在这个字眼背后的概念本体,会比这个不证自明更庞大而无理,但现在他还看不清那东西的完整轮廓。 玺克忆起,他和小碴讨论废除死刑议题的时候,小碴告诉他的那些久远前的事情。废除死刑运动发源于垛洲,在起跑点上的时候,曾经除了善意之外别无他物,以良知和人类的幸福为理念,如今却成了把无辜孩子割断喉咙献上废死祭坛,席卷全球的灾难。 凯巳说得没错,盘据在那些人心中的邪恶已经不只存在于真神教里了。这份邪恶并不必然以达尼萨之名以行。即使不再有人信仰真神了,这份邪恶也将持续下去。 第二十八章_通往店长大人的正常道路【有公 【作者笑狮弹剑2014/01/24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玺克只有去龙的魔书馆借书时会碰到叶兹。她仍然是一副深陷在黑暗的知识泥沼里挖掘光明的模样,应该也会一直保持那个样子,彷佛永恒。玺克对她这样的生活型态有点羡慕。 她会一个又一个无止尽的确立定律下去,直到得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也许是艾太罗法师精神的最佳写照。玺克当然想更珍惜生命一点,但他完全明白,这是他和叶兹,还有其他古往今来无数法师的心之所向。 ※※※※※※※※※※※※※※※※※※※※※ 于是在大马路旁边拐进去的巷子里,有一间魔药铺开张了。 魔药铺招牌上画着一只黑色的熊,双脚站立,手捧魔药瓶靠在头旁边。熊的胸口挂着一个下弦月,黑色的毛皮上画着星辰。像是夜空框在熊的形状里。 魔药铺的名字是:墨墨熊魔药铺。 店里所有的熊熊图案,身上的星星数量都是三的倍数,这是玺克指定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艾太罗文化里,三表示无限。 这间店是木头色系的。店面洁净玻璃的下方,是一片切割成连绵山峦形状的装饰木板,最高处大约到腰。透过玻璃部份可以看到橱窗里放着的药材和各种动物的木头雕刻:鹤、龟、鹿等等。 门的旁边有一个儿童用的画架上放着小黑板,上面写着特价项目,还画了另一只墨墨熊,从右边探头伸手进来露面。大字写着:龙族认证过的安全魔药。还贴了一张安帕特龙形时在店门口和玺克的合照。 门边挂着一个葫芦。再往内看进去,深色的地板,原木柜台上摆着一台电子称。几个不到人脖子高度的矮木头架子,上面放着一瓶瓶魔药,也有药膏。有些魔药装在透明玻璃瓶里,用星星缎带绑上藤蔓图案镶边的小卷标。有些魔药装在深色玻璃瓶里,瓶子外面贴上一圈跳舞的熊贴纸。有些给小孩吃的零嘴,装在防摔破的特殊熊熊抱纸笔造型瓶子里。出乎玺克意料的是,成人也喜欢这个熊熊瓶,还要求加钱换成这个瓶子。 一只新的第十代迷你可爱蘑菇精(跟初代的重要差别之一是会自己刷牙洗澡)在店内散步。蘑菇帽底下的置物篮里放了仙楂糖,如果有客人来就跑上去送糖。 墙边的书架上放着一些关于濒临绝种动物的自取保育文宣,新的魔药学和毒物科期刊。软木公布栏上钉着一些像是睡觉时间之类的养生守则,依季节更换。 空气中有艾太罗魔药铺的味道。 更往内有一个玻璃包围的区域,是魔药的制作区。墙壁上整片都是木头格子抽屉,整齐的样子本身就有种美感。上面的黄铜小名牌里塞着红色小纸卡,上面用书法写着药材名称,还有一片架子上都是光明之杖检验合格的玻璃瓶。 一道凹痕都没有,干净闪亮的石制工作台,煮魔药的壁炉和闷魔药的柜子,挂在头上的不锈钢工具架,有轮子可以拖行的检测工具柜……站在这种种事物中心,正忙着摘草茎,有一头黑发的男人就是店长玺克.崔格。他穿着稳重的草绿色法师袍,上面有白色和浅黄色的花草图腾。 现在是上班时间,客人不多。要等到大家都下班、放学了,客人才会变多。店里现在除了玺克以外没有别人。 玺克擦过架子,拖过地,决定休息一下。他坐在柜台后面,边吃馒头夹蛋配豆浆,一面翻一本过期杂志,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这期杂志上有刊出墨墨熊魔药铺的专访。 玺克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这种东西好像自己会长脚。总之在他开店一段时间以后,有魔药杂志要采访他。玺克本来还很担心是不是新型态的诈欺,结果是真的。而且对方信誉还不错,并不属于那些在采访前就已经写好报导内容的媒体。 虽然只有四分之一页那么多,但玺克很满足了。摄影师相当努力的把玺克拍成了一个正直向上的好青年。穿着有墨墨熊商标的围裙,站在架子边露出笑容。 专访真的有影响,缩短了这间店需要赔本撑过去的口碑建立期。 但玺克不知道的是,有非常不妙的人看到这则报导了。 他在这个社会上的第一个上司,哈娜小姐。 七年前,哈娜被警方逮捕,身背杀死二十二个人的罪嫌。 如果依照萨国过去的判决,犯下这种重案的人只可能处以死刑,而且从判决确定到执行不会拖多久,至多一年半。 但是因为萨国司法界充满了废除死刑支持者,这些人口称法治的原则,虽然法条一个字都没有修改,判决结果却已经大不相同。 本案主犯是优兰夫人,依照哈娜的参与程度,她应该列为共同正犯,但是在废除死刑风**起之后,共同正犯这种会导致受重罚的人数增加的作法,已经被法官们废除了。 因此本案只有优兰夫人犯下杀人罪(优兰已死,无法出面证明哈娜是否有参与杀人环节),重要帮手哈娜犯下的不过是毁损尸体罪。 毁损尸体罪可处六个月以上,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她毁损了多达二十二具尸体,有重判必要。 考虑到哈娜本身有前科而难以就业,为此不能失去优兰的经济支持,她协助优兰是有理由的。 哈娜只不过是一个找不到工作的穷法师,因为面临饿死危机只好在坏人手底下工作。 因此重判有期徒刑四年。 她已经自由了。 她看到了玺克的专访,上面有这间店的地址。 玺克坐在店里,哈娜赫然出现在店门口。 他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 萨国监狱以犯人出来时会比进去以前更胖闻名,哈娜也成了实例之一。她现在的样子,比起当法师助理时那个枯瘦的玺克,好了不知道多少。她穿着干净的衣服,但不是法师袍。她的执照总算是被拔掉了,终身不准考照。法院要放过她,光明之杖不会。 你过得不错嘛?哈娜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玺克看她的脸皱成一团,好像写坏了扔掉的废纸,而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像是废纸。她不能再当法师了,她的学历就只是废纸了。 哈娜吸吸鼻子,走到药品柜前面伸手摸玺克的商品。 玺克立刻提高警觉,哈娜离开以后他要把那一整柜的药品都扔掉换新的。还是关店大消毒好了,天知道她会对玺克的商品做什么。 迷你可爱蘑菇精走到哈娜脚边,打开蘑菇帽秀出里面的糖果,被哈娜一脚踹飞,糖掉了满地。它撞上墙壁以后,跌进玺克饲养水生魔草,也顺便当成店内装饰的大水缸里,很快沉了下去。 玺克决定走出柜台把她轰出去:出去,这里不欢迎妳。 你没有资格决定要不要欢迎我!哈娜用力一推,把柜子推倒,魔药瓶都撞碎在地上。哈娜骄傲的等待魔药们起交互作用,却发现那些魔药液混在一起,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是收尾的效果,玺克精准限制了魔药的作用情况,因此不会和其他魔药起交互反应,不管在什么地方打翻魔药都不会有危险。 收尾动作是魔药的基础,却也是最难的,玺克做得非常完美,这让永远做不到的哈娜怒火烧得更厉害了。 哈娜指着玺克大骂: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的关系,优兰夫人就不会死,我也不必!不必过这种生活! 妳过得还比当年的我好太多了!玺克心想。他知道那些喜好原谅的人会特别照顾哈娜这类草菅人命的人,因此还没听过这种人穷愁潦倒的。 玺克低吼:我也有帐要跟妳算!他后来才知道哈娜的诈欺前科是怎么回事。她在艾太罗魔药里面掺西药。就因为有妳这种人!都是妳害魔药学处境这么辛苦!玺克对这件事非常愤怒。 哈娜继续骂:这世界上那么多坏人,你们干嘛针对我?不过是混点吃不死人的东西,哪有那么严重? 玺克已经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了。他不和哈娜争辩道德问题,直接下令:给我滚出去! 你要负责!你没有资格不欢迎我!哈娜冲着玺克一直嘶吼。 玺克只是看着她。很久以前,她对哈娜这种人的存在会非常愤概,并且因而激动,如今他却发现他还是非常愤怒,但异常的冷静。就像是火焰从红色转成了看起来非常冷澈的蓝色,其实温度比红色的火焰更高。 也许是因为他终于明白,哈娜这种人在这个时代,将会一直活下去、一直享受下去、一直被社会用纳税人的钱保护下去、一直过着不必被指责的生活、也永远不必知道什么是良心。 那些外国人是怎么说的?公义使邦国高举——这是个人权使哈娜高举的时代。 玺克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走向魔话笼,打算拨警察局的报案专线。他才刚转身,一颗火球就打了过来。哈娜的法术进步了,居然没有念咒声。 那是复合的法术,不是只有火焰。玺克惊险的扭转身体闪开,火球击中柜台。魔话笼被压扁,柜台当场碎成两截,喷飞的木块打到玺克侧腹。他痛到弯腰后退一步。还好紧急护壁有发挥效果,只有撞击伤,要是插进去就糟了。 他没想到哈娜会出现。小灰正放在沼泽地里培养,祭刀不在手边,他的随身药材包里也已经不放战斗用的魔药成品了。 他抽出法杖一挥,架出护壁。第二颗火球又喷了过来,撞上玺克的护壁居然不是消散,而是往旁边滚开,把三排药品柜都吞进火焰里。墙壁也烧了起来, 住手!玺克忍不住大喊。 我就是想看你这样子!你活该!哈娜高声大笑。玺克工作室的玻璃爆碎,里面的石制工作台被劈裂。 火焰在店里蔓延。玺克明明就上了很多防火的法术。听说坐过牢犯罪能力就会上升果然是真的。犯罪者在牢里会跟其他犯罪者交流犯罪手法,哈娜一定是跟专业的纵火魔学来这些法术。 玺克猛咳,浓烟慢慢充斥这个空间。哈娜挡在门口,把门边的招牌踢倒,踩在吉祥物熊熊的脸上。 再不出去会死的!玺克好久没感受到这种危机感了。他连续施法给自己新鲜空气团,再次加强护壁,然后往门口冲。 这才是你配得的下场!哈娜凝聚法术,对准玺克发出攻击。 玺克用他平常不会用的法术,在自己的右手上附魔,对准哈娜挥出一拳,法力流构成的闪电击碎哈娜的法术,把法术碎块反溅回哈娜身上。哈娜衣服上马上多出很多个烧焦的洞口,她惨叫起来压住伤口。玺克趁机从她旁边冲出去,滚到对街人行道上。 已经有很多人出来围观了,也有人叫消防队了。群众走到玺克旁边,遮住了玺克。 哈娜找不到玺克,尖声大叫: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哈娜施展最后一道法术,伴随着轰然巨响,玺克的魔药铺炸出大量火花,燃烧着的传单和架子碎片被火焰引发的上升气流刮上天空,再慢慢飘下来。火舌穿透屋顶,然后把屋顶拉下去吃掉了。 哈娜一面大喊大叫一面跑掉了。她是法师,这里没人拦得住她。 而玺克全身都在痛,他勉强坐起来看着曾是他的魔药铺的火柱,脑袋里一片空白。 终章_通往某某大人的隐藏路线【有公 【作者笑狮弹剑2014/01/24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但玺克记得不是很清楚。他知道他做了好多事。他告诉和消防车一起过来的火灾调查员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告诉他们里面有什么可能妨碍救灾的东西,告诉他们里面没有不可遇水(碰到水会爆炸,不能用水灌救)的东西。并且告诉他们里面已经没有需要拯救的生命了,消防员不需要冒生命危险进入搜救(这很重要)。等火灭了以后,现场被围了起来。明天要作火场鉴定。他到街上的魔话亭打魔话告诉保险公司这些事情,确认申请理赔需要的文件。他又一个个打魔话通知厂商不需要送货品过来了,告知之后的货款付清计划……全部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以后,他挂断魔话,站在魔话亭里,好一阵子动也不动。 因为家用魔话普及了,现在魔话亭使用的人少了,没有人来干扰玺克。他就这么愣愣的站着,脑袋一片空白。因为要讲货品的事情,瓦鲁他已经打过了,接下来要打给谁?瑟连正在出任务;奈莫之前才说要带队谈判,带着一群小朋友应该是无暇他顾;小碴今天和嘉赫娜去开律师群会议了,这关系到以后被告的可能性,非常重要;安帕特今天是龙族聚会……舒伊洛奴正面临一场非常重要的考试,他不想让她分心。 结果玺克谁的魔话都没打。 晚餐时间已经快结束了。玺克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他买了一个排骨便当坐在路边吃,却不太清楚自己吃了什么。总之便当店老板应该没骗他。 天上飘下细雪。 明天银行开门以后,玺克要去办新存折。还有一堆烧掉的文件都要补办,连法师执照都烧了。玺克捧着空餐盒,想完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后,脑袋又空白了。 是该睡觉的时候了,玺克走过街道,钻进一个桥下的纸箱里,施了简单的保暖术,缩成一团。 突然,他明白到墨墨熊魔药铺已经结束了。法师在保险业一向不受欢迎,他的保险无法赔偿全部损失,他没有足够的钱再次开店。 他的右手因为直接附魔的关系,从里面一路痛到外面来。可是有个地方比手还痛。 他的心好痛。 他曾经那么高兴,以为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他投注了全部的心力,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慢慢砌上的。他痛到像是谁在挖他的心一样。要是真的有个谁现在把他的心挖出来吃,一定会因为味道太苦而吞不下去。心的痛像是在体内奔流的洪水,慢慢淹没他的意识,最后体内装不下了,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他听到自己的呜咽声,他抱住头,把脸藏起来,庆幸现在旁边没有别人。 全都结束了。他胡乱的用袖子抹脸。已经没有墨墨熊魔药铺了。他是一个做任何事都很认真的人,但是就连这样的他,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想要一件事成功。他真的期待过,而那份期待被烧成了灰。 他受够了。为什么总是他?为什么别人总是轻而易举的碰上所有必需的好运,只要碰到一些可以在成功以后拿来说嘴的小挫折,就能走上康庄大道。而他就算拼尽全力,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末日级毁灭。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一个扭转劣势的机会?为什么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要勇敢,你不知道你会碰到什么事。而别人可以对未来怀抱着肯定会实现的期待? 为什么别人掌握了自己的人生,而他的人生总是毁灭在不该由他负责的地方?如果是他自己搞砸的他就认命了,但这种事叫他要怎么接受?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当然想象个白痴一样的,相信这一切都是某个伟大神物伟大意志所安排的,这样他就可以即刻启程去猎杀那个天上的王八蛋,但他很清楚并没有这种家伙。 他受够了,他不想再当好人了。他要学坏,他要施展游走在法律和道德中间的手段。他要去赚名声和金钱,不要管别人会因此发生什么事了。 但他知道他不会去做的。他知道他根本做不出来的。 以后他该怎么办?去帮瓦鲁种田吗?瓦鲁的事业看起来非常不错,但他是法师。他知道他就是个法师。他不想进别的行业。他想要当法师。 玺克在泪水中睡去。 ※※※※※※※※※※※※※※※※※※※※※ 不久之前,在同一座都市的某个角落,有两只矮小的东西结伴走在街上。他们一个长得像长颈瓶子,羊头、鸽子翅膀、用双脚站立。另一个接近钻石型,牛头、蝙蝠翅膀,同样是用两脚站立。他们都是恶魔,羊头的是是飒米浩特,牛头的是是墨耳铭特。 他们两个拿着有玺克专访的杂志,正在寻找地点。 玺克的店应该就在附近吧?飒米浩特说。 城市名字对了,再来是区名吧。墨耳铭特说:希望他会喜欢我们带来的礼物。埃文萨尔的传人要是下定决心和我们作对就棘手了。 要多多接触,摸清楚他们的底线。飒米浩特认真的说。 正在讨论的时候,他们看到哈娜贼头贼脑的经过。 哈娜满脑子都是上法院时要有什么说辞。虽然本国法律纵火最重可处死刑,但她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自己不会被判死刑。法官会说她放火时有让玺克知道,就足以证明她不想杀玺克了,应该轻判。 魔药师是靠口碑吃饭的。只要玺克还想当个魔药师,他就只能暴露在大众面前,哈娜永远都能找到他。她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出狱后,一次又一次的烧掉玺克珍视的事物,直到她把玺克本人也烧死,然后满足的接受无期徒刑(二十五年可假释)判决。 两只恶魔隔着两条街盯着她看,飒米浩特眼睛发亮:这是个人类里的终极强者啊。杀别人,自己却绝对不会被杀,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强大的权力吗? 墨耳铭特挑起一边眉毛说:我赞成你的看法。他比我们还要强大。要挑战他吗? 当然!飒米浩特立刻说。 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看过哈娜了。 ※※※※※※※※※※※※※※※※※※※※※ 接近半夜的时候,有三个穿着厚重防雪斗篷的人影出现在玺克藏身的桥附近。那群人慢慢的靠近玺克,先施展隔音术,然后当中一个皱巴巴的老人说:小心点。他可能设了很多陷阱法术。他以前是通缉犯,戒心很重。 另一个黑发的俊美年轻人伸出法杖在熟睡的玺克旁边挥了挥:没有陷阱,也没有防御魔法。只有一个基本保暖术。 老人说:喔。他自暴自弃了。 另一个矮小像孩子的人说:真是让我们找了好久啊。还以为他会住到旅馆里,结果居然躲在这种桥下,是因为受到太大惊吓,逃亡时期的本能回来了吗? 都不知道他的朋友有多担心他。瓦鲁先生没能在魔话里说服他过去他家住,超紧张的。 声音大到我在隔壁都听到了。年轻人说。 小孩子说:是啊。接着他朋友看到新闻就一个一个打来了。这家伙怎么不会想到该联系亲友?谁去找那条龙一下?他应该还在上空飞来飞去找人。 老人说:也要打魔话去骑士团,那边再三十分钟就要出动找人了。 小孩子说:我来搬他回去吧。我会小心不要吵醒他的。 ※※※※※※※※※※※※※※※※※※※※※ 玺克觉得很温暖。他稍微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才猛然想到他施展的基本保暖术,在这个季节不可能这么温暖。这应该是在有开暖气的房子里。他睁开眼睛,发现身上堆了一堆毯子。 他发现自己连人带纸箱身在一个现代化办公室里,靠墙边的位置。他稍微往前爬了一点,脱离纸箱。 玺克转头看到早晨的阳光穿过窗户。他再把眼光移回室内。除了许多工作人员外,他还看到一个瘦瘦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巨大的全国地图前面。那张地图是用飞镖标靶的材质做的,可以重复把针钉在上面而不会损伤。 此时正有一个工作人员拿着一张单子给那个男孩说:这是联络不上的失业者清单,请确定一下位置。 男孩接过清单以后,在手上凝聚魔法,把飞镖射向那张大地图,飞镖以非常不自然的路线,像是被吸过去一样钉在一个城市标志上。男孩就告诉工作人员,要找的人在那座城市里。 工作人员翻出那座城市的地图,同样是标靶材质,挂到墙上。男孩准备再射一次飞镖。 座位最接近玺克的人看到玺克醒了,就对那个男孩大喊:局长,玺克先生醒了喔! 男孩转过来对着玺克笑。那个笑容像是成人的笑,经过社会化的修饰,但还保留着很多的诚挚。他有一头接近鹅黄色的短发,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瘦瘦的。穿着荧光绿的外套。帆布球鞋,黑色厚棉质长裤和米色毛衣。他手上拿着一个可丽饼走过来,边吃边说话:跟你讲过那么多次魔话,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发出成年男子的声音。 玺克还坐在地板上没起来,他惊讶的顿了一下才说:你是? 啊,我叫威奇基,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男孩把声音变回了稚嫩的孩童音,下一句又变回成人的声音:用大人的声音说话比较有利,所以讲魔话的时候我都会变声。 这里是?玺克还没回神。 局长大人塞了一杯热奶茶给玺克:法师执业管理局办公室。 趁玺克喝奶茶的期间,局长大人走开了,回来时拿着一个本子和一个魔话笼,塞进玺克怀里:拿去,给我一个个打。 玺克翻开本子,发现是瓦鲁、瑟连、小碴、安帕特……都是他认识的人的魔话号码。 局长大人用力指了两下本子,认真的说:出事要第一个通知亲友是常识!昨天我帮你通知他们说你平安了,今天你自己再打一遍! 呃——抱歉。玺克低声说。 哼!局长看了一眼时钟,又往前跨了一步,把玺克打开的本子翻到其中一页:这个现在打! 那是舒伊洛奴的联络号码。 玺克开始拨号,而局长大人很识相的走开了,临走还送了一个隔音结界给玺克。 喂? 是我玺克。 你没事吗?有受伤吗?局长说你没事,真的没事吗?我看到电视上那个火烧好大!舒伊洛奴的声音很紧张。 对不起,我真的没事,可是店没了。 那个没了再开就有了。你没事才是重要的! 不会再开了。玺克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你不想卖魔药了吗? 没有钱了。玺克的泪水要掉出来了。 魔话对面沉默了一阵子,舒伊洛奴再次开口时,语调坚定,有如群山般亘古不移:玺克,你听好了,我还有两科要考。考完以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你身边,我一到你身边,就会立刻用力抱紧你。你等我! 好。玺克哽噎的说。他发现舒伊洛奴的话语让他心里的洪水开始退去。虽然舒伊洛奴还没有抵达,他却感觉舒伊洛奴在他身边。 他开始觉得,钱再赚就有了。 等玺克和舒伊洛奴说完话,他接着打其他人的魔话。 第一个接通的是奈莫。奈莫说:蛤?不过就是烧掉一间店,我作这行失败亏掉的不知道几座城了。对啦,我用的单位比你大啦。你都用铜币我用金币的。比起这个,你想不想永绝后患?这种案子大家都很愿意接喔。我可以帮你垫。 然后接通了瑟连。瑟连说:真的没事?骑士团可以给你庇护。你不应该担心我们忙不忙!有事却不报案,那我们是作什么用的?就算你可以自己处理也一样!你不是一个人! 接着接通了小碴。小碴说:保险公司不找我去交涉,你是在想什么?我自己没空,可以介绍别人帮你啊!多依赖一点你的人脉网,不然以后别人想要你帮忙也很难开口。 连续被两个亲友骂了。接下来接通了安帕特。安帕特说:我知道你独立了,可是我会担心。 对不起。玺克老实道歉。这是他的错。 等到玺克打完全部的号码,解除隔音结界,局长大人走过来问玺克: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希望能继续从事法师的工作。玺克站起来,整理好衣服说。 法师工作,这里正好有一个,来。局长大人塞了一本书给玺克。 玺克一看书名,是光明之杖公务员的考试考古题大全。 局长大人拉着玺克的袖子牵他到放着魔话笼的桌子旁边:我们先用约聘的聘请你,你要是考过就可以转为正式员工。今天就上班吧。火场鉴定是约在下午嘛,早上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工作,就是实际去做啦。 等一下,是什么工作啊?玺克皱眉问。 总机先生。局长大人笑说。 你们原本的总机小姐呢?玺克说。应该有个人光听到玺克的声音就会尖叫,看到本人现身反应会更大才对,怎么都没听到她的声音? 喔,她啊。局长大人的表情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结婚了。 後记 故事到这里完结了。虽然玺克的故事还没结束,但我就写到这里了。这里是我最初预定的结束点,除非有什么情况,否则接下来的部分我当初并不打算写完,既然目前的情况就是没有出现会让我写下去的条件,那就该在这里收尾了。 这部作品挑战了太多已成定局的正确答案,和太多已成常态的政治正确。既不遵守小说要比现实更合理的基本法则,也完全不把引起广泛共鸣的基本技巧(只)批判已经广为人知的错误当一回事。 卖点什么的,除非我会写得很高兴,不然还是闪边去吧。批量制造的剧情样板,除非我喜欢,不然好用也不干我写作的事。 听起来我应该写得很轻松,不过实在不是这么回事。 之前有读者说这部的chayexs.com.chayexs.com更新速度不科学,他说得对极了。 我是直接带着破七十万字的积稿开始连载,才能一天一更的。 这部真正的创作速度是四个月一集(十万字上下)。即使在这种速度下,还是有脑力耗竭,需要休养生息的感觉。 总而言之,这是一部相当让作者费心的作品。能够在书中呈现,让读者看到的东西,只是我所准备东西的冰山一角,其他部分都成了熬汤头的材料,形成滋味但看不到实体。 在台湾出版过,腰斩了。在电子书城上架过,书城倒了。如此这般的重复证明,我的运气果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惟一改变的,应该是我本人变得越来越顽固,越来越不肯一不走运就放弃。 能够把他写完,对读者,对玺克,和对我自己来说都有了个交待。 既然是最后了,就让我啰嗦一下吧。有些东西对某些读者来说没有必要知道,但是某些人会想要知道。以下全私货。 我想,进行一个小小的测试,问:裹小脚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吗? 我想很多人都会回答:是。 但是改成问:把懂医术的女性定罪为女巫,然后烧死,是西洋文化的一部分吗? 我想大多数人会说不是,还有些人则会陷入犹豫,不知道能不能说这是文化。毕竟从来没人称这是西洋文化。 事实上,前者在华人社会里已经普遍认定为错误的,也就是所有人都认为,这部分即使是文化,也是该铲除的部分。但是后者,在西方社会是有不小的一群人至今还在维护他,导致为女巫洗清污名的运动窒碍难行。 中国人可能会想象,女巫清洗污名运动一定超容易达成任务,纪念碑申请书交上去就一切顺利了,事实上,这些运动者不断碰到各种明的暗的妨碍,他们的请求经常石沉大海。 一个已经被抛弃干净的东西算是文化的一部分,一个还粘在上头清不干净的东西却不算是文化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当代人在讨论中西文化时,并没有用同一个标准看待双方。西方人只有美善的部分算是文化,中国却是全部,包含恶劣的部分都算是文化。显然,西洋文化和中华文化这两个词里,当中的文化字眼,使用了两种不同的涵义。 在这种情况下做文化比较,并不公平。 总之这个问题引发了糟糕后果,这导致了把河豚当成香鱼料理的场面。西方文化里其实存在着猛毒内脏,像是暴力经文(砸烂异教徒的婴儿之类的),但是因为把这条河豚当成香鱼,告诉大家:这条鱼全身都可以吃,而且一定要连内脏一起煮才能吃到美味之处。导致满地都是被毒死的尸体,居然还没人发现问题出在那条鱼的料理方式不对。 那些吃了河豚两千年的西方人,他们自己会用熟练的手法把内脏清得干干净净才下锅,他们已经被毒死够多人了,知道哪里不能吃。 但我却看到同胞们还在坚持要整条下锅。 为何会如此,有一个可能原因是那东西真的太烂了,所以当初把西方文化引进东方的那批人都跳过那东西,不想引进,觉得引进好的部分就好了。结果不知不觉的塑造了西方文化好像只有好东西的形象。再加上正在讲道理的西方人用到不证自明(以及其他所有剧毒内脏)的机会很低,即使用了通常也是作为显而易见的涵义在使用(这是不证自明的一个常见衍伸用法。所以即使看到有人用不证自明这个字眼也不必马上强烈反弹,他可能是觉得这个字眼是西方人在用的,感觉很潮,拿来代替显而易见使用而已),而中国人对没在讲道理的西方人不感兴趣,所以接触的机会也少。 然而随着西式不讲道理流行起来,这东西出现的频率会逐渐增加。毕竟这是个终极解答,能够解决一切思维上的阻碍。不想讲道理的人很难拒绝他的吸引力。 由于这种东西不会直接进来,我是先在各个不同的领域发现微小的,共通的异样思维,才注意到西洋文化背后和中华文化思维有巨大差异。为了找出这个巨大差异到底是什么样的差异,我在知识上兜了很大的圈子,到处在各个不相关的领域捡拾碎片,一个不小心就挖到了一堆我过去没在书上读到的东西。 西洋文化的真面目和一般人对西洋文化的印象差很多,那个文化有很多彼此矛盾的面向,透过积极相互攻击来维持平衡。这种模式和寻求集大成之道的中华文化是完全相反的。 他们是由多个互相冲突的(各自的)中心思想交锋构筑起来的。依照交锋的结果,去决定那个时代的中心思想(这也使得每个时代的中心思想大相径异,很多情况除了用同一个字眼去称呼中心思想之外,内涵根本是两回事)。 所以结论,我反西化吗?错,我觉得有很多好东西该引进来。比方说假说和定律的概念(这个是有固定涵义的东西,惟一的问题在很多人不知道其涵义),很多受西式教育的人都没搞懂这点,但这是超好的东西啊!(还有很多人故意不让别人搞懂这两者的概念,好利用种种不可靠的科学理论控制他人。很多人会故意把假说称为理论,加以混淆。那些人不让民众知道,假说不过是科学家提出的可能答案。假说大可以天马行空,也不要求经过任河验证。定律才要求严谨验证) 河豚肉相当鲜美,但我不想连剧毒内脏一起吞下肚。 更何况,直接连到西方人的地盘去翻文章就会发现,把河豚当香鱼卖并不是全体西方人的共识。 有一群西洋人,他们觉得是宝物的东西,在自己的文化圈里节节败退,认同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因此他们急着找还没学会教训(吃河豚的人不够多,还没被河豚内脏毒死大半人),还不知道这东西多毒的新天地,把他们的宝物在那里扎根。 有一群西洋人,则是很清楚自家内脏有多毒,而且觉得满地尸体的新天地有助于供他们掠夺操弄,所以故意协助把河豚当香鱼卖。 还有一群西洋人,他们看的很清楚,自家文化中恶劣的影响力正在全球扩张,因此他们要阻止这件事。他们知道,如果不阻止这件事,他们迟早要承担后果。 有一群西洋人,在异文化里找到自家文化里没有的智慧。他们希望异文化能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里保住自己的瑰宝,反过来分享给全人类,为此努力。 那些从崇洋媚外里得利,为此打算维持这股风潮的人会说,批评西方文化就等于讨厌洋人的全部并且全面裹小脚。错。 我和前两者为敌,和后两者为伍。不只是读自家的书,西方汉学家与哲学家的观点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正如道无处不在,因此人人都可能发现道。文中的诸多批评都有复数(而彼此间并无往来)的提出者,包括许多西洋人。 甚至有我自己想到,写完发表以后,才发现原来有人早我几十年就发现这件事了,真的不要以为世界上眼睛雪亮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啊。 所以,就算叫我闭嘴也没用的。假如现在看起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那不过是时间还没到罢了。 若非西方人在文章里提到相关事情,我恐怕不会发现(或是要再过很久才会发现),在道教庙宇里能拿到佛教经典,如此异教共生景象,在地球上竟然不是常态。对过去的我来说,这件事习以为常到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不存在的地方,也觉得理所当然到根本不会花费精神去使这个情况得以长久持续。 在很多人身处的环境里,异教(以及同宗教的异教派)之间尽一切可能消灭对方,只能靠法律避免他们互相屠杀。情况严重到他们甚至会认为,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排他性的宗教,所有宗教必定都把指责别人拜假神视为信仰必须的一部分。 在这个西化的时代,到底是要选择继承达尔文(提出演化论)的精神,对当代占据重要地位但错误的观念提出挑战,还是要继承欧文(达尔文的对手,捍卫神创论)的精神,因为那东西在西洋文化(在某些人嘴里称作人类文化,并且说成和欧文眼里的神创论一样不可挑战)里占很大位置,就盲目支持到底? 许多欧文的继承人现在还在西方社会尽一切努力想取回往日荣光(在达尔文的继承人和他们争斗的过程里,产生了达尔文鱼和飞天义大利面神教/flyingspaghetti摸nster。我很建议人们去了解一下这些事。之后应该就会明白一件我很清楚的事情:我在本书中对西方文化的批评,跟他们自家人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所谓的现代化,难道意味着把这些家伙也一起引进,并且让在西方遭到围剿压制的他们,在我们的地盘上繁荣昌盛? 是达尔文还是欧文?我选择了哪个已经够明确了。 我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的部分说完了,再来说为什么我把这些东西放进小说里。这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毕竟我也会写论说文(部落格上才有,大陆读者要翻墙才能看到),我大可写成论说文就好。事实上我的论说文读者搞不好比小说还多。 这都是玺克的错!(用力指) 我不能接受的,是为了让小说好看,或是为了作者自己方便,就扭曲人物个性。 偏偏玺克的个性就是会去钻研这些事,挡都挡不住。读者们只能透过我的描述去了解玺克,所以可能会以为是我把玺克写成这样的。但身为作者,我很清楚,玺克他就是这样,我拿他没办法。 他就和地球上各个角落和我得出相同结论的人一样,他是会凭自己的力量挖到这东西的那种人。我不能为了让自己好写一点(玺克不是时时刻刻都和我意见相同,但总的来说,他是我会愿意交流意见的那种人),就扭曲他的个性。 他是会发展高度理论,将所处世界理出条理来的人。我不可能阻止他这么做。 假如我能写完黑暗学院篇,之后才来写求职篇,这些特质也许更明显,但既然写作顺序已经是这样了,就算了吧。 以他的个性,又被宗教摧残了七年,不会对真神教有意见才奇怪。 换个主角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但是我在选了玺克当主角以后才发现这个问题,来不及了。 假如这套书没有腰斩,是收费作品的话,我会不会收敛一点,至少把本书的走向商业一点?或许、可能、大概,未必会吧。毕竟不管是我还是玺克都很顽固的。 总之玺克这种个性的人是主角已成定局,这套书腰斩了,也已成定局。想写商业作品,大概要重头写个新作才有可能了。下次要记得选一个比较少用脑,比较少花时间思考的主角。 这部作品能不能和网站签约之类的,我不是很在乎,在确认签约一定要交出(比完整还要完整的)完整版权后,想到交出这些版权会导致的种种发表上的不自由,以及假若三度腰斩将会后果严重,整个书中世界都失去的风险,我决定不签了。(所以不要破费打赏了,我收不到的) 再来讲写作手法的问题。很多时候我可以写得更好看,但是为了配合作品,我不去那么做。比方说全书最啰嗦的那一段,道的概念,其实我也可以用现代的方式去解释,但是我选择了古人的解释方法,尽量忠于道德经的原始面貌。因为那一段玺克本来就是在讲艾太罗文化是怎样的。我所能提供的思维方式,不是玺克的思维方式。 这是作品赋予作者的限制,我不能打破他。 要以现代的方式重述这个古老的概念,以后,哪天,也许有机会吧。 在第三集里,我根据不同的反废死人士对废死的不同看法,让每个角色说出以他们的个性,碰到这种情况会有的想法。里头其实只有一个人是和我看法相同,读者可以猜猜看是谁。不是玺克。 阔啥和戴姊也呼应了支持废死派内部的基本分裂。一派无止尽的往前冲,一派则察觉路线需要修正。现实中哪一派占了上风应该不用我说了。 这个时代有一派人认为,好的小说意味着远离现实的小说。我想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心目中的标准,每个人看书的口味不同(并多多少少为了捍卫自己的口味付出努力)是正常的。 对我来说,每个故事各有其标准,就像每颗种子本该长成不同的植物,法师三定律的标准就是这副样子,而我不打算把他当成别的作品(其他品种的作物)来写(栽培)。假如他不能像别的作品,那正是他的价值所在。 这套书的作者一直都只有一个人。编辑帮我校稿,但是对要放什么内容并没有提供任何意见。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取水浒传的书评来说:若非世间先有是事,任凭文人面壁九载,呕血十升,焉能至此哉? 曾经有过我把小说写好以后,现实中那些家伙居然干出了超乎我想象的夸张事情,只好修改内容来配合他们的程度。 就科学的角度来说,人只有在机率极低的情况下会这样连续倒楣,也就意味着,只要人类够多,就会有人连续倒楣。 玺克住的那颗地球人很多。我住的这颗也是。 玺克碰到的事情不是萨拉法邑朵的常态(如果是常态就不会上报了),但有人碰到并不奇怪。 虽然好像还有很多话可以说,但一时间也想不到。 我再说一次出版第一集时说过的一句话: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有一件事,从读者给我的留言内容看来,这对他们来说是常识,应该不需要我来说,但看在完结的份上(以及看在这么基本的道理,居然还有一堆推销自家神圣经典的人拿真理反对上),让我在后记里留下本书最大的废话吧—— ——读我的书的正确方式,就是不要只读我的书。 我们有缘再见。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